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衡带着一身怒气回了家。
    客厅里灯火通明,家族里几位核心的叔伯辈都在,显然已等候多时。
    他的妻子,苏婉,正瘫坐在沙发里,由一位姑母搀扶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听到开门声,苏婉猛地抬起头,充满希望地看向丈夫,但当她对上陈毅衡那铁青的脸时,那点希望的光芒瞬间熄灭了。
    “怎么样?徐部长他……他答应派人了吗?”
    陈毅衡没有直接回答,他重重地把自己摔进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双手捂住脸,用力搓了搓。
    半晌,他才说:“……他说了一堆官话,全是放屁!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管!”
    “什么?!”一位脾气火爆的堂叔猛地一拍茶几,“他徐岩敢这么敷衍我们陈家?念念可是我们家的心头肉!”
    “别提了!”陈毅衡放下手,眼底布满血丝,“在他们眼里,没有公道,只有交易。我女儿的命,还比不上他们棋盘上的一颗子。”
    “那怎么办,我的念念,我的念念……”苏婉听到这话,彻底崩溃了,失声痛哭,“那是禁区啊!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一个人在那里,得多害怕……她会不会已经……呜呜呜,我的孩子……”
    “不能再等了。”
    一道沉着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陈毅衡的大哥,陈毅擎。
    “官方靠不住,我们就靠自己。”陈毅擎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家族成员,“念念是我们陈家的女儿,流的是我们陈家的血。别人可以放弃她,我们绝不能!”
    “大哥说的对。”另一位叔父附和道,“白塔不管,我们陈家自己管!”
    “可是……”一位较为年长的叔公面露忧色,“禁区那地方,不亚于龙潭虎穴……”
    陈毅擎打断,“没有可是,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必须做!否则,我们陈家今天能放弃念念,明天就能放弃任何一个人。这口气散了,家也就散了!”
    他目光扫视全场,“不惜一切代价,带念念回家!”
    ——
    陈寅洛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
    陈知念没敢睡,一直静静地抱膝坐在客厅壁炉旁,等着他。她还记得陈寅洛说的那句,别把他家弄脏了,所以她甚至不敢坐到沙发上。
    见到他回来,她局促地站起来,嘴唇犹豫着开合了几次,却不知道说什么。
    陈寅洛目不斜视,人径直走进了客厅,他边走边抬手,三两下扯开了衬衫的扣子,直接把衣服脱了。
    衬衫被随手丢在沙发扶手上,他整个人懒散地靠着椅背,笔直的长腿随意搭在茶几上,肩膀宽阔结实,胸腹的肌肉线条清晰有力,腰腹间有一道暗红色的狰狞伤疤,却丝毫不影响那副身躯的美感,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在光线下泛着一种野性的光泽。
    他随意靠坐时那种放肆又懒倦的姿态,像暴雨后舒展的野生豹。
    陈知念目光像受惊的飞鸟,猛地弹开,慌乱地跌落在自己的脚背上。
    他、他怎么能这样?
    白塔城的人总是衣着得体,举止彬彬有礼,连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都一丝不苟。身体的轮廓被包裹在衣料之下,是一种文明且安全的距离。
    那具躯体,带着原始而野蛮的冲击力,撞得她头晕目眩,无所适从。
    冷静!陈知念,冷静下来!
    她在心里对自己尖叫。
    你现在想这些做什么?羞耻?难堪?这些东西能让你活下去吗?
    取悦他,才能活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抬起视线,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维持得以生存的价值。
    她看到,陈寅洛信手拉开抽屉,修长的手指翻了翻,将雪茄盒勾了出来。
    呼——,陈知念暗暗吐出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蹦出胸腔的心跳。她努力克制着发软的双腿,走上前,在他腿旁慢慢蹲下身。
    她的眼睛紧紧追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打开盒盖,抽出一支雪茄的时候,她立刻双手递上了桌上那枚银色的雪茄剪。
    即使没抬眼,她也能感觉到陈寅洛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似有实质,从她颤抖的指尖,滑到她绷紧的手腕,再沿着她低垂的脖颈一寸寸爬过。
    带着审视,玩味,又裹着点漫不经心。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陈知念几乎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没有去接雪茄剪,那只夹着雪茄的手反而往前递了递。
    陈知念飞快地抬眼,撞进陈寅洛那双隐含玩味的眼眸,又倏地低下头。
    只一瞬,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任何犹豫,她从他手里接过雪茄,努力循着记忆里莫妮卡女人的动作,可她做出来,却只有肉眼可见的生涩和僵硬。
    她将雪茄尾端小心翼翼地对准剪口,因为手抖,对了好几次才成功。
    剪掉尾端后,她努力回想,视线在桌上到处搜寻,可根本找不到打火机或者火柴的影子。
    她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呼吸都隐隐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眼前,掌心朝上,上面躺着一只精致的银色打火机。火机边缘包着一圈细窄的铂金,侧面有个极小的菱形镶嵌,是深绿色的珐琅,像一只冷漠而高贵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陈知念呼吸停了一瞬,指尖轻轻颤了颤,随即飞快地从他掌心拿过打火机,仿佛那金属表面灼烫惊人。
    可能因为实在太过紧张,滚轮被她拨动了好几次,都只有零星的火星溅起。
    她背脊僵硬,面色肉眼可见的红了。男人的腿几乎就在她胸前,灼热的气息包裹在周围,将温度无限拉升。
    陈知念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手指好像完全不听使唤,越紧张越抖得厉害,冰冷的金属几乎要从汗湿的指间滑脱。
    忽然,她手背一热,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覆上了她手背,拇指压在她的指尖上,拨动了滚轮。
    一簇稳定灼热的火苗,骤然在两人交叠的指间跳跃燃起。
    火苗燃起后,那只大手毫不留恋地离开,可陈知念的耳尖都开始无可抑制地燃烧。
    陈知念定了定神,暗暗深呼吸几次才抛去杂念,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开始烘烤烟叶。她不确定有没有烘烤到位,只是看着茄衣在火焰下慢慢变得深邃。
    她做得极其专注,甚至暂时忘记了恐惧。
    骤然,一根灼热的手指点在她左手手腕。
    陈知念吓得一哆嗦,动作瞬间停滞。
    “太近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原来是她不知不觉将雪茄凑得离火焰太近,险些灼伤烟叶。
    陈知念咽了咽唾液,慌忙将雪茄拿远了一些,手下更加谨慎。
    好不容易烘烤完毕,她将雪茄递到他唇边。
    陈寅洛就着她的手,叼住雪茄,吸了一口。
    看着烟雾逐渐氤氲,陈知念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她收回手,怯生生地站起来,退到一旁。
    陈寅洛的声音再次响起,“去,给我倒杯威士忌。”顿了顿他又说,“要glenfiddich。”
    glenfiddich……
    这个名字在她空白的大脑里回荡了一下,才勉强抓住。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更不知道它在哪里。
    但她不敢问。
    “是。”她低低应了声,走向她认为最可能有酒的方向——那个巨大的嵌入式酒柜。
    酒柜里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她看不懂标签的瓶子,她一排排地快速扫视着那些英文标签,拼命寻找着那个词汇。
    没有,没有……还是不对。
    恐惧随着时间流逝而加剧,她的掌心渗出细密的冷汗。
    终于,在中间一层,她看到一个酒瓶的标签上有“glen”的字样,她心里一喜,立刻踮起脚尖伸手去够。
    ……够不到。
    那瓶酒被放置得太靠里了。即便她尽力踮高了脚,伸直了手臂,指尖距离瓶身也仍有一小段令人绝望的距离。
    她徒劳地尝试了几次,完全没办法,最近的一次,也只堪堪触摸到瓶身。
    就在她无措地僵在原地时,一只手臂轻而易举地越过她的头顶,毫不费力地从她方才拼命也无法触及的位置,取下了那瓶glenfiddich。
    陈寅洛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他的胸膛几乎快要贴上她的后背,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