“这种舞会跟你想象中会有些出入。”
    江允叙半张脸浸在光的边缘,鼻梁挺直,山根处有一道极淡的阴影,是光线铺展不及的地方。
    “算是一场供人明码标价的交易会,只是披了层体面的外衣。”
    他言外之意很明显,苏宜听懂了,脸颊有点皱,“那还是算了吧。”
    期待落空,他不免有些失落。
    蔫头耷脑的样子,实在像块过期要化掉的棉花糖。
    “不过。”江允叙微微敛眸,开口说:“如果你单纯想去凑热闹也没什么。”
    原本低垂的眼尾立刻上扬,苏宜眸光微亮,“那我可以跟乔哥他们一起去玩。”
    跟乔星柚?
    江允叙不动声色地蹩了下眉,“他不靠谱,玩上头了根本顾得上你。”
    苏宜目光望进他深沉沉的眼眸,不太确定地问:“那你、是想去吗?”
    连尾音都带点试探的意味。
    风拂过额前的碎发,江允叙说:“我陪你去。”
    没有语焉不详、没有拉锯,而是一语敲定。
    苏宜的睫毛忽然顿住,像被风吹得停在半空的蝶,几秒钟没动。
    下一刻他才轻轻眨了眨,慢半拍地开口:
    “可你不是要看情况吗,现在怎么会知道两天后的事情?”
    “嗯。”江允叙淡淡应一声,“情况看到了。”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有点若有若无的其他意味。
    但江允叙灯下的侧脸依旧冷淡,神情平静,仿佛完全没有在意这句话。
    这让苏宜觉得只是他的错觉。
    重新看向脚下,他弯起嘴角,“好呀,那我们约好了。”
    *
    周三下午还有一节选修课。
    苏宜收拾好后,没有直接离开宿舍而是抱着书本等在原地。
    拎上包,江允叙长腿一迈推开门,回过头,苏宜已经乖乖跟出来。
    他顿了下,才说:“走吧。”
    两人肩膀并肩膀。
    苏宜念道:“我们出发的有点晚,不知道还能不能抢到后排的位置。”
    余光中是他的白皙脸庞,微翘的鼻尖显得很秀气。
    江允叙没出声。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跟人同行去上课的习惯。
    而习惯一旦被打破就很难纠正。
    苏宜似乎有种本事,总是能很轻易地拉近他们的距离。
    到达阶梯教室,后排果然已经坐满,苏宜他们只能在前面挑了位置坐下。
    趁着还没上课的空隙,苏宜问起他积压很久的问题,“你之前的实践作业还在吗?”
    笔的一端将他的腮肉顶出小窝,苏宜两只眼睛里装满好奇。
    他很想知道江允叙将他画成什么样子了,竟然会被老师判不及格。
    拿书的手一顿,江允叙侧过脸,停顿两秒说:“不见了。”
    不太好意思将自己的意图表现得太清楚,苏宜选择迂回地问他:“那你后面有重新上交吗?”
    “没有。”江允叙回答简短,“画得不好,你看了也不会喜欢。”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一眼看穿了,苏宜轻眨一下眼睛,明显习惯很多。
    甚至还能拖着尾音说一句,“那好吧。”
    又是这种黏糊不清的语气、亲昵的态度。
    江允叙看着他被顶得有点泛红的腮,喉结动了动,最后只是说:“我之后重新给你画。”
    上完课。
    走到门口,江允叙交代说:“晚上六点我来接你。”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苏宜忽然问:“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来接我?”
    脱口而出时,他连呼吸都调慢了节奏。
    气氛静谧,空气里有什么在悄然滋长。
    江允叙注视他两秒,突然抬手点了一下他耳边的发丝,动作很轻没有蹭到皮肤。
    说:“你知道你每次像这样看我,耳垂都会很红吗。”
    热意瞬间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脸颊,苏宜单手捂住被碰过的耳朵,呆立在原地。
    整个人因为这句话变成了一只熟透的番茄。
    “我……”
    苏宜想要解释,但脑袋像变成了颗只会弹晃的果冻,半个字都想不出来。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善辩驳是件很坏的事。
    江允叙嘴角极轻地挑了下,开口:“六点我来接你,记住了吗。”
    某只埋头装不见的蘑菇被点名。
    不得不冒出一声回应,“……记住了。”
    等人走后,苏宜摸了下自己的耳垂,很烫。
    他抿了抿唇,思绪逐渐清明,后知后觉不太对劲。
    江允叙到最后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他被问得面红耳赤。
    苏宜轻轻叹口气,觉得自己果然很蠢。
    *
    晚上六点,苏宜走出宿舍楼的楼道。
    站在花坛边的江允叙转过身,看着对方一步步踩着满地夕阳走到他身边。
    然后仰起脸,问他。
    “邀请函上的地址我没有听过,会很远吗?”
    一如既往的明快语气,完全没有下午脸红慌乱的痕迹。
    像簇嫩生生的新芽,戳一下会很顽强地立起来。
    江允叙垂下眸,“不算近,大概四十分钟车程。”
    但这样,往往才会让人更加心痒。
    一段蜿蜒的柏油路后,别墅从绿树后露出,庭院内灯光璀璨。
    将邀请函递给门口的侍者后,苏宜得到了一张房卡。
    他看向江允叙,对方手上同样拿着一张黑色房卡。
    “为什么要给我们房卡?”
    “房间内应该是准备好的服装。”江允叙说,“先去看看吧。”
    苏宜点头。
    穿过一楼宴会厅,江允叙找到房卡上对应的房间,他伸手拧开房门。
    苏宜的脚步没动,“我就在门口等你吧。”
    “可以,等我出来再一起去你的房间。”江允叙回头看他一眼。
    “不要乱走。”
    莫名有种被家长叮嘱的错觉,苏宜思绪跑偏。
    没多久,房门重新打开。
    硬靴底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声音,苏宜看清人后愣了一下。
    江允叙正抬手整理里面那件雪白的细棉布衬衫,带着深色手套的指节按在领结上,抬眸问:
    “怎么了?”
    收腰的剪裁将他肩背的线条绷得恰到好处,腕间露出的袖口镶着一圈极细的白边,简洁却考究。
    “……没有。”苏宜想起邀请函上的信息,说:“这应该是拿破仑时期的服装吧。”
    “是。”江允叙说:“走吧,去你的房间。”
    房卡上的数字对应走廊最里面的房间,
    苏宜推开门的那一刻还在好奇房间内的服装会是什么样子。
    直到他看见从床上垂落的一角素白裙裾。
    思维完全顿住。
    主办方准备的服装并不会考虑客人的性别。
    或者说,这正是这场舞会的一大看点。
    门外的江允叙估算了下时间,眉峰微蹙着敲响房门。
    “苏宜?”
    “咔哒”房门应声打开一道窄隙。
    苏宜脸颊泛粉,只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说:“马上就好了。”
    眉峰并未舒展,江允叙手掌抵住门微微用力,追问道:“怎么了。”
    跟他对视两秒,苏宜忽然卸力让门从外推开。
    他破罐子破摔地垂下眼睫说:“刚好你可以帮我绑系带。”
    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直筒裙摆像流水般垂落,刚好到苏宜的脚踝,领口是简洁的方形,边缘滚着细窄的同色缎带。
    能看到他锁骨上因为紧张而绷起的经脉。
    江允叙微微挑眉,“裙子?”
    “是帝政裙。”苏宜转过去露出背面说,“跟上次的洛可可裙一样都有交叉系带。”
    裙身很素,只在下摆绣了圈极细的银线,荡开时像流动的月光。
    江允叙视线跟随上去,最后锁定在腰间的系带上。
    他走近,指腹捻起细长的绸带,心头涌起一股微妙的情愫。
    这是他第二次看苏宜穿上裙子。
    也是第二次碰到他腰间的系带。
    修长的指节从容地勾住系带,江允叙的视线一错。
    看到苏宜收得很高的腰线,以及只到小臂的袖管,袖口细密的褶像花苞刚舒展开的瓣。
    他垂着眸,语气平静地开口:“你对裙子似乎很了解。”
    无论是种类、材质,还是绑带的系法。
    全都悉知。
    心跳骤然漏掉一拍,苏宜下意识侧过头,视线中出现对方的肩膀。
    “这些都是徐樱云告诉我的。”
    他努力放平呼吸,想捕捉江允叙的反应。
    从侧面看,苏宜的睫毛根根分明,上弯的弧度很明显。
    所以每次紧张眨眼时,也一目了然。
    系带被绑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尾端纤长。
    江允叙后退拉开距离,“好了。”
    他的姿态太过平淡,苏宜只能勉强按压下心中慌乱的情绪。
    往门口走了两步,苏宜发现江允叙站在原地没动。
    一回头对方视线仍旧落在自己身上,苏宜惴惴不安地开口:“怎么了?”
    江允叙若有所思地问:“裙子配套的头饰呢。”
    苏宜愣了一瞬,说:“在床上。”
    这个问题太过莫名,苏宜不明所以。
    只能看着江允叙拿起那顶由蕾丝和缎带装饰的发箍,然后走到他面前,垂眸跟自己对视。
    “不试试吗?”
    思绪太过茫然,苏宜忘记提出反对意见。
    然后那顶发箍就戴在了他头上。
    “很适合你。”江允叙收回手,给出主观评价。
    白蕾丝的花边中间点缀着几颗珍珠,衬得男生的脸颊愈发纯洁。
    勉强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苏宜问:“你怎么会知道有配套的头饰?”
    “我房间里有一顶礼帽。”江允叙轻描淡写。
    苏宜嘴唇刚张开,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江允叙平静地堵住他的话,“我试过太丑了,所以没戴。”
    苏宜跟他对视两秒,总觉得他是在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