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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肉食·20


    季予霄在宿舍做作业时,被舍友看见了。


    “羽毛笔?这么文艺吗。”舍友凑过来看,“这淘宝买的吗,瞧着羽毛好漂亮。”


    “自家养的鸟。”青年蘸了下墨,继续算受力分析,“也是他的心意。”


    他很少在课堂里用这支笔,但在宿舍时,有时候会看很久。


    指腹抚过冰凉笔身时,像在牵秋璐的手。


    季予霄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秋璐发消息过来。


    [璐]:我今年过年估计不回去了


    [季]:留在OAC打工?


    [璐]:嗯


    [璐]:帮我给叔叔阿姨问好。


    季予霄不打算在杭州陪他。


    他清楚,秋璐看起来柔软温和,其实骨子里有股倔强。


    他要留给他独自面对人生的必要时间。


    再回小城时,生活从大学生特有的明亮灿烂变得温馨普通。


    季家父母本来以为秋璐会回来,听说他留在杭州过年时还有些担心。


    “不打紧,”季予霄说,“他现在已经很独立了,他有自己的生活。”


    秋军伟上门问过两次,想从季予霄的口中套出点线索。


    “不好意思,叔叔,”青年说,“上大学以后太忙了,我们平时不联系。”


    崔梦梅反复给秋璐打过电话,但到底没法劝他回来。


    再和父母一起看电视时,夏茗芸犹豫了许久,还是暂停了节目。


    “予霄,是不是有人告诉小璐了?”


    青年剥芒果的动作一顿,问:“告诉什么?”


    夏茗芸是小城中心医院的妇产科医生。


    她已经见过崔梦梅好几次了。


    有时候秋军伟会来,但绝大时候只有崔梦梅一个人。


    “这种事也许不该和你说,”夏茗芸想了又想,考虑到秋璐,还是说出口,“你崔姨,他们打算再要一个,但是很多指标都不好。”


    “我怕秋璐是知道这件事,心里难受,索性不回家过年。”


    季予霄沉默许久,说:“这种事,迟早都会知道的。”


    “也许从小璐变成鸟的那一刻起,他爸妈的态度,就已经能让他明白一切了。”


    “你反复叮嘱过我们,所以我们也没他们讲过,咱们两家人的情况相似……”


    “不相似。”季予霄平静道,“一点都不。”


    “秋璐从小就被掐着喉咙长大,不允许说错一句话,吃错一样东西。”


    “他能想明白并且逃出那个家,才是他迟来的福气。”


    夏茗芸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喜欢他?”


    季予霄略一皱眉:“妈。”


    “你根本不带演的。”夏茗芸揉着额头道,“他爸,你怎么想的?”


    季骏本来还在吃芒果,临时动作卡在那。


    “啥?”


    “啥啥,”夏茗芸说,“你儿子承认了,听见了吗。”


    季骏觉得好笑:“怎么可能,他两是从小长大的竹马,感情好也正常,我们那会儿……”


    “爸,我喜欢他。”季予霄说,“想接吻想一起睡的那种喜欢。”


    季骏:“儿子,你爸的心脏也就那样,你能不能稍微婉转点。”


    夏茗芸并不太能接受同性之间的关系,然而她的儿子早已经历过更出格的事情。


    是白鹭,是人类,还是她诞育的儿子。


    有些事早已超乎预料很久了。


    季骏半天说不出话,半晌道:“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也不会很激烈的反对你们。”


    “如果你是认真的,对他好点,要做好措施。”


    夏茗芸叹了口气,伸手揉他的头发。


    “好好过个年,回学校时带点好吃的给璐璐。”


    与此同时,有只小鹭鸟在OAC员工的单人宿舍里蹦来蹦去。


    它跳到落地镜前,看着纤长飘逸的纱羽发呆。


    好像纯白的孔雀翎。


    很好看……而且很暧昧。


    秋璐自从读大学以后,补充营养的速度水涨船高,连带着个头和第二性征也终于开始快速生长。


    ——但是婚羽!他以为至少还要两年!


    小鹭鸟试探性啄了两下裙摆般的尾羽,又梳了两下翅羽。


    如果白鹭也会脸红的话,他已经把脸埋进翅膀里了。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


    秋璐匆忙飞回毛毯里,变回原本模样。


    “喂,霄霄哥。”他动作太急,说话声音有点喘。


    对方明显停顿了一会儿。


    “你在……做什么?”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秋璐觉得好笑,“背着你夜跑十公里吗。”


    两人都是明知故问,倒也逗乐了对方。


    “你们那边应该听不见烟花的声音,”季予霄把手机对准窗外,“虽然还没到大年三十,我们这边开始放了。”


    隔着轻微的电流声,秋璐听见有呼啸破空的哨音。


    一瞬飙升,然后轰隆震响,迸裂后化作噼里啪啦的骤雨声。


    “真好啊。”他说,“我在杭州也很好。”


    “这些天还有OAC的老师教我一些飞行技巧,以后说不定就不会撞到树枝了。”


    季予霄犹豫片刻,说了崔姨秋叔的事。


    “我妈说,毕竟是大龄妊娠,有些指标没达到,不太建议强行备孕。”


    秋璐听完,轻笑一声。


    “随他们折腾去。”


    他已经不关心那些了。


    烟火声还在接连不断的绽放着,他们如同在隔着电话分享一段起伏的雨声。


    两人聊起最近的琐事,兼职工作的收获,以及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


    季予霄在旁的话题里不断打转,亲昵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有没有想我?


    下次过年,要不要留我在杭州,陪你一起。


    他只是偶尔笑一笑,聊起春节时家里备的年货,商量着返校时带哪些给他。


    秋璐握着手机,脸颊被屏幕贴得发烫。


    他已经想不出新话题了。


    他其实很想轻轻说一句,哥哥,我长婚羽了。


    你是不是早就有了。


    可以给我看看吗。


    但这些话都太唐突了。


    也不像是弟弟该对哥哥说的。


    他只是一边听着电话另一头温润低沉的声音,一边在脑海里想着那只白鹭如今的模样。


    是高挑的,泛着疏离贵气的,但长颈,尾羽,都披着流雪一般的华丽羽毛,如同有意的招惹。


    “秋璐,”季予霄说,“怎么停了很久?”


    “有什么心事吗。”


    “唔,没有,”秋璐强行打了个哈欠,“白天打工有点累。”


    对方没有戳破,想了想说:“等过完年,我来帮你梳理羽毛吧。”


    “好像很久没有和你去过湿地了。”


    秋璐下意识说:“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好?”


    秋璐握着手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最终选择如实说出想法,但说那些字眼时,显得生涩又局促。


    “好像……有些暧昧。”


    季予霄反而像是没有听懂,依旧像包容又成熟的兄长那样笑起来。


    “怎么会。”他温声说,“不是每次长新羽毛的时候,羽管那里都会泛痒吗。”


    “用十指也好,鸟喙也好,璐璐喜欢哪一种?”


    秋璐反而更加说不出话。


    他忍不住想,我心真脏啊,总在想些纠缠不清的事情。


    “确实是这样。”他听话地说,“听哥哥的。”


    “是吗?”季予霄看着窗外的烟花,低声问,“那为什么会显得暧昧呢。”


    因为我想亲你的手。


    还有你的羽毛,你的脖颈,你的嘴唇。


    秋璐放弃抵抗般笑了下。


    他早已习惯了,季予霄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不撒谎,也绝不隐瞒。


    “毕竟都是男生。”


    “当我是白鹭的时候,你抱着我,我全身的重量便都悬空在你的掌心里。”


    “你的手掌可以轻易笼罩我的背脊和后颈,十指探入羽毛的时候,像探进衣服里。”


    “哥,我也成年了,难免会有点反应。”


    “原来是这样。”季予霄仿佛只是在询问生活里的琐事,平淡道:“如果暧昧的话,你还希望这样吗。”


    秋璐蜷在软毯里,不自觉地喉结滚动。


    他终于隐隐约约发觉了对方的恶劣。


    他许久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有那么一秒,像是小鱼吐掉饵钩,飞快地游远了。


    季予霄低声催促。


    “嗯?”


    “霄霄哥。”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柔软带笑,“很喜欢带我做坏事吗。”


    “带我逃课,喂我吃鱼,接下来是什么?”


    季予霄有一瞬,隔空看见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乌黑明润,在夜色里都发亮。


    “但你每次都选择听我的。”他慢慢地说,“秋璐,你的默许,我一直很清楚。”


    秋璐没有回应,电话里能依稀听见笑起来的轻浅气音。


    季予霄几乎被勾得想抱着他亲,呼吸完全乱了。


    “所以,是你想要摸摸我,对吗。”秋璐问。


    对话全然翻转,钩子就晃在青年的唇边。


    他微不可闻地叹气,任由心跳躁得发烫。


    “……璐璐。”


    “是哥哥借着要照顾我的借口,想让我变成鸟,被你多抱一会儿,是吗。”


    “你明明知道,如果用喙来梳理羽毛,和把全身都亲一遍也没有区别。”


    秋璐躲在被子里,语气虽然显得从容,其实尾音有轻微的抖。


    他同样心口发烫,脸都完全埋进被子里,声音都显得有些闷。


    像是居高临下,又像是青涩到束手无措。


    “哥,你承认吗?”


    季予霄轻嗯一声,隔着电话亲了一下。


    “好想见你。”


    他放弃抵抗与伪装,嗓音微哑。


    “璐璐……新年快乐。”


    哥哥爱你。


    第82章 肉食·21


    寒假其实很短,但季予霄选择提前一周返校。


    秋璐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高铁站,在角落里玩手机等他。


    他不自觉地咬了一口咖啡吸管,仍是心虚。


    那天在电话里都在说什么啊……


    五点五十,他起身前往出站口,脚步轻快。


    人流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可他一眼就看见了霄霄哥。


    轻松到像在夜空的繁星里找到一弯月亮。


    二十几天没有见,两人变化飞快,都能察觉到微小却又独特的变化。


    十八岁迈向十九岁的年纪,正是荷尔蒙大幅度提升,男人气质久愈发明显的时刻。


    不仅仅是季予霄,秋璐的少年气质也蜕变殆尽,从下颌到肩背,柔和的线条变得清晰利落,眼眸如浸水的墨蓝色宝石。


    白衬衫清爽修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有长风吹过,能看见隐约的腰线。


    季予霄走向他,风衣被吹得下摆微扬,犹如长翼。


    两人俱是高腰线的长腿身材,靠近时便如同模特碰面,让一些旅客频频回头,不由得多看一眼。


    等哥哥站定在自己面前,秋璐不自觉地看着他的纽扣,没好意思抬头。


    “走吧,去哪吃饭。”他尽可能地表现得轻松又自然。


    但是异样感太清晰了。


    季予霄甚至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站在他的面前。


    可是他闻得见他身上清浅的水烛草气味,与只有白鹭之间才能意动的那种同类链接。


    “怎么不看我?”


    秋璐仍然垂着目光,投降般拂了一下哥哥的衣角。


    “走吧,”他不肯承认自己在害羞,“我给你带了咖啡。”


    季予霄揉了揉他的头发。


    两人从地铁站再坐去紫金港,一起去吃先前就种草很久的日料。


    座位很挤,秋璐不得不贴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臊什么,但始终在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


    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


    [哥哥]:在生气吗。


    秋璐下意识抬头,正对季予霄的双眼时连呼吸也哽住。


    他忍不住想,真像偷偷出来约会。


    即便没有牵手,也贴得太近了,像是一侧头就可以亲到。


    他明白自己已经被哥哥身上那股浅香搞得意识混乱。


    理智好像一直都在,但本能只想像化形时那样,整个人都蜷进他的怀里,脖颈磨蹭着贴紧更多。


    秋璐只是规矩端正地坐着,手指握紧衣沿。


    “我没有生气,”他有些苦恼地说,“好像二十天没见,都不知道要怎么聊天了。”


    又有新的乘客挤进地铁座位的缝隙里。


    季予霄侧身一动,右手的边缘碰到了他的指背。


    秋璐长睫微动,有不切实际的渴望。


    要不要牵着我,哥哥。


    已经好久没有抱过我了。


    今天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着吗。


    什么都不做也好,什么都做也很好。


    他仍然在翻看班级群的拜年消息,季予霄抽回了手,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肌肤接触也完全断开。


    秋璐有些失神地等待了一会儿,问:“晚上有什么打算吗。”


    要不要去看电影。散步。或者……


    他不想承认自己在期待什么。


    人类的惯例是循序渐进,礼貌克制。


    可是繁殖羽……已经很长了。


    他如同独自被困在迟来的春夜里。


    季予霄想了想,说:“有点累,改天再安排吧。等会吃完饭,我送你回宿舍。”


    秋璐很想瞪他。


    那还吃个屁,我现在回学校更快。


    表面上,倒是懂事听话地答应了一声好。


    日料的色彩搭配很是养眼,小包间里隐约能听见婉转的和歌,三文鱼饭带着微腥的清甜味,软滑可口。


    秋璐白天在研究所翻译了一天的资料,此刻半饱就困了,靠在桌边捏了下鼻梁。


    季予霄随手把软枕拿近,方便他靠着。


    “累了?”


    秋璐轻嗯。


    “靠着我一会儿。”季予霄说,“还有两道甜点。”


    秋璐靠向他的肩,终于把所有疲倦都交付在最信任的人身边。


    青年不作声地抬手覆上他的手背。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细腻又让人想躲开的掌心,轻握着他的左手。


    秋璐抬眸看他。


    他们的手在日式矮桌下交缠紧扣,指节刮过指侧最轻薄的皮肤,又一寸寸地握紧。


    他有些想逃开他,却又好像半醉半醒,明白自己早已渴望这样许久。


    贪欲还在滋生蔓延,他喉头干渴,只是更加直白地看着季予霄,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下一秒,服务员敲了敲木门。


    “您好,甜点可以上了吗。”


    秋璐一瞬坐直,下意识要松开手。


    可对方没有半分允许他离开的意思,仅是开口道:“可以,都上了吧。”


    服务员端来一大杯巧克力芭菲,说了声稍等,还有一份栗子蛋糕。


    秋璐一动不动地坐着,被桌布掩住的左手却被握得更深。


    犹如露骨的紧拥,要穿过他每一根手指的间隙,要扣紧到温度都显得赤//裸。


    服务员的动作有些缓慢,还在收拾桌上的空置餐盘。


    秋璐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了下来,都忘记了点餐时提议过,要一起在奶油喷泉般的芭菲前拍照。


    季予霄拿出手机,把相机调回前置摄像头。


    “是很好看,”他说,“好了,看镜头。”


    秋璐不自然地看向镜头。


    哥哥依旧是和缓温柔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正在发生。


    他几乎不能直视镜头里的自己。


    季予霄平静看着,在秋璐即将对着镜头露出笑容的前一秒,用略有些粗糙的指尖有些恶意地刮过他的掌心。


    秋璐的笑容即刻中断,有些无助地看着他。


    “哥。”


    “嗯?”季予霄体贴地问,“不舒服吗。”


    秋璐摇摇头,想抽开手,但仍然没有得到允许。


    服务员终于把那碟蛋糕端来,鞠躬说两位慢用,关上了包厢的门。


    “没有不舒服。”秋璐低声说,“是你太过分了。”


    即便是在他小声抱怨的时候,季予霄也仍然在用指缘缓慢地临摹着他的生命线。


    冰淇淋快要融化了。


    秋璐小幅度地抽气,问:“想这么做很久了?”


    “只会比你猜得更久。”


    他们在冰淇淋前合影,然后一起吃完甜点。


    直到买单时,季予霄才拿出西溪花灯游园会的门票,问道:“困的话,明天去?”


    秋璐的确是困了,他整个寒假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不怎么想看花灯,”他说,“但是还没有和你夜飞过。”


    “走吧。”季予霄扶他起来,“花灯,星星,萤火虫,看什么都行。”


    如今已是元宵节的末尾,行人稀疏,灯火半暗半明。


    季予霄带了帐篷软毯,同他挑了个风景好又人少的地方,准备化形。


    秋璐一时间显得忐忑,再接过毯子时,有种第一次开房般的紧张感。


    他不由得和自己说,今晚未必会发生什么。


    但是……


    季予霄见他迟疑,用自己的毯子把他围紧。


    “怕冷吗。”


    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空气冰凉冷冽,也许会感冒。


    秋璐裹紧毯子,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喊了声哥哥。


    季予霄刚要回应,却听见他低声开口。


    “……我长婚羽了,你要看吗。”


    他看向他。


    此刻花灯昏黄,暖帐明亮。


    季予霄不作声地抚上他的后颈,隔着软毯,一寸一寸往下碰触。


    如同对方已是白鹭的模样,他熟悉他的每一枚羽毛。


    秋璐已经没法再看他,像是做错事一样轻轻晃了一下。


    “过来,”季予霄说,“化形吧,我抱着你。”


    他沉默地化形,终于变作白鹭,所有衣物尽数落在毯子里。


    青年俯身抱起披着银纱长羽的白鸟,轻吻它的脖颈。


    “之前答应过,帮你梳毛。”


    后者把脸埋在他的掌心里,尾羽不自觉地张开,犹如宫廷里的银绒扇子。


    他把它抱得高了一些,教道:“脖子靠着我,什么都不用想。”


    指尖探入丰盈羽毛时,如同穿过细密的雪。


    翅羽泛着凉,肌肤是烫的。


    他轻掐着羽管,掌心自背脊抚过尾端。


    “好漂亮……”季予霄低喃道,“你知不知道,白鹭的婚羽只会在夏天才会有。”


    “几十天不见,在冬天也会躁动吗。”


    鹭鸟一怔,想偏开身体,却被握著翅羽。


    “不可以躲。”


    他用指尖拂起霜花般的银翎,递到它的眼前。


    “等很久了吗。”


    “给你打过这么多次电话,从来没有提过一句。”


    白鹭辩解般低叫一声。


    他的十指却探得更深,如同要逐一确认那些没有被说出口的欲望。


    “连胸饰羽变长了。”


    “覆羽泛着光泽……看来在求偶期里等了很久。”


    季予霄附耳笑道:“喊哥哥的时候,在想什么?”


    秋璐难耐地看向他,后者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用软毯覆住全身。


    下一秒,便化作长羽流溢的白鹭。


    从肩颈到长尾,几乎是半透明的玉白色婚羽披落满身。


    他看着他,如同痛快承认,自己每一寸长羽都意味着什么。


    秋璐怔怔地看着他,用长喙碰触那些流云般轻盈的翎羽。


    灯火金红交错,夜幕浓如深墨。


    两只鹭鸟抵首相立,白羽如同婚服垂曳而下。


    它们相继飞入夜空。


    长风挟着雪粒流转,而它们蹁跹于星夜深处,长喙啄吻,翎羽交缠如追逐的星。


    第83章 肉食·22


    夜雾如微冷的薄纱。


    他们交织飞去,啄吻着掠过芦苇枫杨,任由羽毛被露水沾湿,又即刻被体温烘干。


    小鹭鸟有一瞬觉得要擦枪走火。


    绝大多数鸟类都会在孵化过程中都会阻断生殖结构,进而减轻重量,便于飞行。


    但他们是由人类化作的飞鸟。


    高飞与坠落时,他视野翻转颠倒,尾羽仍与哥哥的缠绕着密不可分。


    一切仅是停留在耳鬓厮磨。


    夜游时,飞鸟像短暂地化作山风。


    他们掠过水泽草木,啄饮清冽的雪水,偶尔为对方梳理羽毛。


    然后变回人类,一路送到宿舍楼下,亲了一下额头说晚安。


    秋璐一整夜都睡得放松安宁,没有做任何梦。


    他照例去OAC打工到傍晚,季予霄则是在图书馆温书复习,两人约好在玉湖食堂碰面。


    几乎是快到了下班的点,专心工作的某人临时反应过来。


    不对。


    昨天他们……


    两只白鹭亲个没完,像筷子蹭来蹭去,但本人还是清清白白。


    秋璐回过味来,有种干了坏事又完全没干的错乱感,飞快地去洗了个脸。


    [哥哥]:我在OAC接待处等你。


    秋璐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用纸巾擦干水珠。呼吸不太自然。


    两人碰了个面,照例去学校里散步聊天,一路慢慢往食堂的方向走。


    季予霄给他递了一瓶荔枝味的汽水,偶尔问一句兼职时的情况,又开始演那个温文尔雅的哥哥。


    秋璐接过汽水,抬眸看他一眼,又想起对方所化身的那只,银羽流溢的白鹭。


    繁殖羽织罗到像披风一样……瘾很大吗。


    话题仍停留在建筑专业新学期的选课上。


    季予霄讲了几句重点,示意他小心台阶上的湿雪。


    昨日里的旖旎气氛已消散干净,他们恢复如往常那样,兄友弟恭,礼貌客气。


    秋璐在心里慢慢叹了口气。


    他原本在期待着什么,但情绪一点点低落下去,也完全理解。


    这是在学校里。


    他们都是男孩子,不能乱来。


    两人已走进僻静的竹林里,再往前有一小段路才是大道。


    季予霄看了一眼手机,问:“饿吗。”


    秋璐没什么精神:“还好。”


    “昨天晚上亲得开心吗?”


    秋璐侧身看向他。


    所以,你也……


    月光透过竹叶倾洒在他的眼睛里,如涟漪般摇曳着细碎的光。


    季予霄笑着问他:“不想和我接吻吗。”


    “璐璐,过来。”


    他明明可以自己走过来。


    却像是要教导什么,又或者是兄长那样鼓励着弟弟,口吻温柔又蛊惑。


    其实距离已经很近了。


    可是他会听他所有的话。


    秋璐的气息有些颤抖,仍是鼓起勇气站近更多,几乎要贴近对方的胸口。


    奖励是一个荔枝气味的吻。


    清冽的,微甜的,像细碎的糖块融化在唇齿之间,又随着温度缠绕更深。


    他被圈在怀里,双手不自觉地抓紧季予霄的衣襟,生涩又认真地回应。


    真是糟糕。好喜欢这样做。


    额头相抵的时候,呼吸与荔枝甜味交错,完满和渴求同时存在着,一起蔓延攀升。


    他们都没有尝试过该怎么深吻,以至于刚开始时呼吸错乱,两个人都喘不过气。


    但是十指不自觉地紧扣着,看向彼此时,发觉对方都在笑。


    那也就够了。


    崔梦梅躺在病床上,护士偶尔进来看一眼输液袋还剩多少。


    “你这是早期流产,胚胎都没发育,也不用太可惜。”护士说,“其实观察几个小时,没有出血之类的情况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不用太紧张。”


    女人脸色苍白,忍着不适说了声谢谢。


    秋军伟有些烦躁地说:“让你爬楼梯的时候小心一点……”


    崔梦梅隐忍着没说话,秋军伟进而说教起来。


    “本来就是高龄产妇,自己有身子什么事都得慢点,还需要我来教吗。再说了——”


    护士打断道:“这儿还有别的病人要休息,你再吵就出去。”


    秋军伟讪讪住嘴。


    “你个老爷们儿让媳妇住这么差的房子还有意思讲啊,现在谁家不是电梯房了,要点脸吧。”护士也是听烦了,压根不怕他投诉,“来这一天了哔哔叭叭个没完,非要人家医生明着讲说你精子质量不行是吗,备孕备孕就是让女同志天天在那运动吃药,你啥事别干呗!”


    秋军伟登时急了,涨红了脸就要反驳,护士伸手一指。


    “你别说话,本来床位就不够,非要吵架我就直接说,你们家观察时间早就过了,回家观察一样的。”


    “……”


    护士走了许久,秋军伟才骂了几句脏话。


    崔梦梅已经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过了很久以后,不出声的流眼泪。


    秋军伟正心烦着,还是安慰道:“很疼吧,回去了给你煮银耳枸杞汤喝。”


    “你有没有发现,”崔梦梅煎熬地说,“璐璐已经没有找咱们要过学费了。”


    生活费,学费,已经半年多了,什么都没要过。


    自从他出去上大学以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电话难得打通一个,过年都不回家。


    原因还用问吗?


    她心里完全清楚。


    二胎眼看着是要不成了,秋军伟此刻才回过味来,说:“不是有助学贷款吗。”


    “咱们家不缺吃不缺穿的,要什么贷款!”崔梦梅恨恨地锤他一下,到底是还在坐小月子,也没多大力气,“璐璐才多大,上学的年纪哪里有不找家里要钱的!他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秋军伟的表情空白了几秒,摇头否认:“不可能,你想多了。”


    “父母儿女哪有隔夜的仇,你得往好处想,孩子是懂事了,又不是把咱们当仇人——”


    “他过年不回来,你管过吗,”崔梦梅一扬声音,小腹便刀割般的疼,她不得不用气声虚弱地质问,“你当他是傻子,猜不出来你想再要个孩子,好彻底不管他了?”


    “现在倒好,两头没着落,亲生儿子根本不认他爹妈了!”


    秋军伟用手捂她的嘴,看了一眼还在打鼾的隔壁床。


    “你生怕别人听不见啊……”他烦躁道,“已经是三月了,是该管管,等你坐完月子,咱们过去看他。”


    夫妇两先是和辅导员联系了一下,确认孩子是在学校里读书生活,成绩还很不错,心里的石头落了定。


    他们挑了个工作日请假,怕周末找不着人,特意去了一趟杭州。


    学校太大了,两口子第一次来,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问路,找到宿舍楼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们提了点水果营养品,还是想和孩子好好缓和关系。


    等了又等,宿舍楼底下没什么人,偶尔出现的也都是生面孔。


    秋军伟这才反应过来。


    “这孩子也太生分了,电话成天打不通,尽给爹妈找事。”他把水果放在一旁,自己坐在水泥墩子上休息,“但凡像霄霄一点,也不至于让咱们还想着再生一个……”


    崔梦梅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那是璐璐吗?”


    两人同时看向道路尽头的拐角。


    已经夜深了,路上没什么人,有两个身形相仿的男生在往这边走。


    远远看着轮廓,像是璐璐和霄霄。


    崔梦梅小月子就没怎么休息,身体还是有些耗空了,只能坐在原地焦急地看。


    下一秒,那两个男生低头接吻,路灯映出交叠的影子。


    “不知羞耻!”秋军伟骂道,“真他妈的膈应,两个男学生——”


    那两个人相继走向了宿舍楼,手牵着手。


    看清是秋璐的一瞬间,崔梦梅泪如雨下:“你——你们?”


    她已经不能理解发生什么了。


    她完全陷进更大的崩溃里。


    秋军伟看清是秋璐和季予霄的时候,跳起来大骂几声,抬手又要抽过去。


    两个人都只是侧了一下身,任由老头慢镜头般差点把自己摔出去。


    “跟我回去,这学不上了,真是道德败坏,不知廉耻!!”秋军伟吼道,“老子供你十几年上大学就是为了让你干这种事情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辅导员!!”


    季予霄没有动,秋璐仅是笑了一下。


    “要我帮你打电话吗。”


    秋军伟瞪大了眼睛。


    “这学我可以不上。”他缓慢地说,“你搅黄我的生活,我也可以借此登报断绝父子关系。”


    “秋璐!!”崔梦梅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你到底在恨我们什么,恨到要搞这种烂事来报复我们吗?!!”


    “就因为我们为你好,没有给你吃肉,没有让你交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还是因为我们把你的门锁拆了,把窗户锁了——你就要这样!!”


    “我们养你十几年,对你掏心掏肺地好——”


    “你先别说了。”秋璐看向蜷缩着蹲坐在地上的父亲,“他好像高血压又犯了。”


    崔梦梅扑过去要照看丈夫,同时听见儿子平静又冰冷地开口。


    “那又怎样呢。”


    “你们可以关心下,我以后会不会给你们养老。”


    “从小到大的开支,我会在工作后算清楚返还给你们。”


    “剩下的几十年,我只会按法院判的最低标准来。”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正对秋璐的双眼。


    那眼神已如山林里的肉食动物。


    第84章 肉食·完结章


    一整夜都在做噩梦。


    梦境里,无非是那个七八岁的璐璐在渴望被爸妈抱着,哄着,千方百计地希望他们开心。


    他们不喜欢吃肉,他就忍着,搀着,哄自己说肉都是苦的,不好吃。


    他们不喜欢他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放风筝,风筝也就还给霄霄哥了。


    他发觉自己忘记了很多事。


    至少忘记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好办法。


    凌晨四五点,秋璐睡醒时,手机提示黑名单里有一长串的未接来电,以及季予霄凌晨两点发来的消息。


    “醒了找我一起吃早饭。”


    他们早上六点出门吃面,空气里飘散着奶白色的雾气,有飞鸟在林间啼啭不停。


    秋璐问:“你没睡好吗。”


    季予霄挑了一筷子面,抬眸看他。


    “好吧,”秋璐闷闷地说,“是我没睡好,被你猜到了。”


    “OAC给你也发了消息吧,”季予霄说,“特殊学生回OAC那边住宿会安全一点,不然夜间化形风险太大了,你打算搬宿舍吗。”


    “嗯。”秋璐说,“虽然要骑十五分钟的车,但自由很多了。”


    “我申请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住。”


    秋璐习惯性点点头,紧接着僵住。


    “啊?”


    “啊什么。”季予霄把冰豆奶推给他,撑着下巴道,“繁殖羽那么长了,不是早就盼着这天了吗。”


    秋璐笑得春风和煦:“哥哥在说什么,根本听不懂诶。”


    季予霄附耳说了五个字。


    秋璐脸色通红,闷头吃面。


    季予霄心情很好地问:“那就是拒绝了?”


    “没……没有。”


    他本来处在和旧家彻底断联的恍然里,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迎来新家。


    昨天晚上,秋军伟长吁短叹着进了医院,听说确实是高血压犯了,差点脑溢血。


    崔梦梅自然顾不上别的事情,一边哭自己命苦,一边拖着没痊愈的身子继续四面照顾秋军伟,给他擦身子喂药守了一夜——她自己生病时未必能有这一半的待遇。


    那些好像都是旧灵魂才需要关心的琐事了。


    秋璐很明白,以他如今异化的身份,同性的恋人,根本不可能还回得去那个畸形的地方。


    为了自己也绝不可能回去。


    他只是没有想到,真的能跨越大学,和霄霄哥住进一个宿舍。


    OAC需要多角度高度保密蛇鸟血裔觉醒的事,为此这两年都在和各大高校打点关系,如今终于能借由多校联合的夜间研学项目,让这些学生能拥有更安全的住处。


    去年入学的半年,他们几乎都要花周末的整天时间保持化形状态,避免身体出现抵抗反应。


    好在这事儿终于落定了。


    回宿舍重新收拾东西时,舍友们都很不舍。


    “真好啊,听说你们那个项目晚上还要出去考察?”


    秋璐把牙刷台灯收进箱子里。


    “好像是。”


    夜间飞出去玩水,偶尔还会和别的鸟吵几句嘴。


    “但是听说这项目要求可高了,一般成绩好的未必能进,还要接受导师面试。”


    “哈哈……确实。”


    最低门槛是当事人不能是人。


    他把被褥衣物收好,给每个舍友送了一个白鸟形状的小夜灯。


    “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们喜欢。”


    大伙儿连忙接了道谢,更加唏嘘。


    “璐璐!!你走了谁给我们带饭啊!!”


    “璐璐以后还能帮我签到吗!!”


    “璐宝——”


    他推着两个箱子走出宿舍楼时,发觉季予霄就等在门口。


    两人如同背着蜗牛壳的候鸟,要带着五个箱子一起飞向新的巢。


    坐在出租车上时,秋璐忽然想起他们从前常常停留的那个白水泽公园。


    那个公园里有大片的枫杨木,树巅位置大概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可以在那里鸟瞰整个公园的风景,如果在那里筑巢,便好像睡在悬崖边,一眼可以看见全世界的光影变化,又可能一个翻身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秋璐出神地想,如果,他和季予霄说想在那里筑巢,哥哥也会温和答应。


    他们性格里其实都有追逐危险的一面,只是隐晦到没有痕迹。


    以他父母的脾气,季予霄每一次带他逃课,偷偷陪他吃肉,都极有可能会触怒对方。


    可是这个人就是像不怕死一样,在悬崖边不断地拽着自己。


    走吧。


    我们走吧。


    我们去踏入最自由的风。


    秋璐沉默了太久,以至于季予霄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颊。


    “还好吗。”


    “你还记得白水泽公园吗。”秋璐问。


    “嗯,想回去看看吗。”


    “我在想,以后要是有机会,想去最高的那颗树上面做一个巢。”


    季予霄笑起来:“好,放假一起。”


    和他猜的一模一样。


    秋璐问:“那么高,不怕有风险吗。”


    后者看着他,表情已经是‘我难道还不够了解你吗’。


    他们同时笑出声来。


    “你会担心这种事吗。”季予霄抬手把他搂到怀里,掌心按了按他的脑袋,“越危险你才越想去,然后装得一脸乖巧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秋璐低声说:“所以我才喜欢你……”


    出租车司机立刻扭头看风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季予霄一怔,等车停好了,先把箱子都卸下来,然后拿出了新的二人间宿舍钥匙。


    “张手。”


    秋璐张开手掌,银白色的钥匙落入掌心。


    “我也喜欢你。”季予霄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一直喜欢你。”


    “走吧,我们去新家。”


    秋璐有一瞬间在想,只能住四年的宿舍也可以是家吗。


    但当淡蓝色的大门缓缓推开,他们相继在二十平的房子里放置自己所有的杂物时,好像生活痕迹也开始无声的缠绕交融。


    漱口杯并在一起,毛巾挂在同一个架子上。


    书架上放满了笔记本,参考书,喜欢的小说。


    墙上挂着备忘板,门口贴着他们都喜欢的篮球海报。


    一切都像温馨到不真实的梦。


    秋璐伸手去碰他的专业书,指腹掠过一本一本的书脊,像是神经也随之联通。


    他发觉自己一直在笑。


    从今天起,门可以随意开关。


    看什么书都可以,学习到深夜也可以。


    可以做羽毛像流苏一样的白鹭,也可以做活泼又明亮的秋璐。


    他和他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任何控制和伪装。


    “璐璐,”季予霄唤道:“床单铺你自己的?”


    秋璐看过去,怔了下:“我们不是分开睡吗。”


    某人明知故问:“我们需要分开睡吗?”


    他一步步走向他,在耳边落下一吻。


    “有些事可以现在做。”


    “比如爱。”


    只要你在,爱意便是永生的水野与长空。


    第85章 主攻视角·吉雨·1


    上海,静园。


    萧吉歪坐在鹿皮沙发上,戴着耳机听歌,佣人们在侧廊里忙个不停。


    陈玉淑女士有点焦虑:“唉哟!乘国际飞机就带嘎西多箱子哪能够啦?外头要末么吃要末么穿!儿子啊冻坏脱哪能办啦?我真真要急煞脱了,心肝肉痛哦,要要命了!”


    老萧是河北人,此刻只嫌箱子太多。


    “他是去出国留学,念书、长本事、开眼界的!又不是出国度假!都二十八岁了!”


    陈玉淑踩着小高跟,又急急忙忙挑了一条马毛混真丝的Kiton领带,一路走步声像小雨滴答。


    她讲普通话时更显得端庄,但每个字都清脆动听,很是悦耳。


    “陶妈!把这条也带上,还有他喜欢的那几块表!”


    “哎!”


    萧吉摘了耳机,见亲爹在盯自己,礼节性从沙发一头蹭到了另一头。


    “爹。”他眨巴眼,“生活费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两千刀真不够用。”


    老萧虎目圆睁,几句话振聋发聩。


    “有钱就会去夜店!”


    “去夜店就会黄赌毒!”


    “不可以黄赌毒!!”


    小吉少爷被前呼后拥地送去了机场。


    他的私人医生兼发小已经等了十五分钟,瞧见人时用指尖虚点了一下腕表镜面。


    陈玉淑轻轻推了一下儿子。


    “侬跟小叶要互相帮衬呀,出门在外自家人顶要紧,晓得伐?”


    “晓得!”萧吉用力亲了一下亲妈,扭头对老爹张开双臂:“爸,抱一个,明年见了!”


    老萧不情不愿地跟他抱了一下。


    “多大人了……”


    他们登上私人飞机,从上海飞到纽约,在结束圣诞节假期后继续留学生涯。


    叶少爷一路没什么话,像冬眠期懒洋洋的蛇。


    他带着眼罩,只露出线条漂亮的下巴。


    萧吉多看了一眼,觉得这家伙莫名像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


    他顺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发型。


    嗯,还是我更帅。


    萧吉是自来卷,头发天然有股网红气质的微分碎盖,生得一双桃花眼,擅长装逼爱说笑,在哪个圈子里都混得很开。


    他抿了口斐济水,打开电脑瞟了一眼。


    邮件堆叠如山。


    五封来自教授未读通知,有人借着小组作业阴阳怪气,租房广告和诈骗邮件混在一起,学校在警告浣熊入侵……


    少爷反手把电脑关了。


    再睡醒时,已是纽约时间下午四点。


    只是泰特波罗机场无人接机。


    萧吉扶着四个巨型行李箱还没睡醒,人晃了一下,扭头看见推着一个小箱子的叶今雨。


    那人一向内敛简约,箱子里也只放了电脑和书。


    少爷本人不太习惯这里的干燥冷空气。


    “唔,我们去……坐地铁?”


    叶今雨盯着他的四个箱子。


    “这里是泰特波罗机场。没有地铁。”


    他决定多提醒一句。


    “我们现在在新泽西。”


    萧吉感觉自己的灵魂还有一半留在上海醉生梦死。


    他不太灵光地计算着,这个月的两千刀得掰成几瓣花。


    “公交车?”


    “至少要三个小时。”


    “……那就只能叫出租车。”萧吉艰难地说,“我请。”


    叶今雨露出怜悯的眼神。


    “这不是国内,”他说,“行李箱不能塞在后排,会挡住汽车后窗,司机警察都很凶。”


    “你要么叫Uber XL,要么选两辆出租车。”


    萧吉求救般看向他:“宝贝儿,你爸在纽约肯定有司机对吗?”


    “我爸已经被你爸洗脑了。”叶今雨面无表情地说,“托你的福,谢谢你啊。”


    两人最终叫了一辆Uber XL。


    拥堵费,机场税,高峰溢价,小费,每个字眼都像小匕首一样稳准狠地捅进萧吉的胸口。


    少爷搬行李的样子仍然是光风霁月,矜贵洒脱,强笑硬撑。


    印度司机在旁边抠着鼻子等,还有点不耐烦。


    “dime is money saar!”(搞快点!)


    萧吉很想甩二十刀小费到他脸上吼一句那你来搬。


    他算了算,他舍不得。


    一路上,车里都是浓烈到呛人的香料味,像是玛莎拉混椰子油拌玫瑰膏。


    车载音响循环播放着不知所谓的宝莱坞神曲。


    “Chaiyya Chaiyya——”


    司机精神振奋,等红灯时双手猛抬放声高歌:“Chaiyya Chaiyyaaaaaaa!!”


    萧吉蜷在后座,大长腿无处可去。


    他闷头给叶今雨发消息。


    [这家伙在唱什么??]


    对方半晌才回了一条。


    [你应该关心更重要的事情。]


    萧吉无语。


    [论文早就交了]


    [不]


    叶今雨发消息时还抽空看了他一眼,像在发人工逗号。


    [重要的是,我们租的房子只有三十二平。]


    萧吉一时没忍住爆出脏话。


    “西特了!!”


    叶医生的担心很有道理。


    四个箱子在娇小的公寓里宛如非洲猛犸象。


    萧吉蹲在箱子旁边,还是乐观了几秒。


    “不就是收纳……”


    姆妈的热情早已转化为爆发式实物关照,拉链被掀开的一瞬间,各种杂物如呕吐物一般疯狂涌出,几乎要把萧吉完全淹没。


    某人就剩一只手还在外面。


    “救……”


    叶医生戴好口罩,准备给自己的小房间消毒。


    他关门前瞥了一眼。


    “哟,你自求多福。”


    萧吉感觉自己要被小时代淹没了。


    Loro Piana羊绒大衣,Brunello Cucinelli真丝衬衫 ,还有貂——到底是哪个留子会在纽约穿貂!!


    他费劲地把那些衣服领带袖口腕表都扒拉进衣柜里,塞不下的就全都怼回箱子里放床底下。


    够用了,虽然身上没钱,但是出去social的时候穿着这些还是挺能唬人。


    腕表钱包什么的,到底是爸妈买的心意,也舍不得卖二手套现……


    实在不行套现吧。


    然后是第二个箱子。


    蟹粉罐头,好东西,可以拌面。


    真空盐水鸭,好东西,可以拌饭。


    光明邨鲜肉月饼,好东西,差点没过海关,但是不能拌饭,不能拌面。


    萧公子有点惆怅地坐在猛犸象的肚子里,手里握着两盒月饼。


    他由衷怀念昨天还在吃蟹粉酥和八宝鸭子的好日子。


    隔壁房间的吸尘器声停了,叶今雨戴着口罩出来,看见客厅如同杂物店废墟。


    “记得给你房间消毒,”他提醒了一句,“十几天没住了。”


    “也才十几天。”萧吉举起月饼,“吃吗今今,我拿去烤箱热一下?”


    “不吃肉月饼。”


    “……没品味。”


    他一直收拾到十一点半,勉强把家里归置得像点样子,回床上倒头就睡。


    第二天手肘脚腕喜提一长溜的包。


    萧吉看了一眼又红又痒又痛的手腕。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脑海里自动播放番茄小说。


    我重生了,重生在圣诞节回国的前一天。


    这一刻,我不再是天天挤地铁一不留神还会被偷钱包的苦命留子!


    我是静安区富少,在沪圈凭家世呼风唤雨,喝的是阿普苏,吃的是翡翠鲍,无数年轻男女都为我疯——


    “还没睡醒?”叶今雨推门看了一眼,即刻瞥见他抻在半空的爪子。


    “哦,被床虫咬了。”叶今雨假笑,“长点记性也好。”


    萧吉瘫在床上。


    “我想回家。我感觉来这就是被流放了。”


    “那你行行好,赶紧回去。”叶今雨温柔地说,“你走了,我的卡也该开了。”


    萧吉爆发出意义不明的鬼叫声。


    等药膏涂完,洗脸吹头发,又收拾得人模狗样,风流倜傥。


    人模狗样的萧公子在纽约落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打电话。


    “爸爸——”


    老萧总在玩手机,冷不丁接了儿子的视频。


    “卧槽,吓一跳。”


    萧吉深情地说:“爸爸,我在纽约落定了,你们还好吗。”


    老萧平直地说:“没钱。”


    “你看看这个老破小,”萧吉旋转着手机镜头,给他看家里狭小的房间,超不经意地露出自己被虫子咬红的手腕,“一做饭就会烟雾报警器,一洗澡就能听见楼下开银趴,一看书就能闻到邻居在抽麻,这不符合我们艰苦奋斗的底色对不对爸爸?”


    “这很好,”老萧露出满意的表情,“你要学会在花花世界里保护好你珍贵的本心。”


    “没钱,挂了。”


    视频就此中断。


    叶今雨道:“还演吗?”


    萧吉扭头道:“我想搬去上东区住不行吗!”


    他深呼吸一口气憋红了眼,撇了下刘海,确认过俊美又稍显憔悴的容貌,给亲妈打电话。


    声音带一点颤抖。


    “妈妈——”


    电话那边没开摄像头。


    “宝贝,在纽约还好伐,什么事呀?”


    萧吉开始诉苦。


    陈玉淑女士听得心疼:“啧啧啧好可怜啊我的宝……八万!”


    萧吉继续诉苦。


    “哎不要碰不要碰,我胡了!”陈玉淑欢笑一声推倒麻将,手机传来混乱的洗牌脆响,“宝贝,你爸爸反复叮嘱过我,不许偷偷给你开卡,不许给你转钱,你好好努力啊,妈妈爱你!”


    电话挂断。


    叶今雨道:“满意了吗。”


    萧吉说:“你快告诉我,你有个生死不离的未婚妻,如今在法国留学,刚好在中央公园大厦有一套空着也是空着的好房子,里面有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全科论文代写高手,和四川浙江山东进贡美利坚的顶级厨子。”


    叶今雨:“没有,有也住不下这么多人。”


    萧吉:“可恶!!”


    说话的功夫,他瞧见手腕上的红痕消了,低头吹了一下。


    “还是要谢谢你,今今,这药真管用。”


    还好有今今在。


    叶今雨刚拧开牛奶,侧目看了一眼。


    不太对劲,涂什么药也不可能好这么快。


    但也没有多想。


    回纽约以后,乱糟糟的走马灯生活即将继续展开。


    班里那个ABC又邀请他们去家里开品酒会,模拟商赛队伍在互相抢人,什么华人商会发来意义不明的邀请函,还有……


    萧吉确认过了课表,从无数邮件里扒拉出一封语法偏拧巴的生日派对邀请。


    “我打算先去这个。”他重新开始翻置物篮:“得带个什么礼物比较好……青花瓷冰箱贴之类的……”


    叶今雨喝着咖啡问:“你的哪个朋友要过生日了?”


    “还不是朋友,但最好是。”萧吉翻出一个金属书签,思考这个是不是不够正式,“你说外国人会喜欢这东西吗,我听说隔壁系有个谁送教授一对珐琅嵌琉璃花瓶,把人家感动到潸然泪下,从此呼风唤雨逢考必过还拿了推荐信。”


    “所以你要见谁?”


    “班里不太熟的一个人,”萧吉把电脑推给他看,“有必要周到地展现我的人格魅力和文化底蕴。”


    叶今雨瞥他一眼,又看向屏幕。


    落款是,法赫德·本·阿卜杜勒拉赫曼。


    从名字不难看出,这是一位淳朴且有钱的中东王子。


    作者有话说:


    1.主攻视角!!不喜误入(在标题特意写了,但还是怕有人不喜欢,不喜欢也不要骂我TUT


    2.本人没留过学,也不会说上海话,有任何错误欢迎评论区指出


    3.纯喜剧文,食用愉快!


    第86章 主攻视角·吉雨·2


    萧吉隐约觉得青花瓷冰箱贴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暂时找不到更好的生日礼物了。


    送阿拉伯王子什么香奈儿,爱马仕,和路边摘朵野花没什么区别。


    他撕掉人民币十五块的标签,挑了身剪裁得体的深黑色西装,打算当晚过去赴宴。


    萧公子揽镜自照。


    真骚,好看。


    与此同时,叶今雨换好了衣服,背着双肩包准备出门。


    萧吉随意抬眼看他,然后愣了下。


    “你去干嘛?”


    “医学峰会。”叶今雨皱眉,“怎么了?”


    虽然是合租关系,但他们并不是校友。


    萧吉属于国内常有的继承人履历贴金计划,来哥大读个商科硕士,回家帮老爹继续打拼江山。


    叶今雨和他是发小,虽然比他小两岁,但小学时跳过两次级,25岁读完了五年本科配三年规培,早就考过了医师资格证,如今是以访问学者的身份来美国,在长老院医院专科深造。


    由于某些旧事,也默认了是萧吉的私人医生,随手帮忙料理些小毛病,以及不定期确认竹马是否保持存活。


    萧吉沉默了一会儿:“……你穿这身去开会?”


    叶今雨看了眼镜子。


    白衬衫,九分裤,平平无奇,没什么问题。


    萧吉心想这也太涩了,哥们你怎么想的。


    白衬衫这种衣服完全是看人。


    叶今雨一把细腰,脖子长脊背挺,穿白衬衫便散着书卷气和欲望全揉在一起的荷尔蒙。


    ……远胜过团播里硬拗清澈空气感的小男模。


    鞋子配得好,长裤收腰还显腿,更显得有种东方男人的柔韧和漂亮。


    萧吉收回目光,心想我又不是给,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没什么班味,也行。”


    叶今雨笑了一声:“让我穿西装不如让我去死。”


    萧吉:“……”


    前者全然没觉得自己像清纯男大,拎着包就走了。


    萧吉去礼品店挑了个包装盒和缎带,短暂幻想了几秒,阿拉伯王子看到这礼物立刻相见恨晚引为知己,然后把半边石油帝国送给自己。


    少看点短视频吧,他跟自己说,有点弱智了。


    集合地点在 The Dead Poet酒吧,黑人保镖戴着耳麦,确认来宾身份后给他们手腕戴上黑白色缎带。


    萧吉心想中东小国也不过如此,排场还没他那个温州的大学同学吓人。


    他登记了名字,碰见同学时打了个招呼,问:“今晚在这儿玩?”


    “怎么会!”远处有已经喝大的富二代晃胳膊,“法赫德说了,这周靠名字都能酒吧畅饮,刚才接人的车刚开走一趟,萧子你等会!”


    哦,这是接人集合点。


    萧吉进酒吧要了杯金汤力,像喝柠檬水一样抿了两口。


    没过多久,又一辆加长悍马H2开了过来,八米长的车身俨然如现代城市里的钢铁火车,门口//爆发出一阵欢呼,大块头保镖倾身开门,让来宾们上车继续下一轮的狂欢。


    萧吉没约女伴,见好几个姑娘往上挤,也就继续等下一轮。


    他其实一直觉得夜店有点太吵,酒也辣嗓子,喝不惯,但这不符合高贵沪少的身份。


    他只是憋着,演得十分合群。


    第三辆加长悍马开过来时,一打开车门,镭射灯球飚出激光,大伙儿欢呼着上车。


    萧吉挤了进去,手里握着十五块的义乌文创小礼物,心里自我催眠式默念。


    你是成年人了,鸡尾酒就是果汁,夜店就是蹦恰恰。


    憋着!!


    车里一股香水味儿,有个英国留子抓着另一个墨西哥帅哥舌吻。


    女孩儿们熟练地拍照P图发小红书,还有个哥们在悄么声砸吧香槟是什么味儿。


    萧吉眯眼看着,半公式化地和朋友们聊些无聊废话,看那人觉得香槟挺甜,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他觉得有点好笑。


    退一万步讲,加长悍马里就不能塞几瓶大窑吗。


    “对了,我们去哪?”他问。


    旁边的留子立刻把手机里的最新战报递到他脸上:“太牛逼了哥!这排场!”


    车里灯球太闪,晃得人快要光敏犯病,萧吉暗暗嫌弃着这谁选的中专说唱歌单,难听得要死,眯着眼睛看阿拉伯王子选择去哪嗨皮。


    能有多大排场……他上海小开也是吃过见过……


    画面是一群学生拿着香槟在猛犸象面前大笑碰杯。


    定位,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


    “法哥直接把博物馆包下来开派对了!听说那个卡戴珊也会来——”


    “哪个卡戴珊啊?”


    “那么多卡戴珊我又分不清楚!管他呢!”


    萧吉静默了两秒。


    哦,博物馆。


    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里开生日派对,王子想与天同寿了。


    他有点悲愤地想,我要是在国内,未必没有这排场。


    不,老萧总的消费理念永远是该花花该省省,他们家就不可能搞这种排场。


    某位萧公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瘪了。


    好想一掷千金狠狠斗富啊。


    兜里就五十美金,斗不了一点。


    北美哺乳动物厅位于一楼,入口便有巨型猛犸象的化石骨架标本,内里已经传来食物的香气。


    严格来说,这种东西当然不让摸。


    但博物馆也一般不会让人开派对,很明显,大伙儿在这又吃又喝又跳舞,钱很到位。


    所以好几个人都在猛摸。


    安保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歌单尽是王子的私人口味,从碧昂丝到中东抽象唱经应有尽有。


    萧吉顺着指引往里走,看见厨师们在流水线式地摆盘供餐,人们俨然是世界顶级名流般拿着香槟酒杯说笑,有个留子在悄悄摸剑齿虎的牙。


    行了,别摸了,他心里对那哥们说。


    搞得我也很想摸。


    阿拉伯王子本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来宾们都沉醉在这种盖茨比般的梦幻狂欢里,跳舞的跳舞,装逼的装逼,每个人都很享受这场派对。


    现场大概有几十个留子,未必都是哥大的,还有上百个王子兴致突发邀请来的宾客,能看得出来邀请名单很是众生平等。


    有吉普赛人在狂啃羊腿,有日本留学生一脸严肃地观摩每个动物,也有他认识的班里学霸,孙雪英,那个神一般绩点的女人。


    萧吉徘徊在人群里,因为今今不在,徒感寂寞。


    他其实融入的一般。


    华人无非是那几类人。


    高级ABC,默认自己在华人圈子的食物链顶端,说话不带口音,在纽约旧金山乃至欧洲各地都有深入的资产分布,来读书甚至只是因为父母是校董会的一员,随便选了个专业而已。


    每天过狂欢节式的富二代,有组不完的局,抓手指kingscup玩什么都嗨到飞起,论文考试反正能混过关,深夜会突然Emo一下发个动态,说我不要很多很多的钱,只想要一点点的爱。


    还有那些卷王,智力与自制力都在巅峰状态的恐怖人类。


    他都不是。


    他是个凑合过日子的拧巴留子。


    萧吉忍不住想,那个王子会不会也有点高处不胜寒。


    他随意吃了点东西,上二楼继续看动物标本展览,漫无目的地继续逛。


    碰巧还真看见了王子。


    大部分人都会和法赫德道谢打招呼,但也不好意思过多攀谈。


    法赫德正在随从的陪同下对着动物标本们指指点点。


    王子摸了一把雪鸮。手感不错。


    “我要养这个。”


    随从做笔记。


    王子路过雪豹。


    “这个再养一只。”


    随从做笔记。


    王子去摸大象了。


    萧吉看得很惆怅。


    他本来也算叼着金汤匙出生的静安区少爷了,但中国暂时还没有哪个少爷能把博物馆当菜市场逛。


    王子就算伸手一指猛犸象,那几个黑人保镖也会扛着枪去冰川里给他再挖一个更大的出来。


    他喝了口鸡尾酒,惆怅地想,我为什么不能是浦西王子呢。


    萧吉清醒了过来。


    不,浦西王子还是太银乱了,当我什么都没有想。


    与此同时,叶今雨正在皮埃尔酒店里听漫长的讲座。


    来参加会议的学术大佬很多,好像有两个是诺贝尔奖得主。


    茶歇的三文鱼不错。


    叶今雨随手写了几行笔记,目光无意中扫到了那个药界巨头在和某个院长互换名片。


    名片夹的款式很熟悉。


    他找了个机会出去和萧吉打电话。


    “你之前是不是给我看过,有个德国的牌子,Hemmerlein,用蜥蜴皮做的名片夹,只接年度黑金会员的定制款?”


    “哦,那个。”萧吉翻出钱包,打开看了一眼,"我随身带着呢,怎么了。"


    “借我用下,我来找你。”


    叶今雨即刻拿手机确认他的定位,下楼时脚步迅疾。


    “有个很少出现的药界巨头出现了,我得想法子跟他搭个话,看看能不能搭线家里那边的生意。”


    萧吉还想傲娇一会,电话都挂了。


    男人默默看了眼手机。


    我也没答应要借你啊。


    再说……你进得来吗。


    二十分钟后,叶今雨出现在剑齿虎不远处的自助餐行列里。


    萧吉眉毛跳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发小的手腕上还有黑缎带。


    萧吉跟没事人一样混过去取了个闪电泡芙,问:“你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叶今雨说,“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个姐姐找我合影,送了我这个。”


    萧吉看了一眼他少女漫画般的脸。


    “我信了。”


    “名片夹。”


    “我还没答应给。”


    叶今雨有点不开心了。


    "等价交换。"萧吉指向不远处被众星捧月的阿拉伯王子,“等会儿就是拆礼物的环节,我想让那家伙对我有点印象。”


    他轻轻碰了一下叶今雨的袖侧,小声说:“毕竟我家是做新能源的。”


    叶今雨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旁侧。


    厨师们手起刀落,料理着藏红花配蜂蜜烤制的阿曼乳羊。


    在香料和油脂的滋润下,肥瘦相间的羔羊肉被切好盛盘,而乳羊的骨架也被悉数卸下,如一根根洁净到泛光的象牙。


    叶今雨看了一眼羊脊骨和羊肋骨。


    萧吉说:“你想干嘛。”


    “给我十五分钟。”叶今雨开始戴一次性手套,声线有种做手术般的冷峻,“你帮我要走这些骨头。”


    “我给你搭一个白骨骆驼。”


    第87章 主攻视角·吉雨·3


    李梓炫,山西煤二代,ESTP,自认为是曼哈顿最通人性的交际花。


    来学校好几年,图书馆也就为了拍照去过两次,但纽约的夜店酒吧和脱衣舞俱乐部早已摸得门儿清。


    他大概想了十二个风趣随和又不失文化特色的话题,然后挑了最有优势的那一个,走向了法赫德。


    必!拿!下!


    男人的拜金都是一致的。


    在利益面前,脸可以不要,人脉必须搞到。


    今晚多少人想要真正引起这位王子的兴趣,李梓炫全都瞧见了,内心冷嗤。


    没有卓越的口才,超脱的眼界,凡夫俗子怎么能入得了王子的眼。


    他已预想了拿下法赫德之后,战绩上新添一笔的画面。


    让大伙儿在酒吧狂欢七天的那哥们?我兄弟啊,牛逼吧。


    想到这,他甚至有点可惜自己不是个漂亮姑娘,不然高低得来几场深入的灵肉交流。


    话题切入的很快。


    李梓炫英文水平就那样,读预科时擦线过关,如今仍是有些口音和磕绊,好在本人的自信完全盖过了这一点。


    好在王子本人的单词量也就那样。


    法赫德似乎没什么兴致,接话时有一搭没一搭,偶尔看一眼手机。


    李梓炫给自己灌了口酒,行云流水地换话题,试探着他真正的兴趣点在哪里。


    然后王子忽然侧头看了过去。


    李梓炫立刻同步看过去,发觉他在看右边的自助餐台。


    这是个好契机。他登时松了口气。


    法哥这是想和他边吃边聊?


    没等李梓炫再说什么,法赫德已经径直走了过去。


    更多人也在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看。


    法赫德一走过去,人群便如同摩西分开红海一般,把最中央的道路让给了他。


    餐桌旁,有个高挑白净的中国男人在搭骨头。


    那些都是羔羊身上取下的羊脊骨、尾骨、肋骨。


    他戴着一次性手套,信手拈来地把那些零碎骨头拼接在一起。


    不需要胶水,钉子,牙签。


    骨头凭借自身的咬合力如拼图般精巧搭扣,让白骨骆驼的轮廓逐渐明晰。


    不难看出,能搭出这种奇观的人,本身必然也对羊与骆驼的骨架要懂到通透才可以。


    他做得非常漂亮。


    半米高的白骨拼图还处在施工状态,可人群都已经为之惊叹赞赏,不少人都拿出手机纷纷拍照。


    法赫德看得眼睛都忘了眨,一动不动地呆立在他旁边。


    叶今雨侧目看他,平静地问:“骆驼需要翅膀吗?”


    被这个中国男人注视时,这位阿拉伯留子甚至露出紧张到有些拘谨的表情。


    然后拼命点头。


    白骨骆驼!!


    还是拥有天使之翼的圣骆驼!!


    赞美安拉!!!


    李梓炫的笑容卡在了脸上。


    他已经完全知道自己沦为边角料角色了。


    这位纨绔子弟看向叶今雨的眼神已经俨然是华妃看甄嬛。


    哪里来的这么会争宠的贱人!!


    大冬天的满身幺蛾子乱飞是吧!!!


    李梓炫第一时间回顾了一遍哥大校友录,确认这人不是自己圈子里会认识的,又立刻转变思路。


    这个人,看到法赫德时不卑不亢,法哥对他还面露敬畏。


    不是一般人,得想想法子加个微信。


    法赫德从未见过这样精妙的组合,此刻已经露出十岁小孩在商店看到火车人的憧憬赞叹。


    羊是圣物,骆驼也是圣物,这两者的组合——艺术!这就是艺术!


    白骨已是经文里自我献祭般的最高致意。


    还有骆驼的双翼,周身萦绕的油脂与玫瑰乳香气,以及无可挑剔的,雕塑般的造型。


    今晚的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无奇,只有它才能让人彻底屏住呼吸。


    叶今雨花了十八分钟搭完,还用指腹推了一下骆驼的腿,确认拼接稳固,不会轻易松动垮掉。


    他看向法赫德,后者已经准备好刷卡了。


    “开价吧,多少钱。”


    哪怕是个昂贵到不讲道理的价格。


    法赫德今晚要定了。


    叶今雨脱掉手套,用湿毛巾擦手,双指夹走萧吉的名片夹。


    “不用,你,和他交个朋友。”


    青年潇洒走人。


    萧吉微笑点头,亮出手机屏幕。


    “Wechat?”


    法赫德当即吩咐手下用最谨慎的方式保存好这个珍品。


    然后和萧吉互加微信,用力拍他的肩。


    “朋友!我认识你!这是今晚最棒的礼物!”


    “不用谢~”


    一阵喧哗赞叹声里,人们目送着王子去别的地方继续玩乐,还有不少人也去找厨师要厨余骨头,试图也拼点什么东西出来。


    太有意思了,还能这样玩?


    李梓炫靠近了他的同班同学。


    “萧哥,好手段啊。”他已经甘拜下风,“这大神是你雇来的?帕森斯还是普瑞特的高材生?”


    “小红书雇的,”萧吉谦虚地说,“我也不认识他,反正十五美金一小时,勤工俭学。”


    李梓炫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


    降维打击。


    这就是降维打击。


    他今晚一定要通读小红书,不然以后在名利场上死无葬身之地。


    还没聊完,远处桌子上传来啪嗒一声,紧接着一阵哗啦声,十几块骨头滚了一地。


    “好难啊,”还在玩乐的宾客已经搭得双手都是羊油,满脸费解,“这骨头能咬合在一块儿?还能拼小动物?哈?”


    事儿实在是太顺利了。


    其实把名片夹直接送今今都行。


    但回家的路上,萧吉想了想,还是舍不得。


    他确实和他爹一样抠门。


    法赫德显然好感涨了不少,还特意在微信打招呼,说以后有什么乐子也一定邀请他们两参加。


    『记得带上你那个神奇的朋友!』


    萧吉回了个好,心想这也成啊,他就把叶今雨当领带使。


    为了表示感谢,次日课余,他特意去109街给好朋友排队买奶茶。


    这店不知道又被哪个网红带了几波,开业好几年了,还是人气爆满。


    他站在漫长的队伍末尾,在街头冻得双手哈气。


    实在不行卖点家当吧,这日子过得也太悲催了。


    在国内,哪个普通人不是窝家里舒舒服服等骑手上门。


    听说红黄蓝那三家大打出手,奶茶一杯只要五块钱……


    萧吉冷静地算了下这个月的余额。


    不够用。用不了一点。


    北风太冷,吹得他身上干痒。


    原本涂过药膏以后就红肿消退的手腕,又变得有些刺痒。


    他侧头看着队伍的长度,随手又挠了挠,觉得触感不对。


    怎么有块皮肤硬邦邦的……


    日子过得太辛苦了,他决定给自己也犒赏一杯。


    一份布蕾蛋糕奶茶,一份仙气香芋奶花,喝完这个月可以不用想了。


    刚一转身,萧吉看见了马路对侧的孙雪英。


    那女生穿得很单薄,看见他的同时打了个喷嚏。


    他知道她,那个拿全额奖学金,但总是勤工俭学的好学生。


    哪怕是老师讲课,遇到不确定的金融模型也会询问她的想法,每一门课都无懈可击。


    班里的留子们大多穿着光鲜,各有各的颜色搭配体系,孙雪英总是有什么穿什么,朴素坚韧,没有一星半点被纽约污染的痕迹。


    他大步走向她。


    “好巧,你怎么在这附近?”


    萧吉习惯性想聊几句这附近的好馆子,毕竟这条街好吃的实在太多了,日料法餐点心店,不光是游客,一堆老外也天天在这排队。


    他谨慎地住口,知道她不会消费这些。


    “嗯……”孙雪英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我在这附近打工。”


    “是学校的合作项目?”


    “算是吧,”女孩冷得搓了搓手,“我平时在家政公司干点小活儿。”


    萧吉不太清楚F1签证的兼职范围,但一想到寒冬腊月里还有这么励志的优秀同胞,即刻把自己那杯芋泥奶花茶递给了她。


    “辛苦了,”他温和地说,“快回去吧,以后记得戴围巾。”


    孙雪英一怔,还是接过奶茶,感谢后道别。


    再回家时,萧吉终于能把捂在怀里的奶茶掏出来。


    “功臣,给你的。”


    他也冻着了,进门打了个喷嚏。


    叶今雨穿着睡袍过来,用指腹碰了下他的鼻尖。


    “你还替我排队去了?”


    “摸狗鼻子呢,”萧吉笑骂一句,“快喝吧,布蕾都化了。”


    客厅里放着爵士乐,两人坐在对侧角落里,各自陷在布袋沙发里写文件材料。


    他们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专注,学术,带一点生意人的灵活,以及琐碎的日常。


    ——专注了不到二十分钟,有人往群里扔涩图。


    戴着眼镜一副学术脸的萧公子瞟了一眼。


    然后成功忘了自己后半句要写什么。


    他喉结一动,关了电脑,起身回卧室。


    发动机已经在半预热状态了。


    心猿意马之际,叶今雨敲了下门。


    “忙吗?”


    萧吉临时暂停,说话时才发觉自己嗓音发哑。


    “有事?”


    叶今雨推开门,见他已经窝在被子里,随口提起和那个药界大佬的事情。


    “你那名片夹还真管用,我放在门口了。”


    “嗯,看见了。”


    叶今雨开始聊些医院手术之类的废话。


    萧吉安静听着,内裤还挂在大腿一侧。


    ……嗯,合租的坏处。


    叶今雨讲了一会儿,没忍住笑:“憋得很辛苦吗?”


    “快滚!”


    前者幸灾乐祸地关门。


    第88章 主攻视角·吉雨·4


    萧吉睡醒时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床垫儿真该直接扔了。


    怎么着,这里头装着五毒教北美分部基地吗。


    他睁开眼时,大半阳光晃得眼皮发沉。


    男人单手扯过窗帘,又看了一眼昨天就在发痒的手腕。


    有三枚鳞片嵌在他的皮肤里,像是天生长出来的一样。


    两枚深红,一枚深黑,质地不像普通的鱼鳞,还泛着贝壳般的质地光泽。


    萧吉谨慎地碰了碰,起身穿衣服。


    “今今——”


    他的私人医生正在厨房里煎法式吐司,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浓厚的奶香味。


    叶今雨背对着他,头都没回:“药膏在抽屉里。”


    萧吉短暂忘了自己来干嘛的:“你没煎我那份?”


    “谁知道你几点起。”


    萧吉直接把手腕递到他面前:“我是不是要变异成美人鱼了。”


    叶今雨本来以为他在说笑,侧目一看,瞥见鳞片时即刻皱眉。


    ……这是什么。


    如果是病理性赘生物,难道要长得全身都是?


    他熄火后戴了手套,低着头仔细检查。


    萧吉不由得叹气,还好有这么个朋友。


    想在纽约的医院排队看病,等叫号终于到他的时候,人估计都变成鱼怪在下水道里乱爬了。


    “疼吗?”


    “不疼,”萧吉低声说,“你也别拔,拔肯定疼啊。”


    叶今雨停止取样的行为。


    他仔细观察时,呼吸扫过对方的手腕内侧,有轻微的痒。


    萧吉说:“现在已经不痒不疼了,但昨天摸着就不对劲。”


    “先观察两天,别人问就说是纹身。”


    叶今雨拍了两张照片。


    “我认识皮肤研究的教授,今天帮你问问。”


    他明显能识别出不对劲。


    鳞片状皮肤病,和质感色泽都清晰真实的鳞片,绝对是两回事。


    不是表皮病变,似乎是真皮增生?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


    叶今雨看了一眼萧吉。


    气色红润,呼吸平稳,脖颈下颌等部位皮肤光滑无异常,食欲在线。


    “你确定没有开玩笑?”


    “没有。”萧吉说,“不行我回国检查一趟。”


    “……先等我消息。”


    似乎是出于对病号的同情,他给萧吉也做了一份早餐,吃完自己那份便拎包出门。


    萧吉低头拨弄了一下那三枚鳞片,觉得它像是天然就该长在这的一样。


    很奇怪。


    微信铃声响起来,他随手接听,是阿拉伯王子法赫德。


    “萧,是我。”法赫德说。


    没等萧吉回应,机主本人懒得再多说一个字,由旁边的英国小哥全程代为交流。


    GIBC小组赛,虽然是哥大商学院的项目,但也和高盛&摩根士丹利有紧密联系。


    比赛仅给出了两周的准备时间,随后便是72小时连续交易模拟。


    交易内容覆盖美股/欧股/原油期货,允许做空和杠杆,最终会根据累计收益率,以及量化模型数据反馈给出最终评分。


    昨天学校里刚宣布这项活动,今天就有橄榄枝抛来,还是纯金款的。


    萧吉淡笑,说他那个神奇的朋友可不是哥大学生。


    英国留子俨然是王子的电话客服,他那边停顿一秒,说阿卜杜先生并不介意,毕竟,你在去年小组赛里拿了第一名。


    “如果你愿意的话,下午过来开第一轮准备会吧,地址我会发到你的邮箱。”


    “好。”


    他不再关注手腕,开始预先准备和比赛有关的一应事宜。


    72小时的赛程有点反人类。


    虽然买卖都有窗口时间,但没有人会在交易暂停的那十几个小时里,松一口气睡觉休息。


    海量演算、风险评估,以及下一轮投资方案都要尽可能达到缜密与预见性的极限。


    时间快到时,电脑里的初步方案已经写得无可挑剔。


    萧吉最后看了一眼,只把相关内容复记了一遍,穿了件风衣快步出门。


    纽约的冬天有点脏。


    雪下个不停,但市容清洁有限,地铁口的台阶两侧有黑冰淌着泥水,路边乱扔的烟蒂、披萨饼,还有不知道哪来的教会传单,全都变作雪堆旁意义不明的腐烂冰雕。


    萧吉看了一眼,不自觉地想,也许上东区不是这样。


    可他也已经习惯了步行与地铁。


    上海的冬天泛着一股湿冷,人们会盼望着看到雪,但往往事与愿违。


    连绵阴雨会让寒意变做无处不在的湿黏,穿羽绒服太闷,穿风衣太冷,也并不适合外出。


    纽约在北方,那感觉颇像沈阳——毕竟纬度类似。


    妖风乱撞,借由纵横的摩天大厦产生放大效应,海啸般往路人身上轰过去,围巾抽脸都像不讲道理的凶猛一巴掌。


    他站定,在路过的日料店前伫立。


    寿喜烧的清甜香气温软飘来,但他似乎并不感兴趣。


    好想吃点生的。


    男人在看万花筒般的巨幅刺身海报。


    带一点腥味的,保留食物本身味道的……连芥末都不用。


    他继续往前走,却又定住,询问揽客的服务员餐食价格。


    服务员带着热情的微笑以及标准的中式英语,说:“您看的这份主厨特选刺身盛合,现在只要599刀限时特惠——您看,这是北海道帝王鲑,长崎当天空运的马粪海胆,和那些大路货不一样哦。”


    萧吉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繁花似锦的刺身海报。


    他默然走了。


    ……好想家。


    法赫德安排的开会地点在中央公园大厦的顶楼。


    过完圣诞节时,萧吉还一度幻想过,叶今雨能有个未婚妻恰好在这儿有个空房子。


    他重新踏入讲究精致的富人生活圈子时,举手投足仍是闲适自然,便如同浸淫于此二十八年,从未离开过。


    岑嘉豪在帮法赫德挑酒,见萧吉出现,远远打了个招呼。


    这个ABC一向是傲慢的,和白人们玩得亲如兄弟,对那些黄种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


    从前萧吉做小组作业时和他分到一块,冷眼观察了一个月,发现他在群里说话不超过五句。


    像是和外来华人多讲几句,祖辈在纽约立足的历史就成了笑话一样。


    萧吉压根没理。


    要不是那尊白骨骆驼,岑嘉豪未必记得他姓什么。


    他环顾四周,看见远处有个漂亮餐台,还有个眼熟的同学也在。


    孙雪英正倚在暖炉旁看书,瞧见萧吉时,两人笑着寒暄了几句。


    这儿是半露天的地方,好在王子出手阔绰,四处不仅供暖充分,还有最好的餐食美酒任由取用。


    “今天的三文鱼很好吃,”她露出饱足的神情,“鱼子酱也很新鲜。”


    萧吉还处在雅痞风格的公子哥状态里。


    “三文鱼?”


    “那边,”孙雪英歪着指路,“主厨在现剥冰甜虾,好像是北极圈现捕的。”


    萧吉两步就莽了过去。


    八人小组陆续到齐,法赫德在虎摸新养的雪鸮鸟,身旁的英国留子尽职尽责地cue流程,和大家商讨关于商赛的准备流程。


    岑嘉豪略有不满。


    他觉得这英国人做事呆板,讲话的姿态也不够能主持大局。


    所以他轻咳一声,道:“关于这场比赛,其实我自己有个简单的方案,希望能提供微小的帮助。”


    众人即刻看向他。


    萧吉左手拿着海胆,右手拿着贝壳勺。


    见岑嘉豪在盯着自己,他温文尔雅地说:“你继续,我在听。”


    岑嘉豪憋了几秒:“你先把海胆放下。”


    “不太行,”萧吉说,“我低血糖。”


    岑嘉豪:“……”


    与此同时,长老会医院。


    叶今雨查了一圈论文,没看到几例类似的病症,索性拿着照片去问埃斯教授,后者是皮肤罕见病的专家,今年有希望拿下业界的顶级奖项。


    埃斯教授看了又看,欲言又止。


    答案已经很清晰了,但他和OAC是保密合作关系,不可能透露任何实话。


    所以,他只是问:“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叶今雨冷笑。


    重要个屁。


    萧吉不在,他完全可以住在61街,周末直接去汉普顿度假。


    也不至于手头就一张应急的信用卡。


    青年立在落地窗前,落影犹如冬雪前的孤竹。


    他眸色很深,似漆墨一般。


    “那个人,是除了我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


    教授原本在想,要不直接给他一张OAC的名片,毕竟按这个情况,蛇化也是三个月内的事,此刻才有些诧异地抬头。


    “他是你的爱人?”


    叶今雨觉得好笑:“不至于。”


    “十岁,还有十九岁时,那人两次救过我的命。”


    十岁时,他们一群小学生去崇明岛郊游时,他意外迷路。


    叶今雨从小就安静内向,又总是对外界有丰沛的好奇心。


    他寻着震旦鸦雀一路闯进芦苇荡时,已经离大家野餐的位置很远很远。


    那鸦雀罕见如大熊猫般稀缺,边缘羽色好似焦糖金边,叫声像清脆悦耳的钥匙串。


    叮铃铃,叮铃铃。


    他不知不觉地在芦苇荡里走得更深,直到看见起伏的潮水。


    再一回头,便没有东西南北,连来时的路都看不见。


    芦花织作灰白的云朵,缠绕着每一隅的视线。


    天很快就要黑了。


    叶今雨已经忘了,萧吉怎么能在迷宫般的芦苇荡里找到他。


    但他那时候根本没哭。


    因为他知道萧吉一定会来。


    哪怕所有的老师同学都坐着大巴车走了,萧吉也一定会来。


    第89章 主攻视角·吉雨·5


    萧吉小朋友闯到另一个小豆丁面前时,脑袋上都沾着一头灰。


    他举起不知道哪儿来的对讲机,眼睛在黄昏里亮得发光。


    “老师!找到了!从小木桥旁边的芦苇荡进去直走六百米就行!”


    叶今雨小朋友憋着没哭,看起来又凶又自闭,一张胳膊把萧吉死死抱住,不肯撒手了。


    他其实吓得要命。


    萧吉很熟练地拍了拍好友的后背,就像幼儿园时两人抢草莓蛋糕败给大姐头那会儿一样。


    “好啦,好啦,找到你了。”


    四个老师一块儿过来接他们,其中有男有女,在深入芦苇荡时都有些心里发毛。


    还是小孩儿无知无畏,成年人根本不敢往这么僻静的野地里闯。


    “以后不可以一个人出来找同学!”老师敲萧吉的头,“你也不要命啦,万一都找不到了呢!”


    萧吉任由叶今雨紧紧扒在自己身上,点头,然后扭头说:“听见没,以后不能乱跑了。”


    叶今雨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后来叶今雨才知道,萧吉在他消失十分钟后就嗅出不对劲,十五分钟后就开始发动所有人一起找他。


    那时候大伙儿都聚在广场上看大人们搭篝火,小孩们聚在一起拍照唱歌,都不舍得挪窝。


    萧吉选择把所有人都从座位上拱起来。


    “今今找不到了!”


    “老师!今今不见了!”


    “别看了起来帮我找今今!”


    以至于有些隔壁班的小孩也被拱起来,满脸茫然。


    “你是谁啊??”


    “今今又是谁啊?!!”


    好在那个年纪的小男孩都很好糊弄,有些人甚至以为今今是哪个需要拯救的公主,一群男孩扯着嗓子喊今今你在哪里。


    老师们终于发觉不对劲,在确认过周围都没找到以后才分头行动。


    从叶今雨发觉自己迷路,到他被找到,可能不到二十分钟。


    叶家知道消息以后,特地登门道谢,提了十几样礼物,仍觉得不足表达心意。


    于是当场认了萧吉干儿子,两家人的关系也自此开始深交。


    再回想起这些旧事时,叶今雨的眉眼不自觉变得柔和。


    萧吉一直都是这样。


    他看着玩世不恭,没个正经样子,其实每一次做决策时都又快又准,舍得豁开面子,只关注最重要的事情。


    在任何时候,他都会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埃斯教授考虑片刻,对他说:“这种病,我接触过相似的。”


    “不用任何针剂,愉快生活一阵子,会自然消失。”


    叶今雨听着诧异:“可这种鳞片……”


    他察觉到对方眼神的深意,话语截断,颔首道谢。


    恐怕还有不能说出口的内情。


    再下楼时,他的救命恩人发来短信。


    [萧吉吉]:我偷了点甜虾三文鱼带回家了,吃吗


    叶今雨默然,内心撤回了对他的高度评价。


    他已经想到这家伙顺走大盘甜虾的样子,不由得扶额头。


    [雨]:……吃


    萧吉确实打算拿个果汁杯之类的多装点。


    他和今今是一块儿被流放到宁古塔的交情,有他一口就有哥们一口。


    还没动手,一道雪亮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


    萧吉皮笑肉不笑地抬头。


    “岑先生有事?”


    去当你的大指挥家,少管闲事。


    岑嘉豪看他的眼神怜悯又嫌弃,只觉得抓了个现行,有点太过可悲。


    “你不会是想……用这种杯子……把食物带出去吧。”


    萧吉缓缓放下杯子。


    他确实臭要面子。


    “你说得对,非常感谢提醒。”萧吉真诚地说,“杯子太小了,我该弄个打包盒,多装点。”


    岑嘉豪:“你——?!”


    萧吉转身就去找法赫德,语气轻快地问。


    “哥们,你们厨师今天提供的海鲜太牛逼了,我想给我那个朋友也带一点,怎么样?”


    岑嘉豪站在原地,铁青着脸看他。


    法赫德本来倚在沙发边打瞌睡,根本没听那些人聊的什么长短线技巧,此刻抬头道:“白骨骆驼的那个朋友?”


    “嗯,他姓叶,和我住在一起。”


    法赫德立刻坐直,说话不自觉地带一点虔诚。


    “需要我接他过来吗,或者我让厨师过去给他现场料理?”


    “不用,他还在长老会医院上班,我随便带点就行。”


    “当然可以!随便拿!”


    厨师远远看到王子本人的示意,恭敬道:“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萧吉微笑改口:“两个大打包盒,我想多带点海鲜回去。”


    “好的!我帮您切好!”


    岑嘉豪五官僵硬地看着他在自助餐会上即兴打包,双拳握得死紧。


    法赫德能被一个拙劣的白骨骆驼蛊惑,完全就是萧吉这种人太投机取巧,善于蒙骗那些简单淳朴的有钱人。


    他发自内心地为萧吉这种人感到Shame。


    Shame!!!


    ABC本人的内心已经崩溃了。


    天啊,要点脸好不好,这是公众场合,你还在乎其他同胞的形象吗。


    还要打包吃的带回家,你住在哪,布鲁克林贫民区?


    萧吉完全忽略他的存在,拿了个餐盘挑了一路。


    海胆要拿四个,回家再开。


    纲取鲍淋上威士忌炙烧以后又鲜又香,多拿几个。


    还有红魔虾和香煎溏心扇贝……


    厨师全程微笑服务,铺撒足量碎冰让海鲜均匀保温,还贴心询问要不要拿点果切啤酒带回去。


    萧吉有些遗憾地摇头。


    太重了,懒得拿。


    他拎着满满当当的两大餐盒,走向众人告别。


    “那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改天再聚。”


    萧吉一开口,好几个人也准备一起走,纷纷起身拿起背包或平板。


    “一起!萧哥!你搭地铁吗?”


    “你刚才聊到的那个计算阈值很有意思,我们下楼的时候还能再聊一会儿。”


    “刚好,我要回家上钢琴课了,法赫德,有空再聚,今天很愉快!”


    岑嘉豪本来松了口气,准备在萧吉走了以后巩固一下小组关系。


    一看大半人都要和萧吉一起走,他有种骤然失势的惶然感。


    为什么华人留学生也好,本地还有外国留学生也好,有些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萧吉,关系能变得这么自然融洽?


    他不自然地和法赫德告别,后者已经半睡半醒,回了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岑嘉豪收拾东西,用最快速度挤进电梯。


    大伙儿都在聊天,有个女生在邀请孙雪英一起去晚上的吸血鬼派对。


    “抱歉,我很想去……”孙雪英露出为难的笑容,“晚上还有兼职。”


    岑嘉豪看了眼在玩手机的萧吉,搭话道:“孙同学平时在哪工作?”


    “保洁公司。”


    “噢,那刚好,”岑嘉豪熟稔地把话题中心揽回自己身上,“也许我这边可以提供更好的岗位——时间灵活,待遇优秀,环境舒适,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加我好友。”


    电梯里变得安静无比。


    孙雪英腼腆地笑了一下,她的女伴则站在岑嘉豪身后,对他悄悄翻了个白眼。


    “不用了,谢谢。”


    一行人在中央公园前作鸟兽散。


    等岑嘉豪走远以后,才有人小声抱怨。


    “一股清高劲儿当别人瞧不出来吗,真以为自己是老纽约的八旗子弟了。”


    “那个Calvin,他家里什么来路啊?听说是什么,高端资产维护顾问公司的总裁公子?”


    能来哥大留学的人,哪个不是学识过人或者家境殷实,看到这种人的傲气只觉得好笑。


    刚才那个女同学噗嗤一声笑起来。


    “可不是吗,他家产业大着呢,“她懒洋洋地说,”AOPS——全程叫金碧辉煌保洁公司。”


    几个留子听得愣神。


    “你在开玩笑?”


    “不然呢。他刚才一副要施舍雪英好工作的样子,去别墅里扫酒瓶罢了,也不知道在高贵什么。”


    孙雪英无奈一笑,和大伙儿挥手告别。


    萧吉没怎么听,他下楼时已经快忘了有这号人。


    男人哼着歌,一路回到家里。


    本来打算做点家务,再烤个面包什么的,外套一脱困意便涌上来,直接从下午三点睡到傍晚。


    他这些天总觉得怕冷,时不时犯困一会儿,睡个没完。


    睡梦里,有个模糊的赤红蛇影抬起长颈,对着落雨吐着信子。


    晚上七点,叶今雨推开门,瞧见好友在揉着眼睛煮咖啡。


    青年取下围巾,动作平缓优雅。


    “帮你问过了,该吃吃该喝喝,过几天就没事了。”


    萧吉即刻去冰箱取来海鲜餐盒,坐到他的对侧挑眉毛:“看,牛逼吗。”


    他没把那鳞片放在心上,但看见叶今雨下班回家,莫名心情很好。


    就好像到了此刻,那些珍馐佳肴才真正值得。


    叶今雨眸子睁圆了,同样没想到今晚的菜色会有这么好。


    “值得开瓶酒,”他去卧室取来自己的珍藏之一,又道,“酱油芥末拿了吗。”


    萧吉习惯性说了声肯定有,手悬在虚空。


    没有。


    他和厨子都在猛装三文鱼,真忘了。


    叶今雨失笑一声,去厨房拿了瓶八块钱的李锦记。


    出租房里,家具破旧,桌面掉漆。


    琳琅海鲜如华丽盛放的花,映亮了整个小家。


    他对着他遥遥举杯。


    “行,李锦记配东星斑。”


    第90章 主攻视角·吉雨·6


    李梓炫把派对邀请函发的到处都是,下课时还特意凑到萧吉面前,拜托他一定来。


    “萧哥,这回请的DJ超劲,在格莱美都拿过奖!”


    “你喜欢什么妹子我给你介绍,拉丁美妞儿法国妞儿随便选!”


    萧吉对喝酒撒欢没兴趣,他想瘫在家里看剧。


    “这次的酒都选的超好——还有甜品台和水果塔,拍照超出片的!”李梓炫对旁边的女生招呼道,“我过生日,都来捧场!”


    某人提起兴趣。


    “可以带朋友吗。”


    李梓炫热情道:“那当然,包厢不够还可以再开,带几个都成!”


    “行。”


    回家以后,萧吉提起邀约,叶今雨有些诧异。


    你是那种混Pub的人?


    叶医生只用了半秒时间就看清对方的真实想法。


    “你不要告诉我,”他缓慢地说,“你过去是为了蹭水果和晚饭。”


    “我不想承认这一点。”萧吉说,“但是超市里一盒蓝莓五美元,糯米荔枝二十五美元一磅。”


    叶今雨叹气,揉着鼻梁说:“我们住得离观光区太近,物价是比较贵。”


    “唐人街的水果很便宜,要不……”


    萧吉:“你拒绝我。”


    叶今雨:“我丢不起那人。”


    萧吉闷闷地嗯了一声。


    也是,在国内什么没吃过见过,出来苦点罢了。


    叶今雨看了他片刻,认命开口。


    “行了,晚上穿什么。”


    “轻奢就行,灰色系,”萧吉眨眼,“你想去?”


    “陪你。”叶今雨不自然地陪他找理由,“好久没吃榴莲了,附近超市也没卖的。”


    当晚,两人光鲜亮丽地去了酒吧。


    李梓炫玩得很嗨,他今晚包场,派对刚开始就喝了半醉。


    场上有火辣的拉丁美女在电子音乐里起舞,台下各国留子混在一起,大部分都不认识,嗨摇就完事儿。


    一瞧见萧吉来了,还有他身后那个眼熟的高手,李梓炫当即翻身下台,亲自带两人去包厢,一路寒暄。


    “这就是你小红书约的那个,十五美元勤工俭学的哥们?SALUTE BRO!”


    叶今雨被动次打次吵得脑仁疼,听见这话时眼刀瞟向萧吉。


    后者抬起双手表示无辜,站在李梓炫的背后,用食指指了指太阳穴。


    这家伙喝多了,你信他的鬼话?


    一片热闹里,甜品台和水果台都陆续布置完毕。


    不过更多人都青睐于今晚的鸡尾酒特调,不少人打算大醉一场,蹦到低血糖了才过去吃几口点心。


    某两位继承人在包厢角落里吃了半个小时的水果。


    主打一个慢条斯理,温文尔雅,让人看不出来两人的真实目的。


    舞基本没跳,荔枝芒果樱桃吃得半饱。


    叶今雨并不打算停留太久,新一期的论文还没看完,有几个点他有些在意。


    刚要开口,包厢外传来重物倒地声,还有人在惊呼。


    音乐明显小了很多,更多人在焦急议论。


    “应该不是枪击案,”萧吉本能地挡在门口,开门看了一眼,喊道,“今雨,那人出事了。”


    两人即刻过去确认情况,但人们把李梓炫围得密不透风。


    说了几句pardon没有用,萧吉火都上来了,像纽约人那样怒气冲冲地开口。


    “Arf!!滚开!!”


    凑热闹添乱的一帮人终于分开道路,聒噪的电子音乐还在嗨个不停。


    李梓炫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此刻已经说不出话了。


    叶今雨一眼看过去,颈静脉凸起舒张,眼结膜充血,嘴唇发绀。


    快窒息了。


    他身旁有溅翻的鸡尾酒杯,小女友在旁边急得直哭。


    “这是怎么了?被橄榄呛到了?有人会海姆立克吗?!”


    叶今雨蹲下,双指一掐,看清李梓炫咽喉已经水肿到几乎没有气口,皱眉道:“你过敏了?”


    李梓炫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拼命抓着他,却没法喊句救命。


    “救护车叫了吗?”


    “已经叫了,好像是过敏,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他的女友焦急道,“至少还要十五分钟才能到,他要紧吗?”


    “不行,气道已经非常狭窄了,再等几分钟会有缺氧性脑损伤。”


    叶今雨起身去饮品区拿了根酸奶吸管,音乐终于停下来,人们敬畏地看着他,没人敢挡着,也没人知道该做什么。


    现场也有其他医学生,但大部分连本科都没毕业,也还没开启第一轮轮转。


    下一秒,另一只手拦在叶今雨的面前。


    萧吉单手开了手机摄像,对准奄奄一息的李梓炫。


    “同意不追究他的任何责任,你点头三下,他现在救你。“


    “不同意就摇头,等救护车。”


    李梓炫瘫在地上,用磕头的劲儿点了三下头,生怕他看不清楚,又连点三下。


    他已经彻底无法呼吸了,眼结膜充血到吓人,连轻微的气声都再难发出。


    叶今雨用烈酒清洗剪短后的酸奶吸管,示意所有人都让开。


    他独自跪坐在这个陌生人身前,双指卡在吸管的三厘米处,对准那人的喉咙。


    修长白净的右手悬停几秒,猛然扎下去,尖利的锯齿状吸管口瞬间刺破皮肤,穿破甲环膜及气管腔,发出轻微咔的一声!


    众人一片哗然,有些人直接捂上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下一秒,管尾喷出带血沫的气流,还混合着桑葚酒的气味。


    李梓炫的胸膛一瞬恢复起伏,氧气重新从临时气道灌进肺里,让他从濒死的状态里缓过来。


    叶今雨仍如同在手术台前一般沉着专注。


    确认体征稳定后,他从兜里掏出医疗胶带,十字状固定皮肤边缘及吸管位置,问:“救护车快到了吗?”


    旁边女生立刻打电话确认,生怕回答地慢了一些:“大概还要六七分钟!还有一个街区!”


    “够了。”叶今雨拍了下李梓炫,“别说话,就在这躺会儿。”


    李梓炫呆滞地躺在原地。


    他活了。


    他还多了个鼻子嘴巴以外的通风口,喉咙。


    被扎破喉管的时候,甚至没什么剧烈的疼痛,像是打了个针。


    只是感受到肺部的空气从喉咙进进出出,像是脖子中间长了个鳃。


    ——但至少他活了!!


    富二代的眼中流出了晶莹的泪水。


    他紧紧抓着叶今雨的衣角,直到被抬上救护车时都舍不得松开。


    萧吉在旁边小声问:“你出来玩还带医用胶带啊?”


    叶今雨:“职业习惯。”


    救护车还刚好是长老院医院来的,护士一看见叶今雨,又看了眼这病人喉咙上的临时气道,也是松了口气。


    “多亏他在,”男护士说,“你再缺氧两分钟,搞不好会变痴呆。”


    当事人吓得哆嗦,偏偏还闭着嘴没法说话,只能靠吸管吐血泡表达心情。


    救护车哔啵哔啵哔啵地开走了。


    萧吉再一转头,看见夜店里那帮人又嗨起来了。


    跳舞的跳舞,聊天的聊天,像是刚才无事发生。


    “美国人都这么乐观吗,”他觉得好笑,“我还以为今天就到这了。”


    叶今雨找餐吧要了份牛肉饭,表示记账在那人身上。


    酒保心领神会地答应了。


    “老兄你刚才帅爆了——像是演电影一样,我敢打赌没几个人能做到你这地步!”


    叶今雨偏头看萧吉:“你吃吗?”


    萧吉:“吃,再加一份炸猪排。”


    两人也没打算找这富二代要什么报酬,吃了顿饭又顺了点水果,慢慢悠悠散步回家。


    回去的路上,萧吉像丢网球一样玩着柠檬,突然觉得他们有点迷之老夫老妻。


    至少这感觉不错。


    次日,李梓炫平安出院。


    虽然医生表示做个缝合再开个药就能走了,他本人坚持留院观察到明天,加钱就加钱。


    他躺在病床上给救命恩人发短信。


    [Simon Li]:哥!!这大神怎么什么都会啊!!真是小红书请的吗!!!


    [萧]:嗯,但是涨价了,现在时薪二十美元。


    [Simon Li]:您也别跟我开玩笑了,以后我就是您和那哥们的小弟,有任何事你们随时喊我,出钱出力出屁股都行!谢谢爸爸们救我狗命!!


    [萧]:?把你的屁股拿回去


    萧吉聊了几句收起手机,感觉心情很好,去浴室敲了敲门。


    水声淋漓里,传来模糊的声音。


    “找我?”


    萧吉开了门,隔着浴帘道:“那家伙死里逃生,想找你加个微信,回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知道了。”


    萧吉听出叶今雨尾音里的一丝忍耐,笑眯眯道:“那又可以蹭一顿饭,吃意餐还是海底捞?”


    “对了,我下周三要去打比赛,估计在外面过夜三天,周末回来。”


    他临时也没什么话题硬聊,单纯乐得折磨对方。


    叶今雨始终不吭声,男人才温柔地说:“哦,你在忙啊。”


    哗响声仍未停歇,沾着水珠的一只手抓住浴帘边沿,因为恼火而微微绷着。


    指骨纤长,指背白如冷玉。


    叶今雨终于探头出来,脸颊被蒸汽烘得泛红,眸色濡湿,声音却像刀子。


    “你赖在这不走,是要帮我解决问题,嗯?”


    萧吉作势要过来:“想试试吗,包爽的宝贝。”


    前者拿沐浴露扔他。


    “狗东西!”


    再关门时,萧吉听见似有若无的低喘声。


    他心里一动,快步走开。


    操,真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