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全文完 回京
李琤与梁含章和了好, 二人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仅第二日, 他就提出要去梁府造访。
说造访也不尽然,那儿本就是章娘居所,他身为章娘夫婿,自然是梁府的男主人。
是日,帽檐巷尾的梁府门户大开,门人奴婢进进出出,瞧着是发生甚好事。街坊邻居见原本门可罗雀的梁府,现下外边居然停了许多马车,连县太爷也登门造访了。
众人围在旁边, 大开眼界。围观许久, 终于看到梁娘子熟悉的身影,身边还带着一颀长的男子和几岁的稚子,大家伙儿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问:
“俺说梁东家,今儿是甚好日子?您家府邸怎这样热闹呢?”
梁含章看了眼旁边强势要拉她手的男人, 朝众人微笑:“是我出远门的夫君回来了, 现下正准备搬家事宜”。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爆发各式议论。
“嗐!你夫君?娘子不是说夫君得痨病死了吗?”有人粗着嗓门问。
死了的人怎好生生站在人前?还是说, 梁娘子的前夫不止一个,现站在梁娘子身边的,不是得痨病那个?
大家伙儿又好奇又艳羡。要说这梁娘子,真真有些运道在身上的,前头那个夫婿死了,如今身边又站着这样风姿伟岸的男子。
单看那男子的衣着举止,以及身边环绕的仆从,就知道对方非富即贵。这样的贵人, 居然能看上梁娘子这样的寡妇,还是如此彪悍的妇人。
简直奇哉怪也!
李琤自听到梁含章对外宣称他得痨病死后,一张俊脸就沉成黑炭。他加重力气捏了捏她指腹,嗓音清凉:
“章娘就是这样编排我的?”
还得痨病死了,她怎么不说自己抛夫弃子,把孩子丢家里自己一个人往南州潇洒去了?
梁含章讪讪,不敢惹他。
昨天被他闹了一日,她的腰现在还疼着呢。
建平帝见女人这心虚的小模样,当真又爱又恨。尤其当她口干舌燥忍不住伸出丁香小舌舔红润的唇时,他小腹隐隐蹿出一股火苗。
真想把人扛入房内,做尽缠绵恩爱之事。
此次搬家,应是梁含章待南州最后的时日了。即使日后偶尔回来,待的时间也不会长。这毕竟是完整待了五年的地方,称得上梁含章第二个故土。
乍然离去,莫名有些不舍。
李琤拉着她手,又轻轻按了按,表示安慰。
转头吩咐人送了些节礼给左右街坊,感谢邻居们这些年来对章娘的照顾。糖县帽檐巷儿的人家,这辈子哪里见过这样好的东西?胆战心惊受了。
好容易趁着梁娘子夫婿走开的功夫,众人纷纷上前打听:“梁娘子夫婿是干什么的?”
怎身上气场这样强大,等闲之辈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梁含章正拿板栗糕喂李怀周,闻言笑笑:“他不过京城一个九品小官罢了”。
众人大骇,哎呀,原是在长安做官的官爷,怪不得周身上位者的气息,等闲人根本不敢接近。
不过,夫婿是严肃了点,这小孩儿倒可爱得紧。
有娘子忍不住靠近李怀周,看他鼓着腮帮子吃板栗糕的可爱模样,笑道:“这也是娘子与夫婿的孩子吗?长得当真可爱”。
梁含章点点头,又带着李怀周一一叫人。李怀周本就是嘴甜跳脱的性子,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直把众人逗得捧腹大笑。
终于把重要的行装打理好,人也该走了。在梁府前堂处,梁含章看到候着的张老三和王老二,二人正局促坐着,连桌边的茶水也没敢喝一口。
她疾步上前,声音带着愧疚:“二位兄弟因我受苦,实在是我的不是”。
尤其是王老二,被那样长一支箭矢贯穿,能成功活下来,已然是奇迹。
二位汉子看到来人,眼底终于迸发出些许光彩,张老三警惕望向左右,在梁含章走近的当口,他轻声问:“听闻那男子是东家夫婿,不日便要回京。敢问,娘子是心甘情愿回京吗?”
梁含章抬头,看到他眼里簇拥的火。她清楚,张老三怕她是被逼迫的,故而今日见面,他冒着风险也要问一句。
估计他心里,已经为她做好了打算。
梁含章心底复杂,望向他眼睛,软声道:“自是的。其实先前之事乃我欺骗二位兄弟,我夫婿并非得痨病而死,我下南州也并非迫不得已,而是与他产生误会,仓惶南下。”
她说着看到不远处等待她的小儿,杏眼浅浅带了笑意:“我与他还生了个孩子,今年已然五岁。此生,一家三口待在一处,永不再分离”。
张老三显然也看到了那竹影下的小儿,盯着他与梁东家相似的眉眼,知道那小儿就是东家的孩子。
虽然有私心,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小孩子长得当真可人。
看来,娘子已然决意回京,从此山高水阔,再无相见机会。
两位汉子莫名哀伤。
梁含章给他们吃了剂定心丸,又嘱咐了几句,抬脚准备离开。不料旁边的李怀周被建平帝牵着手走过来,左右侍从见到帝王,纷纷叩首行礼,口中唤道:“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只见侍从口中的陛下和太子,缓缓往梁含章而来。年轻帝王眸子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意,却依旧懒懒笑着,朝梁含章招手:“章娘”。
他道:“孩子闹着要娘亲呢”。
在那声陛下响起时,堂间二位汉子壮硕的身躯就僵硬了。尤其张老三,他不可置信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晚上发怒发狂的男子。
这男子,竟是陛下吗?
还有他旁边牵着的孩子,竟是太子殿下。这太子殿下,竟是梁东家的骨肉?!
这消息一出,不啻于当头一棒。若面前这人乃当今天子,那他们之前的举动,无异于当众忤逆圣上,按律当诛。
细细想来,不觉冷汗涔涔。
李琤与梁含章说完,不再说话。湛黑眼眸看着二位汉子,面容平静,却带着独属于帝王的威仪。
帝王天威,不容侵犯。
张老三和王老二触及到李琤的视线,不知怎的,腿就软了。二人扑通一声跪下,抖着声音叩首:“参见陛下!”
李琤湛黑眸子拂过地上弯曲的两具脊背,几不可闻冷嗤。
他负手站立,玉雕金砌的俊颜被阳光笼罩,腰间的白玉蹀躞带隐隐泛着金色光芒。他淡淡道:“起吧”。
张老三二人哪里敢不从?时至今日才清楚梁东家的夫婿后台有多硬。亏他还妄想救梁东家于水火之中。
若今日梁东家应下了,后面被陛下查出来这一切有他的参与。张老三不敢想自己所面对的后果。
如今,他看到梁东家恬静的笑颜,面对天子丝毫不曾恐惧。只能心里暗暗安慰自己:东家在陛下身边,是幸福的。他看到梁东家幸福,也就知足了。
梁含章被李琤牵着往外走。她步子小,有些跟不上男人。不由疑惑问:“陛下不是说不想暴露身份吗?”怎么方才让底下侍从喊的时候,喊得那样大声。
李琤神色阴郁,到底不好把阴暗的一面展现在女人面前。他最终回:“朕看不惯旁的男人觊觎你”。
梁含章诧异扫了他一眼。
李琤没错过那眼神,他随之追上,质问:“难道章娘看不出来?”察觉到对方下意识逃避,他捏着她软糯的小脸,“别想骗朕,朕可不是那样好糊弄的”。
梁含章嘴角噙着笑,一别五年,她印象中那沉稳端肃的皇太子,好像逐渐在改变,在她面前时,会表现出更多的有别与平常的情绪。
这才是寻常夫妻的样子。梁含章心里欢喜。
她回握住帝王略带薄茧的手,轻声道:“我也是今日才看出来。”
“不过章娘此生,惟有明祯一人而已”。
明祯,是建平帝的字。
当年,建平帝与她说过一次。没想到,她居然记了这么久。
年轻帝王听到这黄鹂鸟儿般的声音,紧凑的眉眼顿时舒展,呼吸轻松,整个人如沐春风,脚步都轻快不少。
他怀里抱着孩子,高大宽厚的手臂把女人抱怀里,隔着孩子,声音痴缠,如同情人之间的呢喃:“明祯此生,也惟章娘一人而已”。
李怀周被爹娘挤在中间,感受到父母之间绵绵的情意,素来话多的他破天荒不说话,乖巧窝在建平帝怀中,乖乖小小的一团-
建平五年,皇帝在朝会上突然宣布一个震惊世人的消息:孝德皇后并未过世,不久前已被寻回。
皇后在世,又身为皇太子生母,皇帝的提议是为皇后举办册封大典,昭告宗庙,载入皇家玉碟。
朝臣除了震惊,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皇帝五年来后宫不曾进新人,现在突然称当年元皇后在世,要再行封后大典。起码人皇帝愿意亲近女子了不是吗?
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孝德皇后,既然皇帝身边再次出现女人,说明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女儿都还有机会。
建平五年十二月初五,大吉。
帝为元后重立册封大典。整个皇城人影幢幢,旌旗蔽空。乾元殿前,年轻帝王着衮服,戴冕旒,着六合靴,牵着皇后的手,缓缓走上九十九阶台阶。在漫天大雪中,接受朝臣的叩拜。
霎时,山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梁含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等壮观场面,脸色僵硬,加之身上的九龙九凤冠和翟鸟纹霞帔太重,她整个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李琤侧头,干燥宽大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另外一只放在她后腰位置,为她减轻些负担。
他望着她,神色温和而满足。
他安慰:“别怕”。
“我在身边”。
此时,大雪霁散,金光满天,玄色光线透过云层洒在人间,笼罩着整个皇都。遍地金光闪烁,苍穹之上隐约有龙凤之鸣-
若说建平五年,除了封后大典,还有哪件事最令人震惊的,就是孝德皇后的身世了。
前些日子,伯义侯府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千金,而千金本人就是皇帝发妻——而今的孝德皇后。
在皇后入主中宫时,还有不少言官借着皇后身世抨击,言皇后身份低微,实乃德不配位。
而今,皇后摇身一变成了伯义侯府的人,还是伯义侯膝下唯一的妹妹。这显赫的身世,简直无懈可击。
一开始,朝臣念在庄侯深得帝王信任,盼他私底下多多劝谏君王,要广开后宫,要雨露均沾。
现在好了,后宫唯一的女子竟是庄侯之妹,照庄秉怀那护短的性子,别说广开选秀,就是后宫中的母蚊子他都得薅了。
说起伯义侯府能成功找回千金一事,还是偶然。只因当初建平帝当着庄秉怀之面,命令夏常仔细探查玲珑玉佩的来路。
庄秉怀亲眼目睹昔日妹妹的遗物,不由震惊。后来又经贤王李瑄之口,得知这玉佩确为皇后之物。
层层线索抽丝剥茧下来,终于确定,梁含章就是当日被拐子拐走的庄家女。
真相大白。
同时,庄家女也是当年建平帝在长孙府上遇到的小女娘。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冥冥之中皆是缘分。
李琤批阅奏折,闲暇之余侧头就能看到旁边陪着自己的女人,心口顿时被填充得满满的,他嘴角噙笑,放下手中朱笔,把人抱到腿上坐着。
下巴支在她柔软的发上,嗓音轻柔,带了些许幽远。
他问:“杳杳可知,当年见你第一面,为何会幸你?”杳杳是当年高夫人为她取的小字,如今私底下,李琤也常常这般唤她。
梁含章,不,现在已经改名叫庄楹的孝德皇后,抬头望他,玉手搭在他脖子上,露出一段天鹅般细白的脖颈。
她道:“因为明祯当年中药了”。
建平帝轻吻她掌心,眼里带着怜惜和欲,他摇头,声音含糊不清:“非也”。
他注视着那明净如秋水的杏眸,心底逐渐柔软塌陷。他掷地有声:“当年,我看你这双眼睛时,就觉得似曾相识”。
“让我硬/起来的是药物,而让我真正产生亲近之心的,是你这双如水的眼眸”。
庄楹听着他一本正经说些虎狼之词,忍不住捶他一拳。可旋即,她脸上也绽放出笑颜。
时间滚滚而逝,日升月恒,潮起潮落。
在与时间的角逐中,她们二人的两条线交叉又分离。在蹉跎的岁月下,终于迎来再次交叉重合的一天。
与君再相识,犹似故人归。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