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源雅文下意识地往安吾的方向走:“我可以帮忙的!如果有我能够出力的地方——”
“别担心,”坂口安吾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他先摇头,说:“目前的情况他们应该可以自己解决。”
然后冲还想继续发问的源雅文摆摆手,退到门外,示意接下去的内容等做完检查之后再聊。
源雅文抿嘴,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听安吾的话,坐在床上解开衬衣的纽扣,让医生们给他贴上心电监护设备的磁片。
他对安吾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只是在听到“朋友”这个词语之后,就直接带入他所认识的那几位,未免也过于偏激了,也许遇到麻烦的另有其人也说不定呢?
而且安吾也说了他们能处理,安吾不会骗他,所以现在的情况一定不会太糟糕。
不过如果让他去帮忙的话,应该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人员伤亡的情况?如果待会用这个理由说服安吾,或许会有用?
“哦呀,心脏蹦蹦蹦地跳呢。”
医生调笑的话打断了源雅文的思绪。
源雅文:“嗯?抱歉,我刚刚没有注意听?”
医生正在记录源雅文的检查情况,闻言笑了笑:“比上次检查时的心率要快一点,是在紧张吗小朋友?”
源雅文下意识看了一眼监护设备的屏幕,顺着医生的问题思考:“唔,我好像没有紧张?这类的检查我以前经常做,应该不会影响到我的心情。”
“这样吗?不过会影响心脏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病理因素,你的心率还没有达到需要警惕生病的程度,再不然就是生理因素了,紧张担忧或是高兴快乐的心情都可能会让你心跳加快,啊,你最近是不是有加强锻炼之类的?这个也可能会造成影响哦。”
源雅文回答:“最近吗?我最近一直在跟博士种田,还会去山里抓宝可梦。”
“难怪比上次见到你时黑了不少,”医生给源雅文拆掉胸口的磁片:“嗯,这就对了,你的心跳声很清晰有力,说明你拥有一颗年轻健康的心脏哦小朋友。”
年轻,健康。
源雅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谁能想到在不久前,他还坚信自己的心跳是超仿真的人造心脏模拟出来的声音呢。
他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从床上蹦下来。
门口已经看不到博士和安吾的身影了。
“来吧,还有很多检查没有做。”
“好的。”源雅文收回目光。
坂口安吾跟博士一起去了休息室。
大概是因为之前撒下的所谓“源雅文在为异能特务科执行秘密任务,我无法告知你关于他的动向”的谎言太漏洞百出,导致坂口安吾至今面对博士时,总会不由感到心虚,这回也不例外。
“咳咳”,他咳了两声当做开场白,“雅文变活泼了,您把他养得很好。”
总之,从夸夸开始一定不会出错吧?
但博士不吃这套,面无表情地翻坂口安吾准备好的能源材料:“我自己的孩子,我当然养得好。”
坂口安吾食指挠脸,无声地叹气:“您的攻击性还是这么强。”
“并不针对你,异能特务科的小子,雅文回来的这段时间我也有反思过,”博士干脆合上书,直视坂口安吾,“我承认在得知雅文还在横滨时的确有迁怒于你,毕竟我当年的计划是把他送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但是计划失败了,这说明我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到位,而你跟你那群朋友,只是恰巧捡到了什么都不懂还特别容易相信别人的善良小孩,轻易获得了他的好感与信任。”
博士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好表情:“但雅文对你们的态度,不代表着我对你们的态度,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我见过太多别有用心想要接近、利用他的人了,在他还没学会怀疑别人之前,这项工作我会替他完成。”
“我明白,”坂口安吾顿了顿,“所以我说您将他养得很好。”
关于这一点,坂口安吾也不得不承认,他接近那个单纯的孩子的确是有所图谋。
从得知军方的秘密杀器落入Mafia之手时,坂口安吾就已经做了至少30套关于如何获取源雅文并使其为异能特务科效力的方案,他甚至起过如果得不到就干脆销毁的念头。
只是这些方案还来不及实施,世界就开始进入被摧毁的倒计时了。
至于什么森鸥外之类的就不提了。
毕竟就连太宰治也是带着玩弄的心态,把雅文从军方的船上捞下来的不是吗?
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织田作,是怀着一颗单纯的心,去与源雅文相处的吧。
“我不认为您的态度有问题,只是想与您讨论一下关于雅文的异常状态,恕我直言,博士,雅文他——”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
“是否拥有异能呢。”
相当直白的提问。
用提问这个词其实并不恰当,因为坂口安吾的语气里并没有疑问的意思,他更像是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这让博士本能地想要否认。
坂口安吾打断了博士即将开口的动作:“我并非需要您的回答,只是为雅文的异常提出一个猜测,关于他是否拥有异能、异能是什么,我仅代表本人,如果他不主动提起,我便不需要答案。”
博士:“……”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本该是被完全封死的绝密内容,但出于您与雅文的关系,我会稍作提及。”
“这个世界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人死去又复活,包括您在内,信不信取决于您,接下来是我尚未得到证明的想法,我猜测世界发生变化的原因,有一半出自与雅文的身上,我想如果是您去向他提问的话,他应该会想要倾诉。”
“而另一半……实际上,雅文的异常,也许与我猜测的另一半有关。”
博士皱眉:“详细说说。”
坂口安吾摇头:“这涉及到我另一位友人的隐私,我无法提供更多情报。”
“你认为他们两个人,一起改变了世界?而雅文目前出的状况,与那个人有关联?”
坂口安吾:“只是猜测。”
博士站起来:“那么我的回答是,雅文没有异能,这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变化,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你们休想从他身上获取任何价值。”
这个说法未免也太强硬了吧。
听得坂口安吾这个很少发脾气的人都连连皱眉:“我没有要从雅文身上获取价值的意思,况且,博士,您对雅文的控制欲是否太强了点?他不是一件没有感情的物品,您为什么不听听雅文的意见,看他会不会眼睁睁看着世界陷入危机?”
“……抱歉,我的语气有点急了,但我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想要道德绑架雅文一定要去做拯救世界,只是由于雅文与我那位朋友之间的联系,我可能会希望他能与我的朋友……呃,见上一面?”
博士扯扯嘴角,冷笑起来:“听你的意思,你的朋友与雅文也是认识的,对吧。”
坂口安吾:“是的。”
“你既然选择秘密把雅文送到我身边,私下一个人与雅文接触,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行为理解为,你在阻碍他与他曾经认识的人见面?”
“你说我对雅文的控制欲强,他从一个胚胎开始就是我一点点养起来的!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那你呢!你对他的控制欲从何而来!你为什么不去问那个孩子是不是想跟他的朋友见面?!到底是谁在把雅文视为私物?”
坂口安吾:“……”
无法反驳。
就算说隐瞒源雅文的存在是想保护他,想让他不要轻易被Mafia找到,那织田作呢?织田作至今都不知道雅文已经被找到的信息,他为什么连织田作都要隐瞒?
这其中真的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坂口安吾产生了一秒钟的自我怀疑,但很快他就无视了这份情绪,理性开口:“我们扯得太远了,博士,我只是来向您提出一种可能,希望您从异能的方面考虑雅文异常的原因,他的身体情况我很清楚,这次检查恐怕也不会得出有用的结论。”
“雅文应该快检查完了,我去接他,请您再此等待片刻。”
不等博士回答,坂口安吾直接转身走出休息室。
如果源雅文在场,一定能看出他比平常频率更快的步伐。
可惜在场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思绪混乱,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到对方的变化。
坂口安吾回到检查室时,源雅文已经坐在沙发上,玩医生给他找来的黑白棋了。
他坐到源雅文的对面:“你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玩吗?”
源雅文盘着腿,把黑棋放到安吾的手边:“现在你来啦,我们可以一起玩了!”
“要来下一盘吗?我的上司还挺喜欢下棋的,我以前陪他玩过几把,等等,你这么聪明,我下哪里都能被你算出来,那我岂不是在玩必输的游戏?”
源雅文被安吾逗得直乐,连拍胸口:“我会让着你的,别怕!”
“好吧,可别让我输得太难看啊,”坂口安吾佯装无奈,捏住一颗黑子,放在了棋盘中央,“雅文,我……其实……好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源雅文在棋盘的另一端落下白子,担忧地问:“是遇到很难解决的事情了吗?我可以帮到你吗?”
坂口安吾苦笑:“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错误,正在想办法弥补。”
“雅文,你知道的,我所属的部门叫异能特务科,我的长官你应该也有印象。”
源雅文点头:“嗯嗯我记得,那个头顶亮晶晶总是笑眯眯劝架的僧人长官!我记得他呀。”
坂口安吾犹豫着,在自己的黑子旁边又放下一粒黑子:“我的长官希望我来问问你,想不想真正加入异能特务科,因为之前为了稳住博士,我们一直谎称你在为异能特务科做事,让博士认为你其实还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执行我们惨无人道的秘密任务。”
“当然了,你的年纪更适合去读书,那位博士应该也更希望你去读书,去学校交点朋友之类的。”
源雅文迷迷糊糊地应着:“读书哇,读书也挺不错的,如果博士觉得读书好的话,那我就去……”
“不是博士怎么想,也不是我或者任何一个人怎么想,”坂口安吾语速加快,“是你怎么想,你想做什么,你觉得做什么才会不觉得遗憾。”
“你可以去上学,也可以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去种地,去开一家甜品店,无论什么都好,你也可以、也可以——”
“去跟你想见的人见面。”坂口安吾的语气低了下来。
“啪嗒”。
白子从指尖掉落,在棋盘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十字交叉的线里。
源雅文慌乱地捡起那颗棋子:“对、对不起!我不是想下在这里,我有点没拿稳……”
坂口安吾叹气:“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忽视了你的想法,自作主张地隐瞒了你的踪迹,我早该想到的,你应该很想跟他们见面才对,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你从来都不会对我提出任何要求,就算你想念他们,你也只会忍着。”
“是我的错,雅文,是我太自私了。”
“不是的不是的……”源雅文攥着那颗白子,冰凉的棋子早就被他掌心的温度蕴得滚烫,“不是这样的,安吾,是我自己没想好,我很想见他们,想见中也,想见织田作,也想……可是我不知道可不可以,也不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到我。”
“我对中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也、也害得织田作……我很想对他们说对不起,可是我不敢,如果见到他们……”
“安吾,我太害怕了。”
源雅文低着头,死死盯着棋盘上的木纹,眼眶滚烫又酸涩。
但他没让眼泪落下来,而是用手背蹭蹭眼睛,然后吸吸鼻子。
“我都不敢偷偷去看他们一眼,我愧对他们,愧对你,也愧对博士,我不是一个那么完美的……机器,我只是一个浑身上下充满缺点的普通的人,我也有很多很多做不到的事,我不敢想如果大家知道了我是这个样子的……”
话还没有说话,源雅文便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叹息,随后迎来的便是一个用力的拥抱。
他的头被狠狠按进安吾的胸口。
“原来如此,”源雅文听到坂口安吾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喃喃自语,“原来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啊。”
“真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群互相觉得亏欠的傻子啊。”
*
等坂口安吾送走了源雅文跟博士,那位头顶亮晶晶总是笑眯眯的长官,才从阴影里走出来,走进已经空无一人的检查室里。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表情严肃的秘书。
“他们的行动我们已经在监控里看过了,是还有需要在现场查勘的线索吗?”
“是啊,很重要的线索。”种田长官摸摸自己的光头,踱步到沙发前,低头沉思。
“我认为坂口的言论已经有背叛异能特务科的嫌疑了,他明明知道身上装着监听设备,还建议——”
话都没说完,只见种田长官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表情挣扎地痛苦退后好几步。
秘书先生大惊失色,连忙扶住种田长官,用耳麦呼叫救援:“医疗!喊医疗部的人来!种田长官疑似受到不明异能攻击!身上没有显著伤口!有可能是内伤!赶快来人!”
“长官!长官你醒醒!说句话吧长官!”
种田长官被扶到沙发上坐下,艰难地呼吸着:“不能看……不能看……”
秘书先生:“不能看什么?!难道是精神方面的异能攻击吗?!警报!拉响最高级的警报!”
种田长官:“……棋盘……不能看……”
“看一眼,棋力倒退10年……额啊!!!”
到底如何才能做到一个下围棋,一个下五子棋,还能坐在一起对局这么久的啊?!
秘书:“?”
第72章
异能特务科的车只把他们送到了村口,因为博士态度坚决地要求骑那辆破三轮车载源雅文回家。
说是破三轮其实已经不恰当了,上周他们才一起给这辆老旧的代步工具刷了新漆换了新车轮,博士还破天荒自己网购了一只橡皮鸭,固定在车把手上。他说这好像是最近年轻人之间流行的小玩意,捏鸭子当做车喇叭。虽然一边固定鸭子,博士一边皱眉吐槽这也太没有安全性了,但他还是在橡皮鸭绑好之后,乐滋滋地盯着好奇捏鸭肚子的源雅文看了好几分钟。
源雅文依然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望着远方的深山发呆,他想,博士应该有话要问他,可是他等了好久,车轮已经路过回家那条路上的第三个小坑了,博士依然只是哼哧哼哧地踩三轮车。
太阳快落山了,源雅文想,他好像有点等不及了。
“博士,”源雅文小声地喊了一声,膝盖抵在一起,踌躇几秒,“你不问问我吗?”
博士给自己擦汗,回答:“问什么?你以前可是有什么话就会直说的性子,我想想,网上用哪个词来形容这种性格来着……打直球?”
源雅文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不要用网络去了解年轻人啦。”
“嗯,就是这样,有话直说,”博士的语气里带着笑意,他其实很喜欢源雅文这样的性格,看上去可能有点傻傻的,但是就是这么认真说出来的话,才是最能体现内心情感的东西,“所以我想如果你想说的话,你就会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我也很认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自己的秘密和空间的观念。”
然后博士捏了刹车,两人停在稻田边。
青蛙呱呱呱地叫着。
博士回头看源雅文:“这么多年来我很少跟孩子相处,被动等待你选择是否向我倾诉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不算负责的行为,雅文,我只是要告诉你,如果某天我或是任何人向你提出问题,你并没有告知答案的义务,是否回答只取决于你是否想回答。”
他眨眨眼睛:“不过既然你都问我了,我应该可以理解为,你想倾诉,但是不知道该不该对我说?”
源雅文抿着嘴,点了点头。
他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感到愧疚。
他本该属于博士,他的思维、行动甚至整个人,都应该由博士主导。
“隐瞒博士”的念头,是最最不该产生的。
就像零件会生锈,他其实也正在慢慢变坏。
源雅文以为自己会被指责,博士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博士说:“我很高兴你有这份犹豫,雅文,犹豫恰恰是能证明你正在逐渐产生自我意识的存在。”
“能让你犹豫的事物,一定对你非常重要,是吗?”
“是的,”源雅文声音很低,却十分坚决,“是非常重要……的事物。”
“那我应该从哪里听比较合适呢?”博士又开始踩三轮车了,突然启动的车子,让源雅文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了倒,“我可以骑着车,带你绕着这座大山……至少三圈!”
博士喘着气用力踩脚踏,腿因为酸涩微微发抖。
不过已经比第一次载雅文要好很多了!这副长时间缺乏锻炼的科学家的身体,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拖后腿啊!
天边已经能隐隐看到星光了。
源雅文仰着头看星星:“三圈啊,以博士的速度,三圈可能讲不完哦。”
博士差点一脚踩空:“这、这么长的故事吗?”
源雅文嘴角上扬,趁博士看不到,正大光明地偷笑:“是呀,是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可能要讨论平行宇宙跟另一条世界线产生的原理,博士已经踩不动了对吧?”
博士:“……”
如果要从时光机这种东西开始说的话,那的确是好几天都讲不明白的原理呢。
源雅文:“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他坐直身体。
“博士,我要辍学去打工啦!”
博士:“嗯?等、什么?!辍学打工?!你要去哪打工?不对,我们还没开始讨论送你去上学的事情,其实我有好几所预选的学校还没让你挑——”
“我问了异能特务科的薪资、休假跟保险金的事情,安吾说我只能算编外人员,薪资水平谈不上多高,但是足够我跟博士的日常开销,剩余的部分还可以购买博士需要的清洁环保能源材料!也不强制要求我坐班,我只需要在安吾召唤我的时候去打工就可以啦!工作时间相当自由!”
博士急了:“我还没有到需要你赚钱养家的地步、不对不对不对,你太小了,你根本不懂资本家的阴谋!你看看坂口安吾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他凭什么保证你工作时间自由?自由到一天24小时有24小时在工作?还编外人员,他还敢让你只当编外人员?!他甚至连个编制都不能做主直接给你!”
源雅文嘿嘿地笑,挠后脑勺:“可是我已经跟安吾签合同啦。”
博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哽在那深呼吸了好久:“——雇佣童工!我要报警抓他们!”
到了晚上,源雅文坐在走廊上,吃着西瓜,与博士讨论关于自己异能的事情。
博士对源雅文的异能算不上了解,但是长时间的科学实验,让“公平”与“等价交换”这个词刻入了他的本能,他从来不信没有付出就能拿到回报的事情,为了避免未知的危险,他才对源雅文提出了不要使用异能的要求。
“你是说,你的朋友在最后提出来复活你们共同友人的愿望,等你醒过来之后发现,不仅你的友人复活了,连整个世界也变好了。”
博士皱着眉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画了一个简易的天平,左边是源雅文向那位朋友提出的三个愿望,右边是朋友的愿望。
首先,这项交易一定成立了,不然那位友人不可能会复活。
其次,按照源雅文的说法,交易虽然成立,但是实现对方愿望的反噬,却会反馈到异能者本人身上。最公平的情况便是以命换命,源雅文曾在对异能不了解时触发过这个情况,只能说他幸运地找到了前往另一条世界线的道路,在本世界线上的消失便被当成了“死亡”,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如果朋友说谎了,朋友的愿望不止复活友人?
博士问:“你亲耳听到他对你许愿,要求你复活你们的友人了吗?”
源雅文:“没有,他当时捂着我的耳朵,我们正在——”
源雅文卡住了。
当时正在干什么来着?
他们好像——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办法坦诚的在博士面前说出“他跟太宰治当时正在接吻”这件事。
“……我闭着眼睛,我没看到他的嘴型,也没听到声音,我不能确定他当时说了什么。”
博士茫然:“他为什么要捂你耳朵,你又为什么要闭眼?”
源雅文:“…………”
低下头。
脸都快憋红了。
好在博士没有看到,全心全意思考着:“不过这不是重点,如果你那位朋友的愿望不是复活你们的朋友呢?”
这回轮到源雅文茫然了:“那他还能许什么愿?”
众所周知,太宰治发疯要毁灭世界的理由,就是想获取书来复活织田作。
举例:另一条世界线的首领太宰。
博士想了想,答:“希望世界和平之类的?”
源雅文斩钉截铁:“不可能!”
太宰治巴不得世界早点毁灭,绝对不可能许这种愿望的!
博士:“不过也对,如果他真的许了那种愿望,你就不可能还能安稳地站在我面前,那可是整个世界啊,如果愿望大到包括全世界,我都不敢相信地球能变为现在的模样,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那么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很明确了。”
博士在天平的右侧画了个圈。
“如果你的心悸真的与异能有关,我们就得先搞清楚,他到底许了什么愿。”
这就是他打算接受安吾的建议,去见“想见的人”。
当然,也不是因为想见才见。
是博士给出了科学的建议,博士说得先去许愿者那里弄清楚愿望是什么,他才要去见那个人的。
并不是想见。
只是想弄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见。
一切都只是因为——
博士:“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我去把风扇搬过来吧。”
源雅文一下子从原地蹦了起来,撩起脚丫子就跑:“我去搬!我去搬!”
搞得博士坐在那愣了半天:“这孩子。”
怎么突然疯疯癫癫的?
青春期到了?
在博士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源雅文总算拿到了属于他的异能特务科门禁卡——一张夹着特殊芯片的,印着源雅文照片与姓名的工作牌。
说实话源雅文上半生的工作旅途并不幸运,虽然在军队里干了很多年的脏活,可进入下一个职场时,他不仅没有应届生的身份,连工作经验都不作数了,好不容易通过了Mafia首领的考核,结果都没来得及拿到正式入职通知,就迎来了世界毁灭。
如今,异能特务科给了他一张工作牌!
这可是一张正式的工作牌!
如同焕发新生一般的宿命感!
源雅文拿着他的小牌牌两眼放光:“我要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吗?我可以用自己的挂绳吗?它是不是可以刷卡进门?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用手遮住了自己微扬的嘴角:“不用一直挂着,异能特务科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特工工作,需要隐瞒身份,不过它确实可以刷卡进门,也有实时定位功能,遇到危险时掰断里面的芯片,还能发出特殊的求救信号。”
源雅文听得直点头,不过他可没打算掰断芯片,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份工作证明,他会把它保护得好好的!
跟在安吾屁股后面的这几秒,他甚至都想好藏匿这么宝贵的工作牌的位置了。
“所以我的工作内容也是隐藏身份获取情报吗?”
坂口安吾摆手:“目前还不用,我以为你会想先去见他们一面。”
源雅文眼珠子乱转:“……哦……”
声音拖得老长了,听得坂口安吾又想笑。
这个家伙,明明以前还是活泼开朗没心没肺的样子,总把喜欢挂在嘴边,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情绪外放得吓人,相处下来才知道,原来勇敢的人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比如跟亲人朋友重逢。
幸好他早有准备。
坂口安吾拿出一份整理好的资料:“你上次来的时候有问过,横滨街头出现了那么多警察,新闻里却没有报道,这其实源于上级的压力,横滨是个港口城市,旅游业在经济中也沾重要板块,最近出现了几起游客失踪事件,怕造成不好的影响,上面将事情压了下来,因此,事件目前并没有被泄露出去。”
“向新闻媒体施压是一方面,上级也对异能特务科以及多方部门都提出了调查要求,虽说目前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次的事件与异能有关,我们还是得协助案情进展。”
几张失踪游客的照片被整齐排列在源雅文的面前,他迅速记住了所有人的身份信息,以及最后出现的位置。
脑海中横滨的地图铺开,他在地图上标记了失踪游客的行动轨迹。
“他们的路径有少数重复,但处于他们游客的身份,重复的地方大多是横滨的有名景点,并且最后出现的位置也相距很远,并不能以此为证据计算犯罪嫌疑人的活动轨迹。”
“对游客下手的理由应该与各游客国籍不同,异国办案会受各国不同法律限制有关,并且游客在旅游地大多没有熟悉的人,就算失踪了也不会被立刻发现。”
坂口安吾点头:“没错,调查起来的确有一定的难度。”
“我明白了,”源雅文站得笔直,敬礼,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那我去了。”
“等等!你去哪!”坂口安吾连忙站起来阻止。
源雅文回头,指着自己:“去调查呀,总之,先去这些人出现过的地方调查一下监控吧,还是说我需要带上异能特务科开的搜查证之类的文件?”
坂口安吾眯眼睛,试探性问道:“雅文你有跟同伴一起进行任务的经验吗?”
源雅文摇头:“不,我只负责单独的暗杀任务,这类任务人越多反而越危险。”
坂口安吾:“你还记得我刚刚说的任务内容吗?”
源雅文:“记得,调查失踪游客的下落并找出幕后黑手。”
坂口安吾画重点:“是协助,协助调查。”
源雅文呆呆地重复:“哦,协助。”
过了一会。
“要协助谁啊?警察吗?”
坂口安吾低头,推了推眼镜,清清嗓子:“咳。”
“武装侦探社。”
源雅文:“!!!”
第73章
协助武装侦探社!
那可是武装侦探社啊!
可不是什么少年侦探团之类听上去就不太靠谱的地方。
源雅文结结巴巴地向坂口安吾确认:“真的吗?武装侦探社也需要协助吗?我记得世界第一名侦探乱步大人就在侦探社就职,如果是这类案件,乱步大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凶手是谁吧?”
坂口安吾:“的确如此,但是不巧,江户川乱步正在处理别的案件,短时间内无法联络上。”
源雅文更加结巴了:“可、可是那个,那个人也很聪明的,有没有可能他并不需要我的协助呢?”
坂口安吾盯着源雅文看了一会,就在源雅文以为这项任务即将被取消时,他看到安吾笑了笑:“那个人?谁啊。”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太坏了!
源雅文瞪圆了眼睛,被坂口安吾堵得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这么巴巴地看着他。
眼见源雅文脸都涨红了,坂口安吾嘴边的笑意愈发加深:“怎么办呢,孩子怎么越长大越内向了,连一个名字都没办法说出口了吗。”
“才没有!!”源雅文小声嚷嚷试图反驳。
别别扭扭的。
坂口安吾开始回忆源雅文醒来见到自己第一眼时的情景。
他怎么记得这孩子当时醒来可高兴了,恨不得当场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哪像现在——
还是说,只有“那个人”比较特殊?
所以“那个人”做了些什么,才会导致雅文如今连他的名字都说不出口?
……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雅文本人才知道了。
想起友人目前的状态,坂口安吾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既然是第一次任务,就不给你增加难度了,”坂口安吾推推镜框,“只要能把案件顺利解决,你用什么方式协助都可以,如果你更希望隐藏身份暗中提供帮助的话。”
源雅文挠挠脸,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我去做任务了。”
坂口安吾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翻开之前还没看完的文件:“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好。”源雅文点头,走出办公室。
没过几秒。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源雅文的半张脸出现在门外。
“……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他小声地朝里面忙工作的人说。
坂口安吾没有抬头,但源雅文还是听到了他温柔的声音:
“我知道,大家会等你的。”
就像他们从前心照不宣的那样。
*
武装侦探社因为收到了匿名邮件,邮件提到了某个地址,最近失踪的游客正是被关押在那里,所以派出了一个小组对邮件的真实性进行调查。
中岛敦正惴惴不安地跟在前辈们的后面。
入社之后他更多时候是被织田作前辈带着活动,这还是他第一次跟着其他人出来。
更何况这奇怪的小组里,还有他曾经跟踪过的那位太宰前辈。
中岛敦吸吸鼻子,淡淡的血腥气从前辈的衣服下面传出来,难以忽略。他不由加快步伐,压低声音偷偷问前面的国木田前辈:“国木田先生,太宰先生真的没问题吗?他好像才刚出院吧?”
国木田独步正在因为太宰治在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快要超出他原定的时间点而心烦意乱,闻言敷衍回答:“暂时不会死。”
太宰治在后面装作委屈地捂胸口叹气:“真是恶毒的诅咒啊国木田,我们好歹一起共事了这么久呢。”
被听到了!
中岛敦汗毛都快立起来了。太宰治在他眼中可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从这位前辈轻易拆穿了他的跟踪行动开始,他就有种自己一直处在前辈的监视之中的错觉,就好像他的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太宰前辈的眼睛一般,毛骨悚然得很。
但是既然太宰治前辈是侦探社的正式员工,又是大好人织田作前辈的朋友,那他一定不是坏人!
中岛敦稳了稳心神,又慢了两步,凑到太宰治的身边问:“织田作前辈不参与这次的行动吗?”
太宰治双手抱在脑后,懒羊羊地托着脖子往前迈步:“织田作啊,给那几个小鬼开家长会呢,年纪最大的小鬼成绩不理想,还一门心思想去当个街溜子,可把他气坏了。”
“街、街溜子?”
“对啊,看过香港电影没有?就是里面拿枪对着别人突突突收保护费的。”
中岛敦大惊失色,声音都变形了:“那不是想去当Mafia吗?!”
太宰治还是那副慵懒的神情:“是啊是啊,所以才说他气死啦。”
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和朋友脱身,结果转头一看,自己养的小孩居然想踏进他们逃出来的火坑里。
这谁看了不生气?
中岛敦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想起横滨那群Mafia的恶名,心有余悸地跟着点头:“是啊是啊,这的确得好好跟孩子谈谈心。”
“嘘,别聊了,我们到了。”前方,国木田独步抬手,示意身后两个拖后腿的噤声。
杂乱无章的小路尽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是一座充满恐怖气氛的废弃医院。
月光从天际倾洒,在树荫的遮蔽下,勉强能够勾勒出这所庞然大物的轮廓,如同一头僵死已久的野兽,这所医院静静地匍匐在杂草丛生的荒野之中。
医院窗户大多只剩下空洞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仅存的几块碎片歪斜地嵌在腐朽的木框里,反射这惨淡的月光,像是垂死者昏暗无光的眼珠,窥视着前来的不速之客。
偶尔阴风吹过,还能听到低沉痛苦地呜咽声。
中岛敦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自己正在被黑暗深处的某种东西死死盯着。
那股缠绕在后背的阴凉视线,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太宰治眼睛亮晶晶的:“哇,完全可以用来拍点恐怖剧呢!”
然后就被国木田独步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后脑勺:“让你安静点听不到吗?!绑匪跟人质可能都在里面!你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吗?!”
“可是国木田的分贝才是最高的吧。”
“你说什——”
吵吵闹闹的,阴森的气氛突然就被一扫而空了呢。
中岛敦:“……”
这二位真的是一个小组的成员吗?
一路上都在吵架,待会要是打起来他应该怎么拦着比较好?
不行,不能让前辈们在这里打起来!
死脑子快想啊!想点办法出来啊!
中岛敦想到大脑都快冒烟了,总算在暗淡的月光下,找到了点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前辈!你们快看那!”
国木田独步跟太宰治默契停下,一同看向中岛敦指着的地方。
“这是车轮印?”国木田独步皱眉,在印记附近蹲下。
太宰治也弯腰看中岛敦发现的线索:“泥土还很湿润,应该是刚被轮胎带出来不久,是最近才留下的痕迹,不过看样子这辆车已经离开了。”
不远处,还有另一条驶向外界的痕迹。
国木田独步:“野草长得深深浅浅的,是被车轮反复碾压的结果,这所医院荒废很长时间了。”
中岛敦:“所以如果这里有人经常出入……邮件里说的可能是真的!医院里面被藏着东西!”
三人互相交换眼神,同时看向这所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医院。
另一边。
一个小时前。
源雅文坐上了出租车。
在横滨打车其实挺贵的,好在出门前安吾给他提前批了一笔工作经费。
司机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从后视镜里看到上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孩,笑眯眯地说了声“你好”。
“你要去哪里呢,小朋友?”
源雅文:“您好,司机先生,我想去这个地址。”
他递给司机先生一张小纸条。
司机有点惊讶,看看纸条又看看源雅文:“你一个人要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啊?那里可不是小孩子能随便探险的地方哦。”
源雅文歪头:“我不怕。”
司机最后确认:“过去需要很久,太阳快落山了,你不回家吗?父母会担心的。”
源雅文:“我没有父母哦。”
“……哦,”司机先生愣了愣,才启动出租车,“抱歉,我是不是说了让你难过的话题了?路途有些远,这段时间我陪你聊聊天吧。”
“好呀,聊点什么呢?司机先生知道最近发生在横滨的游客失踪案件吗?网络上流传得沸沸扬扬的。”
车子拐了个弯,在斑马线前停下。
司机按了下喇叭,提醒斑马线上的小孩不要停留玩闹:“那个啊,我只听过一点小道消息,毕竟公共新闻还没有具体播报,我们这种小市民也不敢乱说些什么。”
源雅文坐在后座,双手乖巧地放在大腿上:“是吗?可是据我所知,失踪的11名游客里,甚至有两名都乘坐过您的出租车呢,您不记得了吗?”
“……”
出租车内诡异地安静了半分钟。
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打量源雅文,恰好与他对上眼。
“你在玩侦探游戏吗?小朋友,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啊,至于失踪的游客坐过我的车这件事,我不清楚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不过我并不是故意隐瞒,而是警方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特意要求我守口如瓶哦。”
“是从家人口中知道的吗?你有亲戚是警察?”
源雅文回答:“没有哦,我没有亲戚,请继续往前开吧,放心,就算我失踪了,也不会立刻被人发现的。”
“…………”司机的手紧了紧,“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小朋友。”
源雅文:“看到我给你的地址时就已经有点惊讶了吧,本来不想载我去那里,但是在打听到我没有父母,社会关系简单后,又忍不住动了念头,毕竟我这种年纪的小孩因为玩冒险游戏,在深山里失踪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司机:“………………”
源雅文:“我的器官应该也值不少钱吧。”
司机:“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小朋友,如果还胡言乱语,我就得要求你下车了。”
“人口走私案中,犯罪者一般会选择利用高薪雇人等骗局将人们骗到边境,再进行贩卖,但是在横滨这种沿海的大城市里,利用海运将人走私贩卖到国外的成本太高了,所以为了牟利,犯罪者更可能会利用黑市进行另一种‘人口贩卖’。”
“比如,会利用女性进行违法代.孕,但是根据调查,失踪的游客全部都是男性,因此,我倾向于犯罪者会将失踪者先圈养,等找到合适的买家后,将其器官进行贩卖,毕竟比起不能完全受控制的人,器官的运输更加方便。”
“叮叮叮——”
悦耳的手机铃声从司机的口袋里响起。
司机这才被唤回理智,出租车猛地急刹,停在路边。
源雅文:“不接电话吗。”
司机咬牙,拿出手机:“……你好,现在吗?”
他往后看了一眼。
源雅文眨眨眼睛。
“抱歉,车上目前有乘客,暂时没办法去送你们。”
“没有打扰,那么再见。”
司机挂了电话。
“请你下车。”
“从失踪的游客的照片来看,他们的身材较为一致,都是偏瘦的中年男性,虽然他们出现过的位置不同,但在监控中,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戴着帽子或者墨镜,您觉得是为什么呢?”
司机深呼吸:“不管是为了遮阳还是别的理由,这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失踪的时候我有不在场证据!”
源雅文:“嗯?原来警察会将所有失踪者的失踪时间都告诉你啊,不然你是怎么肯定他们失踪时你有不在场证据的呢?”
司机:“……是、是我走的时候,有一位警察安慰我说我没有嫌疑了,我才、我才这么理解的!”
“原来如此,”源雅文点头,“既然这样,我们就来聊点别的吧,在游客失踪案件中,警方一般会将失踪者最后出现的时间点作为他们的失踪时间,您认为横滨游客失踪案中,他们的失踪时间点符合实际吗?”
司机:“……”
源雅文:“假设有人伪装成失踪游客,出现在监控中,企图伪造失踪者的行动轨迹,这样不就可以迷惑警方了吗?”
“如果想调查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是否为同一个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您是否注意过游客中是否有人是左撇子,咖啡因是否过敏,英国人下小雨没有打伞的习惯,美国人喝红茶时一般不加牛奶,我猜您并没有察觉这些细节。”
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司机的双手颤抖,目光笔直地注视前方,不敢再与后视镜里的人对视,深呼吸好久,才勉强干涩着嗓子开口:“你没有证据。”
源雅文并不想隐瞒这点:“没错,我没有证据,也没有录音,况且在刑事案件中,诱供录音并不能当做证据。”
“我只需要您将我送去这个地址就够了。”
沉默良久,出租车终于再次被启动。
赶在太阳下山前,源雅文被送到了纸条上的那个地址。
一所废弃医院。
推开车门,下车前,源雅文对司机说:“奉劝您一句,现在逃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到底是谁?!”
源雅文眺望不远处的医院,根本没打算回答。
安吾说过的,他现在的身份是秘密特工,特工怎么能主动暴露自己是谁呢。
“你是、是Mafia的人吗?!”
源雅文的步伐停住,回头。
远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他看不清司机的表情。
“我不知道还抓住了你们的人……我、我不是——我不会死的!你们休想得逞!”
话音都没落下,出租车一溜烟倒车逃向远方。
源雅文愣在原地。
贩卖器官卖到Mafia头上了啊。
这的确有点危险了。
那个人好像提到过Mafia的报复手段,好像是……让人咬住台阶然后打断下巴,然后冲后脑勺开三枪之类的?
中也会去抓这个人吗?如果待在他身边,也许能见到中也?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得先把失踪者救出来才行。
源雅文拨通安吾的电话,刚接通就听安吾问他怎么去了这么偏远的地方。
“啊,因为游客们被绑架到这里了。”
电话那头,安吾哽住:“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今天才开始调查吗?”
源雅文理所当然的:“因为我给武装侦探社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是异能特务科派来协助调查的,那边的秘书小姐问了我名字,过了一会她就给我了这个地址。”
这、这么简单吗?
如果是秘书提供的地址,说明这件事一定是经过了侦探社社长的首肯。
那位社长都同意了啊。
坂口安吾:“……”
不过毕竟都是存在过去记忆的人,听到“源雅文”这个名字,不同意才比较奇怪吧。
源雅文:“啊,对了,我的定位现在应该还在移动,我把工牌放到出租车上了,Mafia可能会去找犯人的麻烦,在我回去取工牌之前,要请安吾派人保护一下犯人啦!”
“不是、等——为什么又跟Mafia扯上关系了?”
“回去再跟你汇报!我有点急,得快点去把游客们救出来,不然会被中也抢走犯人的!安吾可拦不住他呀。”
源雅文乐滋滋地畅想自己从中也手里保护下来犯人,然后被中也夸赞成长了许多的样子。
中也一定会狠狠夸他当上公务员牢牢吃上国家饭这件事的!
还顺便绕开了在隐蔽处偷偷运行的几处监控。
明明是废弃的医院,电力系统居然还在运行,司机先生的车上没有查阅监控的设备,那么躲在监控后面看着的人会是谁呢?
难道说这件事背后还有别的——
“我说了安静——”
“明明是国木田最大声——”
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一个没站稳,源雅文差点踏出监控死角。
他不可置信地从窗户里面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
月光下,三个人吵吵闹闹地正在往医院走。
这是在干什么?
好像在比谁的声音更大?
源雅文:“……”
挠头。
看了眼监控。
果不其然,医院大门处的那台监控仪已经调转方向,对准逐渐靠近且根本没有隐藏自己行踪的意思的那三个人。
他们……
就这么大大方方走进来?
“那个人”其实是带同事来郊游的吧?
源雅文收回视线,无声地叹气。
难怪需要异能特务科进行协助任务。
只能加快速度去前面调查有没有危险了。
第74章
被绑架的游客位置很好找,他们应该是被某种手段迷晕之后带来这里的,看那位司机偏瘦的身材,没办法抱着犯人走,所以医院走廊上、灰尘厚的地方多少都留下了重物被拖拽的痕迹。
源雅文顺着痕迹一路找到了二楼,墙上破旧的门牌勉强能看出这里曾经是间手术室。
关闭的大门内隐约能够听到求救的声音,看样子这里就是司机囚禁游客的地方了,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去救人,而是将目光对准了走廊尽头上方角落里的那枚摄像头。
想要进门就一定会被监控拍到,他目前还没有暴露自己的打算,计算了一下侦探社到达这里的时间,源雅文选择将自己隐藏进黑暗里。
监控存在的目的是保证游客不会出逃吗?
不,不对,可能性很小,大约只有5.3%。
从人质声音的朦胧程度能够判断,囚禁他们的大门不止这一所,里面应该还有别的限制人质行动并且能够防止声音传播的密闭空间,游客几乎不可能自行出逃,因此监控的作用绝不是用来监视人质。
这个想法正跟源雅文之前关于司机车上没有查阅监控的设备的发现互相印证——监控装备并不是绑架犯本人安装的。
那他想看什么?还能看什么?
来救人的人吗?
难道真正的目标其实是——
源雅文皱眉:“……哪来的水声?”
犹豫几秒,他轻巧地攀上楼梯扶手,往楼下跳。
水流声是从地下室传来的,越靠近地下室,越能捕捉到嘈杂的脚步声。
这里除了他以外还能自由走动的,就剩侦探社的三个人了。
源雅文在门口停顿片刻,等听到里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动静时,才隐蔽地探头往里看。
一个只穿着内衣的女性正靠在国木田独步的怀里剧烈咳嗽,头发沾在脸颊上,应该是被人囚禁在巨大的水缸里,被听到动静的侦探社所救。
看不清女性的脸,无法判断她是否为前段时间失踪的游客之一。
源雅文收回视线,靠在墙上思考。
司机在送完自己之后就落荒而逃了,况且他绑架游客的目的是贩卖器官,没必要把一个女性像淹死小猫一样放进水缸里,
做这件事的是谁?按照水流灌满水缸的速度,再加上把人关进地下室所需要的时间,犯人应该比他更早进入医院,可他并没有发现犯人的任何踪迹,甚至没有听到这个女性的呼救。难道是将女性迷晕后,用了什么定时设备,在看到侦探社进入之后启动设备打算淹死这个女性?
在侦探社面前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还是说另有隐情——
“请穿上我的外套吧,美丽的小姐。”
轻飘飘的声调打断了源雅文的思绪。
不用思考,他的本能就会告知他说话的人是谁。
美丽的小姐,能被他这么夸奖,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性吧。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先假设出犯人在侦探社面前杀人会造成什么影响——
“别借着给她披衣服的动作眼神乱瞟,你这个下流的轻浮男。”
是国木田独步严肃的呵斥声。
乱、乱瞟?!
瞟哪里?
源雅文呼吸一滞,没等到被骂的人反驳,反而等来了几句没什么诚意听上去就很轻浮的道歉。
抿嘴,偷偷在心里跟着一起骂了出来。
你这个下流的轻浮男!
下流!
太坏了!
绝对回去立马告诉安吾!
你就等着承受成熟的成年人的怒火吧!
女性虚弱的声音在几个男人中显得格外明显:“这里除了我以外……似乎还有别人……请你们……救救他们……”
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待在这里了,源雅文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散发着微光的房间,转身无声地离开。
“敦,你先送这位小姐去外面安全的地方,我从高层往下找!太宰,你从下往上找——太宰?你在听我说话吗?”国木田独步把怀里的女□□给中岛敦,却没有听到搭档的回复,抬头一看,太宰治不知几时已经走到门口,正扶着门框低头看着什么,“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太宰治背对着众人,语气还是轻得好像飘在天空中的气球:“……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哦。”
国木田独步狐疑地走到太宰治身边,观察门外。
的确与他们来时没有什么差别。
但毕竟也搭档这么久了,国木田独步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隐约能察觉到太宰的状态似乎不那么简单:“真的?”
太宰治抬头,冲国木田独步笑了笑:“真的,就是觉得脱了外套有点冷冷的呢。”
中岛敦接话:“毕竟太宰先生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而且这里本来也比外面阴冷。”
国木田独步找不出疑点,只能嘱咐:“不要走神了,按照计划行动,走吧。”
他先一步离开。
中岛敦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
他的眼神很好,即便是黑暗中也能看清周围,因此,他十分明确地看到太宰前辈伸手,五指抚摸着墙壁,最后整个手心都贴了上去。
而太宰前辈本人……似乎正在笑?
令人恐惧的颤栗瞬间席卷了中岛敦的神经,他不安地问:“太宰前辈?是发现了什么吗?”
太宰治收回手,依然是那个回答:“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冷。”
“……冷到摸着墙壁似乎都感觉有温度呢。”
如风吹过的低喃,难以被任何人捕捉。
没听清后半句,中岛敦迟疑:“你刚刚还说什么了吗?”
太宰治抬脚,懒洋洋地路过中岛敦身边:“没有哦,快去完成你的小任务吧,超过国木田的计划时间可是要被他骂的。”
中岛敦只好一边跑一边冲太宰治喊:“我马上回来!太宰前辈要注意安全!你才刚出院,不要去危险的地方!请一定要等我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敷衍地回答着,太宰治摆手,“哼,果然是织田作的小内鬼。”
“接下来去哪呢,去哪才能找到呢。”
哼着轻快地调调,太宰治脚步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作为武装侦探社的新人,中岛敦干劲十足,把被救出来的女性安置在医院外后,迅速冲回医院,就跟感觉不到累一样,眼见二楼一排排关闭的房门,他冲上去就是一脚踹开。
直到打开那扇囚禁着十几名游客的手术室大门,他才跑到楼梯间朝上大喊:“国木田前辈!找到了!在二楼!”
国木田独步赶来时,中岛敦还在试图打开被锁住的玻璃门。
他拦住使劲想要破坏门的中岛敦,摇头:“这是特制的钢化玻璃,光凭人力很难击碎。”
中岛敦:“那我们该怎么办?”
国木田独步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用异能造出手枪,如果一直对准一个地方开枪,说不定有机会击碎玻璃,敦,你先联络警方跟救援,我——”
“等等!”中岛敦耸耸鼻子,冷汗都冒出来了,“有、有奇怪的味道,好像是从那里——”
他指着天花板上的出风口。
不仅是囚禁游客的玻璃房,就连他们的上方都有出风口!
“是瓦斯!是瓦斯的味道!这样不行,如果开枪会引发爆炸的!”
国木田独步咬牙,只能先造出匕首,对着玻璃狠狠扎了几下,却堪堪只留下几道极浅的痕迹:“可恶!”
中岛敦捂住口鼻:“前辈!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前辈——”
国木田独步愤怒地继续尝试击碎玻璃:“不行!这里面都是人命!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眼见着自己已经开始呼吸困难,更不提处于密闭空间内的那些游客们,不少已经因为短时间内吸入打量瓦斯而陷入昏迷,只有少数还哭喊着向国木田独步求救。
这种情况下,中岛敦也很难说出抛弃人质自己逃跑的话。
他只能在国木田独步身边,喉咙里发出愤怒如野兽的咆哮,一起用拳头拼命砸着这纹丝不动的玻璃。
大不了、大不了就一起……
负面的情绪一闪而过,被血色沾染的拳头在砸向玻璃前,被身旁的前辈拦住。
国木田独步额头上满是汗,瞳孔已经开始有点涣散:“敦,你先出去,去外面等着,等救援的人来了,再把他们……咳、咳咳!”
脱力感袭来,国木田独步膝盖一软,幸好被中岛敦扶住,才没跪到地上。
“听我说,得有人把救援、带进来,你先走……”
中岛敦屏息着不能说话,只疯狂摇头,示意自己不可能丢下前辈自己逃。
国木田独步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他了。
中岛敦看看快要失去意识的前辈,又看看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动静的人质。
“………………抱歉。”
凭借最后的意志力,瘦弱的少年扛起前辈,从二楼走廊的窗户一跃而下,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才从空白的大脑中找回理智,检查国木田前辈的情况。
国木田独步四肢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目光却死死注视着二楼,瞳孔颤抖。
中岛敦在他身旁大口喘着气,好久才恢复说话的能力:“前辈,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
前辈的嘴唇开开合合,中岛敦意识到对方想跟自己交流,于是凑近去听。
国木田独步试图扶着中岛敦坐起来:“……太宰……还没有……”
中岛敦愣了几秒:“对啊,太宰前辈在哪——?!”
话音未落。
医院高层爆发出惊人的火光!
几分钟前。
医院内。
目睹中岛敦顺利带人找到人质后,源雅文本来打算撤离,可没过几秒,在走廊中闻到异味并听见手术室内中岛敦大喊“瓦斯”后,他便猜测到医院都会设置的新风系统被人改成了瓦斯管道。
毕竟能让整个医院都被瓦斯笼罩的方法可不多,源雅文没有犹豫,开始寻找系统的位置,只要能够关闭管道输送,就可以抑制瓦斯继续在医院蔓延。
等他成功关闭系统并回来查看二楼情况时,侦探社的两人已经倒在医院外面奄奄一息了。
那个人呢?
怎么没和他们在一起?
也没有看到人质的踪迹。
源雅文无暇多想,闯进手术室一看,玻璃门敞开,门锁掉在地上,但人质并没有被救出去。
走廊、手术室大门与囚禁着人质的玻璃门在同一直线上,再加上外面刮起了山风,空气流通下瓦斯的浓度很快就会降下去,源雅文飞快将人质转移到走廊更通风的地方,刚准备离开,就听到医院广播响起滋滋啦啦的声音。
是谁在操纵广播?
幕后黑手难道还在这里?
是在观察他吗?
源雅文警惕看向门口上方的监控。
可惜,他并不能通过漆黑的摄像头看到对面的人。
“……喂、喂喂……hello?你在听吗?”
失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
源雅文:“……?”
这个声音是——?
“我在六楼,来见我。”
“重复一遍,我在六楼,咳咳,这里的味道可真难闻呢……”
声音逐渐变小。
“要是不来的话……嘿嘿……我刚刚可是捡到一个不得了的好东西呢……”
“咔嚓一声就会冒出炽热的、危险的光的……小玩具哦……”
“真想点燃试试看……”
“…………来见我吧,你会来的,对吧。”
广播被挂断。
源雅文的呼吸都停止了,愣在原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段广播的含义。
这是在干什么?
找人去六楼单挑吗?
他在等谁?
身体像是有了自主意识,在源雅文还什么都没想明白的时候,双脚就自己迈开步伐,朝着六楼跑去。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几乎是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他冲到六楼的广播室门口。
可除了自己以外,他听不到其他人的动静,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那扇虚掩着的门,似乎都在等待着他推开。
不好的预感降临,源雅文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来的太晚了。
源雅文不自觉地作着吞咽的动作,手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搭在了广播室的门把手上。
再轻轻用力。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这是一间比源雅文想象中要更暗的房间。
应该是害怕电流点染瓦斯,所以房间里的人并没有开灯。
黑色的影子瘫倒在广播话筒前,微弱的呼吸昭示着他尚且活着。
源雅文总算松了口气,他把房门彻底打开,让瓦斯从房间里飘走。
……要不还是等侦探社的人来带他走吧?
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先离开,倒在那里的人突然开口,把源雅文吓了一跳。
“真糟糕啊。”
源雅文瞬间被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定住。
他还以为那个人已经失去意识了!
原来还醒着。
“……早知道就提前试试吸瓦斯了,原来吸这么点,就会开始影响身体……哈……看不清可太糟糕了……”
自嘲的笑声令源雅文抖了抖。
他默默退后半步,准备开溜。
那个人却好像发现了他的动作,声音立刻冷了下来:“不过来吗。”
源雅文摇头。
也不知道那个人看不看得见。
总之先拒绝。
“既然……”那人的声音变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打火机,捏在指尖,“这样你就会过来了。”
源雅文瞳孔紧缩:“等——”
“咔嚓”。
下一秒。
火光爆发。
*
异能特务科秘密医疗所内。
源雅文涨红着脸,被石膏包裹住的左手胡乱指指点点,如果不是安吾在给他上药,只怕他得跳起来骂骂咧咧。
“他疯了!他肯定是疯了!他明知道到处都是瓦斯,还点了火!一下子就爆炸了!如果不是我动作快,加上爆炸的冲击把我们推出去!我们就一起被炸死在里面了!”
“是是是,幸好你动作够快,坐好别乱动,刚给你把胳膊包扎好。”坂口安吾叹气,把人重新按回床上,把那只断手安稳地放在绑带上。
“那可是六楼!六楼!如果不是有树枝当做缓冲!他砸下来就死、就变成一团肉饼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啊!他是不是吸瓦斯吸中毒了?!我真没办法理解他的行为!根本没办法理解!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啊!”
坂口安吾还在顺毛:“不生气不生气,你知道的,正常人一般都很难理解他的想法,不生气了哈。”
源雅文还在虚空挥拳:“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跟织田作一定要狠狠教育他!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总跟小孩子一样想到什么做什么!冲动!无理!不听人话!你们要骂他!要让他知道自己错了!让他再也不敢了才行!”
坂口安吾又叹气:“这可有些难度了。”
源雅文鼓着脸瞪他。
坂口安吾只好:“好好好,我们去说他,去教育他,让他知错就改。”
源雅文气了一会,又泄气了,他把断手抬高,隔着厚厚的石灰,感受手臂的僵硬。
在被炸飞出去、感受到太宰治在半空中跟他调换位置试图当垫子后,他就抽出了这只一直被太宰治拽在掌心的手,护住了对方的后脑勺,这才把自己的骨头砸断了。
太宰治更惨,原本就没多少好使的肋骨,现在更是又断了几根,现在还躺在监护室里昏迷呢。
他用手臂盖住眼睛。被太宰治抓住过的手腕,灼烧感愈发强烈。
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逼他见面呢?又为什么即便是快要混过去,也要用那么大的力气抓着他呢?
就好像不这么抓着,他们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了一样。
他只是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见面而已。
并不是打算一辈子都躲着啊。
坂口安吾担忧地摸摸源雅文的额头:“很痛吗?”
源雅文摇头,开口时,感受到喉咙的嘶哑:“人质还好吗?”
“不同程度的受伤,还好都活着。”
不然带给武装侦探社的负面新闻就更多了。
坂口安吾捏着眉心思考,本来他们想压下这些关于侦探社的报道,但是侦探社的社长认为,既然这是一个针对侦探社的阴谋,那不如将计就计,看看幕后黑手到底想做什么,只要人质安全,侦探社的口碑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源雅文小声的:“那就好。”
“我的心悸,好像真的跟他有关。”
“安吾,爆炸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去了,那种感觉真的好可怕,如果我慢了一点,那该怎么办啊。”
“雅文,不要因为不会发生的假设担忧,你只需要知道你成功就够了,”坂口安吾的声音很温柔,然后语气一转,“况且,也有可能跟他无关呢,如果是我在现场,一样会感到紧张的。”
源雅文睁眼,与安吾对视。
眼中迸发出少见的固执。
“不一样的,安吾,不一样,”他说,“这是两种感觉,一种是紧张,一种……我也说不清楚,很复杂,好像有些害怕,又好像很庆幸,我不知道这种心情要怎么形容。”
“它加速跳动的时候,我突然就有了一种预感——是因为他。”
“那种感觉,就跟现在……”源雅文突然顿住,“一模一样……?”
坂口安吾与源雅文对视,脸上一变,猛地站起来打电话:“喂!你去确认太宰治的情况!我知道他在昏迷!你现在就去看他!”
等了几秒。
坂口安吾的声音变形:“——什么叫不见了?!!”
等他再想起来要先稳住源雅文时,源雅文已经打开窗户,扒拉着准备往外跳了。
察觉到坂口安吾的视线,源雅文回头:“我去找他,感觉应该能找到。”
说完,立刻蹿了出去,一溜烟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你伤还没——”坂口安吾来不及阻止,无力地收回想抓住源雅文手:“……疯了,都疯了,还说别人!源雅文你等着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你!!!”
然后拨通电话,破口大骂。
“织田作!你管不管了?他们要翻天了你到底管不管?!”——
作者有话说:是的,小源自动下载安装了太宰治濒危报警装置。
以及下一章会见面!
前段时间捡的小猫突然猫传腹了,本来工作很忙,现在每天带小猫去打针更忙了,猫猫儿肚子滚圆像个气球,希望早日康复吧。
第75章
要说该怎么找到太宰治在哪,源雅文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就好像身处某个游戏之中,系统自动在地图上标记了任务目标的位置,他就是头顶着硕大方向键的玩家,被指引着前往冥冥之中的方向。
当他跟着感觉来到河道不远处时,桥上已经站了好几个焦急的群众。
河流湍急,掉下去的水花都只能显现一秒,就算会游泳的人下去,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性命,更不提帮助别人了,因此在看到有人落水时,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报警、我已经报警了!”
“水流太快了,已经看不到那个人在哪了!”
“还没有找到绳子吗?!我们把衣服脱下来绑成绳子!我下去捞他——”
人们慌慌张张地脱着衣服,把袖子与袖子系在一起,试图做成一个长绳绑在会游泳的人身上。
源雅文一只断手掉在胸前,扶住石桥,问:“发生什么了?”
眼睛还不住地巡视整条河道。
目击者匆匆忙忙地抬头,看到是个小孩在搭话:“刚刚有个黑头发的人站在桥边,我以为他在看风景,结果我一眨眼,卧槽他就下去了!可能是桥上的风太大把他——卧槽卧槽卧槽!!!”
众人被他的惊呼吓了一跳:“又怎么了?!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
目击者指着桥下眼里满是惊恐:“那个小孩!刚刚跟着跳下去了!”
是的,在简单确认过落水者的特征之后,源雅文就跳下去了。
黑头发站在桥上看风景,不是太宰治还能是谁?能做出受了伤还跑出来看风景这种无厘头事情的,除了太宰治他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按照水流的速度,如果现在不抓紧捞人,再想把太宰治捞回来,那就得去大海里捞了。
源雅文顾不了那么多,反正之前待在首领太宰的世界线里时,他就有下水救人的经验,至少能证明他是会游泳的!
应该是会的……吧?
事实证明,就算会游泳也没用,在入水的第一秒,他就卷进了汹涌的漩涡中,被狠狠拽向水底深处。
水流推着他迅速往前,河水里全是混浊的泥沙,视野很差,很难看清身边的东西,他一边努力睁眼寻找太宰治,一边勉强扭着身子躲避河底的石头。
窒息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涌上来,肺叶开始产生火烧火燎般的刺痛,河水冲击着身体,连浮到水面换气都很困难。
如果他都已经开始感到缺氧了,更早入水的太宰治恐怕……
想到被河水吞噬的太宰治拖着受伤的身体,仍然在某处沉浮,源雅文咬牙,停止试图上浮的动作,将身体绷得笔直,让自己能够游得更快。
刚躲过河底的巨石,一个大浪劈头盖脸砸下,源雅文的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再次被压入了水底。
胸膛里仅剩的空气早已耗尽,意识在黑暗与窒息的边缘摇摇欲坠,尖锐的刺痛从胸口向四肢弥漫开,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块。
还没找到太宰治。
真的还能找到吗。
瞳孔渐渐涣散,源雅文的本能还在促使他在河底寻找太宰治的身影,直到后知后觉,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卷上了自己的脚踝。
——是水草?
——不能停在这里,会追不上太宰。
——得想办法割断。
源雅文的手臂向身后摸去,还没等摸到匕首,他的手上也传来了被缠住的触感。
零散的思考能力开始意识到不太对劲,耳畔的水流沉闷凶险,源雅文挣扎着想要拜托这未知的束缚,猝不及防间又呛了一口水。
泥沙自口鼻处灌入,喉咙里都能感受到粗糙的沙粒,肺部几乎要炸裂开。
下一秒。
一只手猛地钳住源雅文的下颌,力道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如同奢侈品般的稀薄空气从口中渡入。
源雅文的求生本能致使他攀附上了眼前的黑影,贪婪地急切吞咽着总算能够顺利进入肺腑的空气。
——是谁?
模糊的视线里,那人的瞳孔像深不见底的墨色漩涡,却燃烧着一种近似疯狂的情感,如同无形的绳索,紧紧嵌入皮肉。
——在笑?
——他为什么在笑?
细密的气泡从两人贴合在一起的嘴角处急促上升,源雅文被惊得几乎立刻回神,拉开了一点距离。
——太宰治?!
而那双本来还带着笑意的眸子,在发现自己被推开后,又被另一种情绪占据。
太宰治眯着眼睛,上扬的嘴角被抚平,抓住源雅文的手用力,将人重新拉回自己的面前。
吐了个泡泡。
源雅文:“……?”
指了指上方,示意两个人一起用力蹬水游上去。
太宰治歪头。
思考片刻,恍然大悟。
那只放在源雅文下颌的手,缠上他的后颈。
被水鬼缠住般的奇异触感让源雅文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然后——
迅速凑近。
源雅文:“!”
我是说我们要浮上去!
不是让你在上面、低头给我换气!
被迫承受这一场貌似不单纯的渡气游戏,源雅文想挣脱,又怕现在松手,再想找到太宰治就困难了。
流水推着他们前进,两人贴得比之前更加紧密,胸膛都挨着胸膛,这下不至于有宝贵的空气从嘴缝边溜走了。
眼见着太宰治控制住他的力道越来越小,或许是因为太宰治本人也进入了缺氧的情况,源雅文犹豫半秒,主动迎了上去,将自己的空气也往太宰治的身体里传递。
太宰治眉头挑高,得意的神色一闪而过,仿佛铺垫如此久,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源雅文:“!!!”
你这个臭流氓!
大脑顿时精神了,源雅文重重咬了一口太宰治的嘴唇当做惩罚,并不再愿意配合对方的动作,重新回到身体里的力量,让他反手拽住了太宰治的衣领,顶着狂暴的水流奋力蹬水。
“哗啦”。
巨大的水生与刺眼的阳光同时炸开,新鲜的、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灼痛的喉咙与肺叶。
两人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漂到了出海口前的一处宽阔河道,地势平坦,水流减缓,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源雅文被河水推着缓缓漂向岸边,艰难地单手拉着太宰治爬上湿滑泥泞的河岸,胸口剧烈起伏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不过正好给了他能够认真看看太宰治的机会。
太宰治同样狼狈不堪,头发湿答答地粘在脸颊,嘴里咳出一滩混着泥沙的水。
好像在源雅文的记忆中,从未看过他这么凄惨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源雅文甚至觉得太宰治可怜得有些像视频里掉进水里、被捞上来也只能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小猫崽儿。
而这只小猫崽儿褪去了以往总是胸有成竹、让人捉摸不透的模样,就这么歪着头,老老实实地、安静地看着源雅文,眼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湿漉漉的柔软。
源雅文被盯得扭过头,小声问:“……你还好吗。”
太宰治不说话。
源雅文声音更小了:“讲话啊。”
太宰治撕心裂肺地咳嗽几声,虚弱地捧着心说:“好像不太好。”
源雅文惊了,扑到太宰治身边:“哪里不舒服?呼吸困难吗?是不是气管里淤积泥沙了?不能做胸部按压,你的肋骨已经断了,再压可能会伤害到肺部,我扶你起来,你趴在地上试试看能不能吐一点出来——”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一阵天旋地转,阳光直射眼睛。
源雅文被刺得闭上了双眼,但没过多久,太宰治的影子便将他重新笼罩在其中。
“……这是在干什么?”被掀翻的源雅文看了看他们俩的姿势,干巴巴地问。
太宰治跪坐在源雅文的上方。
就算被质疑,也没有退让,而是更加凑近,扑闪扑闪那双好看的眼睛。
水珠顺着太宰治的发梢、眉毛、鼻尖不断滴落,掉到源雅文的脸上。
探照灯一样的目光同时扫过他的额头、眼睛、鼻梁、嘴唇。
又来了。
太宰治的令人不解的眼神。
源雅文被盯得浑身都发麻,不敢再放任对方继续下去,于是猛地瞪眼,试图用气势把太宰治吓回去。
可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便被搅入对方的眼睛里。
两人的目光,在刺眼的阳光下,穿透彼此脸上未干的水痕,深深地、深深地交汇到了一起。
手腕上的多了抹别样的触感,源雅文借机低头一看,太宰治的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阳光下渐渐回暖的温度有了灼人的趋势,那修长的五指就这么慢慢向上,抚摸手臂内青色的血管、腕骨,最后不容拒绝地插/入源雅文的指缝。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让源雅文总感觉这个动作里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让人后背发麻。
“干嘛啊你的眼睛是有扫描功能吗这么看人,”源雅文想把手从太宰治的掌心里抽回来,太宰治却收紧五指,用力到指尖都泛白,“放、放开我!你这个水草成精的水鬼!色魔!在水里还伸舌头!你下流!”
被凶了一顿,太宰治反而笑了出来,笑得浑身都在颤:“原来是这样的啊。”
源雅文还在炸毛:“这样那样的是哪样!”
“你的模样。”太宰治戳了戳源雅文的脸,从他的表情能够看出还算满意指腹的触感。
源雅文勇气大爆发,骂骂咧咧地越来越顺口:“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让你还受着伤就到处乱跑了?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吗?不要命了是不是?能不能有一点成熟大人的样子啊太宰治你这个绷带妖怪!我已经找人教育你了等着被骂吧你这家伙!”
太宰治假装惊讶:“哇,这还不算被骂吗,又是色魔又是妖怪的。”
……好像算。
但骂了又怎样?!
源雅文:“你、你别管!”
放在以前哪有这个胆子啊小源,这下谁见了你都要称赞一句“长大了”!
还准备再接再厉下克上继续教太宰治做人呢,源雅文就被不远处乌泱泱的人影打断了。
迎面而来的是印着某某电视台的商务车。
后面跟着的还有救护车和警车。
不等源雅文反应,摄像头跟话筒就对准了他们俩。
记者的语气先当夸张,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有报道过这种舍己救人的好人好事了:“我们总算找到了勇敢出手拯救落水者的英雄少年!还好他们两人都没事!让我们来看现场——呃,落水的先生坐在少年的身上是在?”
太宰治笑眯眯:“做人工呼吸。”
记者总觉得哪里不对:“被救的人,给施救者做人工呼吸吗?”
太宰治依然理所当然:“他救我上岸,我给他人工呼吸,互帮互助。”
记者:“哦、哦哦……多么令人感动的情谊啊!他们在死亡的边缘共同挣扎、彼此托付、互相就输!即便是在危难时刻,两位也没有放开对方的手!即便是如此汹涌的河流,也无法阻拦生命最原始也最强烈的回归!英雄少年!对于你身残志也要坚舍己为人拯救陌生人的行为,我们必须表示嘉奖!请问你是哪个学校的?警方会制作锦旗和奖章送去你们学校,你现在有什么想对电视机前的观众和同龄人说的吗?”
话筒抵到了源雅文的嘴边。
他想说自己想先起来,躺在地上回答问题是不是不太好。
但说出来好像就更奇怪了。
源雅文:“………………其实并不鼓励大家在无法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救人。”
艰难地挤出来一个笑脸,并弓腿示意太宰治赶紧走开。
太宰治垂眸。
舔了舔嘴唇。
记者看到了他的动作,话筒又抵到了太宰治的嘴边:“先生的状态看上去相当不好,脸色很苍白,身上、呃,嘴唇也裂开了好大一条缝,是在水里的时候被磕到了吗?”
“好像是被河鱼咬到了,”太宰治回答,“那可是相当痛的一下啊,现在都能回忆起当时的感受呢。”
源雅文:“!!!”
不要再胡说了!也不要记起来!
记者:“诶?”
扶耳麦,压低声音。
“救护车那边准备好了吗?这位先生好像撞到脑袋了,可能需要抢救一下。”
源雅文:“噗嗤。”
被太宰治捏了一下脸。
忽然间,围观的人群被分开。
“抱歉!他不接受任何采访!从现在开始这里禁用摄像设备!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一群黑衣人迅速包围源雅文与太宰治,用人墙的方式将相关的不相关的,全部都隔在了外面。
额头还在冒汗的坂口安吾终于感到现场,提着太宰治的衣领往身后扔,然后用自己的西服盖在了源雅文的头上。
源雅文急了:“他受伤——”
坂口安吾低声说:“织田作会带他去治疗。”
转头命令部下:“查看现场所有有拍摄功能的设备,确保今天的影像不会被留存,通知电视台直播也全部掐断!”
坂口安吾严肃的样子让源雅文有些不安,他把西服严实地盖在脸上:“我不可以在媒体上露面吗?”
坂口安吾没有直面回答:“毕竟你现在是特工。”
源雅文:“哦哦。”
忍不住探头去看太宰治那边的情况。
太宰治歪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还有他身边高大的背影。
源雅文在西服的缝隙里小声地喊:“织田作。”
其实他没打算让织田作听见。
他的衣服石头了,头发里也全都是沙子,跟想象中以一副光鲜亮丽的样子去见织田作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至少能够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再站到织田作的面前。
可织田作还是听见了。
织田作之助本来还在检查太宰治的伤口,闻声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
安吾的身躯挡住了大半个他怀里的家伙,他只能看到那双抓紧头顶那件外套的脏兮兮的手。
明明是个看不出任何特征的人,可织田作之助感觉自己就是从那条衣领之间的缝隙里,透过光,看到了隐藏在黑暗里的那张脸。
织田作之助愣了好几秒,喉咙颤抖:“…………雅文?”
坂口安吾站起来,冲织田作摇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回去。”
源雅文还有好多话想对织田作说,他想,他至少应该给织田作的呼唤来一点回应之类的,但是他被安吾推着往前走,速度快到他只能说上一句“待会见”,便与织田作和太宰治擦身而过。
直到坐到车上,柔软的毛巾代替西服擦干他脸上的水份。
源雅文才眨眨眼睛,缓缓抬头与安吾对视:“刚刚……刚刚我听到他对织田作说,‘那个孩子的名字总能告诉我吧’,是什么意思?”
“记者小姐说我拯救陌生落水者,他也没有反驳,我们已经见过两次了,但他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
坂口安吾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低下头推着镜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沉默变成了无声的回答。
原本只有一个雏形的念头,变成了难以接受的真相。
源雅文十指收紧,身体突如其来的空洞,让他本能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是能被抓住的,只有掌心里的空气。
心脏骤紧,又沉沉落下。
“他不认得我了,是不是。”
源雅文想要轻描淡写这份结论,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滚烫的水珠无声地落在毛巾里,消失不见了。
第76章
“他不认得我了。”
源雅文轻声说。
这是源雅文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可能性,他纠结了那么久,设想过那么多次与太宰治见面的情景,想过虽然他们的相识是建立在一场骗局上,但他们同样是在面临世界毁灭时能够托付彼此性命的人,就算直到现在回忆起太宰治的欺骗自己依然会感到痛苦,他也没办法轻易割舍这段复杂的羁绊。源雅文想过的,织田作复活了,博士也复活了,这个世界里大家都好好的,所以他一定也可以跟太宰治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源雅文没想过,会有太宰治站在自己面前,向别人询问自己名字的这么一天。
该如此描述此刻的心情呢。
源雅文擦擦眼泪,抬头对满眼担忧的坂口安吾挤出笑容:“哈哈,没关系的,类似的话我以前也听过的。”
他想举个例子,比如他跟太宰治第一次见面那会,可是回忆起来,当他从罐子里醒过来的时候,太宰治就已经从博士给他的留言里,获得了他的名字。
再比如自己前往首领太宰治身边时,“源雅文”这个名字,也是织田作给首领太宰打电话时告诉他的,首领太宰一点都没觉得0823这串数字被当做名字有什么不对。
太宰治从来都没问过他的名字。
也许根本就不在乎他叫什么,他是谁。
强撑在脸上的笑容彻底垮了下来,源雅文闭着酸涩的眼睛碎碎念:“没关系没关系,别担心我,我没事的安吾,我就是、就是有一点……”
“……难过。”
“只有一点点而已,很快就会没事的。”
坂口安吾踩下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在周围的安保人员不解的目光中,从驾驶位下车,打开了后座的门。
“你看你,头发都还没擦干,”坂口安吾坐在源雅文的身边,车上被空调吹得暖暖的,但源雅文的嘴唇还是失了血色,他们俩肩并着肩,“雅文很喜欢太宰,对吗?”
源雅文被问得嘴巴一瘪,但还是忍着情绪点头:“是的,我觉得是的。”
坂口安吾无声地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会难过是很正常的事情,被自己喜欢的人遗忘一定是非常非常痛苦的,就算伤口没有那么快愈合也没关系,我们不需要捂住它、假装它不存在,也不需要拼命地给它上药、逼迫它愈合,慢慢的、慢慢它就会变成一道浅浅的疤,让你就算回想起来,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对你说过,你看,你面临过无数次的战争,你站在最前面保护过那么多的人,你是一名伟大的英雄,可没有人规定英雄就一定是刀枪不入的,一定要没有任何弱点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感觉开心就唱歌跳舞,难过就大声地哭,任何情绪都需要被释放,”坂口安吾拍拍自己的肩膀,低头对看着自己的源雅文笑,“朋友不就该做这些事情吗。”
眼底的热流又涌上来,在快要彻底忍耐不住之前,源雅文被坂口安吾揽在胸口,头埋进了对方的脖颈。
柔软的毛巾盖在了源雅文的头顶,挡住了所有视线,一只大手轻柔地擦拭他的头发。
拥挤又密闭的空间,忽然就给了源雅文无比的安全感。
他听到坂口安吾温柔地说:“雅文,在我们面前,变得再脆弱、或是想要逃走都没有问题。”
“谢谢你,安吾。”
良久,坂口安吾听见胸口传来的细微回应。
*
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乘坐的那辆车,与停在路边的车擦身而过。他们坐的也是异能特务科的专车,因此,在没有接到坂口安吾的命令之前,他们并没有跟着车群一同停下,而是向着城区的方向疾驰。
不过就算车子开得飞快,织田作还是从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捕捉到了坂口安吾温柔的侧脸。
和安吾怀里仍然看不到脸的那一只。
织田作之助不由地松了口气。安吾是他们之中最稳重的那一个,他相信安吾能把雅文照顾好。
“织~田~作~”
热气呼在耳边,把织田作之助吓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回头一看,是太宰治正在恶作剧。
双手环保在胸口的太宰治依然狼狈不堪,但脸上的表情却怪怪的。
可是硬要说的话,好像又具体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怪。
织田作之助揉着耳朵,反正他觉得太宰现在很怪。
太宰治双手环抱在胸口,眉头挑得很高:“你很担心那个孩子嘛。”
“还、还好吧,”织田作之助傻笑,他跟雅文认识那么久了,中间因为那些很不好的事情分开过,现在重新见面,他的确有些担心跟紧张,“毕竟那孩子还小,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没听说过他会游泳……”
织田作之助的声音,在太宰治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小。
他好像讲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这些话的内容明明就很普通啊?
为什么太宰要这么看着他?
太宰治说:“嗯,你能喊出他的名字,他也能叫你‘织田作’,你知道他的年龄,你们还能进行‘会不会游泳’这种私密的话题。”
织田作之助弱弱地提出疑问:“那个,会不会游泳这种事应该算不上私密?”
太宰治就像没听到一样,没什么语调起伏地继续陈述:“安吾也跟他很熟嘛,还能把他抱在怀里亲热。”
织田作之助愈发茫然:“亲热?什么亲热?刚刚没看清,安吾在亲雅文吗?”
织田作之助突然警觉:“难道是因为雅文遇到了伤心的事情,安吾在安慰他吗?不过有安吾在,一定会没问题的。”
“…………”太宰治又不说话了,只盯着织田作看。
织田作之助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怎、怎么了?”
太宰治幽幽的:“是了,织田作很放心安吾。”
织田作之助挠头:“是挺放心的……哪里有问题吗?”
太宰治:“没有。”
平静地直视前方。
织田作之助问:“那你为什么生气?别否认,太宰,我看得出来。”
为什么生气?
是啊,为什么生气呢。
太宰治在心里质问自己。
这股情绪来得没有源头,还无时不刻地让他焦虑烦躁。
为什么呢。
太宰治冷笑:“我们三个认识了这么久,突然冒出来一个跟你们那么熟悉,我却没有任何印象的小鬼。”
“你说为什么呢,织田作。”
他轻轻地问。
无声的紧张感蔓延开。
织田作之助浑身都绷直了,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从来没坐得这么端正过。
不敢吱声,根本不敢。
太宰治:“说话。”
织田作之助:“能不能申请场外求助?”
让聪明的安吾来回答这个问题如何?
读懂织田作表情的太宰治:“呵。”
等太宰治重新见到那个孩子时,少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
少年站在病房门口,柔软蓬松的头发乖巧地贴在脸颊,脸上的细小擦伤也被贴好了创可贴,那只打了石膏的手换上了白净的绷带,剩下的那只手被长袖子盖住一半,指尖虚虚地贴在裤缝旁边。
是军队里出来的孩子?年纪的确不大,但有种受训过很长时间的气质。
穿得乖乖的,说话偶尔凶巴巴,不过整体看起来是个柔软乖巧地孩子。
虽然是跟在安吾身后来探病,但是一眼也不往自己这边看,反而是对着旁边的织田作眼睛亮亮,跃跃欲试的样子。
看样子在没有得到安吾允许之前,这个孩子就算想,也不会主动去跟织田作搭话。
听命于安吾?是安吾的部下?
能看出来对安吾十分信任。
没听安吾提起来过。
大概率这孩子拥有不可对外泄密的身份。
织田作在看到这孩子时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跟惊喜,说明织田作一开始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重要到需要被安吾藏起来,连织田作也不可以告诉。
真的只瞒住了织田作一个人吗?
就算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在走进病房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看一眼病床的吧。
这是完全回避的态度。
他认识太宰治。
但太宰治不认识他。
那个孩子——
被灼热的目光盯到退后半步,躲到坂口安吾身后,源雅文终于忍不住往太宰治的方向瞟了一眼。
坂口安吾拳头抵住嘴唇,假咳一声,挡住了太宰治的视线,自然流畅地开启话题:“身体还好吗?你说你没事出去瞎跑些什么。”
说得对说得好!
源雅文在心里给安吾鼓掌。
又忍不住探了半个脑袋出去。
跟太宰治的从没离开过的视线对上。
源雅文:“!”
太宰治笑眯眯,一点都看不出短时间内把源雅文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还得出了某些十分准确的猜测的模样:“这就是你请来教育我的人吗?”
源雅文莫名觉得心虚,又认为自己就该理直气壮:“是的!安吾就是来教育你的!”
织田作之助跟坂口安吾对视一眼。
织田作:不是不记得了吗?
安吾轻轻摇头。
太宰治靠在病床上,双手捧心,歪着头一副很难过的样子:“呜哇,明明都已经被你那么骂过了,居然还要被安吾教育,伤口变得更痛了,咳咳咳。”
源雅文有点担心,但看了看没有动作的安吾和织田作,还是收回了目光,嘟嘟囔囔:“……还不是因为你自己……痛才会长记性……”
“看上去软绵绵的家伙,居然拥有一颗这么无情的心。”
源雅文朝他吐舌头做鬼脸:“无情的还在后面呢!织田作也会管教你的!等着吧!”
织田作之助指着自己:“诶,我也要吗?那好吧,我得先练习一下。”
得到满足的源雅文眼睛都快乐地眯了起来。
坂口安吾等他乐完,才清清嗓子:“我们也不只是来探望病人的,太宰,织田作,异能特务科刚刚收到通知,被看管的绑架犯在四面都是守卫的情况下突然死了,不是毒杀,身上也没有外伤,直接断气,手心里有意味不明的数字0。”
“根据现场的情况,我们初步判断他的死亡原因为某种异能。”
“犯人在被我们带走前,有说过自己是因为绑架了Mafia的人正在逃亡,你们有关于Mafia中是否拥有这类异能的情报吗?”
织田作之助皱眉:“你觉得杀人的是Mafia?”
坂口安吾摇头:“这不是Mafia的行事风格,可能性小,但不能排除。”
太宰治思考片刻:“类似的异能没见到过,也有可能是Mafia找到的新异能者。”
他耸耸肩。
“前段时间不是有传闻说Mafia在偷偷找某样东西吗,说不定是在找这个异能者呢,毕竟这个杀人异能用起来可太方便了。”
织田作之助心直口快:“不是……啊,我的意思是,Mafia要找到应该不是他……吧?”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织田作的身上。
复杂的,意味不明的,还有单纯觉得疑惑的视线。
织田作之助干巴巴:“是我没有支撑证据的猜测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太宰治:“哦?是吗?”
织田作之助心虚不已:“……是的吧,大概。”
“咳,”坂口安吾打断了太宰治若有若无的试探,“总之,我们现在可以得到一个结论,这起游客绑架事件里,至少有三方势力插手,一是异能特务科与武装侦探社的联合调查,二是被绑架事件牵扯其中的Mafia,三,是杀害了犯人的幕后黑手。”
“如果这是一场针对武装侦探社的阴谋,各位,我们得提前考虑该如何应对了。”
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对视,沉默。
坂口安吾推眼镜:“我要共享的情报目前只有这些,如果后续调查到新的内容,会及时告知各位,那么我们就先告辞——雅文?”
被突然点名的源雅文抬头:“?”
坂口安吾张了张嘴,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向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也不知道为什么安吾要在这个时候看自己。
坂口安吾:“……啧,突然记起来有点事要跟织田作说,雅文,我们马上回来。”
织田作之助指着自己:“什么?又是我吗?什么事?”
源雅文:“嗯嗯嗯?不带我去吗?我要在这里等吗?我不可以一起——”
回答源雅文的,是坂口安吾拉着织田作离开的背影,与慢慢关上的病房门。
他呆呆地望着大门,从门上的圆玻璃看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不敢相信安吾居然拉着织田作去讲秘密,还把他单独丢在了这里。
太宰治还在他身后啊!
源雅文都不敢回头了。
太宰治的声音传来:“不过来坐吗?”
源雅文就像倔强的犟驴,坚持面对病房大门:“我要去找他们。”
太宰治:“可是他们都不带你玩诶,你还要去找他们吗。”
说完,突然感觉自己像那种对着小朋友说“你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你不要你了”的坏叔叔。
果不其然,下一秒源雅文红着眼睛转头瞪他:“他们没有不带我玩!”
太宰治忍着笑意道歉:“抱歉抱歉,是我说错了,不过既然都来了,就在这里陪我坐一会吧。”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话会很孤单的。”
源雅文犹豫了几秒,挑了离太宰治最远的那张板凳,坐下:“所以你才会自己出去看风景吗?”
太宰治愣了愣:“嗯?”
源雅文低着头:“桥上的叔叔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被风吹掉下去了。”
“是因为一个人很孤单,你才想出去看看的吧。”他小声地说。
这孩子。
太宰治罕见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泪眼汪汪的了呢。
好愧疚好可怜的表情啊。
太宰治朝源雅文招招手:“可以坐过来一点吗?拜托了。”
源雅文还是不太敢,但又没办法拒绝太宰治的请求。
只好搬着小板凳一点点往前挪,像蜗牛搬家似的,直到挪到了太宰治的床边,才听到他笑着说了声“谢谢”。
源雅文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到这个位置上,也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好道谢的,还是回了一句“不用谢”。
太宰治看着源雅文笑,好像从见到源雅文开始,从能把源雅文的脸记得一清二楚开始,他就总是在笑了。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自己变得挺不像自己的。
可感觉不坏。
太宰治说:“听他们喊你雅文,你叫源雅文对吧,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本来只是想找个话题聊聊天,以这么好听的名字是父母取的吗为开头,诱导小家伙说说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从而掌握更多他的情报,再顺利一点,他还能找到点小趣事逗小家伙开心。可看到源雅文的表情,太宰治就明白自己找的这个话题有多糟糕了。
他想到了自己最开始的那个猜测——源雅文认识太宰治,但太宰治不认识源雅文。
令人感动啊压抑的真相几乎快要得到完全证实。
太宰治却高兴不起来。
源雅文在难过。
因为他没有考虑好的一句话而受伤了。
太宰治坐直身体,飞快地说:“来看望我的家伙们没有一个记得带点慰问水果来,所以没办法给你削苹果吃了。”
源雅文垂眸看着地面:“应该是我给你削苹果才对,你才是病人。”
几秒钟后。
太宰治修长的手进入了视线。
修剪得整齐干净的指甲附在看不到太多血色的指尖,带着微微的暖意,将源雅文的手抓在了手心里。
源雅文浑身一颤,抬头看向太宰治。
“所以我只能找点别的方法安慰你,”太宰治抓紧源雅文的手,与他对视,“你看上去想让我这么做,对吗?”
他的大拇指轻轻抚摸源雅文的眼尾。
然后吻在了尚且还有那么一丝湿润的眼睛上——
作者有话说:太宰治の下流。
这才见了几次面啊说亲就亲的一男的。
第77章
源雅文:“!!”
像是羽毛落在眼睫上的轻柔触感,让源雅文紧张得顿时闭紧了双眼,太宰治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的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源雅文意识到太宰治在亲吻他的眼睛。
可他不明白太宰治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知道在这个简单的触碰之后,太宰治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更多密密麻麻的、如同小鸟啄食般的亲吻,反复点在了自己的眼尾。
同时,被扣在太宰治掌心的手指,还在被不住的揉捏。
每个动作都诉说着无限的温柔。
源雅文浑身都在发烫,被这样直白又小心翼翼对待的珍视,他的理智在不知不觉中被全然夺走,心脏正在不受控制地为之沉沦。
直到眼尾的泪意被吸吮干净,缠绵的动作才得以停止。
太宰治退开几厘米,额头抵着源雅文的额头,极近距离地观察少年颤抖着睁开雾蒙蒙的双眼,看到那双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太宰治看到自己在笑。
这真是新奇的体验。
所以自己的眼底也会呈现对方的样子吗?
这个孩子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吗?知道自己很漂亮吗?这样脆弱又艳丽、像朵正在等人采摘的、含苞待放的玫瑰花,懵懂而羞涩、童真与诱人的矛盾嵌合体,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占有与摧毁的可怕欲望。
为了打断自己不合时宜地黑暗念头,太宰治主动开口:“现在呢,有感觉好一点吗?”
像是船桨荡开水面,太宰治的声音令源雅文大脑忽然清明,开始意识到他们这个动作的不合理性。在太宰治的注视下,他跟个小炮弹似的从板凳上发射出去,拼命后退差点被绊倒最后后背贴到冰凉的墙壁上,才停下动作:“你干嘛突然、突然……”
源雅文没问完,不过太宰治倒是听懂了接下去那些没被说出来的难以启齿的内容。
亲吻是一个很难说出口的词汇吗?
而且只是亲了一下眼睛,更过分的事情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太宰治歪头,视线短暂的在源雅文的嘴唇上停留几秒,有些跃跃欲试:“我说过了,因为你看上去想让我这么做。”
一副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的样子。
源雅文惊了,哪有人这么泼脏水的,太可恶了!于是大声反驳:“我没有!我没有让你亲我!我一个字都没说!你就亲上来了!还不止一次!”
太宰治假装无辜地眨眼睛:“嗯?不止一次吗?”
“不止一次!还有在水里的时候!”源雅文掰着手指数,质问在病床上笑得超级开心的那位,“第一次你是在给我人工呼吸!可是我都指着上面让你跟我一起游上去了!可你呢!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太宰治:“我在跟你接吻呀。”
源雅文:“我没同意接吻!我没有!!!”
太宰治的眼底划过一丝隐秘的笑:“是啊,但是我想亲,你要把我推开,我为什么不能亲你。”
什么叫被推开所以要亲?
这其中难道有任何因果关系吗?
源雅文愣在那里,被太宰治说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向来跟不上太宰治跳跃的思维,也总是被对方的胡言乱语牵着鼻子走,这回也不例外。
但源雅文很快反正过来,他不能掉进太宰治的逻辑陷阱里。
必须找到太宰治的漏洞才可以扳回一城!
源雅文深呼吸,狠狠盯着太宰治,至少气势上不能先输。
“你不是不认识我吗。”
他看到太宰治的笑容淡了几分。
“原来你是可以随便跟陌生人接吻的那种人。”
太宰治的笑容僵住。
“轻浮。”
太宰治额头冒汗。
“下流。”
太宰治虚弱地朝源雅文伸手:“等、等一下,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有底线的人渣!”
太宰治被这几个词语砸得眼冒金星,扶着额头满脸痛苦地倒回床上,被挡住的双眼还不忘通过指缝偷偷看源雅文的表情。
果然跟他想得一样,只要他稍微表现出难受的样子,眼前的少年总会被他牵动心绪。
这份认知一定程度上给予了太宰治满足感。
想必如果他在柔弱一点,少年应该会从那面碍眼的墙壁上下来,回到他面前坐好的吧。
太宰治嘴唇上扬,准备开演:“糟糕——”
“什么人渣?”织田作之助的声音盖过了太宰治的刻意柔弱,在门口只隐约听到了几个词,他探头进来,“还是第一次从雅文嘴里听到这种类型的词语呢。”
源雅文被织田作说得小脸一红,着急忙慌地摆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织田作!我没有想骂人的!就是、就是……”
他看了眼太宰治,瘪嘴。
都怪太宰治。
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才来见织田作,还没跟他讲几句话呢,就被织田作听到自己讲这么过分的词语。
织田作会怎么想?会觉得他虽然长大了,也开始学坏了吗?
要不现在开始道歉,织田作也许会原谅他?
源雅文低下头,羞愧极了:“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
“为什么道歉?”织田作摸摸源雅文的头,比起惊讶从源雅文嘴里听到陌生的词语,他更高兴眼前的孩子变得更像是这个年纪才有的活泼模样了。
不过也稍微有一些遗憾吧。
织田作把源雅文后脑勺翘着的那缕头发压平。
离开得到底还是太早了,他没能见证源雅文一步步蜕变。
源雅文小声回答:“我骂人了,这样很不礼貌。”
织田作之助回忆了一下自己家里那几个小鬼平常的说话风格,难道是因为比人渣更过分的话他已经听习惯了,所以都没有意识到雅文刚刚居然是在骂人?
坂口安吾跟在后面进来,看到源雅文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太宰治:“?”
总觉得自己被蔑视了的太宰治:“?”
坂口安吾:“雅文怎么还站在这?”
没被骗过去过去跟你说几句话?
给你机会也不中用啊。
在场大概除了听完眼睛一眯的太宰治听懂了坂口安吾的内涵,剩下的人应该都没懂他的意思。
源雅文茫然的:“嗯?我们要回去了吗?”
巴巴地看看织田作,又巴巴地看着安吾。
可他都没有好好跟织田作讲几句话呢,可不可以晚点再回家呢?
太宰治:“这个孩子现在住在你那里?”
坂口安吾借着摘眼镜的动作翻了个白眼:“嗯,毕竟我们熟。”
在跟织田作密谈后确认太宰治已经察觉到异样,坂口安吾也没招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装都不装了。
源雅文是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了,他快急死了。
现在就要回去吗?好像是该走了,毕竟还有工作没完成,可是他都没有跟织田作说话,早知道刚刚就不待在病房里,跟着安吾和织田作一起出去讲悄悄话了。
都怪太宰治!
织田作之助倒是察觉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夹在两位友人之间,假装咳嗽又摸摸鼻头:“嗯……要不今晚一起吃个晚饭?毕竟机会难得?”
源雅文眼睛一亮。
坂口安吾:“因为某人从医院逃出去,导致我手头上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源雅文眼前一黑。
坂口安吾:“……”
快要憋不住笑了。
这孩子,表情可真好懂啊。
“不过吃个晚饭的时间应该还是能挤出来的,正好附近有一家挺出名的甜品店,味道不错,带点回去给博士当伴手礼吧。”
源雅文:“好!我去买、我去买!安吾给我提前预支一点工资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
“没问题,”坂口安吾冲源雅文笑,抬头时正好看到太宰治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可惜某人因为受伤了还到处乱跑导致伤势加深,除了医院的营养餐以外,什么都不能吃了,好可怜哦。”
太宰治:“哎呀,好强的攻击性啊安吾。”
该见好就收了。
坂口安吾不再逗太宰治跟源雅文,转头对织田作之助说:“那我先带他去买甜点,晚点去你那边碰面?”
织田作之助:“哦哦哦。”
看到源雅文马上要被带走了,他连忙跟小家伙道别。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过马路的时候要看着车,跟在安吾身边不要乱跑,知道吗?”
源雅文嘟嘟囔囔的,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却是甜蜜的笑:“我可不是小孩子啦织田作,哼,再见!晚点见!我也会买好织田作的那份的!安吾再给点再给点嘛。”
一边往外走,一边摊开掌心试图多讨到几枚硬币。
坂口安吾叹气,拿出钱包:“给你给你,都给你,全都在这里了。”
源雅文:“好耶!这下可以买好多人的礼物啦!”
坂口安吾:“刚刚怎么突然说起人渣了?在骂太宰?”
源雅文:“唔……唔……”不敢回答。
“那骂得没错,他该骂,”坂口安吾点头,“很热吗?脸红红的,热就把背心脱掉。”
源雅文:“不热不热的……嗯~”
渐渐的,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
织田作之助就这么一边看着他们聊天的背影笑,一边挥手道别,直到目送两人离开,转过头看到太宰治坐在床上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阴气森森的。
织田作之助搓搓胳膊,想到了刚刚出去跟安吾私聊的那些内容。
一时间,又下意识把直白的目光放在了太宰治的脸上。
太宰治斜眼看他:“干嘛,别用这种又怪又恶心的眼神看我。”
织田作之助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我可以说吗?”
虽然这么问了,但就算太宰拒绝,他也没打算闭嘴。
太宰治:“不可以。”
织田作之助:“安吾说你不太对劲,怕你做出太过激的事情,也怕我们来不及赶到你身边,其实我也感觉到了一点,太宰,我们毕竟也认识那么久了,对于你的情绪,我还是有那么一些感知能力的。”
太宰治捂着耳朵在床上翻来翻去地撒泼:“我不听我不想听!”
织田作之助走到他的病床前,坐下,单手托腮,看着把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屁股翘得高高的友人。
“因为他跟我们关系太好,已经开始嫉妒了吗,太宰,很喜欢他,对吧,大家都很喜欢雅文,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很为别人着想,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是特别善良。”
被子里扭动着像条蠕动的蛆的屁股停了。
半响,挤出简短的一句:“我没有。”
也不知道说的是没有嫉妒,还是没有喜欢。
织田作之助无奈地笑着把友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跟之前摸源雅文的头一样,摸摸太宰治的头顶。
“你也很好,太宰,但是别吓到他,”织田作之助认真地与太宰治对视,“他真的很担心你,比你想象中更加……”
他顿了顿。
“所以不要着急,再忍耐一下吧。”
第78章
本来只是一场小型的聚餐,参与人员只有源雅文、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地点则是选在他们以前一起喝过酒的那间小酒馆里。虽然是间酒馆,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吧台下面的小冰箱里,总是备着几瓶牛奶和橙汁,他们可以选一个安静的位置,吃点外面买的乱七八糟的零食,然后聊一聊最近发生的事情。
坏就坏在织田作之助的笑容实在是太灿烂了,先是左右手各拎着两大袋零食,从侦探社楼下路过,恰好被刚从外地回来,累趴在一楼咖啡店还没回家的江户川乱步看到,乱步大人一看织田作手里的全是零食,立马就走不动道了,被织田作婉拒帮忙提袋子的提议后,跟在他屁股后面就嚷嚷着无论如何都要参加派对。
下一个就是喜欢凑热闹的谷崎直美,从楼上的窗户探头出来问“什么派对哪里有派对”,谷崎润一郎还抱着她的腰免得她掉下去。
宫泽贤治恰好外勤回来,肚子饿得咕咕叫,眨巴着大眼睛对着织田作之助手里的袋子流口水,并在听到“派对”这个词后露出了向往的表情。
贤治:“派对啊,我只在电视里听过这个词语呢,派对是什么样子的呢织田作先生?”
织田作之助的心一下子软了,再看到中岛敦跟在国木田独步后面灰头土脸地回来时,大脑除了“不带他们一起是不是太没有团队情谊了”以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
可是又怕雅文认生,毕竟他们一开始只想私下聚聚。
擅长读心的乱步大人已经从塑料袋里找到了自己爱吃的那包薯片,咬得嘎吱嘎吱含糊不清地对织田作说:“他会同意的,他巴不得人多热闹。”
织田作之助瞪大双眼,他都没说派对主角是谁呢!
不过一想眼前的人可是江户川乱步,又觉得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当即给安吾打了个电话,询问源雅文的意见。
源雅文正扒在柜台前对着五花八门的蛋糕眼冒金星,不知道选哪个,根本选不出来。
坂口安吾把手机拿开,低头问源雅文:“织田作要带几个朋友,你介意吗?”
源雅文:“织田作的朋友?”
坂口安吾:“嗯,侦探社的那些人。”
下一秒,织田作在电话这边都能听到嘈杂的环境里,源雅文高兴到跳起来的动静。
源雅文可来劲了,既然一起吃饭的人那么多,必须每个人都买一块小蛋糕,干脆把店里的每一款都买下来,这样他就不必愁选哪几块比较好了!
坂口安吾笑着摇头,走远两步,压低声音说:“既然侦探社的人都去,干脆也邀请一下社长吧,我也问问我这边的长官要不要一起聚聚。”
停顿几秒。
“毕竟过去这么久了,大家还没像样地坐在一起聊一聊。”
织田作之助应了下来。
人一多,就不能去小酒馆里聚会了。
洋食馆的老板听说织田作的朋友们没地方去,大手一挥,把店暂停营业,正好借给他们办派对。
还贴心地搬来了一箱他收藏的好酒,拍拍肚子快乐地提前下班回家了。
坂口安吾带着源雅文和慢慢一后备箱的小蛋糕来到洋食店时,谷崎兄妹和宫泽贤治正在厨房里做晚餐,洋食店剩下的食材还有很多,而谷崎直美最擅长的就是制□□心便当啦。
织田作之助在招呼着那群作业都没写完的孩子们,蹲在水池边洗胡萝卜给土豆削皮,大家做得都很熟练,一看就是经常来店里帮忙。
中岛敦则是从店里冲出来,非常有眼色的跟源雅文一起清空坂口安吾的后备箱。
源雅文:“你好你好你好、诶我来就可以了我来我来!”
中岛敦:“啊你也好你也好、不不不还是让我帮忙吧拜托你了!”
两人对着鞠躬一起走进洋食店,一个比一个客气。
听到动静的国木田独步手上的工作一顿,被江户川乱步偷走了一颗巧克力球。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源雅文,试图把眼前的少年,跟记忆里那个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战士重合在一起。
说实话,脸是像的,但是气质好像完全不一样。
反抗军时期,国木田独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寻找幸存者,然后将幸存者带到基地里安置,他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源雅文的名字,可是等他第一次看见源雅文,却是在人类军的视频里,乱步说源雅文被人类军俘虏了,然后叛变了,就跟Mafia的太宰治一样,说得轻描淡写的,一点都没有为这件事感到难过。
再后来,世界末日了,国木田独步领着反抗军为数不多的武装力量,与人类军一起打算用性命吸引荒霸吐的注意,为平民们争取撤离的时间,在漫天的炮火中,他似乎隐约看到过一艘小船逆着方向往荒霸吐的位置走,再后来,荒霸吐消失了,他站在雨里,看到天空耀眼的光晕中,两个背叛者的身影若隐若现。
长时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危机接触后国木田独步一下子没站稳,跌坐在船头,突然恍然大悟,那两个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家伙,原来并不是真的背叛了。
只是还没等他把救了所有人类的英雄接下来,他就突然回到了这个和平的世界里,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只不过在看到同样神情恍惚,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的与谢野晶子时,他明白,那一切并不是梦。
而是过去了。
真好。国木田独步心想,他接过中岛敦手里的蛋糕,小心地把它们拿出来,放在漂亮的小碟子里。还能再见到这个孩子一面,太幸运了。
动手能力极强的国木田独步直接把这些蛋糕做成了相当华丽的甜品台,本来准备把甜品台最顶层的那盘车厘子蛋糕留给总算被找回来的源雅文,但等他去瞧那块蛋糕时,车厘子已经被乱步大人抠下来吃光了。
江户川乱步吃得满手都是奶油,他不在乎形象,也不在乎作为大人正在抢小孩手里的吃食,看到源雅文也不觉得奇怪,而是抬手淡定的:“哟吼~”
源雅文惊喜极了:“乱步大人你也来啦!你看我买了好多好多蛋糕!不过我把未来两个月的工资都花完了,呜,难怪博士说公务员的工资只需要养活自己就够了,原来工资真的只有这么一点啊!还不到我以前修理费的十分之一呢!”
听得坂口安吾嘴角一抽。
江户川乱步凑过去问:“你一个月工资拿多少。”
源雅文比了个数字。
江户川乱步猫眼一晃:“哦,要不来侦探社干活吧。”
源雅文:“哦?”
偷瞟了一眼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把源雅文往自己身边拉:“别听他的,侦探社闲的时候只能接点寻找走丢的小猫小狗这种活,能发出来多少工资,可我们包食宿,外勤有补助,法定节假日有奖金,有季度奖和年终奖,每年都有带薪年假,等你工龄上去了工资自然就高了。”
源雅文:“哦哦哦!”
听上去还是很靠谱的嘛!
难怪博士说人类的尽头是编制!
他踮着脚望了一圈四周,侦探社的社长和异能特务科的光头长官正坐在窗边,一个冷着脸喝茶,一个笑嘻嘻地喝咖啡,两个人面前摆着一盘棋,应该来了好一会了。
源雅文本来还想过去跟他目前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打个招呼,没想到刚走进没两步,种田长官连忙护着棋盘不让坂口安吾看:“你们年轻人去玩年轻人的,不用在意我们,去玩你的吧去吧去吧。”
等源雅文被安吾带着走远了,他才小声对着社长吐槽:“两个臭棋篓子可别再来损我道心了。”
坂口安吾被交警的电话喊出去挪车了,他停车的地方正好堵住了别人的车,于是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厨房挤不下,源雅文没地方去,只好又跑回乱步大人身边,跟他一起吃吃喝喝:“唔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与谢野小姐没有过来吗?哇这个草莓好酸!”
乱步看着源雅文盘子里的草莓,想了想,也凑上去咬了一口嚼吧嚼吧,被酸得脸都皱起来了:“她说还有事情没忙完,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是不好意思来见你,你吃这个,这个是冰淇淋夹心的,好吃爱吃多吃。”
“好吃好吃!”源雅文吃得直点头,“为什么会不好意思见我呢?”
乱步说:“你也算她人生的半个参与者吧,她在还是婴儿的时候被你从上司手里救出来,还害你被惩罚出心理阴影,后来去了常暗岛参与森鸥外的计划,你觉得她是救人的好人,所以放弃了对她的暗杀计划,又被惩罚了,但她却觉得自己的异能反而害得很多人遭受折磨,再后来到了反抗军那里,因为我们跟人类军的武力悬殊,没办法只能再次利用她的异能施行那个乱七八糟的不死军队计划,唔,她应该是觉得挺对不起你的,你帮了她那么多,她反而没有守住自己的底线什么的。”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啦,责任心和同理心很强,所以在碰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会比常人更加感到痛苦,等她想明白了就好啦。”
源雅文听得似懂非懂的,与谢野小姐不来派对的理由太复杂了,听来听去,好像是自己那些自作主张的帮助,让与谢野小姐感到困扰了。
要不抽个时间去道歉——
“呜哇!”突然被敲后脑勺,源雅文一脸懵逼地捂住脑袋,看向动手的江户川乱步,“为、为什么要打我?”
江户川乱步笑眯眯地收回手:“避免你乱想些有的没的,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吃几口,来,试试这个,这个也好吃,那个更好吃,吧唧吧唧,嗝,噎住了,喂织田作!把你买来的波子汽水端上来!”
织田作之助本来还想自己跟雅文好好说说话呢,结果他现在倒是忙得脚不落地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源雅文跟其他人有说有笑的。
不过——
他看了眼脚边的柜子。
除了买零食以外,他还偷偷给源雅文买了一套睡衣。
待会就用太晚了当做借口,请求雅文在这里留宿一晚吧,他们还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一起聊聊天。
想到这里,织田作之助又开心起来了。
“晚餐还有过一会才能好!现在的时间要不让我们一起——”
谷崎直美踩在椅子上拍手。
下一秒,也不知道他们从哪翻出来的老式收音机,开始播放上个世纪流行的爵士舞曲。
“跳舞吧!”
磁带旋转带来沙沙的噪音,时不时突然卡顿一下的节奏并没有影像大家快乐的心情。
灯光被调暗,孩子们放下手头的活,从厨房里涌出来,欢呼着在洋食店的正中央跳着乱七八糟的舞。
江户川乱步前一秒还在吐槽这看上去也太蠢了,下一秒就被不知道谁抓进了舞池中央,跟几个小孩子们手拉手转圈圈。
乱步大人:“放、放开!我不要干这种蠢事!不要啊!救命——”
但现在没人听他的意见,大家反而都因为乱步难得一见的慌乱表情笑成一团。
说是跳舞,但其实在场的根本没几个人正经学过交际舞,群魔乱舞张牙舞爪的影子里,只有上学时加入过舞蹈社团的谷崎直美带着谷崎润一郎还勉强能够看出人形。
源雅文也笑得直不起腰来,他的学习能力顶呱呱得强,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跳舞,但是临阵磨枪看看视频,也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他慢慢挪到织田作旁边,抬头看这个还比他高那么多的男人,嘿嘿地笑:“织田作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把菜刀收拾到一边,免得灯光太暗源雅文不小心碰到:“怎么了怎么了?”
源雅文还在笑,手伸到织田作面前:“你想跳舞吗?”
织田作之助也跟着笑:“可是我不会跳舞。”
源雅文眨巴眼睛,拉住他的手:“我教你呀!”
织田作之助就这么被拉进了舞池里,好在大家都乱七八糟的,他们这矮个子跳男步、高个子跳女步的组合也没人看出哪里有问题,他被源雅文牵着,在欢快的节奏里,看着源雅文挺直后背努力伸长手臂,让他能够从两人的双手形成的圆弧里穿过,然后在萨克斯拖长的尾声中,把源雅文抱在了怀里。
织田作说:“欢迎回家。”
源雅文回答:“嗯!我回来啦!”
第79章
织田作之助本来还担心派对人太多,源雅文会不习惯,还想带着源雅文到处认认人,刚好回来的坂口安吾却跟他说,他们在旁边安静看着就好了,雅文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织田作之助心想,在他心中,雅文好像跟小孩子没差太多,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段关系里,他好像一直都默认自己是照顾者的角色,雅文则是被他照顾的人。
但实际上回忆起来,似乎自己才是被帮助更多的那一个。
织田作之助跟坂口安吾坐在种田长官和社长隔壁的座位上喝酒,安静的小角落仿佛回到了lupin酒馆,他们的视线却去往了人群里最热闹的地方。
这一群人里,与源雅文有过直接接触了,当选江户川乱步了。
第一次跟乱步大人见面时,他们俩还闹出了不少笑话。乱步大人教源雅文作为Mafia就要按照Mafia的风格做事,于是捡到走丢了的乱步的源雅文,便在电话里成为了绑架名侦探还索要巨额赎金的胆大包天的绑匪。当时为了营救乱步大人,横滨警署几乎出动了所有警力,把源雅文周围一圈的商业街都围了个水泄不通,防暴队狙击队全体出动,连救护车都在四面八方停了好多辆,生怕乱步大人在骚乱中受伤得不到及时的医治。
于是警署里便多了一个惴惴不安,手都不敢放在桌子底下的少年。
这可是源雅文人生中第一次被抓进局子,是值得记一辈子的经历!
源雅文就这么跟在乱步大人的屁股后面,乱步大人去哪他就去哪,乱步大人拿什么吃他就跟着也吃一口,活脱脱把自己变成乱步大人的小跟班。
两个人窝在沙发里,一人捧一块小蛋糕,乱步大人突然“噢”了一声。
源雅文问他怎么了。
乱步大人说想到了之前他发给源雅文的offer,想聘源雅文来侦探社给他当小跟班来着,没想到阴差阳错倒是实现了。
虽然是个派对限定的小跟班。
中岛敦作为侦探社的新人,同样面临跟大家认识但不太熟的困境,听到乱步大人提到以前,便说自己是被织田作前辈从河里顺手捞起来的,前辈当时是想捞太宰前辈,然后不好意思地挠头问源雅文跟乱步大人是怎么认识的,怎样才能得到乱步大人的认可?
源雅文回忆了一下,说:“首先表情语气要凶狠。”
中岛敦愣住:“凶、凶狠?”
源雅文点头表示肯定:“然后要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诉求,比如把钱放进袋子里丢到街上的第四个垃圾桶。”
中岛敦:“钱……钱?!跟乱步大人交朋友还需要交朋友费吗?!”
不禁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
自己可能要存好久好久,才能凑够朋友费了吧。
源雅文总结:“最后就能公费去警察局一日游了。”
中岛敦疑惑:“警察局?是跟乱步大人一起去破案抓犯人吗?”
“不是,”江户川乱步伸出食指,在中岛敦面前摇了摇,“是被当成犯人抓进去了。”
中岛敦:“!!!”
跟乱步大人交朋友会被当成犯人抓进去坐牢?!
江户川乱步舔干净指缝里的奶油,老神在在的:“所以才是过命的交情嘛。”
中岛敦:“是、是这样吗?”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但是源先生跟乱步大人的表情看上去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死脑子快想啊!到底真相是什么?!
“难道这就是那个斯、斯什么哥特摩尔德庄园……”
源雅文提醒:“你是否在寻找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对对对对!”中岛敦跳起来,手舞足蹈的,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幻想里,“比如源先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专门偷窃世界上最出名的宝石,他会留下预告涵当做挑衅与玩乐,告诉全世界他盯上了这颗宝石,在窃取成功后,又会表示这可宝石不过如此,然后将宝石物归原主!”
“乱步大人就是追踪怪盗的名侦探!侦探无数次抓到过大盗,大盗也无数次从侦探手里逃脱,在某次宝石被盗案中,两人陷入了幕后黑手的阴谋,大盗被栽赃偷窃了宝石,而侦探更是因为被人打晕在案发现场,被指认为了杀人凶手!逃亡过程中他们被迫合作,发誓要揭开真相将真正的凶手缉拿归案,也正是因为这次短暂的合作,抛弃了怪盗与侦探身份的他们逐渐认可彼此,竟成为了心意相通的挚友!”
故事完整到江户川乱步都停下了啃巧克力棒的动作,津津有味地听完后还鼓起了掌:“真不错啊敦,你就适合跟着织田作混,到时候抓狗找猫的工作养不活侦探社了,就把你们卖到杂志社写故事赚钱。”
源雅文也跟着鼓掌赞叹:“精彩!精彩至极!但是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没有任何关联。”
根本听不懂乱步是在夸自己还是骂自己的中岛敦嘿嘿嘿的笑,全当自己得到尊敬的前辈的夸奖了!
源雅文双手托腮,看着笑得羞涩的中岛敦,突然觉得中岛敦待在侦探社真是个不错的选择,看起来比在首领太宰那边工作要开心多了,嗯,织田作在侦探社工作的时候也很开心,太宰……太宰治应该也很开心的吧?
好像从Mafia里离职的人,都过得还算不错?
也不知道中也有没有跳槽的想法,如果中也也想来侦探社工作的话,他也许可以去求求乱步大人,给中也发一张小跟班的offer?
好想快点见到中也啊。
不知道中也有没有听话乖乖长高?
源雅文意外的跟中岛敦相处得不错。
他以为中岛敦会跟太宰治一样,太宰治是太宰治,首领太宰是首领太宰,可是中岛敦就好像一直是中岛敦,不管在哪,都透着一股“坚强的好人”的底色。
三小只就这么挤在不怎么大的沙发上,吃着各种零食,作为主食的咖喱,织田作在阁楼里找了个旧烧烤架出来,刷干净给谷崎兄妹去店外面做烧烤去了,几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因为“烧烤的木炭到底应该用打火机点燃,还是要有仪式感的钻木取火点燃”争了起来。
安吾坚持打火机是现代文明的产物,明明按一下就能轻松解决的工作,为什么还要用钻木取火这种古老的方法?
谷崎直美质问安吾,以后遇到喜欢的人是不是会省略谈恋爱求婚的步骤,直接要求跟人家结婚啊?
母胎单身的安吾被攻击到不说话了,站在旁边看天空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讲究效率而忽略了浪漫因素,才这么久都没谈到过对象。
直美则是因为蹲在那里生火,一直搓木棍把手都搓红了,都没搓出火星子,转头投入哥哥的怀里猛猛大哭。
还是织田作叹着气两边劝,拎着因为放了太久都受潮的木炭去旁边烧,把自己熏得满脸漆黑,众人才吃上不香喷喷外表黑黑里面还没熟的烧烤。
源雅文就卷着袖子喊着“我来试试,让我来”,捡起剩下的烤串站到了织田作的旁边。
他放烤串,织田作就给烤串刷油,炭火小了,安吾就去旁边添碳和扇风,烤串烤得滋滋冒油,国木田也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两份调料,一个撒粉,一个刷酱,问源雅文喜欢吃哪种。
源雅文说不知道,都没有吃过,都想试试,国木田就把烤串分出来两份,让他每种味道都试试。
中岛敦其实很羡慕啊,源雅文就像是水珠,很自然地融入了这片环境里,一点都不显得维和,每个人都像是跟源雅文相处了很久,才会这么熟悉彼此。
“而且他还很厉害,什么都会,”中岛敦在江户川乱步旁边掰手指,“国木田前辈说,上次我们去救被绑架的游客的任务,如果不是有他在后面帮我们收尾,可能登上新闻的就是游客因侦探社私自介入调查而遇难的新闻了,他还能从那么湍急的河里把太宰前辈救上来,他当时还受着伤呢。”
“异能特务科的前辈看上去也很重视源先生,能到异能特务科工作,实力一定很强大,还受到了乱步先生的肯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乱步先生主动招人呢。”
“做烧烤这种小事也是,明明是第一次做,就能成功。”
看着眼睛发亮,叨叨“退休了就去夜市摆烧烤摊吧”的源雅文,中岛敦苦涩地笑了笑。
乱步大人正对着那些明显好吃很多的烤串流口水,闻言扭头看失落的后辈:“他的确很厉害,毕竟是我这个世界第一的名侦探一眼看中的小跟班,不过啊敦,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要知道能够加入侦探社,你也是受到了每个人的认可的。”
中岛敦指着自己:“我?我吗?我还以为是因为侦探社实在找不到人打杂,才会……”
乱步大人笑眯眯:“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啦,不过你看他。”
乱步大人指吃烤串把自己烫得直嗦嗦的源雅文。
发觉乱步大人跟中岛敦在看自己,源雅文举着烤串朝他们兴奋挥手,端着盘子冲了过去。
乱步大人:“再强大的人,也一定会有做不到的事,世界上不存在完美无瑕的人。”
中岛敦不太懂:“做不到的事?”
乱步:“你觉得他能够轻易地融入一个集体,并非只是因为他强大,或是他性格开朗之类的,而是他在下意识做让每个人都喜欢的事情,这不是通常意义上说的所谓情绪的向下兼容,而是因为缺爱,因为不安,导致他不会去提出自己的想法,不会做任何冒犯别人的事情。”
“敦啊,你看站在源雅文身边的那些人,会因为大家都喝甜牛奶,而他却想去吃拉面而生气吗?”
中岛敦想了想:“不会的,我们可以买了牛奶,跟他一起去拉面店吃拉面。”
乱步伸了个懒腰,说:“是啊,我们都知道,但他不知道,他会说他也喜欢甜牛奶,这就是他做不到的事情。”
源雅文,一款认为自己是仿生人的人类,历经千辛万苦,经历了“学习变得更像人类”到“确认自己是个人类”的过程。
——想要变成人类。
这个愿望从本质上讲,只不过是源雅文认为钢铁是不懂爱的,只有人类才会被爱,而他也想要被爱,而给自己设置的看似合理的难题罢了。
等他哪天能够意识到自己就算变成花,变成小草,也会被种到花盆里,被人精心照料,那时他才会不再下意识地讨好别人,拥有坦然承认自己值得被爱的能力。
乱步说:“我知道你想不明白,敦,所以你也一样。”
中岛敦挠头:“啊?”
源雅文跑了进来,手上是香喷喷的烤串,一串塞到乱步嘴里,一串放到中岛敦手上。
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开心极了:“你们在聊什么呀?”
乱步吧唧吧唧地嚼着,更觉得失去一个小跟班可太遗憾了:“你真的不考虑来侦探社工作吗?兼职也可以的哦。”
坂口安吾就像是个被关键词触发的雷达,从门口闪现到源雅文的身边,礼貌且无情地替源雅文拒绝:“不考虑哦,兼职也不可以哦,我们平常很忙的呢。”
“确实,从你年纪轻轻却下垂到嘴角的眼袋就能看出来,可惜了,”乱步大人撇嘴,回答源雅文的问题,“刚刚在跟敦说他刚入社时的事情,大家那时候玩了个游戏,猜太宰的上一份工作是什么,敦猜中的话就可以获得高额奖金哦。”
源雅文瞪大眼睛,立马看向中岛敦,满脸写着“这个钱你赚到了吗”。
中岛敦摇头,还是有些不服气:“谁能想到在侦探社工作,整天都懒洋洋没什么精神还总是喜欢找女人殉情的太宰前辈,以前居然是黑漆漆又恐怖的Mafia啊!跟太宰前辈的形象差别也太大了吧!”
源雅文:“……哦,还喜欢找女人殉情,好特别的爱好。”
坂口安吾:“咳,既然气氛已经进展到这里了,侦探社的新人,要不要再玩一次这个游戏?”
中岛敦看着众人:“诶?再玩一次是指?”
坂口安吾扶着源雅文的肩膀,把人推到中岛敦面前:“猜猜他的上一份工作?奖金嘛……反正比太宰那家伙的高。”
中岛敦:“!”
看向源雅文。
源雅文的断手挂在胸前,另一只手则是背在身后,发梢下的眼睛又圆又亮,脸上挂着羞涩又期待的笑容,穿着亮黄色针织马甲,领口上沾了几滴做烧烤时的油渍,看上去是个晚上出门会被套上大衣叮嘱注意保暖的乖小孩。
这样的孩子的上一份工作吗?
中岛敦拧着眉头思考:“怎么想……怎么想之前的职业都是学生吧?雇佣童工可是犯法的。”
坂口安吾看着天吹起了口哨。
“不是学生吗?怎么会呢?那牛奶工?卖报纸的小孩?跟织田作前辈认识的话……会不会是漫画家?小说家?杂志社的社员?都不是吗?那就往异能特务科方面想……警察?公务员?特工?”
众人齐齐摇头。
中岛敦:“还没猜对?而且大家都知道源先生的上一份工作?只有我不知道吗?”
源雅文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
中岛敦为难极了,小脸通红,站起来深呼吸,然后一个大鞠躬:“拜托了!请给我一点提示吧!我真的很需要钱!”
源雅文想了想,回答:“提示吗?唔……”
“那就——我给太宰治当过狗。”
中岛敦愣住。
“——哈?!”
第80章
话题即将在中岛敦崩坏的表情中奔向难以描述的方向,从他错乱震动的瞳孔可以看出,这个想象力丰富的年轻人经历了怎样恐怖的头脑风暴。
毕竟从他把源雅文和江户川乱步想象成怪盗与侦探的组合就能看出,他的创作能力有多么丰富。
而“给xx当狗”这个词汇从单纯的源雅文嘴巴里说出来又有多么的炸裂。
中岛敦的灵魂都在颤抖:“当、当狗的意思是……?”
企图从源雅文的嘴里听到点好消息。
源雅文回忆了一下自己跟太宰治的相处模式。
比起长官跟下属,他好像更像太宰治骗来的黑奴,指哪打哪的那种,还不发工资。
于是源雅文回答:“给太宰治当一个不太讨他喜欢的奴——唔唔唔!”
在更加糟糕的词汇面世前,坂口安吾捂住了源雅文的嘴巴,让世界观破碎的侦探社新人能——至少别那么破碎吧。
可惜他捂嘴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中岛敦已经猜到那个词语了。
奴隶啊!
源雅文以前才几岁啊,就给太宰前辈当奴隶!他那么小能干什么事?难道说真的跟电视里演的那样,有钱人就喜欢用小孩发泄、发泄那种事——
太宰前辈看上去人模人样偶尔身上还能散发出一种高深莫测的贵气,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可往往正是这种人,才最容易心理变态,谁知道他们的面具下面藏着怎样一颗恶魔的心脏!
他居然还为了钱追问源雅文要提示。
中岛敦两眼一黑。
中岛敦泪眼汪汪地抓住源雅文的手:“对不起,我是不是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源雅文在啃坂口安吾塞过来的橘子,闻言思考片刻,口齿不清地回应:“没关系,其实也没那么伤心,而且已经过去了。”
中岛敦:“呜呜呜,我以后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你再承受那些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中岛敦指的是什么,但源雅文还是乐呵呵的:“好哇好哇!”
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太宰治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变得更加肮脏,只能说在座的每个人都有责任。
毕竟大家都在眼睁睁看着中岛敦误会,却没有一个人出面解释。
他们都在偷笑!在场没有一个好人!
中岛敦还在愧疚,带着源雅文两个人躲到角落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去说什么了。
派对很热闹的,反正洋食店的老板已经把酒拿出来摆好了,成年人们就多多少少喝了一些。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世界变好之后大家也在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争取把他们已经掌握的犯罪可能都按时在未萌芽的时刻,像今天这样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还真是第一次。
国木田独步跟坂口安吾两个社畜喝多了,坐在那抱怨工作压力大,说着说着就扯开领带绑在额头上,摇摇摆摆走到了种田长官和福泽社长那一桌前。
国木田对着一脸懵逼的福泽社长开始念他未来十年的工作计划,和未来五年内的结婚计划,以及打算在两年之内谈一个女朋友但是以现在的工作量来看他根本抽不出时间去谈对象。
坂口安吾就完全不一样,他觉得自己越喝脑子越清晰,毕竟已经是个成熟的社畜了,他深知在老板面前辱骂工作的严重性,于是往桌子前一站,就开始抱胸对他们下了两个小时都没下完的那局棋指指点点,一会这下得不对要求长官悔棋,一会啧啧啧光摇头用眼神示意老板这招真蠢。
种田长官&福泽社长:“?”
看向对方的眼神复杂充满质疑。
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谷崎哥哥护着站在桌子上唱情歌的谷崎妹妹,一不留神就被妹妹拉到桌子上,手里还塞进了话筒。
宫泽贤治对着天花板上的灯看了好久,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说早上了天亮了,该去打开仓库给牛喂草挤奶把鸡蛋摸了再去给20亩地浇浇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搓一个自动洒水机出来。
他要去放牛,还要把没体验过放牛生活的乱步驮回乡下老家,乱步的老家很远,但地球是圆的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穿过那片大海一定能走到乱步的家里。
织田作急得追出去救乱步和牛了。
回来的时候洋食店里人仰马翻,他左手一个乱步,右手一个贤治,点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头。
点着点着,少了一个,脑子嗡了一声。
把洋食店一楼二楼都找了,每个房间的柜子都翻了一遍,马桶盖都掀起来检查过,织田作的脸白了。
源雅文不见了。
织田作双手颤抖着,从人堆里把安吾挖出来:“醒、醒醒啊安吾!雅文不见了——!!”
坂口安吾瞪着迷迷糊糊的双眼,半天都没摸到眼镜在哪。
揉捏着胀痛的太阳穴,他低声说:“雅文啊,没事的,有人跟着他。”
*
的确有人跟着源雅文。
太宰治远远地坐在车里,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洋食店的门口钻出来,鼻梁上歪歪地挂着安吾的眼镜,怀里还抱着一个小袋子,跟宝贝似的护着。
走路都歪七扭八的家伙茫然地在洋食店门口站了两分钟,才认准方向,抬脚往前走。
太宰治从车上下来,不敢靠得太近,就远远地跟着,跟了一会发现这不是个办法,那个脑子不太清楚的家伙连续被沙滩上的石子绊了三次,眼见着脑袋要撞到那么粗的一根树干上,他终于忍不住加快步伐,把人的领子扯住,调转了个方向。
源雅文走了两步,天旋地转,缓了好一会才回神冲身后鞠躬说了句谢谢。
只不过抬起头的时候又一阵眩晕,再次迷失了方向。
他开始抬头看天,想用老办法——星星的位置辨认东南西北。
但是莫名其妙的他看天上的星星都有重影了。
源雅文心想,为什么呢?是他的光学镜片模糊了吗?
啊,不对,他没光学镜片,他是人类耶,光学镜片其实是他的眼睛啦!
可是为什么摸眼睛的时候能摸到圆圆凉凉的玻璃呢?好奇怪呀。
源雅文乐得咯咯笑了起来。
太宰治也跟着瞟了一眼天空,瞟完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傻到让他窒息:“……”
人类,果然是件很难懂的东西,怎么会看天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看乐了?
太宰治无声地叹气,眼前的小鬼笑完也不走,就在那杵着,跟个木桩似的,仔细看看才发现他的眼睛都朦胧了,状态根本不对。
好像还隐约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一抹酒味?
太宰治皱眉,笔尖凑近源雅文的衣领,太宰治的呼吸撒在源雅文的皮肤上,最敏感的部位传来的瘙痒让他又开始躲闪着笑起来,太宰治干脆把他抓住,低声:“别动。”
酒味太淡了,分不清是那群人喝酒时染在源雅文衣服上的,还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小鬼自己也喝了酒。
太宰治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俯视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源雅文:“张嘴。”
源雅文:“嘴?”
“张、嘴。”太宰治一字一句地重复,微凉的手指捏住源雅文的脸颊,让他抬高下巴。
源雅文被迫仰着头,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不过他仍然顺从地张嘴,还发出老长一段没什么意义的音节:“啊——”
就跟小朋友去医院检查蛀牙一样。
源雅文:“唔?”
眼前被黑影笼罩,已经停止思考的大脑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源雅文呆呆地看着凑近自己的好心人,慢半拍地与他对视。
然后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只想确认源雅文是不是喝了酒,并不打算在这里干别的事情的太宰治:“……”
哑着嗓子问:“你在干什么。”
源雅文迷迷糊糊地回答:“……说……许愿或者接吻……要闭眼……我闭上了吗?黑黑的……”
真糟糕啊。
被奇怪的人教会了奇怪的事情。
这样可不行。
太宰治不自觉地手上用力,见源雅文的脸被他捏得红红的,又很快松了手,轻轻地揉他软软的脸蛋。
再耐着性子问源雅文:“现在可以睁眼了,你要去哪?厕所的话店里有,我送你回去。”
“睁眼也可以许愿了吗?”源雅文摆手:“我要、我要去那个公交站台!”
他指向某个方向。
太宰治往周围看,找到了源雅文口中的公交站台,挑眉,指着反方向:“你说,公交站台?”
源雅文的指尖立马跟着转了一圈:“公交站台!”
太宰治被逗得嘴角微微上扬:“但是现在都天黑了,公交车下班了,没有公交车坐。”
“哦……”源雅文呆愣在那里,傻傻地看眼前那个看不清脸的好心人,思维速度就像下载软件被限速了,半天才理解好心人在说什么,“哦!那我等出租车!”
大半夜的,又是海边,哪有出租车会经过这种荒凉的海滩边啊。
好吧,没有别的办法了。
谁让太宰治是个好人呢。
谁让太宰治有一副菩萨心肠呢。
每天做一件好人好事,共建美丽横滨嘛。
“你要去哪。”
源雅文打了个嗝,整个人都跳了一下:“嘿嘿,我只告诉出租车司机先生!”
太宰治:“……”
行。
“那你在这等一会。”太宰治把源雅文放在公交站台的小板凳上,叮嘱他坐在这里不要乱跑。
临走前回头看,发现源雅文真的乖乖地坐在站台那,小腿悬空晃来晃去,抱在小袋子摇头晃脑。
在漆黑的夜里,坐在一束路灯下,跟被遗弃的猫似的,看着可怜又孤独。
“……这不太对吧,我是不是对你有滤镜了?”太宰治双手插在兜里,在原地等了几秒,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没人听得清的自言自语,拳头紧了又松,又走回低着头乖乖等待的源雅文面前。
“我的原则是不抱男人而且我现在受伤了也抱不动你别企图用你可怜巴巴的小眼神试图控制我虽然我的确找了你很久但是这不代表着——”
太宰治一下卡壳了。
不代表什么?
实际上他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
被不知名情绪裹挟的滋味着实令太宰治感到恐惧,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特别是发觉自己正在失控。
可是如果让他远离这个令自己失控的因素,他又好像不太乐意。
就好像今晚他本来应该躺在床上养伤,而不是偷偷溜出来等在热闹的人群之外。
太吓人了,这种身体自己行动起来的感觉,简直像身体里住进了一个陌生的灵魂,正在对着把另一个灵魂揉碎到自己身体里的恐怖行为跃跃欲试。
太宰治只能做一些无用的抵抗,他说:“……所以我不会太惯着你毕竟我现在跟你不熟虽然我们亲过嘴但是我得申明我以前是不跟男人亲嘴的——我认为应该是不亲的。”
源雅文瞪着溜圆的眼睛,茫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快速开合的嘴皮子里蹦出来的那些飞快消失的词语是什么意思。
撅嘴,根本听不懂嘛。
太宰治被哽住,瞪大眼睛,然后泄气:“我说,牵着。”
他把源雅文手里的袋子拿出来,然后对着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胸口源雅文,伸出自己的手。
“你应该没有期待我主动拉着你吧,我说过了,亲嘴只是个意外,是看你想亲近,我才好心满足你的愿望,但是人不可以太贪婪。”
等了一会。
绑着绷带的手又往大脑发昏的源雅文鼻子底下塞了塞。
源雅文:“哦。”
眼睛一花,五个指头只有两个顺利碰到了太宰治袖口边边上那一点点的布料,再歪一点,他大概率得扑空了。
太宰治:“……呵。”
冷笑起来。
“真听话啊,真是个乖孩子啊。”
只听到自己被夸的源雅文:“嘿嘿!”
太宰治被气笑了。
但是仔细想想,跟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计较什么呢,他把人领到安吾的车旁,塞进副驾驶位,系好安全带,自己才回到车上。
“现在可以说打算去哪了吧。”
刚点燃发动机,太宰治听到身旁的人轻轻地说:“医院。”
他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干涩:“去医院……干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反光的挡风玻璃上,他看到源雅文摇了摇头,手指在慢慢把捏皱的袋子抚平整。
乖到脑子迷迷糊糊都会双腿并拢着坐下的小孩,眨着湿润的眼睛,认真地说:“去见一个人。”
“他还没吃到蛋糕。”
“我会在门外面等着的,不进去,不会让他不高兴的。”
“只留他在那里,会很孤单的。”
他的声音慢慢的变小,胡乱地诉说着看似没有逻辑的句子。
“司机先生,他会喜欢吃蛋糕吗?”
太宰治的喉结滚动,抓着方向盘的指尖都泛着白,明明没有与人对视,他却逃避似的挪开了视线。
过了很久,到了太宰治都不确定源雅文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才慢吞吞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开口回答:“也许会的吧。”
“甜腻腻的东西,谁会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