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灵海剧震, 神识受损,沉墨清咳血不已,短短数秒间, 已是灯尽油枯之相。
崩塌的灵海内,枯木回春令显现, 高悬于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神识, 仿若仙人投下悲悯的一瞥,缓缓叹息:
前方无路,何必再走?
沉墨清身形不退,悍然踏前一步!
他的神识已爬满皲裂纹路, 仿若风中随时将熄的残烛, 却抬眼笑语:“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前人之道与我何关,我只知道, 我所走的道便是我的道!”
脚下的古老大道震动不已,崩塌坠落, 化为深渊, 卷起滔天巨浪,欲将神识吞噬。
沉墨清浮立空中,任由风雨飘摇,再笑道:“你是不是忘了, 这是谁的灵海?”
灵力以他为中心汹涌横扫, 瞬间将震动的灵海抚平为镜,崩裂的神识恢复如初,沉墨清再踏出一步,直接向那道鲜红令牌伸手。
纵然是仙人之令, 而今亦我为主!
飞鸢雅间之内,苍舜眼眸震动,看见沉墨清双目紧闭,那道攀过他心口的鲜红枝木缓缓褪回原处,甚至直接隐于白肤之下,不再显现。
也许是因为契约,他很早就能窥探这个年轻人族的灵海一角,亦能察觉到其中潜藏的一丝古老的大道气息。
之前他只觉那是这个人族的底牌,现在却发现,那丝大道气息并不完全为他所控,甚至会与他争夺灵海。
然而,灵海乃修士精神之地,灵海内的较量无关修为,拼的是道心。
这个人的道心,千锤百炼,坚不可摧。纵然一度遭风雨急摧,亦能不折傲骨。
苍舜抬手,轻轻擦去沉墨清嘴角血迹。过了两秒,又一声不吭地把他圈进了自己的绒毛里。
用绒毛蹭蹭他,过了几秒,再蹭蹭。
灵海之上,沉墨清脚下的大道已然延伸,前方不再是没有尽头的晦暗,而是连接了那道高拔天堑。
这一次,枯木回春令不再高悬于天堑之上,而是被他掌握于手中!
曾经只能仰望的仙人之令,此刻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好似成了一块呆木。
沉墨清没有犹豫,直接带着这块符令登阶而上,攀爬天堑。刚踏上一步,便有千钧压顶,几乎震碎神识。
他面色不变,心念一动间,枯木回春令已漂浮于灵海上方,散发淡淡光芒,为他护住沸腾不休的灵海。
突破金丹,本就是修士第一次真正淬炼神识,以灵海为熔炉,令神识俱碎再重塑,在极端的痛苦之中,凝结出一颗接纳天地灵脉的金丹。
这样的过程于普通金丹修士而言只需一次,但对于攀爬天堑的沉墨清来说,他要经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直至,真正踏于天堑之上。
此刻,他的心底一片清明,哪怕一步坠落即身死,也全然不惧!
轰隆——!!
雷云遮天,蔽空千里,雷光隐现,如龙游走。
“是雷劫!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飞鸢上,所有修士皆被惊动,纷纷向雷云之下聚拢,赶到那间雅室附近。
一般而言,金丹、炼虚、大乘、渡劫皆需渡雷劫。炼虚以上的雷劫能够劈裂天地,淹没千里,炼虚之下,雷劫只针对渡劫之人,不会波及周遭,这座飞鸢亦不会损坏。
雷劫落地往往伴随着澎湃灵力,是不可多得的修炼机缘。此刻,飞鸢上的修士争相赶赴,只为了抢得一个最近的位置,甚至有人为之大打出手。
又一道雷声爆响,震耳欲聋,传声百里,然而那只是风暴前奏——数千道粗长雷霆似远古巨龙横亘万米苍穹,爆发烈日般的炽光,将天空撕裂为数块!
“天哪,是九天雷劫!”
“多少年不曾见过九天雷劫了!修真界何时又多了一个天才!”
惊呼声中,更有人眼热地想要争抢靠前的位置,雷劫未降,底下已是各方斗法层出不穷。
【滚!】
威严肃杀的嗓音穿透所有修士灵海,汹涌似海的威压倾轧而下,瞬间镇住一切嘈杂,令万米高空寂静无声,唯剩滚滚雷鸣。
方才还为了争夺前面几个位置而打的头破血流的一众修士被骇得面如土色,飞速让开上百米,不敢再接近,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或惊惧或猜疑的视线投向那门扉紧闭的雅间,各大神通手段统统失效,无人能透过那薄薄门扉窥见门后气息。
游龙般壮观的雷光已满布天空,黑云压城城欲摧,却迟迟不降。
有人疑惑间,听得元婴修士震惊出声:“究竟是何方大能!竟能让雷劫延迟降下!”
——雅间之内,雪山般庞大美丽的妖兽盘踞于中,每一根雪白皮毛都在莹莹发光。无数繁复而古老的妖文环绕周围,铺就璀璨星辰寰宇,漂浮于那个闭目凝神的人族修士身侧,拂过他的青丝发尾与柔顺衣袍。
苍舜微微垂首,凝视那人侧脸,又复抬头,赤红妖瞳穿透屋顶,投向天穹无法降下的雷劫,似有嘲讽。
【不必理会,有我在】
灵海内,听到这句沉稳嗓音,沉墨清眸光微微一动,涟漪划过墨湖,又沉于平静。
他的神识已爬满裂纹,宛若坠地的白瓷。但他的身形依然未停,再度踏出一步——
神识彻底崩碎,溅射为万千碎片!
下一秒,无数碎片悬停于空,再度凝结,神识重塑!
——曾有无数修士终生止步于筑基大圆满,就是因为没有熬过碾碎神识再重塑的过程,甚至有一些修士被这样的痛苦活活逼疯。为此,还有不少修士选择以丹药灵材堆上金丹,这样就不用承受淬炼神识之苦。
这已经是沉墨清第一百二十次重复淬炼的过程,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再踏出一步!
这一步,如山峦般沉重,悬停于空,迟迟无法踩下。
细碎的裂纹攀上苍白脸颊,神识再度崩裂,那双乌沉眼眸却燃起炬火,他的脚下,一条大道骤然延伸,漆黑为底,血色染就——杀伐之道!
吾道即吾心!以此道告诸天!
最后一步,踏于万丈高峰之上!
终登天堑!
灵气震荡,笼罩整座天堑,一颗璀璨无暇的金丹从灵海间升起,耀目的光芒投照整片灵海,最终融于沉墨清的丹田之内。
飞鸢上方,响彻大地的雷声轰隆炸开百里,无数炽烈的银白雷龙翻滚咆哮,从乌云间坠落,撑起连接天地的光树!
雅室内,静坐的年轻修士睁开眼眸。
他先是看了看身边一大团毛茸茸的妖皇,掌心拂过雪白绒毛,揉一揉,下一秒,身形已出现在高空之上。
几乎是他主动现身的一刹那,千万道雷霆轰然劈落,宛若炽热的银白瀚海倒灌,遮天蔽日的恐怖雷光瞬间淹没了他的身体,将百里之内的山河照得只剩一片极致的白昼。
外界无法窥探的雷瀑之内,沉墨清一人独抗诸天雷劫,衣袍肆意翻飞,眉心燃起莲花印记,一指天穹:“去。”
晶莹的九瓣华莲悍然绽放,莲花中心,一枚鲜红令牌疾飞而出,如日高悬。
枯木回春令!
在九千雷劫之下,昔日的仙人之令,撑开万春同境的华幕!
万千雷光映照乌沉无澜的眼眸,沉墨清直望天穹,笑意微嘲:“好久不见。”
雷劫历时三天三夜,直至乌云散尽,光照大地,一袭白衫的年轻修士翩然落地。
金丹初期。
百米之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飞速飘近,毫不掩饰元婴修为,笑着拱手:“这位小友,可否交个朋友?”
一只雪白小兽跳上那年轻修士肩膀,偏首露出一双森冷妖瞳。
元婴老者无端悚然,后退一步,见那位年轻修士笑语:“惊扰诸位,在此致歉。”
“请回吧。”
一语散退众人,抱着某只妖皇回到雅间,沉墨清神识再入灵海,看见枯木回春令静静漂浮于他面前,其上刻有枝木新叶的纹路。
终于,这枚最初由仙人所创、被他复刻后却不完全受他掌控的符令,已被他炼化一分。
——说是一分,是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尚未完全炼化枯木回春令,甚至没能撬动其真正的力量。而那丝仙人意志,也只是暂时潜藏不动。
他将枯木回春令融于灵海,心道,来日方长。
一颗金丹悬于灵海之上,浑圆璀璨,三天三夜的九天雷劫淬炼出最上等的完美品质,此后修行,亦能一日千里。
修得金丹,才算真正超脱凡尘、踏上修行大道。不仅寿命大大延长,亦可飞行于天地间,不受部分天地规则限制。
他的体魄同样脱胎换骨,昔日在周国北境以煞气淬炼数月,跨过金丹之后,体魄强度已达到化神初期。
最令沉墨清意外的是,他的八道符道根骨居然悄然生出一条全新枝丫,蜕变为了九道,符道天资更上一等!
已有的根骨新生,这种情况在修真界也极为少见,但在天枢宗,这样千年难寻的奇才有两位——天枢宗宗主玉百,和玉百的关门弟子,萧既白。
传闻玉百年少时有八道剑道根骨,随着年岁渐长,忽然增长为十道。萧既白则是九垓州一古老家族中不受重视的次子,年少时的资质测试仅为三条剑道根骨,成年之后忽然拥有了十一道剑道根骨,名震九垓州,第二天就被玉百收为关门弟子。
那时修真界皆道,天枢宗宗主这位关门弟子的来日成就必不会输给他的大师兄、那位宗主首徒。毕竟他们两人之间,也只差了一条剑道根骨。
宽阔的灵海翻涌,无边无际,灵气盎然。新的天堑已拔地而起,比之前更加险峻高拔,遥不可及。
雅间内,沉墨清睁眼,眼睫微垂,倒映出那只正用爪子揪自己衣角的雪白小兽。
他说:“之前好像有人唤我名字。”
苍舜与他对视两秒,若无其事地扭过脑袋。
【没有,本尊没听到】
沉墨清抱起这团毛绒绒,再对上那双赤色妖瞳。
为何要帮他。
是因为……吗?
他的手指拂过柔软绒毛,道:“多谢。”
苍舜懒洋洋地把下颌压在他的手背上。
“咪呜。”
【只有谢谢?】
沉墨清从储物袋里取出两个小布兜。
一袋小鱼干,一袋桂花糕。
苍舜哼哼一声,扭过脑袋,表示自己才不感兴趣。
过了一会。
小布兜旁边冒出一只白乎乎的小毛绒球,朝里面探头探脑。
“我暂时无物可以谢你,”沉墨清看着脑袋埋进桂花糕里的小白糖糕,“若是需要我做什么,能力之内,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苍舜听到这话,立刻大马金刀地往他腿上一瘫,倨傲地昂起下颌。
给本尊捶腿!
沉墨清提溜起这只小毛绒球。
放到小鱼干旁边,开始闭目修炼。
苍舜:“……”
尊贵的妖皇陛下气呼呼地走了,过了两秒,叼着一根小鱼干气呼呼地挪回沉墨清身边,一屁股坐他膝上。
他盯着沉墨清专注修行的侧脸,嚼了嚼非常有滋味的椒盐小鱼干。
寻常修士,就算修得当前境界大圆满也需契机才能突破下一境界,这个人却不需要。
不仅是因为他是重走来时路,也因为他的天资着实逆天。
十二道剑道根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修行更是从无懈怠,又道心坚韧……这样的人,生来就该纵横上州,照亮剑道长夜,压得同代天骄黯淡无光。
不像现在,待在这间破屋子里,隐姓埋名,连真容都要藏匿。
苍舜一声不吭地趴在沉墨清膝间,细长的尾巴轻轻圈住他垂下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那白皙腕间。
沉墨清早已习惯不为某只妖皇所扰,日夜不眠地修炼了数天,期间曾有不少修士想来拜访,皆无法越过门口禁制。
半月后,飞鸢短暂停落中转点,距离青鸾州不过三日路程。
沉墨清这才结束闭关,带着苍舜下去转了一圈。
停落点附近设有专供修士的豪华酒楼,所有食材皆为难得的灵兽——那是一种生来即灵气充盈、未开神智的兽类,曾是妖族圈养的食材,后来也流入了人族修士的酒楼。
沉墨清要了一桌最好的席面,再从酒楼出来时,怀中的雪白小兽变成了圆滚滚的一大团,肚皮朝上,在他手臂间瘫成一坨软软的雪白圆饼。
沉墨清掂了掂这坨大毛绒球。
又重了。
不知化成人形会是什么样子。
苍舜盯着从自己面前滑过的白皙手指,伸出爪子想要抓住——
隔着圆滚滚的肚皮,够不着。
“……”
瘫在怀里的大毛绒球开始扭来扭去,扭了半天,终于翻过了身。
啪叽趴在他手背上,如愿以偿地抱住他的手指,垫在软乎乎的肚子下面。
沉墨清不明所以地看了这只大毛绒球一眼,由着他去。
“道友请留步。”
重返飞鸢时,有人拦住了他们去路。刚一靠近,沉墨清便感知到了对方身上不同于人族的气息。
妖族。
数百年来,妖族与人族已达成平衡,几乎很少再起冲突。此刻,那个外貌与普通人无异的妖族和颜悦色地说:“这位道友,我们家大人愿出两万灵石收购你这只妖宠。”
他身后不远处,数个妖族拥簇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华衣女子,正看向这边。
沉墨清平静道:“他是我同伴,并非妖宠。”
妖族低头,躺在这个年轻人族怀里的幼小妖兽耳朵微竖,慢悠悠摇起了尾巴。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不远处,听到下属答复的华衣女子似觉有趣,冲沉墨清嫣然一笑。
沉墨清微微颔首回以致意,原本好好趴在他怀里的雪白小兽一下子不摇尾巴了,开始冲对面瞪眼睛。
“哦哟,才巴掌点大就知道护食,巴着人家不肯撒手呢。”
“现在的年轻小妖真是,啧啧啧……”
那华衣女子便和自己的随从们蛐蛐着走远了。
苍舜:“……?”
沉墨清垂眼:“他们认不出你。”
【自然】
某只妖皇轻巧地跳到他的肩上,踩着优雅步伐溜达了起来。
【本尊之前就说过,无人有资格见本尊真身】
沉墨清扫了眼那团蓬松的毛绒绒,道:“妖皇真身,确实霸气十足。”
雪白小兽叠着两只爪子趴了下来,扬起小脑袋,尾巴微翘。
沉墨清向前走去。
脸侧被一团蓬松绒毛轻拱几下,他垂下视线。
小毛绒球一动不动,泰然自若。
沉墨清移开视线。
那团毛茸茸又在轻拱他的脸,毛茸茸地拱来拱去。
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管了。
……
三日后,青鸾州。
广阔平原之上,一座青灰古城浮空而立,无数折叠空间的阵法交叠,巨臂般托起这座古老城池,庞大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整片平原。
这便是青鸾州第一大城,枯荣城。只能飞行进入,凡人止步,筑基绕行。
【这里有血煞之气】
刚进城内,沉墨清就听见了苍舜不咸不淡的声音。
他说:“来源城中?”
【不】
苍舜的目光掠过高耸穿云的城墙,投向无边天际。
【整个州皆是】
浓郁而无法抹去的血煞之气,覆盖一州。
雪白小兽抽了抽鼻子,有点嫌弃的样子,直接把脑袋往旁边的人族胸口一埋。
香香的。
沉墨清抬指拂过软软绒毛,他并未感知到血煞之气,也许是因为和这只妖皇的修为差距,也许——那血煞气息来自妖族,来自数千年前,那只陨落的青鸾。
中州繁华程度远超下州,能同时容纳数十辆马车的宽阔长街商户如云,售卖的各类法宝灵物更是目不暇接。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走过一圈,耳边便落入不少消息。
一周后,青鸾州第一大阵道宗门——万化宗会公开招募弟子。
今夜,城中有拍卖会。
年轻修士漫步长街,路人只听得他怀中的雪白小兽偶尔“咪咪呜呜”。
【要得秘境传承,需要阵道造诣,你水平如何?】
沉墨清:“略知一二。”
还在天枢宗研究符道时,他就发现符阵两者同源,可以触类旁通,他的剑阵也融合了阵道基础——不过,确实只是略懂,并不精通。
“之后,我打算去万化宗。”
【噢】
苍舜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没什么特别反应。
反正这个人在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
反正他也闲着没事做。
沉墨清垂眼,这只妖皇已有许久不曾提起他们间的契约,也许是他已全然不在乎,也许——
雪白小兽忽然跳到他的头顶。
脚下一滑,还好反应飞快,一爪子扒住他的发冠。
发冠歪了,头发乱了,雪白小兽后面两只爪子在他头上乱蹬,终于保持住了平衡。
沉墨清:“。”
也许是等着暗中报复他,比如现在。
抬手,飞快把尊贵的妖皇脑袋上的绒毛揉乱了。
苍舜:“……”
小气鬼!
趴在这个人头顶不肯下来了。
金银阁,枯荣城最大的拍卖行。
因为晚上将有拍卖会,今日拍卖行内的客人络绎不绝。一位法宝鉴定师刚送走上位客人,就见侍者接引了一位新客。
那是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覆面人,身形高挑,从斗篷下漏出几缕乌缎似的青丝。
这样的打扮在拍卖会并不少见,鉴定师并不在意,随口问了客人要寄售什么东西,眼前忽有亮光闪过。
一张青色符箓悬于空中,炽烈的雷光缠绕,如细蛇游走于符纸之间。
鉴定师原本后靠的脊背一下仰直了。
四品雷动符!十成品相!
要知道四品和三品仅差一品,炼制难度已是天差地别,想达到上等品相更是困难——这张雷动符属于四品中的低阶符箓,威力可抵元婴初期一击,但因其十成的品相,还能爆发出更大威力!
能炼出如此品相的符箓,此人必定是一位元婴中期、甚至高期的符修大能!
——阵修虽与符修长久不睦,但若是元婴大能,那便是尊敬的道友前辈了。
鉴定师笑容满面地起身,奉上好茶,请这位贵客静坐片刻——很快,一位庄静从容的华衣女子来到了这里,自称宫轩,是这里的副管事。
“贵客选择金银阁,是我们的荣幸,还请收下这枚玉牌。”
宫轩气质温婉,不亢不卑地向那位身披斗篷的客人递出一枚精致的玉制令牌。
“有这枚玉牌,您便是我们金银阁的贵客。看上的所有法宝皆可享受九折折扣,寻常客人在我们这寄售东西,金银阁抽二成,若是您寄售的宝物,只抽一成。”
斗篷之下,一只修长的手接过玉牌。莹润的玉石映出白皙指腹,翻转而过,又映出一角紫檀桌面。
紫檀桌的釉色瓷盘上摆着花瓣糕点,淡香袅袅,萦绕只有一人独坐的二楼雅间。从这里可以俯瞰偌大的拍卖会场,下方已是灯火通明,修士如云。
垂落的斗篷微鼓,似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蠕动来蠕动去,很快,一只雪白小兽从斗篷底下探出个小脑袋,闻着味道往桌边凑了凑。
沉墨清拾起一块做成花瓣形状的糕点,放到那只毛茸茸的爪子上。
雪白小兽啊呜啃了一口,嚼嚼嚼。
【没有桂花糕好吃】
沉墨清:“白糖糕喜欢桂花糕,可以理解。”
苍舜:“?”
雪白小兽大声地“咪”了起来,沉墨清淡定拢上斗篷,盖住这只吵吵的小毛绒球。
拍卖会尚未开始,二楼雅间开阔,还能听见一楼修士的闲谈。
“听说了吗,几月前一个下州出现了化神强者留下的秘境!被一个筑基小儿得了传承!好像是叫江什么鱼?”
“呵呵,区区筑基,得了传承又如何,能结出金丹再说吧。”
“狗屎运罢了,若我在,那筑基小儿必然没有机会。”
斗篷底下又冒出一只雪白的小脑袋,幽幽地盯着那边。
沉墨清淡定地伸出两根手指,抵着这只小脑袋揉一揉,轻轻推回了斗篷里面。
拍卖会转眼开始,一件件法宝灵器流水般过去,很快来到了他借九天雷劫之威炼成的那道符箓。
“雷动符,四品低阶攻伐类符箓,十成品相!”
“我想诸位都知道十成品相意味着什么,此等珍品绝不多见。起拍价,五万灵石!”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出价:“五万三千!”
“五万六千!”
“六万!”
“七万!”
青鸾州作为三千中州之一,虽然金丹遍地走,元婴却不泛滥。青鸾州一些宗门的宗主或者长老大多都是元婴,因此这道雷动符的价格一路水涨船高,很快被抬到了十七万灵石。
一道轻慢的声音从二楼传下:“二十万。”
沉墨清微微侧首,斜对面的雅间内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人,身侧数位容貌姣好的女子为其捶肩捏腿,他张嘴接住一颗剥好的葡萄,斜眼睨着台下。
“是万化宗的段涯长老!”
一楼有人窃窃私语,那个叫段涯的男人一报价,竞价的人立时散去不少,只剩几个同在二楼的客人还在竞拍,将价格抬至二十七万。
最终,那道四品雷动符以二十八万灵石被段涯拍下。
沉墨清的斗篷底下,一只雪白小兽又探出脑袋,看看他。
抬起爪子,轻轻拍了这个人族两下。
看看能不能拍掉点灵石。
沉墨清:“。”
沉墨清道:“这笔灵石分你一半。”
若非这只妖皇为他拖延了雷劫,他也不会如此轻松渡过,还有余力以雷劫之威炼就雷动符。
苍舜扭过脑袋,满脸不屑。
【本尊才不要这些破烂】
沉墨清语气淡然:“若有灵石,便可买源源不绝的小鱼干。”
苍舜更不屑了。
【本尊想要的东西,为何要本尊自己出钱】
然后对沉墨清摊开爪子。
沉墨清拾起一块糕点,轻轻放下。
苍舜啃了一口,满意地哼哼。
不花钱也能拿到。
拍卖会气氛正值高.潮,那个叫段涯的万化宗长老出手极为阔绰,又以高价陆续收得了两件法宝,哈哈一笑,揽着几个女侍走了。
沉墨清围观了整场拍卖,顺便收购了三十张云丝纸——那是比普通黄纸更上等的符纸材料,一张便要一千灵石。
四品中阶以上的符箓,普通黄纸已不太能承载其威能,之后若要炼制五品高阶符箓,还需更上一档的白玉纸,一张便要近万灵石。
越是高阶符箓,所耗越昂贵。
拍卖会后还有一个环节,是修士之间以物换物。沉墨清围观一会,顺手打包了桌边的糕点,揣着斗篷底下的小毛绒球起身欲走。
一位女修在人群中站起,说:“我有一枚千年圣雀羽,换五品以上任意符方。”
【等等】
苍舜忽然开口,沉墨清垂眼,只见妖皇掀开斗篷,紧紧盯着那个女修,赤红妖瞳却映不出丝毫情绪。
圣雀一族乃妖族中的上古大族,五千年前随妖皇一同封印魔渊,近千年来渐隐世间,很少再出现。千年圣雀羽是名副其实的天材地宝,极其珍稀。
——尽管如此,这位女修并没有得到回应。
五品法宝已属中上品,可抵化神之威,就算是符方也价值昂贵。青鸾州只有三位化神,又是阵修之地,符箓法宝流通较少。因此女修连问数声,都无人应答,偶有人提出以其他法宝交换,皆被拒绝。
袖子被轻轻牵动,沉墨清的耳畔响起低沉而无情绪的嗓音:【帮我拿到它,用我的东西换】
他垂下眼睫,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苍舜,平静开口:“我可以交换,但要另寻他地。”
女修立刻转向他:“我要先验货。”
“可以。”
于是两人离开拍卖会,径直往城郊而去。
月悬林稍,无人之地。女修谨慎地看着那位身披斗篷的高挑男子抬起修长手指,掌心上方,一道半透明符方显现。
五品雷劫符符方!
女修神色微惊,攻伐类法宝在所有法宝中威力最大,雷系更是五行之中最强攻伐……居然上来就给了个最贵的!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磕巴:“我……只有一枚圣雀羽,可以换吗?”
夜风拂来一道清悦沉静的嗓音:“此物,你从何得来。”
女修毫不犹豫地说:“是我家族先祖遗传!千年前,我家先祖有幸结识圣雀大人,与其交友,得其赠羽,家族保存至今。”
“先祖之物,本该珍藏。只是……家人性命攸关,能救之人需要五品符方来换,家族早已没落,所能拿出的唯有此物……”
说到后面,女修已黯然垂首,听见了对面那人平静的回应:“交换吧。”
五品雷动符符方,换来一根纤长美丽的金绿色雀羽。羽毛柔软而根根分明,散发莹莹幽光。
女修反复检查符方数遍,才小心翼翼地收入储物袋内,抬起一双晶亮眼眸:“我名凌霄!炼道宗弟子!道友日后若遇到困难,可直接传信炼道宗,我定来相助!”
她又抬手,一道半透明符箓已飘至沉墨清面前:“这是七情燃引符符方,算我赠送道友的!”
沉墨清神识一扫,七情燃引符,四品符箓,可燃烧情绪,放大情感,撬动七情六欲。
虽是四品,却极为特殊。攻击情绪,最难设防,可有出其不意之效。
他直接收下这道符方:“多谢,此物对我有大用。”
凌霄重重抱拳:“是我要多谢道友!今日之事铭记在心,有缘再会!”
朗月林空,一枚金绿色的圣雀羽轻飘飘地落入苍舜手中。
他注视片刻,随手往旁边一探,圣雀羽隐入虚空。
【你要几根毛,还是我的血?】
沉墨清平淡道:“拓印符方,费不了事。”
他所掌握的符方多为攻伐类,而雷系一道的攻伐符方,从二品到五品他都有。
苍舜不吭声了。
过了两秒,冒出一句:【你不问原因?】
沉墨清:“不必。”
苍舜又不吭声了。
他如此信我。
还帮我。
毛茸茸的雪白小兽又开始轻拱身边的年轻人族,脑袋抵住他的手指,拱来拱去。
沉墨清:又做什么。
顺手拨一下那对圆软的兽耳,看见这只雪白小兽飞快抖了抖。
苍舜:“……”
某只妖皇立刻张嘴,又缓缓闭上了。
过了几秒,他的声音才响起。
【这是我副将后裔的尾羽,上面的气息告诉我,它就在青鸾州】
“和此地的血煞之气有关?”沉墨清道,“你要去探寻?”
【不】苍舜淡淡地道,【孔雀一族的事,由他们自己处理】
沉墨清见他并不想多提此事的样子,亦不再多言,带着这只妖皇重返金银阁,又买了一些炼符材料。
雷动符卖出的二十八万灵石,去掉一成的抽成,抵扣掉他购入的三十张云丝符纸及那些炼符材料,共入账二十万。
他平时花费不多,灵石基本上都用于修行。这段时间光是炼符和修炼就消耗了不少他之前攒下的灵石,现在,他身上总共二十七万灵石。
这样的身家于金丹而言,简直是富得流油。对于沉墨清来说,只能供他一段时间的修行。
毕竟,现在的他炼制三品符箓已是游刃有余,可以开始考虑常炼四品——要消耗的灵石也翻倍增加了。
沉墨清直接与金银阁达成交易,之后炼出的符箓皆挂在这里售卖。宫轩笑着将他送至门口,道:“今后每场拍卖会,我们金银阁都会为贵客留下二楼雅间。若贵客有需要的法宝,也可以提前支会我们,必为您留意。”
她目送那位身披斗篷的客人远去,下属上前,轻声询问:“副掌事,他有没有可能是那下州的江逾?”
宫轩摇了摇头:“江逾数月前得到传承还是筑基中期的修为,此人虽然修为难辨,但能炼出四品符箓,纵然是符道天才,至少也要有金丹巅峰的实力。”
“九千州何其之大,天才不计其数,一个江逾并不显眼。”
“不过,这位贵客着实不凡,我们要打好交道才行。”
“是。”
——
弯月悬挂窗畔,月霜洒落客房。
沉墨清分出十三万灵石,移到苍舜面前。
苍舜懒洋洋地趴在他膝上,没有丝毫伸手要接的意思。
沉墨清道:“还请大方无私的妖皇陛下替我保管。”
苍舜这才懒散地“唔”了一声,随手一挥,将那堆灵石扫进了虚空里。
他再抬眼,身边的人族已经闭目凝神,又开始了修炼。
于是这只雪白小兽也慢吞吞在他腿上挪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紧紧挨着他,窝成毛茸茸一小团。
七日后。
巍巍高山,青白长阶铺延而下,尽头隐没在层云之间。
青鸾州第一大宗门的万化宗今日对外招募弟子,第一道关卡,便是要徒步走过一万零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宗前山阶。
汇聚山脚下之人约有数十万,求仙大道浩浩汤汤,站在万化宗山门前俯瞰,便如群蚁般渺小。
人群堆挤的长阶后方,一位年轻修士不疾不徐地拾阶而上,青衫简练,乌缎般的青丝以木簪挽在脑后。
苍舜趴在他肩上,探出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
登上飞鸢前就换了一张脸,现在又是一张新的脸。
——在苍舜眼中,无论这人的容貌如何更改,底色依然不变。
他探出爪子,缠绕一下垂落眼前的柔软乌发,见沉墨清偏头看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爪子。
早在离开东州之前,沉墨清就以两根小鱼干的重金贿赂了这只妖皇,让他对自身设下障眼法。
其他人看见苍舜,只会将他当成一只白色灵猫。而在沉墨清眼中,这只妖皇依然是似猫似豹的幼小妖兽模样。
长阶依山起伏,不见尽头,苍舜抓住一片落叶随意拨弄,瞥了眼前方如流长群。
【本尊下来自己走?】
沉墨清:“不必。”
这么小一点,说不定会被人一不留神踩扁——到那时,这只妖皇又要嗷嗷了。
苍舜又不吭声了。
他更喜欢我留在他身上吗?
那,那好吧。
雪白小兽面无表情,圆软的兽耳微微竖了起来。
林荫蔽阳,有个青年站在半截台阶上,悠悠吟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他优雅地展开一面折扇,呼呼给自己扇风。
沉墨清路过他身边,留下二字:“好诗。”
青年眼睛一亮:“这位兄台,我们一起走?”
原本慢悠悠趴着的苍舜立刻抬头,看看沉墨清,又看看那个青年。
沉墨清语气淡然:“好啊,不知兄台大名?”
青年扇动折扇:“我叫萧……墨!”
苍舜又看看沉墨清,见他只是微微一笑,笑意若春风和煦:“在下,池非。”
苍舜:“…………”
雪白小兽一下子跳到了沉墨清手臂上。
【这又是你的哪个好故人】
耳畔响起凉凉的声音。
【你们关系很好?】
沉墨清不答,只是顺手接住一片落叶,轻轻放到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雪白小兽头顶落叶,一动不动了两秒,仿若被按下静止键。
忽觉不对,飞快摇摇脑袋,抓住抖下来的叶子。
那青年瞥了一眼,心道一只普通灵猫也能当成妖宠,此人就算是修士,也实力低下。
“放心吧,系统。”
他笑着对空气说出了旁人无法听见之话。
“我萧既白来此,就是为了夺下机缘,让整个青鸾州因我颤抖——为我俯首称臣!”
沉墨清怀中,雪白小兽忽然一抖,又抖了抖。
他垂眼,听见苍舜毫不留情的笑声。
【他脑子有病】
【你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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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美人杀夫失败后》by百户千灯
世人皆知,天下第一剑郁长安和天下第一美人迟清影为挚交好友,两人意趣相投,比肩齐名。
相处渐久,郁长安对好友的感情却开始变质,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迟清影身上,即使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是魔教之子,也完全没有动摇。
但就在郁长安认清自己心意的时候,他死了。
死在了告白的前夜。
*
迟清影穿进了一本书里,得知自己是惨死的反派,唯一作用就是给龙傲天主角当垫脚石。
他从不信命,发誓要扭转这狗屁剧情,毁掉那个天之骄子。
迟清影隐藏身份,成功接近了郁长安。但主角气运加身,无论他怎样设局构陷,对方总能阴差阳错获得机缘。
就连他的魔子身份也被对方发现。
危在旦夕之际,迟清影的谋划终于成功。
郁长安死在了他最初设下的陷阱中。
天下第一剑身亡的消息传开,举世震惊。郁长安无亲无后,最终,他的所有遗物都由挚友迟清影敛收。
入葬当晚,迟清影于窗边独坐,月亮明朗得像他们初见的那天。
布满机关秘术的月影楼无人能近,可就在迟清影身后,他亲手炼制的傀儡却动了,发出再熟悉不过的低磁声音。
“清影,你也在为我哀悼吗?”
*
郁长安死后,其好友迟清影大病一场。数月后他再于江湖露面,侧影更为清减。
众人都在叹息他痛失挚友,故交也纷纷劝其节哀。
迟清影却忽然答应了驱鬼世家的求亲。
没人知道,他仍在被那位死去的天下第一剑夜夜侵扰。
直到进入世家地盘,男鬼才终于消失。
新婚当晚,迟清影掀开盖头,目光倏然顿住。
对面的确是那位世家少主,但美人却冷声一字一顿:“郁、长、安。”
驱鬼世家根本没能镇鬼,却反被男鬼上身。
毫无意识的世家少主被扔在房外,逃脱无路的迟清影被男鬼压进婚床里。
那一夜的冰冷躯体恶劣过火。
“清影。”
“傀儡和我,喜欢哪个?”
第17章
沉墨清看着笑得一抖一抖的雪白小兽, 对他传音入密:“你能听见他对某个存在说话?”
苍舜:【那个存在没有实体,我听不见它的声音,倒是能听见这个蠢货说了些好笑的话】
沉墨清手指轻轻捏住那只毛绒爪子:“可否告知?”
苍舜便将刚才那两句话复述了一遍, 又嗤笑一声:【反正你离他远点】
沉墨清神情并不见意外,平静地抚摸掌心下柔软的绒毛。
——果然。
他之前就猜测这个小师弟身边还有个特殊的存在, 在暗中“帮助”着他。
没想到这只妖皇能听见他们之间的交流,难道那个存在和他相似?
沉墨清微微垂眼, 苍舜对上他的目光,立刻看懂了他的眼神,大声地说:【那种东西才不配和本尊相提并论!不过是一些魑魅魍魉,逃不过本尊的眼睛】
沉墨清熟练而淡然地说:“不愧是英明神武的妖皇陛下。”
苍舜哼哼, 满意地趴在他的手臂上, 软软的绒毛垂落下来。
萧既白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们一眼, 心想这废物小灵猫还挺有趣,这个人也是, 把一只废物当成宝,还带上了山, 待会只怕连一半台阶都爬不完。
“这山阶怎么越爬越累……”
不过几十阶后, 就已有人抬不动脚,汗流浃背。
萧既白甩开折扇,笑眯眯地隔开那人:“借过。”
他享受着一众人艳羡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跨过一道道长阶, 偶尔回头, 目光微微一讶。
那个抱着废物灵猫、实力低微的炼气修士居然也跟了上来,就落在他一步之后。
萧既白倒退而走,用扇骨敲了敲掌心:“兄台,你很厉害啊!”
“还好, ”他听见那人平淡地说,“以前经常上山砍柴。”
“……”
萧既白转过头,心底好笑,长得文静,原来还是个乡下人。
不过是前半程罢了,他还没有发力。很快,这些乡下人连他的衣角都看不见了。
萧既白长腿一迈,在后面那些人瞪大了的眼睛里连跨两阶,就这么蹬蹬蹬跨上去了。
山道人渐少,雪白小兽轻盈落地,踩着粗糙青石阶,细长尾巴很不经意地扫过那人柔软衣摆。
风过林间,林叶摇曳,斑驳树影洒落年轻人族一身,那双微光映出的乌黑眼眸沉静而专注。
每一级山阶都蕴含着一丝微弱的阵道气韵,越往上,阵道气韵越深,对于一些人来说,威压愈重。
沉墨清靴底轻轻踩在青石阶上,这一次,他感受到了阵道气韵具体的流转脉络。
一座大阵,就埋在这座巍巍高山之下。
他又踏出一步,神识扩散,细致地感知这座大阵的灵脉走向、法力构造——很快,他便有种熟悉之感,在他研究符文时也出现过。
果然,符道同源,亦可互通。
沉墨清在心底反复模拟排演,试图以符道手段构建复刻——此刻,漫长的登山阶于他而言亦是一场修行。
越往上走,他的脚步越轻,也越快,步伐越是从容。
随着他一步步踏出,每一级跨过的石阶之上,阵道气韵开始流转,青石阶微微震动,林叶飒飒作响,群山无声嗡鸣,山间大阵仿若从长久的沉睡中复苏,睁开古老的眼眸。
微风拂过发丝,掠起飘逸衣摆,沉墨清墨湖般的眼中,巍峨青山已化作无数流转的灵力脉络,丝丝缕缕金色光芒纷扬游走,汇向一处——那里,即是阵眼所在。
万化宗高耸入云的山门之后,有人惊奇地“咦”了一声。
“老祖留下的大阵居然有反应了!看来这次,宗门要多一个阵道天才了!”
近午的阳光拨开林荫,晒得额间渗出细汗。萧既白一开始还能表情从容,闲适挥扇,到后来,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有些僵硬,抬步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时不时扭过头,看着与自己并行的那个人。
“系统,统子!这不对吧!”如果系统有实体,他都想攥着它的衣领使劲摇晃,“我有你给的轻身丹,走万里也如平地,他又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让他变慢点?”
“宿主,他人所得,非你所失。”
“说人话!”
“今日的积分已用尽,无法兑换道具。”
“不是吧统子,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一个砍柴的超过去吗!”
“宿主,不要妄自菲薄,加油!”
“我当然知道我厉害!如果是我本体过来,早就秒了所有人,但现在我只是分.身啊!该死,不会有人以为超过我的分.身就比我强了吧?”
萧既白越说越激动,喋喋不休。当然,他笃定他的话别人根本听不到。
【吵死了】
【你不准离他太近】
【这种货色也能进你以前的宗门?原来你们宗门是收破烂的】
【你不是破烂,他们不收】
沉墨清笑了笑,对迈着小腿一级一级跳上台阶的雪白小兽伸手,接住这只蹦到他掌心的小毛绒球。
下一步,他再度踏前,轻松越过了拼命迈步的萧既白。
萧既白:“……”
“统子!统子你看他!!”
在萧既白对着系统不知道哀嚎了多少句以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又追上了原本领先的那个人。
对方似乎是终于累了,呼吸急促了些许,脚步也放慢了下来。
萧既白眼一亮,抬起扇子:“兄台,你这样可不行啊,前面的路还长着呢,要勤勉啊!”
说完就三步做两步地跨上台阶,一下子拉开了和那人的距离,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沉墨清目送他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倒退一步,开始逆向观察脚下的大阵。
浑厚钟声震响山林,惊起群山飞鸟。
万化宗山门前,萧既白叉腰,喜滋滋地对系统道:“我就知道,还得是我!”
他是第一个走完所有山阶之人,继他之后好一会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几十个人后,那个炼气修士才慢慢地爬上山门,依然抱着那只废物灵猫。
萧既白心底呵呵,挥了挥手:“兄台,我在这里!”
那炼气修士抬眼,对他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
萧既白嘴角压都压不住,心道我还是太强了,看把人给打击的都不说话了。
数十万人在天未亮时登山阶,日落西山,只剩下不到千人。
“不错,你们这些人皆有阵道资质。现在一个个排队,测验根骨。”
山门前,三个万化宗修士带着测试法器走出,众人分成三队。萧既白眼珠子一转,见那炼气修士抱着灵猫排在另一队,便挤到了隔壁队列的人群中间,和他差不多并排。
【他为什么总是盯着你】
某只妖皇的声音,似乎有点不满。
沉墨清垂眼,依然传音入密:【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苍舜说,【我看你也不喜欢,不如让本尊杀了他】
沉墨清:“没用的。”
【哦?看来你已经杀过一次了】
沉墨清不答,苍舜知道他是默认。过了两秒,又非常不爽地说:【他又在盯着你!】
沉墨清悠悠道:“妖皇陛下讨厌他,是因为他一直看我?”
苍舜顿时不吭声了。
一直过去很久,这只雪白小兽都安静如木头,没再冒出半个字。
“四道根骨,下品,过。”
“两道根骨,根本没有修行资质,过!”
三条长队转眼过了小半,却没有一个根骨尚可之人。负责测试的修士眉心紧锁,直到下一个少女畏缩上前,法器忽有亮光浮出。
“六道根骨!上品!录用!”
立刻有宗门修士上前,接引那位一脸震惊的少女,在一众人嫉妒的目光中将她带入山门。
“兄弟,兄弟。”
沉墨清身后,一个青年小声地碰碰他。
“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
沉墨清侧身让开,那青年感激地跨前一步,说:“我叫楚落!多谢兄弟!”
他和这个看着很好说话的同龄人攀谈了起来,才聊没多久,就见对方怀中的那只雪白灵猫瞥了他一眼。
楚落顿感背后毛毛的,好像从哪吹来一阵凉风,打个了哆嗦。
不以为意,照常和沉墨清闲谈。
苍舜微微挑眉。
沉墨清垂眼,目光在半空和这只妖皇交汇,过了几秒,苍舜又是一挑眉,默不吭声地扭过脑袋,甩了甩尾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五道阵道根骨,中上品,可录。”
看着法器散发的光芒,楚落大喜,扭头拍了下沉墨清肩膀。
“我过了!池兄,我在前面等你!”
【他和你很熟吗?】
苍舜幽幽地盯住楚落那只手,冒出了长久沉默之后的第一句话。
沉墨清不答,一步上前,同时调动枯木回春令,略微更改了灵海内符道根骨的气息。
“不错,也是五道阵道根骨,录了。”
沉墨清走过山门,楚落还没走远,见到他立刻小跑回来:“我就知道你可以!”
刚说完,后面响起一阵惊呼。
萧既白面前,测试资质的修士睁大了眼睛:“八……八道!”
“多少年了,青鸾州又出现了一位八道根骨的惊世之才!”
萧既白嘴角上扬,对系统说:“低调,低调行事,八根就够了。要是露出我十一道根骨,岂不是要吓死他们。”
“说起来,我那大师兄有十二条剑道根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只有十一条,这不公平。”
“统子啊,要不然你再送我个拼兮兮大礼包,给我拼成十二条算了。”
说完,他的眼前就弹出了分期六百期的积分页面。
“好吧,当我没说,反正我那师兄已经死了。”
他自信地迈前一步——整个人突然啪一下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目瞪口呆,萧既白抬起一张青肿的脸,飞快爬了起来:“哈哈,没事,我没事!”
“有人暗害我!!”
他对系统大吼。
“方才未检测到杀意。”
“……肯定有人害我!像我这等天才,总是天妒人怨的!”
萧既白抬袖在脸上一抹,青肿的脸已然恢复正常。
尽管如此,他依然感觉身边有许多窃窃私语,那些庸人定是出于嫉妒而暗笑他,冷着脸跨过了山门。
一过山门,他就见到那个根骨平平的炼气修士正在对自己的灵猫说些什么,脸上又露出灿烂笑容:“兄台,又见面了!”
那炼气修士抬眼,依然对他淡淡颔首,又低头摸摸自己的灵猫。
萧既白笑容一滞,不知为何有点不爽。
沉墨清对苍舜传音入密:“方才他说了什么,你好像很生气。”
【本尊哪里生气了?】苍舜哼了一声,【本尊才不会在意那种蠢货】
沉墨清:“你别动他。”
话音刚落,苍舜冷冷眯起了妖瞳。
【怎么,真是你的好故人,还要对他处处留情?】
沉墨清看看这只气呼呼的雪白小兽,淡定地抬眼,一言不发。
苍舜:“……”
还默认了!
雪白小兽绒毛微炸,变成蓬蓬的一大团,抬起毛茸茸的爪子,一下一下拍拍这个人族修士的袍角。
都被害成那样了,还要对那些人念及旧情!难道以后再冒出哪个故人,都是他的好师兄好师弟不成!
……怎么那么喜欢对别人念旧情!
雪白小兽气得毛毛都打结了,把那只袖子拍得荡来荡去——然后,那截袖子微微一抬,拂过柔软绒毛,轻轻拢住了他。
一只修长的手落在他的绒毛间,带着淡淡香气,他听见那道清悦平淡的嗓音:“并非。”
“只是希望你别把他整死了,留我亲自动手。”
苍舜:【……噢】
原来是这样。
雪白小兽被拢在宽敞的袖袍间,被那只修长的手一下一下抚过脑袋,一动不动,窝成一团小棉花球,绒毛都柔顺地垂了下来。
“池兄,你家猫真乖啊。”楚落看着心痒痒的,伸了手过来——
苍舜瞥了他一眼。
手背仿佛利爪挠过,一阵剧痛,楚落“嗷”一声捂住手背,龇牙咧嘴,却见手上并无伤口。
沉墨清:“抱歉,他略凶,不喜人碰。”
楚落捂住手默默挪远:“原来是只喜欢被池兄摸。”
苍舜:“……”
沉墨清淡定地按住了某只又炸炸的妖皇。
山门外,根骨测试仍在进行。
“五道……嗯?你是体道根骨啊!”
万化宗修士无奈地看着面前一个体魄魁梧的汉子:“送你去隔壁霸体宗,那里可是体修的好去处。”
汉子瓮声瓮气地道:“仙人,我想学阵修!”
修士乐了:“你?好吧,没有阵道根骨照样可以修行阵道,只是修行速度不如有根骨之人,注定会被甩在后面。”
“凡有修行资质之人,可以选择任何一条修行之道,除了一种情况——曾经有根骨,却被废去,那将再无法踏上此道。”
“天道赠予却不能保住,便被天道所弃,所以,好好珍惜你的体道根骨吧。”
修士摆了摆手:“来人送他走。”
急风掠过山林,林海翻浪,一道身影踏空而来,山门后一众万化宗修士纷纷行礼:“长老!”
那是一张沉墨清并不陌生的脸——前几天在金银阁拍下他的雷动符之人,段涯。
“听说出了个八道根骨的天才?”
段涯落在萧既白面前。
“你便是那个令老祖留下的大阵共鸣之人吧?”
萧既白自信一笑:“正是!”
段涯背负双手:“很好,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萧既白挠了挠脸:“呃,不知道长老您修为如何?”
“大胆!”旁边的万化宗修士说,“段长老可是太上长老的胞弟!地位何等尊贵,岂是你这小子能妄言的!”
段涯和颜悦色地摆摆手:“罢了,不知者不罪。”
萧既白对系统吐槽:“这不就是关系户吗?算了,我天资如此高,哪里需要什么师父,跟着他至少能吃香喝辣。”
于是笑容灿烂地行了一礼:“师父!”
段涯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目光随意从其他人身上扫过,落到沉墨清这边时,微微一停。
“你这妖兽倒是古灵精怪。”
他只有一句,不再多说。但他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是为索要。
沉墨清:“谢长老夸奖。”
然后无动于衷地抱着雪白小兽,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
苍舜抬头看看他,眨了眨眼睛。
段涯身后的修士再次开口怒斥:“还没入门,居然如此不懂规矩!”
“呵呵,无妨。”段涯淡笑道,“就让他跟着云长老吧,倒是脾性相投。”
那修士听了,笑容也变得古怪起来:“段长老吩咐的是!还不多谢长老,为你挑了个好去处。”
萧既白挥扇而笑,旁边的楚落似是想说什么,又低下了头。
段涯带着萧既白离开,临行之前似笑非笑地抛下一句:“你们通过资质测试,却还不是宗门正式弟子。三月后还会有一场测试,成绩不合格者,一律逐出宗门。”
【我看这宗门也是收破烂的】
穿行在一条山间小道上,沉墨清听见苍舜不咸不淡的声音。
他淡然地揉揉那只小脑袋:“青鸾州第一大宗门,自然也有底蕴在。”
苍舜抬起下颌,压住他的手背。
【方才若是你将我交出去,不会得罪那个长老】
他的目光偏移向一边,语气听起来十分随意。
沉墨清:“妖皇陛下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还有契约。”
苍舜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想起松开。
【所以,你之前拒绝那些人,是因为契约?】
这一次,耳畔的低沉嗓音明显变低了。
沉墨清垂眼,平静地看着兽耳微微耷拉下来的雪白小兽,对上了那双微垂的妖瞳。
他说:“你之前不喜欢别人看我,也是因为契约?”
苍舜:【……】
雪白小兽好像忽然呆住了,一动不动,呆呆地睁着溜圆兽瞳。
过了两秒,左看看,右看看。
若无其事地掀开沉墨清的袖子。
若无其事地爬了进去,露出毛茸茸的下半截。
什么也没听见。
沉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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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他今天要掀桌》by苏城哑人
主攻互宠单元文,第一单元已完成,日更中!
炮灰文案:
当小说世界的悲惨炮灰拥有了打破命运、掀桌而起的机会,故事是否还会那样结局?
某一天。
即将彻底崩溃的神明忽然拥有了渴求不得的人性……
被陷害断了仕途的状元郎忽然重生回了一切都未开始的十五岁……
宗门毫无存在感的二师兄忽然看到了自家清冷师尊的奇怪屏幕……
没有谁生来就是炮灰,生来就该被打压、被利用、被陷害,被当成更光鲜亮丽的角色的踏脚石。
保持纯粹,保持原则,天道也会予你一分偏爱。
炮灰前两个单元世界小文案:
1.《无限Boss请“吃瓜”》
陆屿是个标准的牛马上班族,热爱摸鱼,擅长踩点,日常带薪拉屎,气得抠搜老板曾扬言要把写字楼所有厕所坑都堵上。
但因为办事能力还不错,老板并不舍得真的将他辞退。
陆屿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如此,平凡而平静地度过,直到某一天,一个自称吃瓜系统的东西出现,对他展开了一个吃瓜词条:“陆屿,即宿主本人,男,二十七岁……表面身份为普通人类,牛马上班族,真实身份为掌控规则之力的近神者、令人闻风丧胆的天灾之王、霸道无匹的最终Boss……”
陆屿:“……”
谁?我吗?
注:微迪化流。假吃瓜,真Boss。牛马是自嘲调侃,非贬义,作者也是牛马打工仔。
cp:陆屿(攻)X裴砚之(受)
2.《渎神》
楚神湘作为地球人类楚神湘的时间只有二十多年,而作为异世野神神湘君的岁月却有足足两百年。
二十多年如何与两百年相比?
乱世民恨,妖魔邪灵,在经年累月的怨气怪异与无边寂寞围绕之中,他早已丢失属于人类的一切,唯余一具无悲无喜的泥胎石塑,早晚崩做散沙。
后来不知为何,楚神湘的人性失而复得了。
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认为自己再不需要什么人性,也再不会因任何事而心有涟漪,直到某一夜,山下那个为改命、自小拜他做干哥的嚣张大少爷梦游踏进他的庙宇,对着他的神像,除尽衣衫,痴缠落泪。
楚神湘:?
好弟弟,你就是这么孝敬你干哥的?
注:攻受无血缘、亲属关系。攻是野神,受拜野神为干哥的操作改编自“拜干亲”这个老习俗,只为古代小说背景服务,无封建迷信引导。
cp:楚神湘(攻)X沈明心(受)
第18章
沉墨清抖了抖袖子, 看着里面一团白乎乎的小毛绒球。
抬指戳一下。
小毛绒球一动不动。
缩成一颗蓬蓬的球,圆滚滚一小坨。
沉墨清垂下袖子,向前走去。
没过多久, 一只雪白小兽抱着他的手腕滑了下来,从袖子里探出小脑袋, 看看他。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默默飘到空中, 默默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年轻修士带着一声不吭的小毛绒球,踩着夜间洒满月光的山间小道,穿过溪流竹林的萤火虫,走进竹林深处的古朴小院。
简朴木屋, 微微烛火透照窗楹。
“云长老, 晚辈池非, 是今日新进的外门弟子,来此向您请教阵道。”
“……”
无人应声, 沉墨清身姿挺直,安静而立。
直到一炷香后, 木门无风自开, 一道高挑的墨绿身影走了出来。
她的乌发已掺杂几缕霜色,以金绿色的簪子松松挽起。眼下有两道深长纹路,略显老态,眼尾狭长上挑, 透出不近人情的厉色。
一身简单素练的墨绿长衣, 不着任何配饰,唯有簪子似乎格外精巧,点缀金绿松石,末尾雕刻雀羽纹路。
——万化宗四位元婴长老中唯一的女修, 云不晚,元婴中期。
她站在檐下,从头到尾扫了沉墨清一眼,又瞥了眼他肩上的雪白小兽,声音如浸寒水:“既是为修行而来,为何还要带妖宠,玩物丧志。”
沉墨清不亢不卑地道:“这是我的同伴,与我一路相伴而行。”
云不晚冷笑一声,语气无端染上几分尖锐:“与妖为伴?”
她不等沉墨清回答,丢出一枚玉简:“你自己参悟,三月后通不过宗门考核,自行离去。”
木门掩上,竹影落阶。
苍舜偏头看看沉墨清,见他平静地拿起玉简。
神识一扫,沉墨清便发现玉简内关于阵道的知识尤为详尽,囊括了云不晚从初学到熟练再到大成的所有历程,分门别类,全面具体,甚至一些极其偏门的知识亦有记载。
毋庸置疑,这位云长老的确是一位阵道大能。
他抬手行礼:“多谢长老。”
转身走出院落,随便寻了竹林溪边一处山石,原地盘坐修行。
苍舜跳到他的腿上,伸长爪子,弓起腰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又要露宿野外了。
雪白小兽揣起爪子,看着浩朗星河长空的微光下,斑驳竹影拂过那人侧脸。
他见过不少大宗所谓的天之骄子,多惯讲究排场,偏偏这个人不一样,啃草根睡野外,做起来毫无负担。
他也知道,这人年少时过得应该并不算好。
苍舜一声不吭抬起爪子,微微探向沉墨清,停顿一秒,又默默落下,从他膝间跳下,挪到他身边,依然紧紧挨着他。
晨间雾气微薄,鸟鸣掠林。
忽有光芒穿透雾气,一道圆形阵法拔地而起,笼罩竹林上空,青竹摇曳,溪水飞溅,阵法消散,林间又归于宁静。
一枚小小的法阵浮于修长手指之间,沉墨清垂眼,雪白小兽歪七八扭地躺在他的腿上,姿势十分随意。
他接住一片飘旋落下的竹叶,轻轻盖在这只雪白小兽柔软的肚皮上。
过了一会,雪白小兽翻了个身,拨弄那片叶子玩,又慢悠悠溜达到溪边,踩着一块光滑的鹅卵石,抬爪拍拍冰凉溪水。
一不留神滑了下去,扑通坠水。
数秒后,一坨湿淋淋的小小毛绒球假装无事发生地跳上来,在岸边抖毛甩水,甩了半天,飞快小跑回沉墨清身边,若无其事地往他衣袍上一蹭。
被沉墨清提溜到了另一块石头上晒太阳。
此后数日,沉墨清的神识完全浸在玉简之内,专心研究阵道。白日听风过林间,溪流潺潺,夜间望星空浩渺,荧虫微光,唯见天光流转,不知时间流逝。
青竹顶端,一只雪白小兽飘在竹叶上晒太阳,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方圆五十尺内,每一块石头都被他翻遍了,毛都要发霉了。
不知第几次数溪流里的小鱼干时,他听见下方那人清淡的声音:“过去多久了?”
苍舜跳了下去。
【半个月】
沉墨清起身,随手拂去衣摆草叶,对苍舜伸手。
雪白小兽熟练地跳到他的手臂上,抖抖绒毛,窝在他怀中。
万化宗依山而建,许多楼阁悬空,以法阵托举。
沉墨清遥遥望见一楼阁浮立深崖之上,萦绕浓郁灵气。靠近发现是万化宗藏书阁,内含无数阵道典籍——只许内门弟子进入。
“池师弟!”
一道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沉墨清淡然侧首,不远处,萧既白冲他招手,身边数人拥簇,众星捧月。
他站在原地,任由萧既白悠悠向他走来。
“池师弟,怎么这些天都不见你?”萧既白神采飞扬地说,“师父最近新给了我一件法器,你那云长老呢?指使你干杂活去了吗?”
沉墨清:“她赠予了我阵道造诣。”
萧既白呵呵一笑:“听说那位云长老以前资质很好,只是近五百年内,修为再无寸进。”
“要不然池师弟你来我这吧,我和师父说一声,说不定他便收你做记名弟子了。”
苍舜冷眼,听见沉墨清依然轻淡的嗓音:“不必。”
萧既白打量了他一眼,穿着最低级的弟子制服,半月间修为毫无寸进,身无长物,只有那只废物灵猫。
那天山门登阶也只是昙花一现,一块朽木罢了。
他顿时失了兴趣,在其他万化宗弟子拥簇下走远了。
“萧兄,你和那人很熟吗?”
萧既白:“进宗门那天说过几句话。”
他身边的万化宗弟子笑道:“三月后入门测试,夺魁者可直接进入内门。到那时,我们就要喊萧兄师兄了!”
萧既白对这样的奉承不屑一顾,心道那是自然,我还赢不了一群废物吗?
“统子啊,你说那阵道秘境到底何时出现?慕容舟不会坑我吧?”
“未检测到他说谎,也尚未探测到秘境气息。宿主,您今日该修炼了。”
“呵呵,不急,我可是全流派天才,区区阵道,易如反掌!”
一座九层高塔悬于深谷之下,环绕数道大阵,是万化宗专供弟子的训练阁。
沉墨清被拦在门口,听那守卫放声嘲笑:“你连正式弟子都不是,也好意思借用训练室……”
沉墨清丢出一袋灵石。
守卫侧身:“请进。”
苍舜:“……”
【此地风气,令人思之发笑】
沉墨清淡定地摸摸雪白小兽绒毛,挑了间单独的训练室。进去之后直接绘符,以结界隔绝房间,再对苍舜道:“还请妖皇助我修炼。”
苍舜微昂下颌:【来】
沉墨清单手掐诀,灵力流转,一道阵法自他脚下升起,瞬间横扫而开。
苍舜一巴掌拍碎。
沉墨清神色不见丝毫失落:“再来。”
阵法再起,规整的阵线脉络之间,有符文穿行流动。
竟然将符文融入阵道之中,两道合一?
苍舜轻笑:【有趣】
一巴掌拍碎。
几乎是阵碎的那一刻,又有数道阵起,交错于不同方位,连接在一起,隔断四方。
【不错,进步很快】
又一巴掌拍碎。
沉墨清每次起阵,苍舜皆是一巴掌。
反复数次,雪白小兽下意识洋洋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过了两秒又觉得不对,垂下尾巴,偷瞄了眼对面人的表情。
沉墨清安静地注视着他,乌墨眼底似有亮光划过,如夜色亮起的星辰——那是苍舜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采。
张扬锐气,意气风发的天骄,遇得可以并肩之友。
苍舜一愣,听见他的笑语:“再来。”
阵法起起伏伏,碎而又聚。苍舜虽然轻松,却没有丝毫走神,一直在认真地观察那个人族每次出招。
他看着他的手法从最初的生疏很快转为熟练,从最低级的阵法变得逐渐复杂,每一次出招,皆比上一次进步卓然。
他的战斗方式灵活变通,如水般无形,令人捉摸不透。却在出手那一刻锋芒毕露,狠绝精准,一击毙命——唯有历尽无数生死交错惨烈战斗,才能拥有这样强势果决,漠然无情的杀伐手段。
苍舜眼眸凝聚,冥冥之中再次有所明悟,这个人族,注定是为修行大道而生。
昔日妖皇全盛时,哪怕修真界亦有少数同境界者,也要望尘而遁,退避三舍。纵览九千州无数大能仙尊,皆被妖皇压得黯淡无光。
而现在,苍舜已然能够断定——
有朝一日,这个人族的修为与他同境,便是天地之间,唯一能与他势均力敌,共分日月之人。
他是应天道而生的大妖,生来即承天道道韵,亦知自己未来的终局。而这个人……似乎并不顺应天道。
一道阵法忽然从极其诡谲的角度中闪现而出,砸了一下雪白小兽的脑袋。
苍舜:“?”
一巴掌拍下去。
……
训练室内,阵法符文闪烁交替,明灭不已。
一只雪白小兽飘在空中,时高时低,长长的尾巴耷拉下来,无精打采。
“怎么了,”沉墨清说,“才练一会。”
雪白小兽支愣起上身:“咪!”
【已经十个时辰了!】
沉墨清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苍舜:“?”
为什么这个人族的眼神好像有点嫌弃。
好像在嫌他懒。
妖皇莫名有点心虚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修行是否有些过于懒散——然后忽然想起,他此次苏醒本就不用修行,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妖力自然会恢复。
于是又理直气壮起地昂起胸膛。
怎样。
沉墨清:“你还行吗?”
苍舜:“……”
“…………”
【再来!本尊陪你练到天荒地老!】
——于是,直到第三日午后,沉墨清才和某只妖皇走出紧闭的房间。
他捏捏雪白小兽软软的爪子,轻轻晃了晃:“多谢,让我的实战进益了不少。”
雪白小兽看看他,懒懒地“咪”了一声。
“站住。”
一道略微尖细的声音突兀响起,广场上一个穿着高阶弟子制服的男修向沉墨清走来,满脸刻薄之相。
“什么时候低级弟子也能随便在宗门晃荡了?”
他露出轻蔑眼神,盯着这个低级弟子怀中像是灵猫一族的妖兽,理所当然地说:“小爷我很中意你这只猫崽子,交出来吧。”
沉墨清随意一扫他横肉满布的五官:“你是段长老之子?”
段寿“呵”了一声:“知道我爹,还不双手奉上?”
沉墨清道:“果然虎父无犬子。”
段寿一脸受用的样子:“算你会说话!”
说完他就看见那个低级弟子怀中的妖兽笑得仰面朝上,那人更是无视自己,径直向前走去。
作为段涯之子,他平时在宗门呼风唤雨惯了,哪里被这样无视过,当即怒了,探爪抓向那胆大妄为的弟子脖颈要害——
沉墨清一步踏下。
阵起。
数道淡青色纹路自他靴底亮起,延伸交织,瞬间铺成一道青色阵法。
段寿的手僵在半空,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表情变得极度惊恐。
怎么可能?!他可是宗门高阶弟子!
“你竟敢对我动手!赶紧给我解开!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他拼命挣扎,却被法阵定死在原地,连根手指都弹动不了,只能听着那人轻飘飘地说:“高阶弟子也会被低级弟子困住吗?”
段寿几欲吐血,气得破口大骂,却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修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他想要大喊救命,却发现此刻的广场上根本没有其他人——早就被他刚才来时清空了!
段寿气得快短寿了。
——
【我要不要换个别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苍舜对沉墨清说。
之前,他收下这个人族的小鱼干,也对自己设了障眼法,让除了这个人族之外的其他人看见他,都只会将他当成普通灵猫。
【比如变成玄武?】
“不必,”沉墨清不是很想在外人眼里抱着一只龟,淡定地说,“妖皇陛下真是受人欢迎。”
耳边落下这么一句话,苍舜立刻抬头,盯着沉墨清平静的眼眸看了几秒,心念忽地一动。
他,他是不是吃醋了?
我是不是要有什么表示。
雪白小兽圆软的兽耳微竖,慢吞吞抬爪——
“池兄!好久不见!”
不远处,一个同样穿着低级弟子制服的青年用力挥手,大步向沉墨清跑来——正是那天在山门前结识的楚落。
苍舜:“……”
雪白小兽嗖嗖快地爬到沉墨清头顶,气汹汹地坐在那里。
沉墨清不明所以,微微抬眼,一只小脑袋从他头顶探下来,与他对视一眼,又气呼呼地缩了回去。
楚落刚靠近,就被池兄头顶那只白色灵猫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说:“它好凶!”
“池兄你这几天去哪了?我还想去找你呢,一直不见你!”
沉墨清抬手捏住苍舜拨弄他发冠的爪子:“跟随云长老修行。”
“那很好了!云长老可是元婴大能,宗门五大长老之一!”楚落艳羡不已,“我师父对我也听不错,这几天教了我不少东西呢——对了池兄,你住哪边?”
沉墨清将头顶的雪白小兽提溜下来,轻揉那只毛茸茸脑袋,道:“暂无住所。”
楚落一愣:“……我就说!我们这些外门弟子,除了那个萧师兄和几个上等根骨的师兄师姐,剩下的人都住一个院子里,我说怎么一直不见你,原来是他们根本没给你安排屋子!”
“肯定是那个段长老,看来那天你真是得罪他了!”
他说到这里,还有些愤愤不平:“一个元婴大能和我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计较什么——”
沉墨清微微抬手,止住他的话语:“这种话,别对他人说。”
“我知道,要是被他们听到就不好了。”楚落连连点头,“我就是觉得不平,我人微言轻,也帮不到池兄你。要不然池兄你这几天和我挤一挤?”
某只妖皇又抬爪子了,沉墨清淡定地压下:“不必。”
楚落还想说什么,眼睛忽然一亮,朝左边挥了挥手:“师姐!”
他们不远处,一个路过的女修略略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远了。
“唉,那是我师父正式弟子。”楚落耸了耸肩,“还没通过入门考核,这些人都不把我们当正式弟子看。”
他的神情又复昂扬,充满期许:“池兄,我们一定要考入内门,出人头地,让这些人都高看我们!”
沉墨清淡淡一笑:“那便祝楚兄,得偿所愿。”
和楚落分别,还没走出几步,一道幽幽嗓音飘到他的耳边:【你怎么好像对他独独有好脸色】
沉墨清垂下眼睫,对上那双赤红妖瞳:“我待别人亦是如此。”
苍舜声音依然幽幽的:【是吗,没看出来】
沉墨清提溜起这只雪白小兽,微微凑近。
苍舜妖瞳微定,倒映出那双靠近的清凝眉目,黑白分明,光华流转,如隔窗望见雨后的朗朗山河,霁月光风。
毫厘之间,清冽的淡香若有若无,萦绕于他鼻息。
“酸的。”
他听见那清淡无澜的嗓音,从那至澄至澈的山河人间里,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苍舜:“……”
“…………”
此后回去的一路上,某只妖皇都变成了一块安静的、呆呆的木头。
竹林院落,落叶拂过衣摆,年轻修士穿行而过,轻叩木门。
木门无风自开,墨绿长衣的女子在榻上打坐,静静睁眼。
沉墨清如一位恭谨的弟子般行礼:“长老,晚辈有几处不明,烦请长老解惑。”
云不晚安静地听完他的询问,详尽解答过后,又道:“那玉简你都看过了?”
几日过去,她的语气已没有初见时那般冷冽。
沉墨清:“已尽阅,受益匪浅。”
云不晚神色没什么变化,手指轻敲膝间:“这三日不修炼,去了何处。”
沉墨清一一道来,听到他交了灵石才进训练室,云不晚直接丢出一物:“拿去。”
那是枚写着“云”字的令牌。
沉墨清接过:“凭此物可否进入藏书阁?我想阅览那里的阵道典籍。”
云不晚道:“随你。”
看着他,又淡淡地添了一句:“三个月后宗门测试,未入前三,你自行离去。”
沉墨清颔首,准备告辞时,又听见她的声音:“你带着我的令牌,遇到段涯,别去招惹。”
沉墨清坦然道:“已经惹了。”
云不晚挑了下眉:“怎么,他冲你犬吠了?”
沉墨清如实说了。
云不晚听完反应不大,随意地道:“那便惹了。”
她合上眼睛,再度进入修炼之中。
沉墨清转身走到院中,正要回到之前的林溪边,听得“吱呀”一声,对面一间空置的木屋缓缓打开屋门,正对着他。
他看着云不晚已然合上的屋门,微微笑了笑,走进对面屋子。
屋内摆设简单,一张木榻,两张桌椅,仅此而已。沉墨清扫去木榻落灰,顺便将手上的木头放到一旁。
木头一动不动,还是一块呆呆的木头。
沉墨清:“我想起一事还未和楚兄说,走了。”
说罢转身。
苍舜:“?”
他立刻伸爪,没能够着那人,于是飞快飘出去,像只弹出的小棉花球,一下子扯住了他的衣角。
“咪!”
雪白小兽用两只小爪子紧紧扒住沉墨清的衣角,绒毛炸炸,把他往后拽拽。
【不准去!】
【你……你今日还没修炼!】
沉墨清垂眼,看着这只炸开的小棉花团。
“不得了,木头活了。”
苍舜:“……”——
作者有话说:周一上夹子啦,所以会晚点更新,推到周一晚上十一点以后更新嗷,周二开始就恢复正常的上午更新啦!
第19章
微光穿过竹窗, 洒落一角木榻。
年轻修士居中而坐,闭目凝神,专注修炼。一只雪白小兽窝在木榻角落, 独自面壁,缩成一只圆滚滚的小团子。
苍舜一眨不眨地盯着木墙重复的纹路, 沉默无言,眸中时不时划过各种复杂神色。
他为何……为何会对这个人族如此在意?
——时隔数日, 某只妖皇终于意识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点。
他不喜欢别人靠近这个人族,也不喜欢这个人一直看着别人。
明明千年前,他对这世间一切生灵都不感兴趣,更别提一个渺小的人族。
……为什么苏醒之后就变了?
是因为醒来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他, 还是……
苍舜眼眸微微眯起, 划过一丝晦暗光泽。
——因为那道契约。
一切和千年前不同的地方, 都在那道契约。
他原本以为契约只是限制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让他无法离开这个人族, 现在看来,还影响了一部分他的情绪, 让他本能地在意起了这个人。
只要解开契约, 一切如常,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和他——应当再无瓜葛。
到那时, 想走想留都由他自己决定, 这个人族再束缚不了他。
苍舜缓缓站了起来,眸中没有一丝情绪。
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没过多久,雪白小兽开始围着打坐的沉墨清溜溜达达, 昂首挺胸,一副非常有底气的样子。
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盯着这个年轻人族静静阖目的侧脸,一眨不眨地着看了好一会。
等解开契约就无所谓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大大咧咧地爬到了沉墨清腿上,用爪子拨弄他的衣摆玩。
柔顺的衣摆被那只毛绒爪子揉来揉去,过了一小会,雪白小兽又习以为常地往沉墨清身上一趴。
——才趴下没一秒,就默默站起来,跳到木榻上,若无其事地挪到了旁边。
日暮西山,天色渐暗。
苍舜收回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眼眸微偏,随意地瞥向屋外。
“滚出来!”
狂风大作,竹林弯折,一道身影踏空而来,每踏出一步,就卷起云层气浪。
“一个下贱的低级弟子竟敢伤我的寿儿,还不出来受死!”
沉墨清抬起眼帘,早有应对,从容不迫地起身。
“何人在此犬吠。”
毫无波澜起伏的女声响起,狂风瞬静,风浪镇平。
“云不晚!”段涯一步跨至院落上空,怒目圆睁,“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要护着这个卑贱之人?”
云不晚只有一字:“滚。”
“……”段涯咬牙切齿,“好,好得很!我们走着瞧,等我兄长出关那日,看你如何在宗门立足!”
他声浪如雷,却没有再向前半步,阴毒的目光狠狠剐过那间竹林小院,拂袖而去。
一场交锋转眼消散于无形,沉墨清看向对面,开口:“谢长老相助。”
“别扰我,修炼。”
沉墨清便坐回榻上。
苍舜不紧不慢地在他身边转悠,平淡道:【本尊也可以替你杀了他,解决祸患——用之前和你交易过的次数换】
沉墨清取出一叠符纸,并不打算落下符道修行:“以丹药堆上的元婴,何需妖皇出手。”
抽出一张符纸,剩下一叠随手搭在雪白小兽毛茸茸的脊背间。
苍舜:“?”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揣着爪子,没有动,窝在了他旁边。
此后一周,沉墨清闭关修炼,日夜不停,亦未踏出过屋门。
第八日,他结束闭关,带着苍舜去训练室时,云不晚正站在院落里浇草,不曾回头。
苍舜趴在沉墨清肩上,看着他脚步一转,向那个元婴走去,提出想与她以阵道对战。
原本懒洋洋趴着的雪白小兽微微昂起了脑袋。
不是说只和他对练吗?
他看见那个元婴转身,只有一句:“别太丢人。”
不大的院落内,几道阵法接连而起,短短数息之间,便是几轮交锋。
云不晚收袖,掌心托起一道从沉墨清那得来的阵法,凝视上面流转于阵线间的符文。
“你以符文融入了阵法?”
沉墨清坦然道:“符阵两道有相似共通之处,可融会贯通。”
云不晚沉默两秒。
“这种话别被那些老家伙听到,他们必会说你离经叛道,对阵道老祖不敬。”
她的语气依然冷淡,眼底却似有隐隐的笑意,一闪而过。
“你的符道造诣不低。”
沉墨清修长双手微微交叠,行了一礼:“阵法之上仍有生疏,还请长老赐教。”
云不晚丢出两字:“起阵。”
苍舜面无表情地蹲在院落里,旁观这场对战。
那个元婴表面虽冷,却会对勤勉的弟子倾囊相授。
所以,又一次,他从那个年轻人族脸上看到了之前和他对练时,只对他出现过的明亮神采。
追逐大道之人,自然会被大道上同样的萤火之光吸引。
苍舜平静地坐了下来,一点也没有不高兴。
一个时辰后。
沉墨清垂手,袖摆随风而飘,对那位阵道大能微微而笑:“不愧是阵道宗师,谢长老指点。”
云不晚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第一次真正地直视他。
“三个月后宗门测试,未得魁首,自行离去。”
留下这句话,她便飘走了。
沉墨清转身,发尾掠过飘落的竹叶。
院落一角,雪白小兽静静地坐在地上,妖瞳没什么波澜起伏。
——不知为什么,这只妖皇附近的地面已变得坑坑洼洼,布满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洞,好像被什么很难猜的小家伙乱刨了一个时辰。
沉墨清走过去,轻轻捏住同样不知为什么沾满泥点子的毛绒爪子,慢慢晃了晃。
“走吧,去训练室。”
“……”
过了两秒,他听见一道低幽的嗓音:【你不是已经和别人对练过了吗?】
沉墨清垂眼,望见那双不泛情绪的妖瞳。
一人一妖对视数秒,他抬手,掌心轻轻落在那片柔软的绒毛间。
“云长老最擅阵道,向她请教,我的阵道造诣进益颇多。”
他的嗓音清悦沉静,娓娓道来。
“妖皇陛下的攻伐之道超绝世间所有修真者,与你对战,我同样受益良多,得你指点,修行或可一日千里。”
说着说着,他就看见雪白小兽原本微微耷拉下来的兽耳一点点竖起,那双冷如琉璃的赤色妖眸也慢吞吞地眨巴了两下,变得清澈明亮。
“所以,还请妖皇陛下多多指教。”
【……好吧】
苍舜慢慢转过脑袋,尾巴微翘,泰然自若地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陪你练】
【练久一点也行】
沉墨清笑着伸手。
雪白小兽飞快钻进了他的怀里,坐在他的手臂上,细长的尾巴摇来摇去,时不时扫过他的衣袍。
过了一会,他抬头看看那双笑意清浅的墨色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了片刻,又摇了摇尾巴。
沉墨清拍拍这只妖皇的小脑袋,踏过院中落叶,和他一起走向竹林溪间。
——
三月后,入门弟子测试。
宽阔道场之上,数位宗门高层端坐高台,观察下方弟子。
“这次新进弟子中不乏优异者啊,听说还有个八道根骨的天才?就算在上州,亦不会输给那些大宗天骄。”
“那是萧墨,段长老的关门弟子,很有段长老当年风范。”
段涯自得一笑:“过誉了。”
测试很快开始,数十个新入门的弟子一一上擂台对战,道场周围坐满了观战的宗门正式弟子,时不时发出欢呼喝彩,或鄙夷嘘声。
“不愧是萧墨!才入宗门三月就远远超过了其他年轻一代弟子!”
“我看胜负已定,这次魁首必然就是萧墨了!段长老真是教导有方!”
连声的夸赞之中,段涯愈发自得,满意地看着他收下的那个八根骨的天才站在擂台上,战无不胜,碾压全场。
“诶,你们看东南角的擂台,那个弟子也很不错!居然能瞬间起阵,手法很是老练啊!”
道场设有四个擂台,同时开战。东南一角,一位年轻的黑衣阵修屹立台上,已连胜三场。
段涯瞥见那张脸庞,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呵呵”一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其他人窥他脸色,立马改了口风,连连附和:“是了,终究不过炼气修为,萧墨上个月可是都突破筑基了!”
“我看那炼气不过如此,下一场他必败无疑!”
“……呃,下一场他的对手可是炼气巅峰,他必败……”
“……下一场是六道根骨的天骄!他必败!”
“……”
最后一场擂台,决胜者只剩两人,皆未尝一败。
池非,萧墨。
萧既白摸出一把折扇,翩翩扇动:“想不到池师弟你居然能走到这里,真是不容易啊。”
他冲对面眨了眨眼睛:“别怕,我会下手轻点的。”
高空之中,隐身的苍舜听到这话,冷嗤一声,看向沉墨清。
察觉到某只妖皇的注视,沉墨清略一抬眼,与他目光交汇。
飘在空中的雪白小兽抬起爪子。
想一巴掌拍死这只虫子。
沉墨清收回目光。
不准。
苍舜:……哼。
气呼呼地飘在空中,继续观战。
“萧师兄!干掉他!”
“萧师兄必得魁首!”
“池兄必胜!”
人群里,楚落高高挥舞拳头,声音很快淹没在其他提前为“萧墨”道贺的声浪里。
“恭喜萧师兄!我们赢了!”
欢呼声浪交叠,萧既白从容地享受着这盛大的喝彩,站在高台,睥睨众生。
他从不惧怕对战,更不担心自己会输。来到这个世界,他只真正输给过一个人。
——他的大师兄,沉墨清。
那人是他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高山,就连借助系统的道具,都比不上他挥出的一剑。
何等惊才绝艳的一剑,诸天万象,一剑诛魔,力挽狂澜,拯救人间。
这一切……难道不该属于他,属于他这个主角吗?
所以,他才会不惜压上未来,用分期六百年的积分,送了他的大师兄一程。
真是不忍心啊……毕竟,大师兄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他最好的人了。
萧既白微微笑了起来。
也许,他会一辈子怀念他的。
高空之中,一双冰冷的猩红妖瞳漠然俯视。
苍舜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个他第一眼就厌恶的虫子,再次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恶心的气味。
腐烂之物,从内至外散发而出,挥之不去。
“真是不忍心啊,同门一场,却要在这里刀剑相向。”
萧既白不紧不慢地上前几步,折扇一收,潇洒站定:“来吧!”
微风拂过衣摆,勾勒修长身姿,沉墨清微微抬手:“请。”
他的身影映照在苍舜眼中,便是清风朗月环绕的林间青竹,仅仅一眼,就令人移不开视线。
萧既白双指并起,单手掐诀,笑道:“我这一招,师弟你可看好了!此招名为——杀青!”
咚!
法阵起。
萧既白重重摔出高台。
脸朝下,砸进地里,陷下深坑。
全场死寂,鸦雀无声。
“……”
萧既白的大脑一片空白,足足半晌,才艰难地重新运转了起来。
……等等,发生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挣扎着抬起剧痛的脸庞,温热液体从额间滑落,模糊了他的左眼,他本能地闭上一只眼睛,剩下那只清清楚楚地看见——
那个修长挺拔的黑衣修士踩在高台之上,背对晴空烈阳,微微垂着眼睛,平静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承让。”
第20章
“承让。”
清淡悦耳的嗓音, 随风飘过鸦雀无声的道场。
高台之上,段涯捏碎了椅子扶手。擂台之下,萧既白趴在地上, 大脑一片空白。
他输给了一个炼气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下州宗门不入流的低级弟子丢出了擂台?
“我……”萧既白踉跄爬起, 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我还没有准备好!”
不该是这样的!区区一个炼气, 明明他抬手就能捏死——
“的确。”
他看见那个黑衣的炼气修士站在擂台之上,眼眸如春风和煦:“我方才出手太快,不如再比一次?”
萧既白脸庞一下火辣辣的,像被人重重甩了好几巴掌。
他听见一些声音, 窸窸窣窣, 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刚才还为他欢呼的下州人, 现在,正大声谈论着他的失败。
“天道酬勤, 恭喜你成为内门弟子。”
他还看见,他的那个便宜师父从高台飘下, 看也不看他一眼, 直接走到胜利者面前,笑容分外和蔼。
“你还没有师父,不若拜入我的门下?”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打败他的炼气修士,此刻, 那个人就是全场的焦点——而他, 已经被遗忘在角落里。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他不是应该夺得魁首,享受众人追捧与夸赞吗?
怎么会又一次……又一次输了?!
……
竹林深处的小院,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穿过青竹, 走到檐下。
“长老。”
木门未开,里面传来云不晚的声音:“输了?”
沉墨清:“我已成为内门弟子。”
院落安静了三秒,木门打开,云不晚一步步走出。
她看着沉墨清,面无表情,小声咕哝了句什么。
沉墨清听得很清楚,那句话是——居然真的能赢啊。
他微微笑了起来:“不是您说未得魁首,我便自行离去吗?”
云不晚背负双手:“说说而已,你还真信。”
苍舜:“?”
他盯着那个元婴,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拂过头顶绒毛。
沉墨清:“我能否继续跟随长老修行?”
云不晚转身:“随你。”
木门合上,她的声音又从里面传出:“带着你的猫去外面住,别天天刨我的院子。”
沉墨清无言地低头,看着某只妖皇。
雪白小兽理直气壮地坐在他的手臂上,昂起毛茸茸的脑袋。
就刨。
怎样。
沉墨清伸手,拨拨雪白小兽软软的兽耳:“下次我去买点种子。”
跟在这只妖皇身后,刨一个坑就洒一点种子,很快就能种完一片地了。
苍舜:“?”
雪白小兽捂住耳朵,嗷嗷地跳到了这个人的头顶。
宗门内门弟子,拥有一间独立院落。
沉墨清穿过清净小院,推门而入,头顶的妖皇已经跳到地上,溜溜达达地巡视房间。
他随手推开窗户,有风吹过院落竹林,穿屋而过。再回头时,一只小毛绒球正在铺好的柔软床铺上打滚。
已经睡了三个月硬木板的苍舜心情非常好,翻过来翻过去,爪子挠挠蓬松被角。
沉墨清伸手,雪白小兽看看他,悠悠闲闲地溜达回他身边,蹦跶到了他的掌心里。
“池师兄!”
“师兄好!”
“池非师弟,要去哪里?”
再次行走在宗门间,不少弟子主动上前,热情地和他攀谈。
苍舜一开始还悠哉地躺在沉墨清肩上,随着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翻身,冷漠地瞪起了眼睛。
藏书阁前,沉墨清将身份令牌交给守卫,原本还漫不经心的守卫看到内门标识,立刻换上恭谨的笑脸:“您请!”
非宗门正式弟子,就算有云不晚给的令牌也只能进入藏书阁外层,每天停留一炷香的时间。而内门弟子可直接进入内层,每日停留一个时辰。
昔日在天枢宗,他也曾阅遍藏书阁典籍。万化宗虽然远远不如天枢宗,亦有深厚底蕴——凡修行大道上的食粮,他来者不拒。
数千道玉简悬立于木架之间,没过多久,沉墨清停下脚步,拾起面前的一块玉简。
魂道典籍。
关于魂道的修行功法一向少见,没想到这里会有。
他垂眼,看了眼怀中大大咧咧瘫成一坨的小毛绒饼。
要解开他和妖皇的契约,也许可以从神魂入手,说不定能从这些魂道典籍里找到些许线索。
他的神识探入玉简,发现里面的魂道典籍尤为繁复,便在藏书阁寻了一地,开始消化那份庞大知识。
魂道?
苍舜习以为常地跳到他的肩上,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张沉静专注的侧脸。
怎么忽然关心这个了,还看得这么认真。
——魂道因其特殊属性,修真界极少有人涉足,数万年来,以魂道修成化神之上者亦寥寥无几。
苍舜拨弄垂落眼前的乌黑发尾,心想,这个人之前所学之道似乎也并不涉及魂道。
不对,他在意这么多做什么,反正契约一解,他就走了。
苍舜慢吞吞趴了下来,窝成一小团。
这个人想什么就看什么吧。
一个时辰后,沉墨清从藏书阁出来,抱着懒洋洋的妖皇向训练室走去。隔着宗门道场,远远见到了楚落。
楚落也看到了他,却是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沉墨清微微垂眼。
雪白小兽刚好抬起爪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从小毛绒球变成白年糕条,抖抖绒毛,溜圆的妖瞳和他对视。
干嘛。
他可没对那个人做什么。
沉墨清:“我知道。”
“师兄。”
一道身影站在他面前,是个宗门女修,沉墨清对她有印象——楚落上次打招呼的师姐,与他们有一面之缘。
苍舜随意一瞥,那女修的眼眸仿若有秋水流转,表情羞怯,将一张薄薄书笺丢到沉墨清身上,扭头便跑。
苍舜:“?”
刚刚还懒洋洋的妖皇一下子挺起身躯,飞快伸爪,啪地按住那张书笺。
沉墨清手指微抬,捏住书笺边缘抽了抽,抽不动。
“或许是约战书。”
【那也不准看!】
苍舜气嗷嗷的,两只爪子紧紧扒住书笺,不肯松开,仿若蓄势待发的危险豹类,不断发出低沉的“咪呜”。
沉墨清看看他。
苍舜与他对视,又大声“咪”了一声。
不给你!
道场那边,楚落注意到了这一幕,脸色更加难看,盯着师姐的背影,拳头紧攥,匆匆走远了。
对练之后回到清净小院,沉墨清才从妖皇的爪子底下拿到那张书笺。
他的目光扫过书笺上几行娟秀小字,眼帘微挑,一只大毛绒球气呼呼地蹲在旁边——气得绒毛又蓬蓬炸开了。
沉墨清放下书笺,并未说什么,开始修炼。
苍舜看看他。
好像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于是不怎么炸了,慢吞吞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很不经意地把那张书笺一巴掌拍飞了。
夜晚,湖泊倒映弯月,湖边林影间,几个宗门弟子将一人推倒在地,对其拳脚交加。
白日拦住沉墨清的楚落师姐就站在一旁,眉心紧蹙。
“够了!”终于,她还是上前拉住一人的手,“宗门禁止私斗,你们别太过分!”
话还没说完,她被那人一巴掌扇倒在地。
“两个外门弟子也敢忤逆我?打!给我狠狠地打!”
段寿满脸狞笑,吐了口唾沫,啐在楚落旁边。
“让你把池非叫出来,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种废物,也没必要留在宗门了!”
楚落双手抱头,不停翻滚,在如雨落下的拳脚中大吼道:“你……你们会遭报应的!”
段寿乐了:“报应?我就站在这里,看看老天能给我什么报应!”
轰隆!
雷霆自长空而降,劈落于身!
段寿和那几个随从当场被雷光淹没,抽搐倒地,昏死过去,散发幽幽焦香。
楚落和他的师姐目瞪口呆。
炽烈雷光之中,一位黑衣修士踏空而立,眸光淡漠。
楚落:“池……池兄?!”
沉墨清走到他面前,单手抱着雪白小兽,递出一瓶治伤丹药:“你应该来找我。”
楚落呆滞地嚼了嚼丹药,身上的伤顷刻恢复,他有些意外,看看沉墨清,又叹了口气,神情萎靡。
“池兄……修行真难啊。”
因为他和池非交好,自从池非进入内门后,他也得了不少宗门关照。但就在两天前,段寿找到他,要他暗中将池非约到宗门外一处隐秘之地。
他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当场拒绝,也不敢再靠近池非。原本以为只要躲在宗门里就不会出事,没想到还是被段寿直接带人抓了出来。
楚落身边的师姐同样神情复杂,瞥了眼地上昏死的段寿几人,道:“我不是故意想将你引来,只是……段寿势大,我也没办法。”
“如今你得罪了他,就算你师父是云长老,等太上长老出关,也护不住你。”
沉墨清淡淡道:“说得对,是该了结了。”
“你们回去吧,今夜之事与你们无关。”
楚落怔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黑衣修士带着雪白灵猫转身而去,衣袍微飘,消隐于月色之下。
作为宗门太上长老的胞弟,段涯的府邸占据一座山头,极尽奢华。
他穿过玉石雕琢的连廊,正要回屋享受一番,忽地扭头。
“什么人!”
孤月照落庭院,一黑袍覆面的修士静静立于湖间亭台之上。
段涯神情微变,无声无息就能闯入到他面前?!
他厉声道:“你是谁!知不知道我兄长是化神修士,马上就要出关了!”
那黑袍修士不语,只是抬手,修长指间,夹着一道雷光隐现的符箓。
——二十八万灵石的雷动符!
段涯瞳孔猝缩,转身就逃。
轰隆隆——!!
上万道雷霆如银龙游走,倾泻而下,化作连接天地的光树,将黑夜照得炽烈如白昼。浩瀚雷瀑吞噬整座山峰,银白雷海卷起惊涛骇浪,雷光呼啸之间,占据一座山峰的府邸已然焚毁灭尽!
汹涌雷声直到一盏茶后才息止,一人衣衫褴褛跪倒于地,呕血不止。
仅一击,元婴中期,直接跌落初期!
若非他有兄长赠送的元婴巅峰法宝,怕不是要身陨于此!
段涯脸上的嚣张跋扈皆被雷光劈碎,只留恐惧:“前辈!我何时得罪了你!我磕头求饶行不行!”
见那人没有反应,他更是抖如筛糠,果真重重叩了几个头,额头顿时肿成一片。
方才动静如此之大,宗门却无一人来此,说明此地气息一定已被封禁!
此人修为绝对是元婴巅峰……甚至可能是化神!
黑袍静立于孤月之下,清冷声音随着冷冽夜风拂过:
“别动不该动之人,否则,我还会来找你。”
不该动之人……是那池非?!
段涯目瞪口呆。
他的确不满池非屡次得罪他,授意寿儿去给点教训,可是……一个小小炼气修士,竟有如此靠山?!
段涯又连连磕头,惶恐之间不断应是。
乌云拂月,夜色幽寂,黑袍修士已隐于月光之下,不见身影。
段涯跌倒在地,冷汗湿透褴褛衣衫,此时此刻,他只想揪着那个池非衣领大喊一句——你怎么不早说啊!!
夜色山林,漆黑斗篷抖动,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挤了出来。
雪白小兽贴在沉墨清白皙脖颈间,仰起脑袋看着他。
【为何又不让我出手?】
那可是二十八万灵石。
沉墨清不语,只是低头看着一定要从自己衣袍领口挤出来的小毛绒球,伸出二指抵住那毛绒脑袋,试图轻轻推回去。
推不动。
苍舜窝在他的脖颈间,贴着他的体温,任由夜色吹拂雪白绒毛。
心情很好的样子,圆软的兽耳微竖,斗篷底下的细长尾巴还在一摇一摇,时不时蹭过沉墨清颈侧,落下微微酥痒。
夜风之中,他听见那个年轻人族悠悠开口:“妖皇陛下如此高兴,因为那道书笺是假的?”
苍舜:“……”
【才不是!】
衣袍领口的小毛绒球飞快缩了回去。
沉墨清表情淡然,理了理领口。
过了两秒,一只小毛绒球又从那里钻了出来。
“?”
沉墨清垂眼。
苍舜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他才不会因为什么假书笺高兴。
他才没有高兴。
这只圆滚滚的小毛绒球继续窝在年轻人族的锁骨之间,露出毛茸茸的脑袋,软软地贴着那温热的脖颈,时不时轻轻磨蹭两下,又假装不是自己蹭的,毛茸茸地转过了小脑袋。
——
“宿主,察觉到此地气运变动,应该是有新的气运之子诞生。”
昏暗房间里,缩在墙角的萧既白听到系统的话,一下子抬起脸:“是池非?”
“需要宿主自行判断。”
“……不会错的,一定是他!”
萧既白豁然起身。
“气运之子,又一个气运之子……原来他根本不是普通人!哈哈,原来我没输!”
他的眼睛明亮,似要撕穿黑夜。
“宿主打算怎么做?”
萧既白朗声笑了:“呵呵呵……我最喜欢踩死这些所谓的天才了,毕竟,我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啊!”
“连沉墨清都被我踩死了,何况这个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的池非?”
“系统!我要积分——分期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