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洛恩沅被退养的第三次。
十二月步入隆冬，寒风凛冽。
天空乌云漫卷，整栋福利院弥漫着淡淡的死亡气息，大概是卫生室的实习生又在熬她的自制中药。
与此同时，院长的心头也渐渐浮上平静而绝望的阴霾。
——洛恩沅，又双叒被退养了！
这真是奇了怪了，那么乖巧一个小孩……
“沅沅，不要不理小白哦，它很喜欢你的，你摸一摸它。”
“可是小白笨笨的，总是打扰我。”
可能是有点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但除了这点，他完全就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天使……
“沅沅啊，你是不是又去卫生室要酒精了，你告诉院长妈妈，到底要那么多酒精干什么？”
洛恩沅穿着福利院统一发放的校服，坐在红木沙发上，望着窗外，时不时晃一晃小短腿。
他转过脸，歪了歪脑袋，苹果绒线帽顺着他的动作滑落。
乌发雪肤，一双灵气十足的猫儿眼，睫毛又长又翘，留着乖乖的妹妹头，笑起来的时候酒窝甜甜。
像一只软萌的矮脚起司。
“院长妈妈，”洛恩沅奶声奶气地说，“我想用酒精洗澡，身上就没有细菌了，书上告诉我的。”
院长：“……”
？？？
可能是有些过于爱干净。
不对，下次得更仔细审核收来的书，看看都教给小孩子什么了！
但是她保证，沅沅除了这两点，是一个非常讨喜听话、聪明懂事的乖小孩。
—
“院长妈妈！沅沅的额头能煮鸡蛋啦！”
半夜三更，熟悉的敲门声。
院长闭着眼睛披上衣服，飞快跑到寝室把洛恩沅抱起来送到卫生室，实习生也同样一脸困倦但熟练地量温度、打上吊针。
洛恩沅五岁的生日还没过，他比同龄人矮上一截，看起来就像三四岁似的。
烧到三十九度了也没有哭，脸蛋通红，乌溜溜的眼睛弯了弯，小声说：“院长妈妈，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开心的美梦。”
梦到有人愿意领养他啦。
每次听到有人想要领养他的时候，沅沅都会露出这样的笑。
羞怯、渴望，以及快乐。
即使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院长给他掖了掖被子，转身去外边趴栏杆上哭了。
沅沅不就是身体差了一点吗，为什么都不愿意养他。
他真的是个很可爱很懂事的乖孩子。
稍微注意天气变化、饮食仔细一点、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陪着他、观察每天情绪……
有多困难呢。
院长忧愁地望了眼第三次被退养、还和福利院的小朋友一起蹦蹦跳跳堆雪人的洛恩沅。
唉！
随缘吧！
“院长！”
有人急急忙忙跑过来，视线扫了一圈，定在洛恩沅身上。
他凑近和院长低语了些什么，院长忙跑到办公室。
*
这是洛恩沅第一次见到下雪。
他穿的比其他人都厚，蹲在雪地里，像个笨重迟缓的小雪人。
小朋友们明显都很高兴，他们不想要洛恩沅被领养走，因为那样，他们就再也见不到洛恩沅了。
洛恩沅伸手捏了一点雪放在手心。
洁白的柔软，晶莹剔透，像揉碎的棉絮，一股冰冰凉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鼻尖皱了皱，没有闻出味道。
有人笑着喊了声洛恩沅，“沅沅，你看我！”
一口把雪吞了进去。
洛恩沅骑着小三轮车慢悠悠过去，软软问道：“小忆，什么味道呀？”
平时洛恩沅不太爱理人，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于是小忆几乎有些受宠若惊。
他舔了舔冻红的嘴唇，大声道：“是甜甜的冰淇淋味！”
洛恩沅：“！”
他眼珠一转，从小三轮车上下来，挪到小忆旁边，碾了一丢的雪。
小忆拉住他，急忙说：“沅沅，你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的！”
冰凉的一小捧雪融化在小小的温热手心。
洛恩沅擦了擦手，“好吧，没关系。”
等他长大了再吃。
*
一辆白色轿车平稳驶过，路上行人寥寥，步履匆匆，街边霓虹灯亮着微弱的光。
洛恩沅顺着下坡路骑到门口，截停了一辆不知什么时候开进院子的车。
他蹬着小三轮车吃力地转弯，白净的脸颊上落了几片雪花。
院长和一对夫妻站在走廊，远远地望着骑小车的洛恩沅。
他们一个月前才得知好友去世，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被送进福利院，幸好生前给孩子成立的信托基金给他留下余生的安全保障。
正巧公司重点逐渐转移国内，他们决定就此在这定居，顺便照顾好友留下的孩子。
洛恩沅长得像妈妈，偏秀丽的长相，集齐了父母所有的优秀基因，可惜天生体弱，打小便大病小病不断。
前三个领养家庭，也是因此把洛恩沅送了回来。
但是……
院长看了眼面前的年轻夫妻，温柔、开明、善良，这次似乎和以往不一样。
沅沅，你要有真正的家庭了。
被院长抱到办公室时，洛恩沅踮着脚开门，熟门熟路爬到沙发上坐好。
“院长妈妈，”嗓音稚嫩，“我今天没有干坏事呀。”
院长无奈地笑了一下，示意他看后面。
一对时髦的年轻夫妇冲洛恩沅打了声招呼。
洛恩沅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怯怯的神色。
他很怕生。
“沅沅啊，他们是你爸爸妈妈的好朋友，你和他们打个招呼呢。”
院长领着洛恩沅走到他们面前，夫妻中的女士蹲下来，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
“你好沅沅，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见一见你。”安聆轻声细语道，“你不愿意和我们走的话，我们不会逼你，呆在这里也很好，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
安静了好一会，没人出声。
洛恩沅站军姿似的，两只手攥的很紧落在两侧。
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蛋，圆头圆脑，眼睛也是圆的，侧脸凸出半圆的弧度。
唯独下巴是尖的，睫毛颤悠悠地眨啊眨，糯米糍似的雪白软糯。
直到洛恩沅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的手，他把脸放上去，轻轻蹭了蹭。
软软的小脸搁在温热的手心，洛恩沅仰起脑袋，小声说：“我和你走的话，可以吃到冰淇淋吗？”
安聆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笑了，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捏了捏。
“当然可以啊宝贝，想吃什么都行！保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临走前，洛恩沅把口袋里最后一块巧克力给了小忆。
他的东西很少，一车都装不满。
身上挂着一个红色大肚杯，洛恩沅在安聆的怀里，和福利院的大家说了再见。
趴在安聆的肩膀上，感受到她身上香味和温暖。
洛恩沅迷迷糊糊想，说不定过几天又回来啦！
*
车外景色变幻，偏僻小镇的寥寥行人和破旧的底色逐渐变成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是一番极其繁华的景象。
洛恩沅趴在窗边，安静专注，乌黑的眸中映出缭乱的颜色。
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冒险，保守着珍贵的秘密来到陌生新奇、包罗万象的新世界。
抵达景水湾时已是深夜，庄园内一片寂静。
车底盘太高，洛恩沅下车的时候摔了一跤，被路易抱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洛恩沅有点不好意思，窝在路易的怀里，解释道：“我的眼睛在转圈圈。”
路易把他放下来，用中文说：“睡太久了，过来吹吹风。”
洛恩沅学着路易的样子，仰了仰下巴，寒风凛冽，呼啸而过。
洛恩沅立马打了个哆嗦。
还是叔叔自己吹风吧。
他攥着路易的衣角，啪嗒啪嗒踩着雪走。
又是一阵风，草丛簌簌作响，黑影幢幢。
洛恩沅小心地看了一眼，一个凶神恶煞的鬼影忽然毫无预兆地从草丛里钻出来。
洛恩沅撇着嘴唇，眼泪摇摇欲坠。
那“鬼”阴森森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没等到洛恩沅哭，觉得没意思，钻回草丛。
洛恩沅要迈着小短腿走的很快才能追上安聆和路易，哭的话，就跟不上他们了。
“先生，安总。”
管家看到洛恩沅时微微惊讶一瞬，很快掩去神色，没有多问。
“今天隔壁小沈少爷过来玩了会，助听器丢了，现在还在找……”管家为难道。
别墅里温暖如春，安聆帮洛恩沅脱下外衣，“助听器丢了？别不是又不让他回家了吧。”
洛恩沅小心地竖起小耳朵听，伸开胳膊让安聆好脱。
“看他们那些人的嘴脸我就恶心。路易，你去把人送回家，就说明天我们把助听器给他送回去。他们不开门就给老娘砸。”
他听的晕晕乎乎，想起刚刚从草丛里跳出来的“鬼”。
洛恩沅拽了拽安聆的裤子，仰起头，想说刚刚的事情。
安聆摸着他的头，和路易交代事情，看起来很忙碌。
洛恩沅鼓了鼓脸颊，泄气，还是算了吧。
半晌，落地窗外出现路易叔叔的身影，手里牵着个小男孩，头发很长，看不到他的脸。
下一瞬，小男孩猛地抬起头，直直望向洛恩沅所在处。
眼神冰冷而阴沉。
洛恩沅被这道眼神吓的定在原地。
好、好可怕。
他打了个嗝，咬了咬嘴唇，小脸一片苍白。
比之前三个领养他的家里都要可怕。
希望不要再见到他。
*
“妈——”
“妈咪！！！”
翌日清晨。
两道疯狂的尖叫声响彻偌大的庄园。
金发碧眼的双生子站在二楼，扒着栏杆，和下方穿着小恐龙睡衣叼着袋装奶的小男孩面面相觑。
看得出来，双方都很震惊。
洛恩沅低头望了望自己，和他长得不一样。
金头发、蓝眼睛、高个子，像童话故事书里的人。
双生子狂飙英文。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滚出去，我家不欢迎陌生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洛恩沅越听越懵，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好难听懂。
正是人嫌狗憎年纪的双胞胎跑下楼，直奔洛恩沅，抢走他口中的牛奶。
很恶劣地笑：“你凭什么喝我的牛奶，这是妈咪给我订的！”
虽然双方语言不通，但双生子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恶魔气势以及愤怒凶狠，都表现出他们极其、非常不欢迎这个突如其来闯进家中的陌生小鬼。
更别说这小鬼穿着他们的睡衣、喝着他们的牛奶！
洛恩沅还不到五岁，本就怕生，大家都好声好气和他讲话，还没被如此对待过。
他有点害怕。
想起小忆曾经炫耀过的话，洛恩沅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给自己打气，结结巴巴道：“哥、哥哥们好，我是私生子。”
路瑾、路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