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可爱侵略症
喻晓寒领着贺新朝进来的时候, 正巧看到员工在捡地上的碎玻璃。老派的思想,做行当、尤其喜事,最怕个碎东西。
不吉利也怕暗示着什么。
宗墀那样发落后, 喻晓寒嘴上没说什么,新朝被二奶奶搀着手,他能感到二奶奶手心潮了, 仰头看二奶奶并问她怎么了。
喻晓寒摇摇头,倒是唐姨看出西西妈妈的心思, 连忙安慰她, “碎碎平安。”
贺新朝是贺东篱要阿笙送过来的,他们都要去忙, 把孩子一个人安在家里, 她便要阿笙送过来就当在这吃晚饭了。贺东篱朝宗墀说这个的时候, 他松开了她的手,快慰地颔首, “对啊,这才像个女主人。”
喻晓寒要新朝自己去玩, 就自个儿一个人钻进了中餐的后厨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唐姨过来提醒小池后, 宗墀甩手掌柜似地荡到后厨间, 从配菜的案板上拈一块白萝卜丝吃,一面嚼一面走到喻女士边上, 拿手指晃她,“房间还满意么?”
“住一两晚的事, 谈不上满不满意。”
宗墀喊一声, “别啊。住一两晚也要满意啊,你哪里不满意跟我说啊。”
喻晓寒要他忙他的事去,别在她跟前晃。她帮着人家小师傅在洗一盘子小米辣, 宗墀便在那里跟今晚的中餐主厨闲聊着,道他岳母同他一样吃不了多少辣的,有回他们一道去吃火锅,他未婚妻那个碗碟里满是小米辣圈,岳母怪他未婚妻吃这么辣,胃怎么可能不疼,“您猜她怎么说的?”
宗先生跑进来这么客气,后厨里都以为他是来慰问的,自然积极响应,催着宗先生说。
宗墀瞥一眼勤劳又不适应的喻晓寒,好记性的取笑道:“她说,‘你这个吃法,买小米辣的摊贩在隔壁都买楼了!’”
众人哄堂大笑。喻晓寒更是当着外人的面,狠狠骂他,个宗桑。
宗墀笑罢,又端出东家甲方的态度来,“说归说,笑归笑。别忘了你们还在工作啊,宴席前出点纰漏我当没瞧见,我客人来了,再出问题,我可要连坐的啊。”
他还要去换衣服,临去前,正色朝喻女士,“就一套杯子,宴席结束后,我直接送给他们拿走,绝不留在家里碍手绊脚的。放心,出不了什么乱子,啊。”
喻晓寒抬头望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宗墀静默地出去了。短短一截厨房拐角,因着他出去的脚步,此起彼伏地注目礼且“宗先生,好。”,喻晓寒这才发现,有人顽劣起来头一名,江湖世故也是游刃有余的头一名。
*
贺东篱和宗墀回到他房间后,她才知道了妈妈的忌讳。
“那你怎么和她说的啊?”
“我说把酒杯全不要了。不是我们的了,不就没事了?”
贺东篱哈一声,勉强点点头,也不算不是个破法。
宗墀倒回自己的被窝里,贺东篱四下打量着他这从小长起来的地方。当初他父母搬去新加坡后,他一个人都是住郊区别墅的多,学校周更是吃住在酒店里。
贺东篱始终想不通,他父母怎么能放得下心,他妈妈又是如何舍得下的。
宗墀两手枕在脑后,“因为我爸事业链更重要,我妈始终觉得我这一年是在玩票。”
他没玩,他那会儿学业甚至比他们体制内的更重。
贺东篱笑他没苦硬吃。
宗墀轻蔑附和:“对啊,我就是爱吃苦头啊。你的苦头。”
他要她换礼服给他看看,贺东篱道黄秘书给她约的化妆师还没来,她还不知道穿哪件啊。
“就黑色那件。我喜欢。”
贺东篱望向他,“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你都没跟我说,今晚这顿是你的升职宴啊。”
宗墀从床上跃起身,盘腿坐着,催着她换礼服,就在这里换。
“喂,我和你说话呢!”
“我在听啊。”
“我问你升职的事!”贺东篱呵斥道。
“内定的事,有什么可新鲜的,等你哪天升副主任了,我给你风光办一次。”
贺东篱怪他扯远了,“升职就是升职,我妈都知道了,我还落我妈后头去了,凭什么!”
宗墀笑而不语。
耿直的人继续说教道:“该庆祝的事就是不能免啊。谁说不新鲜的啊,我很新鲜啊。就跟你当初得银奖一样,这不是输了,明明是当年青少年赛的第二名,请你记住!”
宗墀觉得她一点没变,还像个孩子,大抵搞学术的都有点轴,轴得天真且可爱。
然而,他有可爱侵略症。她越可爱,他越要毁灭她。
于是,作为升职的礼物。他要她,当着他的面换晚上穿的礼服。
业已黄昏,窗帘紧闭的室内,宗墀望着澄明姣好的一具曲线胴体,他就那样躺靠在床上,一只腿支起来,一只腿半挂在床边,浮浪子弟模样,轻佻口吻说了句,“贺东篱,你说你这样,我能不看紧你么?”
*
是夜晚上七点,宗家的宴席准时开启。
宗墀代表他父亲宗径舟先生作了简略的话事致辞,无非是承上启下、辞旧迎新的一些质素话,末了,他朝团队及股东诸君、友商介绍了他的未婚妻,其中一句是英文调侃揭过的:如果你碰巧认识她或者见过她,一点不稀奇,因为我和她相识十六年。对,她老早成为我的恋人,因为我的一些不成器,我俩分开过。与其说她是我的女友或者未婚妻,我觉得失而复得的自己、另一半更郑重些。
我好像没有特别正式地跟她说过一些表白。今天借着诸君的见证,跟她说一次:
我爱你,cici-
众人注视着一位蹁跹一袭黑色晚礼服的女生,温柔娴静地被宗墀牵手走到几级台阶之上。
相熟的老臣子都会记得宗径舟调侃儿子有位白月光,今晚白月光着一身沉着的黑长裙,像极了夜幕里的冷月。
她代表宗墀感谢诸君的出席并诚挚祝福有个难忘的夜晚。启口,声音娓娓动听。两片朱红,与宗墀礼服方巾的颜色正是呼应的-
黄秘书陪着喻女士,不忘夸赞道:“贺医生控场力真是游刃有余呀。”
喻晓寒偏过头去,多眨几次眼,也要把没出息的眼泪给干回去,回过头来的时候,再轻松不过的口吻,“她说过的,就凭她考过那么多试,也不准自己输。输了,那些摞起来比她高的书,会狠狠砸死自己。”
黄秘书点点头,啜饮一口香槟再道:“我今天才知道宗先生为什么当初会选我做他的秘书。因为面试那天,我正好说了点什么叫他想起贺医生了。”
喻晓寒好奇,“说什么了?”
“我说女友的父亲过世了,妈妈还生病了。”
女、女友。喻晓寒快要张开的嘴巴连忙阖上了,她一个晚上都被殷勤问候着,宗先生的岳母,听起来就不能垮掉的人设,操控着喻晓寒,什么风浪没见过的小场面自觉。她想起西西老和她聊的,别老想着给别人介绍对象,男人还可以喜欢男人的,你不必惊讶。
这这这,今晚见到真的了。
贺东篱过来的时候,喻晓寒已经和黄秘书聊到,“那你女朋友在香港,你们不是常年分居着。”
黄秘书颔首,“所以我得加倍忠心辅佐宗先生啊,他答应我,等我培养到他满意的接替者,我就可以去香港那边负责相关项目。”
喻晓寒有点惋惜又有点替认真干活的女孩子开心,“你们结婚别忘了给我们发糖啊。”
黄秘书莞尔,受宠若惊得很,“啊,一定。如果可以,阿姨您和贺医生一起过来观礼啊。机酒费我们出。”
喻晓寒骄矜地端出架子来,“我去趟香港还是国外,机酒他们还不给包了啊。说出去,他们也没面子啊。”她说着朝西西瞥一眼,随即又道:“说着玩的,我去哪都不用他们愁。”
贺东篱被妈妈的社交能力折服,母女俩到边上说话的时候,她赞叹妈妈,“你怎么能一下子和人家聊到结婚去了呢,我真是佩服你。”
“我说小池妈妈不简单吧,她特地给儿子找了个喜欢女生的女秘书。结果你猜怎么着,小池选她,压根不是看他妈妈面子,真是解气。”
贺东篱恨不得伸手扶额。她觉得妈妈一辈子要为了她的婆媳关系处于一级战斗状态。
下一秒,喻晓寒痛快地与西西碰了碰杯,不无端庄地告诉女儿,“嗯,我暂且原谅小池了吧。我提前告诉你吧,我问到他八字了,我原本想着打个金戒指给他拉倒了,他个宗桑,不声不响地给我塞了个大贿赂,我不还礼点给他,别说他了,他那个妈没准都得觉得我沾了他儿子多少好处呢。
“西啊,我打算为你们的孩子买份信托保险,我这几天已经在咨询律师还有经纪了,另外就是我找了个金匠师傅,”喻晓寒说着,把手机里她比划给老师傅,徒弟画出的草稿图给西西看,“这个金条好看吧,前面是福禄寿,后面是你俩的生辰八字。”
贺东篱错愕,原来妈妈要宗墀的八字是为了这个。“你不是想批八字啊?”
“我批了有用吗?你听我的话么,啊!”
贺东篱赧然地朝妈妈撒娇,“妈。”
“行了,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哭啼啼的,由人家笑话。”
“那不是你说撒娇眼泪最有用的么。”
“我说是要你用在婆媳斗争上,要装委屈扮可怜。还是个博士呢,学都白上了。”
“读博又不教宅斗剧情。”
“那句话怎么说的,尽信书不如无书。”
贺东篱看着妈妈手机里的定制草稿,无比感怀,“行了,这根金条已经很贵了,你送给他他还未必会要呢,信托的事不要了,你把钱留着傍身比什么都重要。”
“我有。原本这些都是要留给你的,你嘴硬啊,要强啊。你这次别管,我总归要赶在你们结婚前把这些弄出来的,一是女方的态度,二也算是你的陪嫁。西西,你别怪我市侩,无论如何我总要给你兜底,所以,这份保险我只会留给你的孩子,我管他是姓贺还是姓宗,只要是你的骨血,我就不觉得亏。”
宗墀那边派人来请贺小姐,说有她的同行,请她过去一叙。
母女俩都红着眼眶。喻晓寒说什么都不准大喜的场面掉眼泪,连忙催女儿快去,“小池那边的应酬重要些,你去吧。”-
贺东篱略微湿着眼眶去到宗墀那边,才看清说的同行是谭政瑨。
她振作精神,连忙称呼对方,“谭师兄。”
谭政瑨倾身过来与东篱握手,“我们搭台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会再面的,对不对?”
贺东篱在手术台上永远镇静沉着,在这样的场合里,看得出来她已经很超常地在营业了。她站在宗墀身边,不免借着他的淫威同谭师兄抱怨起来,“那你那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实话啊。起码,我知道你是谁的干哥哥了,就不那么怕你了。”
谭政瑨又惊又喜,他说过的,姑娘人美嘴甜,“你怕我,这可不兴说啊,你知道你的小池的,他到时候就得仗着他是我们横向课题的经费人,酒一多就开始开批斗会了,老子给你们投了那么多钱,你还为难她,我图你什么。”
宗墀擎着酒杯,不认账,“扯淡吧。你霸凌后辈还有理了。”
谭政瑨拿手指点他,“瞧,我说什么来着。”
边上几个都笑了,相熟的无人不知道宗少爷有多护犊子,林教瑜几个更是起哄,“我们宗少爷这辈子就这么个优点了,你们让着点他吧。他们宗家怕老婆是遗传性基因。”
谭政瑨认同貌,“我宗爹提拔考量员工都得把家庭稳定当绩效点的,不爱妻者不配风生水起。”
宗墀敏锐地嗅到点什么,“你干霸霸又派你来了?”
贺东篱朝谭师兄举杯,岔过了宗墀的话,“我怕你是应该的啊。怕的是师兄的技术、手艺。谁叫师兄是大拿呢。”
此言一出,当晚宴会就传起了一个新的流言:宗墀的未婚妻看似冷艳,实则是个操刀的外科医生,且一点不冷,很会撒娇。
*
宴席到后半程,宗墀因为空腹喝了不少酒,还重酒了,到洗手间吐了些。
贺东篱被赴宴的几位女伴嘉宾绊住了。唐姨来给小池送汤要他垫一口的时候,想起个事,她说还是得跟小池说一下。
宗墀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漱口后接过一碗汤,用汤匙拨开里头的肉,才要喝一口时,听清唐姨的话,“你岳母不知道为什么打听你具体的出生时间,就是老话的时辰呐。你晓得什么意思吧?”
“我晓得你还这说什么,一次性说完。”
“估计是八字呢。小池,你岳母要合你同西西的八字呢。”
“嗯,合了然后呢?”
“合万事大吉,就怕不合,我看她挺信这些的,万一,我是说……”
宗墀即刻就把汤碗放下了,坐在那里,眯起眼睛觑人的样子,唐姨汗毛倒竖,宗墀什么都没说,唐姨什么都招了,“不怪我呀,你岳母笑眯眯和我说了老大一船话,连你不爱穿秋裤不爱吃榴莲、说榴莲和白煮蛋一样都有股鸡屎味……说你就是那种要吃青椒肉丝面但是敢让人家厨子不放青椒的大少爷……”
“嗯,然后呢?”小池眉头紧锁。
“然后他就问你几点生的。我一时没想起来她是为了这茬呀,就告诉她了……”
宗墀把手里的碗往几案上重重一磕。大少爷的脾气说来就来,“碎纸机的发明就是为了防你们这些漏勺的知道吧!她问你就说啊,有人心眼针鼻大,有人心眼她就压根没这玩意,说的就是你,你别朝我看。
“她连个杯子打碎都上心的人,你怎么敢的啊,你说你!
“明天收拾东西回新加坡去吧,走之前,带上你的这碗汤,你尝尝,油比水多、像话么!”
唐姨懵圈中,还不忘撇清责任,“这汤可不是我做的啊。不能怪到我头上来。”
话音才落,门口有人见门没关,作势叩了叩,就走了进来,“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喻晓寒听说宗墀吐酒了,忙过来看看的。
里头听起来像是雇佣矛盾了。
唐姨才要解释的,宗墀呵斥住了,“没什么事。唐姨你先出去吧。”
喻晓寒闻到宗墀一身酒气当他在耍酒疯呢,等到人家老保姆走了,她劳苦人民阶级自觉,免不得说宗墀几句,“怎么说人家也是在你们家干这么多年的阿姨啊,你妈妈都未必摆脸色的,你同人家发的什么火啊。就为一碗汤?”
“不是。不喜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谁啊?”喻晓寒超绝钝感力,才不会往自己头上想,更不会觉得是自己牵连了人家。
宗墀不答,反问她今晚吃饱了没。
喻晓寒摇头,“一般化。我被你说的顿时有信心了,别管多少星的什么主厨,烧得东西也就这样。你要是为一碗汤,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别怪你家阿姨,她是特地撇了点油水给你好吧,全清汤水喝个什么劲。没油没盐,吃下去也是没力气!”
宗墀忍俊不禁,他见喻女士心情不错的样子,才要跟她摊牌的:你要是这个时候再拿八字不合为难我,我可真的要抢你女儿了啊!
喻晓寒看狗脾气的人笑了笑,再劝他,“你让西西看到她又要说你傲慢了,她就是那么个好脾气,你信不信,虽然这是你妈妈用惯了的老人,跟你们时间长了,也会帮西西说话的,我的女儿我知道。”
宗墀点头,这确实不消喻女士告诉他的。
“你现在不忙吧。”
宗墀心里打鼓,依旧视死如归地附和了喻女士。
*
他再去宴会厅里找到贺东篱的时候,她在和林教瑜说话,一袭长晚礼服,正装前面端持低调,所有的巧思在后背这一截。
露肤度不算多,却完美展现了穿衣人的曲线。骨感与力量兼备。
林教瑜不知道在和她说什么国家大事,贺东篱听得津津有味,关键时刻还接过林教瑜的手机瞥一眼,附和了句,“我评估判断,就是彻底清创不缝合,二期再缝合。先敞着吧。”
宗墀走过来的,脱下了他的西服外套披在了女友的身上。他道他们站这说话,没看见那里落地窗开着啊,“当心感冒。”
贺东篱瞥一眼宗墀,才要问他刚去哪了。
宗墀先问林教瑜了,“聊什么,这么起劲?”
“聊给我爸开车的司机给他家狗咬得不轻,正问你家属要不要缝呢,这伤,你看看。”
宗墀给他打开了,“谁大晚上有心情看你狗牙咬的啊。”
林教瑜闻到点醋味了,故意气他,“你上哪去了,能不能行,不行就早点说啊。哥们可都等着的啊。”
“你等着什么啊,你!”
“等着看你的笑话啊。”林教瑜才要挤兑宗墀酒量的。
宗少爷由他笑个够,随即不经意且不耐烦地扬扬右手无名指,朝女友抱怨,“你妈刚才死活拦住我,要量我无名指的指围,我问她这是做什么?
“她说要补个三十岁的生日礼物给我,金戒指哎,多土啊,还要刻我的生辰八字。要拿去寺庙里开光呢。”最后两项压根没有,是宗墀主观意淫的。
说着,宗少爷牵着女友的手,抱怨且撒娇,“我看你妈那意思,是必须得戴啊,阿篱,是不是啊?”
贺东篱答应过他,在家里怎么打怎么骂都可以,在外面一定给他点面子。于是,先把少爷的手拽下来,这么一直举着不累么,仿佛无名指上已经戴了皇帝的新戒指。“其实也还好,素戒,你手很漂亮,戴黄金也好看的。”
宗墀思忖一秒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忘记跟她说谢谢了。”
贺东篱扶额。
对面的林教瑜一脸牙痒的表情,最后忍不住地骂一句,“宗墀,你他妈也被狗咬了是不是,你装什么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