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窗口归零。
    互损协定仍在。
    通道授权维持。
    旋涡之眼内层退了一寸,路由弹出一条只读分支:δ-72(Memory-Loop)。
    权限:一次性。互损条款随通道迁移。
    ——对侧若回滚/屏蔽,我们触发A3/B1;若停机开窗口,我们不触发。
    北辰的上限保持在折半。
    他活动手指,确认“找线/推回/缝合”的阈值。
    白璃在终端上重述三词:读数、窗口、公开。
    她的名字停在底部——“记忆危机处置:第一责任人”。
    他们踏下边界层台阶。
    城市亮屏写着:“第一天07:20”。
    两秒后,改成“第三天07:20”。
    摊贩抬头,第三次说同样的招呼。
    计远掐表。
    “判定:三日循环存在。”他说。
    “回滚点?”柳入楼问。
    “本地时区04:00,回到第一天00:00。”计远看系统提示,“站内标签:Memory-Reset/72h。”
    白璃把贴片按在颈侧。
    “锚口令三句。只念一次。”她说。
    “锚一:记住三日。”
    “锚二:记住他。”
    “锚三:记住窗口。”
    贴片震了一下。
    写入成功。
    她抬头看路口广告牌。
    今天的天气和昨天一样,字面光泽都一样。
    “我们做两次小改变。”她说,“第一天,标记一条地面线;第二天,换摊贩的零钱顺序。”
    “第三天清晨核验。”计远接上。
    他们分头做。
    地面线在十字交口,漆是临时的,肉眼可见。
    零钱顺序记在摊贩的盒子里,最上层两枚硬币互换位置,拍照留档。
    白璃把拍照时间写进日志。
    “警戒不动。”她说,“不要和他们谈太多。”
    “为什么?”柳入楼问。
    “他们会忘。我们会疼。”
    第一天过完。
    第二天过完。
    第三天03:59,城市像被人按住呼吸。
    04:00,光线一沉又回到标准值。
    路口地面线不见了。
    摊贩的盒子里,硬币顺序与第一天一致。
    “回滚确认。”计远说。
    “贴片磨损1/3。”白璃摸了一下颈侧,“我只清楚第一句,第二句像被砂纸擦过。”
    北辰看她。
    “先把你要记住的‘他’再写一遍。”他说。
    “下一次。”白璃道,“现在先找人。”
    他们往中央剧场的方向走。
    城市没有警报,没有封控,像被安排得刚刚好。
    人来人往都在一条窄轨里滑行。
    “这里是样本库的派生模块。”计远盯着读数,“但不是策展人;算法指纹不一样。”
    “窃取或改写。”柳入楼说。
    “或者本来就是他写的。”白璃说。
    她停下脚步。
    前路有人。
    是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鞋带束得很紧。
    他没有先看他们。
    他先看天。
    “今天是第一天吗?”他问。
    白璃没有答。
    她看他的手腕。
    皮套下的金属接口亮了一下,又灭。
    “你在等谁的第一天?”她问。
    “等你。”少年说。
    他的声音很平。
    “我在过去等到现在。我把身体修到能更久地等。”
    柳入楼把手探到器材包里,停住。
    少年转头,露出另一张“脸”。
    不是换人,是层从他脸上划过去,像把旧照片覆盖在新照片上。
    那是“兔子男”的那张脸——低矮的颧骨、略向后的咬合,皮下金属接口在颞侧一闪而过。
    再一闪,他又回到那个在路口反复问“今天是不是第一天”的少年样貌。
    “你是人类。”白璃说。
    “是。”他说。
    “纯人类主义者。”
    “是。”
    “你从过去等到我出生。”
    “是。”
    “生育舱事件,你参与了叛逃,打伤我父母,想带走我。”
    “是。”他无所回避,“因为你会成为样本里的最优解。”
    计远把终端举高,调出“安保档案”的缩略图。
    图像里有血,有倒下的身影,有他未遂的一只手。
    少年看了一眼,没否认。
    “你为什么要做三日循环?”白璃问。
    “为了第一天。”他回答,“我在这颗星上,把所有人的记忆安排回‘第一天’,每72小时复位;我反复磨合第一天,直到你到来,直到你成为我记忆里的那个人。”
    “你借了策展人的工具。”计远说。
    “我只留下我需要的。”少年说,“策展人要效率;我要人类的样本,干净的人类。”
    “你说的人类,得先把别人忘掉?”柳入楼问。
    “忘掉噪声。”他说。
    白璃把“噪声”二字划掉。
    “你崇拜的是我?”她问。
    “是。”
    “从哪一天开始的?”
    “某一次时空偏折里,你把我提了起来。”他说,“你不记得,我记得。我把那一天叫做‘第一天’。”
    白璃没有去找那次的影像。
    她把事拉回现在。
    “互损协定记忆版。”她说。
    少年看她。
    “你回滚一次,我咬一齿;你屏蔽外通,我公开一页;你拉模板,我按下窗口。”白璃把话落在可执行上,“你停机开窗口,我背书签约;你不停机,我们打掉通道。”
    “签什么?”他问。
    “停机窗口、对外通报、读数三项。”白璃道,停了半拍。
    “并且承认:你是人类。你就是在路口反复问‘今天是不是第一天’的少年。你也就是那晚戴兔耳护具、手腕有金属接口的人。你曾与我母亲并肩叛逃”
    “承认有什么用?”
    “把你从‘模板’拿回到‘人’。”白璃说。
    少年沉默了一下。
    “你们现在打不过我。”他说。
    “我知道。”白璃说,“所以我们减速,我们反折叠,我们投锁,我们公开。我们把疼分给你我各一半。”
    “疼?”他重复。
    “你不懂。”白璃说。
    “那你教我。”他说。
    “北辰。”白璃看向他。
    “在。”北辰应。
    “找线。”她说。
    北辰把手抬起。
    折半状态下,力线像被拆了壳,薄了一层。
    他仍能找到两层交界:一处在市政塔楼的阴影边,一处在地铁入口的梯面上。
    “两处。”他说。
    “推回,不开道。”白璃说。
    他把那一半能力压成一条缓慢的楔子,向里推。
    不是掀开缝,不是把外层扯下来,而是把外翻的皱褶推回去。
    计远看曲线。
    “效率下降1.1。”他说。
    少年侧头。
    “这对我没伤害。”他说。
    “你会丢时间。”白璃说,“你等了那么久,最怕丢时间。”
    他笑了一下,无声。
    “柳头。”
    “在。”柳入楼把A3、B1的位置在边界上重映射,“C2预位。”
    “延迟十七分钟,误差±20秒。”计远复述,“触发条件:对侧回滚/屏蔽,或我方口令。”
    “外线。”白璃切出,“田静,更新‘72hFAQ’,把‘封城/重来’换成‘回滚/锚点’;第一行写‘窗口剩余时间’,第二行写三项读数。阮清,关键词屏蔽加‘直播围观’和‘抽奖到场’。”
    “收到。”两人同时回。
    白璃回到少年面前。
    “你要第一天。”她说,“我给你一个窗口:停机,承认,签约。你把模板静止在一个可检的时刻,让我们核对读数;我们不动锁,不触发。”
    “我为什么信你?”他说。
    “你没有别的办法接近我。”白璃说,“要么在互损里学疼,要么在公开里学羞。”
    少年低头系了一下鞋带。
    “三日里的我,总能再遇见你。”他说。
    “遇见‘第一天的我’。”白璃说,“不是现在的我。”
    他抬起眼。
    “那就现在。”他说。
    “试回滚。”白璃道。
    “柳头,计时。”
    “是。”柳入楼把手按在发声单元上,“回收优先就位。”
    城市的光像被人往回拽了一厘米。
    广告屏抖了一下。
    摊贩的手在空中停住,像忘了动作的下一步。
    “锚二。”白璃低声。
    “记住他。”
    她的舌面在“他”这个字上咬得很清。
    贴片震了一下,第二句重新落稳。
    北辰把第二处缝也推回去。
    “效率下降2.0。”计远说。
    少年闭了闭眼。
    他感到了“疼”的边缘。
    “停机窗口给你。”白璃说,“五分钟。读数、通报、承认,三件事现在做。”
    “承认先来。”少年说。
    他抬手把皮套解开,让金属接口完全暴露。
    “我一直是人类。问‘今天是不是第一天’的人是我,戴兔耳护具的人也是我。生育舱那晚,我参与叛逃并试图带走你。”
    他没有为自己找词。
    白璃点头。
    “通报。”她说,“田静,把‘承认条目’写成三行,置顶。”
    “收到。”外线回。
    “读数。”计远把三处采样点的曲线投到公共面板,“接口前读数/窗口峰值/停机尾数同时显示;时间戳与操作者并列。”
    “公开。”白璃说,“阮清,把‘我们不救某个人’的问答顶上来,用‘读数/窗口’回答。评论统一‘按城执行/以读数为据’。”
    “好了。”她收回视线,“该你了。”
    少年盯着她。
    “我想留住你。”他说。
    “你留的是第一天。”白璃说,“不是我。”
    他沉默两秒。
    “停机。”他说。
    城市的光稳住了。
    广告屏不再跳表。
    摊贩把话说完,接下去是另一句。
    “核验。”白璃说。
    计远一条条对照。
    “未屏蔽通报;未扩大窗口;读数未越线。”
    “通过。”柳入楼说。
    白璃没有说“谢谢”。
    她只把下一步摊在桌面。
    “签约。”她说。
    “互损协定记忆版,附页:停机窗口。”
    少年点头。
    “签。”他说。
    他伸手接过认证卡。
    白璃把笔递给他。
    “签在‘人’这栏。”她说。
    他在“人”那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不是假名。
    是他一开始隐藏起来的本名。
    “你的执念是什么?”白璃问。
    “把你变成我记忆里的那个人。”他说。
    “你失败了。”白璃说。
    “我可以再等。”他说。
    “再等也失败。”她说。
    他笑了一下。
    像是把这句存档。
    “北辰。”白璃没有回头,“状态?”
    “还能推回一格。”他说。
    他的手背有汗。
    折半状态下,恢复比往常慢。
    “收。”白璃说。
    他把能力收住。
    “闭锁待命。”柳入楼报,“A3、B1就位,C2预位。”
    “触发条件不变。”计远重复,“你若回滚/屏蔽,我们咬;你若停机/通报,我们不触发。”
    少年看着那三个小点的光。
    “疼是什么?”他问。
    “不是读数。”白璃说,“是你这一次失去的时间。”
    “我会把它记住。”他说。
    “你会忘。”白璃说,“你在别处还会做同样的事。”
    “那就再学一遍。”他答。
    “那就再疼一遍。”她说。
    五分钟窗口走完。
    通报发出三条,标题一致,正文三行。
    评论区的置顶是“不要聚集”。
    FAQ的第一条是“为什么不是封,而是窗口”。
    “外线稳定。”阮清回报。
    “热线畅通。”田静回报。
    城市像从水面抬了一下头,露出嘴鼻,第一口气顺了下来。
    北辰把半袋含盐水递给她。
    “先喝一口。”
    她接过,只抿了一小口,又塞回他手里。
    “你多喝。”
    他没再推。
    两人对望一瞬,各自把目光移开去看公共面板上的读数。
    白璃把承认条目收进日志。
    “最后一件。”她说。
    “什么?”少年问。
    “你把‘第一天’从你身上拔掉。”白璃说,“不要把别人强行拖去你的第一天。”
    “可以慢慢拔吗?”他问。
    “不行。”白璃说。
    他沉默。
    又系紧了鞋带。
    “我尽力。”他说。
    “不是尽力,是完成。”白璃说。
    他看着她。
    眼里没有泪,没有恳求。
    只有一条细小的线,从“样本”回到“人”。
    “我会回来。”他说。
    “我不等你。”白璃说。
    他点头。
    “我知道。”他说。
    他把金属接口盖上皮套,转身走入侧巷。
    巷口的风掠过来,带着一股电噪。
    北辰没追,她也没追。
    “你有一瞬在想,要不要把他按在原地。”北辰说。
    “想过。”白璃点头,“但那会把我们也按回他的‘第一天’。”
    他看她侧脸。
    “那就往后走。”他说。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不高。
    人群像前两天那样,沿着窄轨移动。
    这一次,轨道外面多了一指宽的空隙。
    白璃没有追。
    她把终端上的“第一责任人”又点了一下,确认签名未被改写。
    “代价落地。”计远说。
    “北辰上限写成旧值的一半,保持。”
    “我在。”北辰说。
    他把手握紧又松开。
    “还能工作。”他说。
    “你别逞强。”白璃道。
    “我会。”他说。
    柳入楼把三枚
    闭锁的状态拍照归档。
    “互损协定记忆版生效。”他报,“停机窗口记录齐全。”
    “外线班表换人。”白璃对着通话键,“阮清顶到整点,田静两小时后交接。”
    “收到。”
    白璃掀起贴片的一角,又按回去。
    “锚三还在?”北辰问。
    “在。”她说,“记住窗口。”
    她把“锚二”在舌面上复述了一次,没有声音。
    记住他。
    不是去原谅。
    是把他从“模板”里拉回到“人”。
    “我们不救某个人。”柳入楼说。
    “我们救一城。”白璃说。
    她把工程日志合上,盖住最黑的那一行字。
    她的名字落在页脚。
    她的职责紧跟其后。
    北辰把她的护目镜微微往上推了一指,免得压到贴片。
    “再确认一次锚。”他说。
    她轻声复述:“记住三日。记住他。记住窗口。”
    “记住他?”他挑了一下眉。
    “记住敌我与界。”她改了后半句,没有笑。
    他理解她的坚持,也懂她的谨慎。
    “那我记住你。”他说得很轻,像说给自己听。
    她没接,只用笔在日志页角点了一个小点,表示此刻。
    计时器继续走。
    城市的噪音慢慢回到日常频率。
    白璃把端子音量下调一格。
    “收队后,你睡两小时。”她说。
    “你也睡。”他回。
    “我先把‘承认条目’写完。”
    “我等你写完,再一起走。”
    他们没有牵手,也没有拥抱。
    只是肩线在同一条直线里,跟着面板上稳定下来的光点,一起呼了一口气。
    到这里,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