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拼凑石板


    司凌这一觉睡得很长,最后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睁开眼,听到泫敕开门的声响。又躺了一会儿,听到泫敕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她皱了皱眉,起身坐起来,踩上拖鞋走出卧房,看到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客厅的餐桌前。


    见她出来,泫潋站起身,颔首致意:“君上。”


    “你怎么来了?”司凌打了个哈欠,自己也走到桌边坐下,态度轻松得像在闲话家常。


    泫潋也坐回去,道:“泫敕前几天给我发消息说垣堑子到西方了,怕出意外告诉我一声,然后就没下文了……”泫潋略带责怪地觑了弟弟一眼,“我本来想发消息问问情况,又怕你们已经落在垣堑子手里,索性找过来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嗯……暂时也没什么。”司凌耸肩,“垣堑子被我困在结界里了,如果他冲破结界,路西法肯定会告诉我,没动静说明他还在结界里。在其他天庭人员眼里,他大概是暂时失踪了吧。”


    “困在结界里?!”泫潋瞠目,“如果他冲出来,你们不就等于自爆了?”


    “说得对。”司凌点头微笑,“所以,现在是拼速度的时候了。”


    她边说边看向客厅的角落,那里原本摞着几个立方的冥币,但现在已经不见了。


    她不禁一愣,泫敕明白她在看什么,解释说:“我看你还在睡,就自己先弄完交货了。”


    “交货了?”司凌问,“那Cube呢?”


    “拿来了。”泫敕站起身走向大门,从门后摘下自己的背包,放到餐桌上,“都在里面,但我们是不是要换个够宽敞的地方?”


    “走吧,小镇外到处都是空地。”司凌起身就往外走。


    这是深海海底,最不缺的就是空地。


    他们走出小镇,为了避免被不相干的人注意到,打算去远些的地方。路上,司凌问泫潋:“澜漪大概会在什么地方施法,你有想法吗?”


    泫潋叹气摇头:“我仔细想过,但没什么可靠的推测,我们或许可以先去鲛人族的领地看看?”


    “那就得先回瓷国。”泫敕沉了沉,又问,“如果这些Cube真的是名单,名单为什么会在这个小镇?小镇会不会就是她当初施法的地方?”


    “不会的。”泫潋否认得很干脆也很坚定,“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施的法,但肯定是在瓷国境内,名单应该是澜漪随机投出来的,为了安全她多半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总之他们肯定没来西方,不然……”她望向泫敕的目光变得有些悲悯,“不然你也不会死了。”


    “呃……你搞错时间了吧。”泫敕往前游着,若无其事道,“君上让萝灵回去告诉五族藏身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很久了,五族就算过来也救不了我。”


    “……”泫潋知道他所言有理,陷入沉默。


    几秒后,游在前面的司凌突然听到泫敕惨叫,扭头一看,泫潋踹出去的脚还没收回来,泫敕眉心紧皱,但没敢还手。


    哦,姐弟打架,血脉压制。


    司凌一语不发地扭过头,佯作未见。


    这样游了大概半个小时,一条断崖横在了眼前。三人相视一望,都觉得断崖下面是个不错的地方,不约而同游向悬崖底部。


    悬崖底部有很长一段距离基本算是一马平川,而且也不算窄。三人都觉得这地方够大,泫敕就打开背包开始往外倒东西。


    ……三分钟后,泫敕倒出来的大小石块在面前摞成了一座小山,他不得不往旁边挪几步再继续倾倒。


    再过五分钟,司凌和泫潋先后就地坐下来,呆滞地看着泫敕机械性倒石块。


    二十分钟后,他们眼前已经堆出了好几座小山,但泫敕手里的背包仍旧像开了闸一样继续将石块倾斜而下。


    只有又过了至少十分钟,石块掉出的量终于明显减少,最后随着泫敕双手的抖动零零散散地又掉出三五块,然后彻底结束。


    司凌瞳孔地震,用力吸气:“这也太多了吧?”


    “几十万个名字呢,还要刻上种族。”泫潋从她身边站起来,望着这些石碑的神情看似平静,实则眼底含着压制不住的激动,“这应该就是五族的名单了,不然我想不到这几万年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刻这么多字。”


    “那我们复原它吧。”司凌耸了耸肩,将原本随意的坐姿改成盘坐,准备施法。


    泫潋和泫敕相视一望,也坐下来,司凌将他们两个的欲言又止尽收眼底,但也不好说什么。


    ……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先前他们认为五族都被澜漪用“万物虚寂”藏了起来,但这只是泫潋这样认为,可仔细想想,泫潋自己并未参加这个法术,澜漪是否成功施法她并不清楚,五族中有多少人被成功隐藏她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他们的母亲同样是未知的。


    在这之前,他们必然都对重逢充满期待,可现在真的要开始推进这件事他们必然是紧张的。


    真的能成功吗?


    母亲能回来吗?


    这些不确定因素足以带来恐惧,司凌很清楚,可她没法安慰他们,因为她也有同样的恐惧。


    在三万年前的那场叛乱里,赤煌在她眼前被割下头颅,风啸子在护她撤离时被利箭贯穿胸膛,霜曳——也就是狐祖的母亲,不知所踪生死不明,泫敕在西方被垣堑子斩于剑下,那短短几日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在过去的这些天,她也心怀期待,她希望至少萝灵和澜漪都还活着,如果霜曳也在虚空之中,那对她来说就是这三万年中最大的意外之喜。


    现在,她要直面这一切了。


    她所期待的这一切,没有哪个是她有底气一定能实现的。


    她闭上眼睛,念动咒语。


    几尺之遥,泫敕一语不发地望着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反击算正式开始了。


    虽然他们先前已经唤醒了天兵,但因为还有找寻五族的事,她不会立刻杀回天庭。


    而在打破万物虚寂之后,无论成功与否,他们都再没什么可准备的了,反攻马上就会开始。


    他突然很想知道,在那之后会怎么样。


    如果说他们失败了,抑或她成功了他却死了,那倒是很简单。可如果她成功了,并且他们都好好活了下来,之后会如何呢?


    ……算了。


    泫敕摇摇头。


    她不是会过河拆桥的人,那么对他来说,只要他的存在没有让她难堪,最差的结果也是维持曾经的官职,这已经很好了。


    就算她出于尴尬会把他支得很远,但他总会有返回天庭的时候,他总还有机会能面对面地见到她。


    泫敕摒开杂念,同样合上眼睛,念咒施法。


    泫潋在半分钟前紧张到浑身发抖,但在开始念咒的那一刹那,紧张和恐惧都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比如,如果母亲真的回来,她要怎么解释泫敕和君上的关系?还是索性先不说?


    也确实有点难说啊!


    她都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


    她几乎是从降生的那一刻就认定是溯凰族的储君了,接触天庭的时间远比泫敕要早。在她的记忆中,天帝从未对感情有过什么兴趣,在她母亲的认知里也是一样的。


    现在……


    母亲眼睛一闭一睁,不仅过去了三万年的光阴,自己的儿子还成天帝的男朋友了——泫潋想想都觉得这对母亲而言可能太刺激了。


    三人各怀心思。眼前成堆的Cube在法术驱动下逐渐漂浮起来,像是拥有生命一般来回穿梭,找寻相邻的石块。那些在卢西安诺眼中还完整的石板同样开始拼接,其中有几块直接拼在了一起,更多的则漫无目的地漂浮着,等待更多Cube拼凑成型。


    三人聚精会神地度过另一段看成漫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他们好像也进入了那种“虚空”里,周围一切都似乎凝固了,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只有石块偶尔划过耳边时的微微水流声在提醒他们这个世界依旧真实存在。


    然后,逐渐拼凑出雏形的石壁仿佛也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一些陌生的画面开始在司凌眼前的浮现,她看到战火、看到厮杀……甚至穷凶极恶的屠杀,看到死士们不肯退让半步的抵抗。


    她看到澜漪调用鲛人族珍藏数万年的上古神石铸造祭坛,幸存的五族族人在遥远的喊杀声中相互搀扶着步入祭坛里。


    “萝灵!”澜漪忽而转过身,望向她这边,司凌猛地意识到这些画面正是萝灵当时的视角。


    澜漪说:“快进去,要封坛了。”


    “不……”视野微微一颤,似是萝灵退了半步。


    萝灵怔然道:“我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在减弱,是帝俊……帝俊在抹除她的痕迹,他猜到了……”


    “什么?”澜漪一愣,“你在说什么?帝俊猜到什么了?”


    “因果咒……”萝灵木然摇头,“他猜到因果咒了……他在抹除她在三界之中的痕迹,如果她被完全遗忘,那她就再也回不来了……就算上古众神亲临也帮不了她!”


    在这句话的最后,司凌听到了几许哽咽。接着视角陡转,萝灵不顾澜漪的喊叫,决绝地奔向远处的群山。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画面混乱得只有无数彩色的线条,什么也看不清。


    画面再突然定住的时候,她低头便看到帝俊的剑刺穿了“她”的心口,她感受到萝灵当时的剧痛,口中依稀嗅到一股腥甜,但同时涌起的还有一种愤恨和快意交织的情绪。


    “太晚了,帝俊。”萝灵嘶哑地笑着,呛出一口血沫,“太晚了!从今往后,他们会拿她当做母亲祭奠,三界众生想到亡母就是在念她的名字,她将与天同寿!她终将取你性命!”


    司凌浑身激起一阵酥麻。


    ……她记得在她刚刚得知“辛妣”这个名字的时候,曾奇怪过怎么会拿“妣”字作为名字。


    泫敕说那是“手持双剑的女人”,可在她看来这个字最易联想的词汇就是“如丧考妣”,妣在这里是“亡母”的意思。


    现在她明白了,那既是“手持双剑的女人”,也是“亡母”,是萝灵播撒了这个词义。


    于是在三万年里,人们每一次祭奠、缅怀亡母,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同时缅怀了她;他们为至亲敬上的每一支香,也都让她吃到了香火,增长了修为。


    在这一切背后,是萝灵耗尽修为,祭出了自己的性命。


    第182章 大战在即


    过了不知多久,周遭归于安静,连那轻细的水流声也不见了。三人知道法术已成,泫敕率先睁开眼,首先注意到的是司凌轻微的战栗和明显哭过的眼睛。


    “司凌?”他忙站起身,走过去查看她的状况,泫潋闻声也睁开眼,下意识地张望四周。


    “泫敕……”泫潋怔怔启唇,泫敕和司凌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又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左侧。


    视线穿过昏暗迷蒙的海水,他们看到一堵石墙赫然屹立在那里。再仔细看,他们进一步发现石墙是有弧度的,圆弧向两侧延伸,形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


    “是祭坛。”司凌回想施法时看到的景象,意识到这一点。


    见泫敕泫潋面露困惑,她又进一步解释:“这是祭坛……就是澜漪时万物归墟的地方。”她边说边走向石壁,在离得足够近的时候,她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密密麻麻文字。


    五族无数成员的名字,远比她想象的数量更多,每个名字后面都写着种族,被刻在这上古的神石上封存了足足三万年之久,等待着有朝一日重返天界。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对进入虚空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场豪赌。


    他们本不需这样赌。他们是当时天界排名前五的庞大族群,就算帝俊再暴虐成性也不必对他们赶尽杀绝,他们完全可以留在天界继续生活。


    如果他们想把日子过得好一点,投靠帝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她这个前任天帝已经完全战败了,纵使萝灵告诉他们她会回来,那也只是一个毫无证据、甚至看不到多少希望的“传说”。


    可他们还是选择接受了万物归墟,进入了虚空里。


    这个法术如此脆弱,一旦名单遗失或者所有知情人都被帝俊杀害,他们就将永远沉寂在虚空里,不生不死、无知无觉。


    司凌心觉震撼。她从未设想过这种程度忠诚,亦无从知晓他们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做出的这个决定,她只知道她必须带着他们杀回去。退一万步说,哪怕御衡并不是帝俊,她也必须杀回去。


    司凌深吸气:“走吧……把祭坛收起来,我们去找鲛人族的居住地。”


    “不,等等……”泫潋定了定神,若有所思,“如果完整的祭坛就在这里,也许我们不需要找鲛人族的居住地了?”


    “啊?”司凌不解地侧首看向她,泫潋沉吟道,“解除万物归墟需要完整的名单和种族,并且在‘施咒时的地点’……澜漪当时是在祭坛施的咒,现在名单就在这里了,祭坛也很完整,这不算‘施咒时的地点’吗?”


    “……?”


    司凌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又觉得她在卡机制bug。


    泫敕眉心深皱:“你确定……?”


    “我不确定啊。”泫潋坦然摇头,“咱都不是鲛人,能懂点鲛人法术全靠活得长,上哪了解那么多细节去?不过,我是觉得。”她又就地盘膝坐下来,“试试看嘛,也没说解除法术只能尝试一次,不行咱们再去找其他地方就是了。”


    这倒也是。


    司凌和泫敕对视一眼,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尝试破咒.


    同一时间,鬼怪学院的地窟里,垣堑子背靠石墙瘫坐在地,余光瞥见几步外再次“刷新”出来的泫敕,一动不动地呢喃道:“好了,我知道你是假的。”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逐步确认了这一点。再到昨晚,他冒着重伤的危险在泫敕再次出现后没有出手跟他较量,然后他就发现他赌对了,他不出手,眼前的“泫敕”果然也没反应。


    他不清楚这场恶作剧背后藏着怎样的意图,但显然要出大事了。


    因为现在的天界……应该完全没人知道泫敕的存在了才对。就算还有人知道,应该也是和泫敕毫无交集的人,更不该知道他和泫敕的旧怨。


    但现在,竟然有人专门用泫敕来捉弄他。


    胡思乱想的垣堑子首先想到了泫潋。当年在泫潋的处置上,他和天帝一直存在分歧,他认为斩草除根最安全,天帝也同意这一点,可天帝觉得摧毁辛妣留下的天兵才叫“斩草除根”。


    所以,泫潋最终被留了下来。那时天帝期盼的结果是泫潋有朝一日能想起天兵的所在,而天帝已不是“帝俊”,而是泫潋的救命恩人,泫潋就会将一切和盘托出,让他们真正达成斩草除根的目的。


    ……而现下,垣堑子怀疑泫潋已经想起来了,但她同时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得知了御衡就是帝俊,于是什么都没说,直接等待机会开始了复仇。


    当然,垣堑子之所以会这样想,其实也是出于乐观的自欺欺人。


    因为在想到这些之前,他就想到了一个更恐怖的可能性——那道传说中的因果咒,或许已经走到尾声了.


    结界之外,两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一起端详着垣堑子目光空洞的样子,过了很久,撒旦终于开口:“我想我们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否则不论做什么……不论是面对耶和华还是东方天庭,这都很尴尬。”


    “我也这样想。”路西法紧锁眉头,从西装内衬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食指冒出火苗将他点亮。


    他通常是不抽烟的,于是这一举动完全暴露了他的焦虑。撒旦复杂地看了他两眼,直言问:“你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路西法摇摇头,


    沉默了一下,啧声说,“说不清。”


    是的,说不清。如果非要认真分析,他其实没什么可焦虑的,因为这件事本与他和撒旦都无关,虽然他们在其中站了队,但东西方之间毕竟有壁,这意味着就算司凌战败,那位东方天帝要进行清算也不会清算到他们头上。


    那太大动干戈了,很没必要。


    但是,卷入一件可能改变神界格局的大事本身就足以让他焦虑了。就像普通人如果有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听说三战开始,哪怕自带上帝视角buff很清楚自己所在的国家完全不会卷入战火,心情也很难不波动一样。


    撒旦感受到他的心情,沉吟了半晌,幽幽再度开口:“我想问问……”


    路西法吐出一口烟雾,一语不发地看他。


    撒旦指了指眼前的结界,微微眯起眼睛,灰蓝色的眼眸中填满了不信任:“你的法术是什么时候强大到能窥探那两位东方朋友的结界的?”


    路西法蓦地噎了一下,连刚吸进去的下一口雪茄都卡在了嘴里。


    三秒后,那口烟被他毫无兴致地呼地一下吐出来,他看向撒旦,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你的疑心已经重到如此不讲逻辑了吗?那我就不得不说,就算有朝一日我的法术强大到这种境界,你也绝不会是我的第一个目标。”


    撒旦不咸不淡的挑眉:“哦,是吗?”


    “那我要去当上帝。”路西法刻薄道,“跟上帝的宝座比起来,你算老几。”


    路西法说完,双手插兜,心烦意乱地转身就走。


    撒旦突然变得情商很低,跟着他追问:“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能看见他?”


    “……”路西法深呼吸,依旧压制不住暴躁,“你有病吗?!”他驻足转身看向撒旦。


    撒旦心平气和地回视。


    “显然是我们的东方朋友足够体面和周全,给我们留了后门。”路西法甩出这句话,无语地摇摇头,达不溜地走进电梯。完全没有等撒旦的意思,直接按下按钮,令电梯向上升去。


    撒旦神情冷淡地目送他离开,轻松地笑了一声。


    不出意外的话,路西法在之后的三四天里都会不停地在心里骂他。


    虽然这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但总比为了天界交战的事情焦虑要强得多。


    第183章 天庭三大反骨


    十日后。


    几千年来,人类想象神仙打架都是法术过招,但其实天界也是与时俱进的。现在天界的新式装备并不弱于人间,只不过人间装备用的是科技,而天界装备多用法力支撑。


    在21世纪,普通神仙打架和几万年前的差别不大,但上升到战争标准就和人间一样是拼装备了。


    因此在过去的十天里,司凌几乎在一刻不停地解决装备问题。


    军队烧钱这话一点不假,从开始筹备的那一天起,三万年的存款就如同流水一样砸了进去。


    不过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这本身并不是靠钱就能解决的事。虽然倒卖新型兵器的黑市一直存在,但如此大量的交易对任何一名黑市商人来说都风险太大。


    而她不仅顺利买到了,价格还很公道,这完全要感谢狐祖,但狐祖也很感激司凌,因为在万物归墟的法术解除后,她三万年来杳无音讯的姐姐回来了。


    司凌也是至此才知道,狐祖其实有名字,叫曳吹,她的姐姐叫曳鸣——她们的母亲是位列七圣君的霜曳,用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作为孩子名字的第一个字是那个年代很多天界种族的取名传统。


    美中不足的是,霜曳并没有因为万物归墟的解除而重新出现,匆忙赶回东方的曳鸣和三尾狐族的狐狸们都说她在那之前就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有人说她逃进了什么秘境,也有人说她死了,被帝俊用太阳真火淬炼的箭刺穿了身体。


    但总之狐祖曳吹已经很满意了,在这十天里她有事没事都在叫姐姐,久别重逢的激动无法遮掩。无奈曳鸣虽然客观上理解自己在虚空里待了三万年,可她身处虚空时无知无觉,这段漫长的岁月对她而言就如同眨了一下眼睛,所以她的真实感受只有从帝俊手底下死里逃生的喜悦,对久别重逢则很难有什么代入感。


    于是在第七八天的时候,曳鸣被曳吹有事没事喊姐姐的操作弄得都有点神经衰弱了。在难得休息的时候,司凌和泫潋泫敕一起坐在曳吹的狐市地窟里喝茶,曳鸣脚步虚浮地走进来,一屁股跌坐到他们桌边,目光空洞地启唇:“君上,您说有没有可能,我妹妹被夺舍了,芯子已经不是三尾狐了?”


    饮着茶的司凌:“?”


    泫敕望了司凌一眼,放下茶杯:“啊?为什么?”


    曳鸣呆滞地抬头:“我觉得她更像蝉精,给她一棵树她就能嚎一个夏天。”


    司凌哑然失笑,正想安慰一下曳鸣,突然感受到的气息让她眉心一跳:“桑於泫来了。”她轻声道。


    泫潋泫敕不约而同地立即起身,顺手变没了自己的茶具。曳鸣也从地上爬起来,和他们一同退到司凌身侧,一副大家刚刚正在商议正事的样子。


    半分钟后,泫潋和泫敕的母亲、溯凰族族长桑於泫走进地窟。


    她对这里片刻前的场景毫不知情,对泫敕和司凌的关系更一无所知——这层关系暂且只有泫潋和曳鸣姐妹两个知道,主要是由于司凌觉得大战在即,这时候跟大家说“你们的君主和主将搞在一起了”这种话怎么想都不太严肃。


    于是桑於泫见到司凌时只有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她给司凌带来两个重要的消息,第一个是:“曳吹刚刚送来最后一批兵器,现在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


    第二个则是:“路西法送来消息,说这里的大动干戈已经引起了耶和华的忌惮,撒旦亲自去天堂进行解释了。路西法说这虽然能暂时稳住局面,但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了。”司凌沉吟道,“既然已经准备妥当……派人问问路西法,撒旦能不能拖上三天。如果可以的话,大家用这三天时间休整一下,我们就起兵。”


    桑於泫直接给出了答案:“路西法说撒旦大概最多能撑十天。十天后如果仍有大量人马和兵器盘踞在地狱,耶和华多半会派大天使来看看。到时候我们倒也可以和大天使解释,但消息很可能会传到天庭。”


    “十天足够所有人离开西方了。”司凌点点头,“去传令吧,三天后开始动身,军队的具体事项由泫敕全权安排。”


    “是。”桑於泫领命而去.


    又三日后。


    东方,天庭。


    人间对于天界的印象大多出自文学和影视作品,而这类作品出于剧情需要,往往只会展现天庭的场景。


    实际上神仙们所称的“天庭”只是权力核心的那块部分,基本就是天帝居住的天宫外加高级神仙们围绕天宫建立的洞府。如果硬将这个范围和人间类比,最多也就是首都的核心区域。


    至于整个“天界”,其实同人间与地狱一样,城市、乡村、树林旷野、山川河流应有尽有。


    因此,当冲天而降的法术突然撂倒布局在东方天界边境处的天兵时,和人间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凡生活的普通神仙大多对此无知无觉。在最初的七天里,军队在泫敕的运筹帷幄中步步推进,毫无压力。


    第八天,司凌终于见到更高级别的神仙前来迎战,不过面对他们这群存在数万年的神仙,新生代的神仙修为实在是不够看。


    几十次交手下来,司凌一场败仗都没吃,还缴获了一批高品质仙鹿仙马仙鹤。


    第十三天,大军逼至天庭高墙之外,司凌抬起头,看到手持兵刃飘在城楼之上对他们怒目而视的是三位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大人物。


    二郎神杨戬、三坛海会大神哪吒、齐天大圣孙悟空。


    泫敕眯眼看看他们,提起长戟:“我去会会他们。”


    “慢着。”坐在仙鹿上的司凌抬手阻止了他,双方沉默地对峙片刻,三人果然迎下来。


    杨戬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咣地一声砸在地上,沉喝自带立体声环绕,从四面八方响起:“何方妖孽,竟敢进犯天庭,还不速速就范!”


    司凌置若罔闻,笑看着哪吒。


    这位酷爱观看自己同人作品的三坛海会大神给自己幻化了个年初某票房大爆的动画电影里的大藕新造型,比老形象多了一股凌厉劲儿。


    司凌轻松道:“新皮肤不错,恭喜三太子票房夺冠。”


    “……”哪吒没吭声,多半是在阵前开启这种话题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天大圣笑道:“嘿,你这女娃娃还挺有礼貌的,那又何故闹出这样大的阵仗?听俺老孙一句,天庭不是让你撒气的地方,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咱们不跟你计较。”


    司凌想了想:“大圣于贞观年间随唐僧取经,在那之前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再往前也已活了几百年的寿数。再从贞观年间算到今日,又是一千三四百年,那大圣现在应该是两千余岁?”


    齐天大圣挠着头又笑:“算数也挺好,你问这个干什么?”


    司凌微笑:“我做鬼都有三万年了,大圣张口就喊我女娃娃,这可不大礼貌。”


    齐天大圣一愣,旋即双手合十,作势鞠了一躬:“原来是为老前辈,失敬失敬!”又恳切道,“前辈有什么不痛快,竟要大闹天庭?不妨跟咱们说说,咱们给前辈平事去。”


    哪吒眉头直皱:“大圣跟她废什么话……”


    “我的不痛快,三位平不了。”司凌淡笑,垂眸运息,热流裹挟着一颗金丹上涌,不过多时,金丹循循从口中飘了出来。


    三万年的修为,要是元魂在这儿炸了……


    对面三位都是一惊,杨戬挥起三尖两刃刀就要迎战:“你休要胡来!”


    司凌两侧的将领们也脸色煞白,泫敕颤声:“别冲动。”


    “我不胡来。”司凌淡笑着朝泫敕偏了偏头,“也不冲动。”


    “元魂里有我几万年的记忆,三位看过自知我为何而来。”她端详着那枚缓缓飘向三人的元魂,平静的声音里不失力量,“若三位破我元魂,自可杀我,但我相信三位都是心存正义之士,看完之后自有决断。”


    下一秒,飞至双方中间的元魂悬停在半空,在司凌的意念驱动下倏然爆发金光。金光犹如浪潮呼啸向三大反骨,他们瞬间被笼罩在陌生的画面里,几万载前的天庭景象令他们瞠目结舌.


    “太危险了。”泫敕牙关紧咬,司凌摇头:“别慌。”


    心存正义之士——她说出这六个字的时候是认真的。


    但拿准他们“天庭三大反骨”的标签也是认真的。


    这三位能在三界之中拥有赫赫威名固然是因为实力卓绝,但从某种意义上更是因为他们凝聚了一种精神内核。


    这种内核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神妖鬼相信“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相信“邪不伐正,天之经也”。


    同时,人们也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齐天大圣还亲口说过一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呢!


    在这些内核之下,司凌全然不觉得这三位在了解事情全貌后还能为了当今的天帝和她决一死战。


    第184章 老熟人的决战


    司凌虽然自信,但也并不是完全不紧张。


    因为三大反骨并非孤身前来叫阵的,在他们身后的高墙之内就是天庭精锐的十万兵马。这十万兵马用最精湛的法术铸造,论装备虽然和司凌通过狐市搞来的装备水平差不多,但天兵本身经过三万年的迭代升级,和她从波多黎各海沟召唤出来的天兵已然不是同一量级,几万年修为的五大族成员如果和他们硬碰硬,恐怕也有相当一部分难分仲伯。


    所以这一战在司凌眼里虽然说不上完全不能打,但也是不打最好。


    虽然战争中牺牲在所难免,但五大族的人当年明明有别的路可选,却义无反顾地选择进入虚空,忠心耿耿地等了她三万年,她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眼看三人被金光笼罩,司凌表面沉着依旧,其实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儿。


    泫敕的目光则紧盯着城楼之上,在那里还有几位将领,一看就不是法力铸造的天兵,而是真正的神仙。他们眼见三大反骨被司凌元魂的金光侵袭,个个横眉立目,紧盯司凌的元魂。


    泫敕手中紧握长戟,暗想他们敢动,他就跟他们拼了。


    好在,直到金光消退,城楼上的将领们也没有轻举妄动。


    三大反骨在金光尽褪后陷入沉默的对视,司凌驾驭仙鹿迎上前去,泫敕与几名将领紧随其后,但在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她抬手示意他们止步,独自一人行至三人面前。


    “三位怎么想?”司凌笑问。


    三人的沉默对视又持续了一会儿,哪吒首先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神情挣扎,“因果报应,我不插手。”


    司凌无声地颔首表示感谢,看向杨戬。


    杨戬没说什么,只是收了兵刃,摇了摇头就腾云驾雾走了。


    城楼上的将领们:“?”


    “大圣?”司凌打量孙悟空,孙悟空抓耳挠腮地笑道:“嘿呀,烦死了!我们今天放你进去,你可得打赢才好,不然只能我们哥仨再闹天庭去了!”


    “嗯,会赢的。”司凌举目望向他身后的城墙,咬牙切齿,“帝俊那个狗东西,如果不搞偷袭当年也赢不了我!”


    “哈哈哈哈哈。”大圣长笑,又往耳际处一抓,摸出一根毫毛递给司凌,“喏,这个给你。”


    司凌一愣,不解其意,大圣指着那根毛说:“能变不少猴子的,只当俺老孙入个股。你若打赢了,下次蟠桃大会俺花果山得一人一颗桃,行不行?”


    这话听起来是场买卖,但司凌怎么听都觉得蟠桃在这里面就是个借口,大圣不过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愧是三大反骨。


    “谢谢。”她屏笑接过那毫毛,大圣幸灾乐祸地又一阵笑,同样驾着祥云纵身远去。


    哪吒见状也无意逗留,随意扔下一句:“我回陈塘关逛逛。”便也走了。


    司凌见他们都走了才算松了口气,回身收了自己的元魂,抬眸望向城楼上的几位将领。


    几人虽不清楚适才发生了什么,但看三大主将全都走了,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对,与她目光相触的瞬间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泫敕。”司凌微微侧首,泫敕上前听命,司凌淡笑道,“带人把他们都看押起来,如无抵抗不许伤人,如有抵抗——”她语中一顿,“杀了。”


    “是。”泫敕驱动几名天兵,纵身迎上城楼。司凌没有过多留意城楼上是否出现了战斗,掷出法术,击开城门。


    城门之内,天兵列阵整齐,但没有将领们的指令,他们动都不会动一下。


    司凌的目光从越过他们,眺望远处的崇山峻岭,从烟云缭绕间寻到一片巍峨的殿阁。


    天宫……


    这个由她一手建立、在三万年间不停出现在她梦境中的地方。


    她终于又见到了.


    同一时间,在天庭最北侧的深林里,天帝御衡正跪在深灰色的古老祭坛前向上古众神祝祷。


    这是辛妣遗留下来的习俗,诞生于日月星辰之间的辛妣笃信上古众神会听到她的祝祷,但其实御衡对此十分存疑,因为他最初和辛妣的关系也算密切,但他从未听辛妣说过众神给过她什么回应。而在这三万年里,他向众神祝祷也从未得到过什么回应。


    更何况……


    辛妣死了,死在他手里。如果祝祷真的奏效,上古众神应该保佑她才对吧?


    这种质疑和调侃始终盘旋在御衡心头,时至今日,他其实已经完全不信上古众神的存在了,之所以仍


    维持这一习俗,一小半原因是这样既省事又不会节外生枝,另一大半原因则是他需要这个神秘的仪式帮他来稳固统治,让众神相信他背后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庇佑他。


    他合理怀疑辛妣当年也是这样想的,否则五大族为什么宁可遁入虚空都不愿追随他呢?


    每到祝祷的时候,御衡心底都会涌现这些戏谑,这种戏谑不经意间令他分神,他因此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泛起了一阵阴凉,连天色都变暗了一层。


    几秒后,一股阴风直逼御衡后脊,这种清晰的感觉终于引起他的注意,他悚然一惊,蓦地睁开眼,忽的发现眼前的深灰色祭坛消失无踪,四周只有一望无垠的荒野。


    他脚下的土地上连一棵树也看不着,只有些野草,长得也并不茂密,不少土地裸露出来,一阵风刮过,裸土上的砂石被席卷起来,在风沙里飘飘摇摇。


    这是……


    远古的景象。


    那时天地初成型,生灵不多,三界都是一片荒芜,辛妣就是在这样的荒芜里开始的征战。那时他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风又卷起一阵砂石,御衡下意识地闭目躲避,再睁开眼的时候,正对面几米远的地方多了一个人。


    对方一袭黑色的长袖束身长裙,惨白的面色上红唇似血,一道诡异的裂纹从额头延伸至唇角。


    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长相让御衡一愣,即便看到她手里并不陌生的双剑,他也还是费了些力气才分辨出来:“……辛妣?”


    司凌歪头冷笑:“我还以为你会装傻呢。”


    话音刚落,她没有一个字的废话,提剑疾驰而上。御衡瞳孔骤缩,手中瞬间化出长刀,稳稳接住她的一击。


    四目相对,司凌眼中恨意必现,浓烈的怨气令周围盘旋起阴森黑风,御衡侧眸扫了一眼,轻笑出喉:“怪不得找不到你,原来去做了鬼!”


    “千魂同谒!”司凌一声断喝,无数与她一模一样的鬼影迅速浮现四周。几是同时,她心念微转,令一个鬼影替了自己的位置,本体悄无声息地闪至御衡身后,一双短剑化作巨剑,朝御衡直劈而下。


    “铛——”御衡倏然回身,又稳稳接住一击,旋即一脚踢来,司凌侧身闪避,御衡趁机踏云退开。


    司凌也跃至云上,双方隔空对峙,御衡笑容轻蔑:“你打架很厉害,但我曾是武将。”


    司凌不语,只是看着御衡。


    弹指一刹,御衡耳闻身后疾风骤至,立即提剑去挡,却堪堪晚了一步,迎面而来的长戟砸至面门,令他硬吃了一击。


    而后他还不及反应,长戟又再度袭来。


    结界之外,五大族与天兵一同攻入天庭,正在上班的神仙们不明状况,大多缴械投降。偶有反抗的,也难免掀起一阵厮杀。


    结界内,泫敕身法极快,御衡虽然五招里能接住三招,还是很快落于下风。


    眼见泫敕又一道法术逼来,御衡飞身避开一击,顺势推开数尺。泫敕旋即纵身追近,却见御衡忽而闭目,竟在战局中涉险停下动作凝神念咒。


    司凌眼底一栗:“泫敕当心!”话音出口的同时闪身追去,在御衡落下最后一个字前一脚踢开泫敕,接着立刻跃起,在那只凭空出现的巨大手掌击来之前,连续三记空翻逃开了御衡的袭击。


    她就知道……


    司凌吸了口气,启唇祭出同样的法术:“法天象地!”


    四字之间,百米之高的金色的幻影在她身后凭空出现,在御衡下一击袭来时猛力迎上,双手短剑接连刺去。


    御衡眯眼看了一会儿两个法相过招,目光复又投向司凌,脸上毫无慌意:“好,我们一较高下。”


    司凌负手而立,凝视着御衡,一字一顿地又念了一道咒:“幽骸万象。”


    弹指一刹,头顶风起云涌,无数骷髅狰狞着在她身后连成一度墙,又嘶吼着聚成一个同样百米高的人形幻影,旋即投入战斗,与法天象地的金影并肩而战。


    御衡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神迹,摇头呢喃:“不可能,你……你……”


    “鬼神同体,没见过吧?”司凌语中一顿,老实道,“我也没见过。如果你赢了,我不介意你把我抓去做研究。不过……”


    不过御衡没可能赢了。二人的法天象地暂时还能打个平手,司凌新祭出的幽骸万象瞬间让她战力翻倍。


    于是五招之内,幽骸万象手中的枯骨剑悍然刺入御衡的法相,那巨大的幻影向天发出痛苦的咆哮,不等咆哮声尽,金色的短剑轻轻一划,一举割破他的喉咙。


    “不!!!”御衡绝望的惨叫,体内泛出的灼热感令他惶然低头。


    他因而看到身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窟窿,金色的光束从窟窿里探出来。


    不远处,两个幻影仍在一剑接一剑地继续刺下,随着法相变得千疮百孔,御衡的真身上的窟窿也越来越多,当金光散尽,烈焰翻涌而出——那是天地诞生之初孕育帝俊的太阳真火,现在却开始反噬,迅速吞没了他。


    然后,在某一刹间,御衡消失不见了。


    司凌隐觉不对,眸光微沉,旋即听到他的笑音铺天盖地地响起:“天神遁入地狱,你很聪明。”


    “但我学会……等等?!”嘲弄的笑音突然变得惊恐。


    司凌一滞,正不明就里,泫敕闪身而至,揽住她蓦地避开云层。


    司凌这才发现方才踩在脚下的那块祥云不知何时变黑了,不仅如此,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云都变黑了。再仔细看,那片黑海里又隐隐泛出绿光,这是酆都常见的色调,但从不会出现在天界。


    “哈哈哈——”阴森的女声从黑云中逼出,司凌只觉余光中影子一晃,定睛看去,便见数名鬼差分作两列,正从黑云里浮现出来。


    在他们身后,一张宽大的宝座刚冒出一个靠背的顶部,然后又继续缓缓升起,妖异的美人翘着二郎腿侧坐在宝座之上,三条长而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摇动。


    “???”司凌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瞳孔地震,张开嘴却没发出声。


    泫敕错愕得脱口而出:“霜曳?!?!”


    “现在你叫我阎罗王更合适,将军。”霜曳纠正了他的称呼,又向司凌颔了颔首,“好久不见,君上。”


    语毕,她并没有等二人的反应,纵身直窜上方云层,两秒后,一双利爪攥着御衡的双肩,与他一同狠砸下来:“你学会个屁!老不死的暴君!老娘一个狐狸真身还不到一米五,你他大爷的射我五六千箭?搁人间你都得被开盒!这一天老娘等了三万年了!你猜老娘能不能让你进地狱苟着?!”


    “……”司凌和泫敕僵硬地对视,然后冷不丁的,她从鬼差行列里看到个熟人,“谢必安!”司凌大喝,窜过去猛地一推谢必安的肩膀,没好气地质问,“咱俩认识


    也上千年了,你都没跟我提过阎罗王是女的?”


    ——诚然,其实就算知道这个信息也不足以让她猜到这是霜曳,但她觉得自己至少可以推测一下,也许再有个什么契机她就得到答案了。


    “我说我也刚知道您信吗?”谢必安气若游丝,脸上的笑比哭都难看,“就今天,刚知道。”——


    作者有话说:曳鸣&曳吹:好消息,妈妈还活着;坏消息,妈妈变成黑狐狸了,以后很难跟人解释我们真的是亲生的。


    第185章 伐凶诛逆


    谢必安的话听起来挺抽象,因为他的身份在酆都早就排进前十了,说他连阎罗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跟读了四年大学直到毕业都不知道专业课老师长什么样似的。


    但事实就是,有些大学生真能直到毕业都不知道专业课老师长什么样,谢必安更能不清楚阎王是男是女。


    三界之中,差不多只有人界众生有容貌困扰。在天界和地界,只要有个几百年修为,想学易容一般都不难。修为达到几千年,别说变男变女,就是变成其他动物植物也不在话下。


    ……在古希腊神界,某些神仙就曾用这种方式给天界添丁,天天变男变女变动物,到处跟人滚床单播种造神,到现在也是神界的一段“佳话”。


    而相较于古希腊的那位神,霜曳的修为又强得多。


    几万岁的老狐仙想骗鬼龄不到两千年的谢必安,比八十岁的人类老头骗三岁小孩都容易。


    况且,被骗的又何止谢必安?


    虽则理论上三界之间互不干涉,但天界作为三界中最早完善的一个,天帝至少在名义上是“三界共主”,阎罗王是要定期到天界向天帝述职的,帝俊不也同样不清楚她是谁?


    司凌于是厚道地放过了谢必安,大家一起安静地围观霜曳殴打已至强弩之末的帝俊。


    万箭穿心的仇恨和积攒三万年的怨气不是闹着玩的,司凌眼看各色法术被霜曳不间断地放出,眼前光芒乱飞。照这么下去,原本就只剩一口气的帝俊必定很快就会灰飞烟灭,连一丝魂儿都剩不下了。


    司凌当然不会心疼帝俊,但她不得不考虑大局的问题,尤其是在地狱角度,她担心这样的报仇方式会给霜曳招惹非议,以后队伍就不好带了。


    司凌于是小声问谢必安:“你们地狱收魂的时候,这样不经审判直接暴力打死是可以的吗?”


    “开什么玩笑?”谢必安面无表情,“我们规章制度是很严格的好不好,这种操作原则上当然不可以啊!”


    “那……”司凌想说要不要劝一下?


    谢必安语中一顿:“但现在是原则在动手。”


    “……”司凌闭麦了。


    这种单方面的殴打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帝俊从刚开始的气若游丝到断气,然后魂魄开始变得透明,再到后来,他的身体只剩一层淡淡的颜色,伴随一声脆响,一重金光倏然炸开,又转瞬而逝,元魂就此摧毁。


    不间断输出了长达半个小时的霜曳终于喘了口气,她瘫坐在地抹了把汗,朝司凌疲惫地笑道:“累死我了……”司凌以为她指的是这场暴揍让她疲惫,霜曳接着却说,“隐姓埋名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地狱连个能聊天的同龄人都没有!多少次我都想跟君上摊牌,又怕一时冲动毁了因果咒。生生憋了三万年就算了,为了不让人起疑我还把个人形象整得跟李逵似的,这种痛谁懂啊!”


    司凌心想:那确实很痛了。


    狐族是三界之内最爱美的种族之一,让他们扮丑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而霜曳扮了三万年李逵…….


    天宫外,新老众神的厮杀也已接近尾声,曳吹由于无人可揍早已进入放空模式,远方腾云驾雾而来的人令她忽地一滞,紧接着就是大喊:“姐姐姐姐!!!”


    曳鸣还在和一位武将对打,突然听到这个瞬间炸毛,提剑一举刺穿那武将的喉咙,转身就拎住曳吹的领子:“你给我闭嘴!”曳鸣咬牙切齿,“打仗呢,你严肃点!战斗结束之前不许喊姐姐!”


    曳吹两眼发直:“……母亲。”


    “嘶——”曳鸣气得额上青筋直跳,“你是找揍吗?”


    “不是,我是说……”曳吹木讷地抬手指向她的身后,“你看,母亲。”


    曳鸣一愣,定睛看了看,这才发现曳吹虽然双眼直勾勾地往前看,但其实没在看她。她顺着曳吹的目光扭头望去,定睛之间,整个人触电般地愣住。


    目光所及之处,几十人正一同腾云驾雾而来,后面的都是鬼差,前面最显眼的只有三个,分别是司凌、泫敕和……


    “母亲!!!”曳鸣尖叫一声,扔下曳吹狂奔而去。跑了几步嫌两条腿不够用,不假思索地施法化出真身,纵身一跃,一头撞进霜曳怀里。


    “……”曳吹望着这一幕,悻悻地搐动嘴角,然后施法驾云而去,看起来倒比曳鸣冷静多了。


    “母亲。”曳鸣仍是狐狸状态,伏在霜曳腿上,两只前爪踩来踩去。


    在目光触及母亲身后那三条蓬松黑亮的大尾巴时,曳鸣露出了正宗狐疑:“母亲您怎么……”


    “说来话长。”霜曳笑吟吟地摸着女儿,侧首看向司凌,“君上还有什么吩咐?”


    司凌不想打扰她们时隔数万载的母女团聚,仔细想想,接下来的事情也的确不非得有她们,便道:“你们休息吧,我和泫敕回西方处理点小问题。”


    她边说边睇了眼泫敕,泫敕会意颔首,两人立即动身前往西方。


    是夜,霍亨索伦堡的地下石窟寂静无声。


    垣堑子仍旧坐在地上摆烂,几步外刷新出来的“泫敕”仍旧像人偶一样站着。


    垣堑子已经有点弄不清自己在地窟里待了多久了,更不清楚还要再待多久。这种感觉让他心生不安又无计可施——他已经变着法地尝试过了,这里的结界他破不了。


    忽而一刹间,不远处的“泫敕”突然消失了。


    垣堑子一惊,紧随而至的是四周的气息发生微妙的变化。


    那个强大到他已数万年法术都无法破除的结界也消失了。


    垣堑子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但也并没有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能就此离开这里。他于是只警惕地站起身,背在身后的手幻化出兵刃。


    他心弦紧绷,侧耳倾听周遭的每一缕响动,唯恐对方偷袭。但很快,两道大大方方地从地窟的石门处出现了。


    垣堑子瞳仁一颤:“你……”


    司凌驻足微笑:“看到我这么惊讶么?我的前将军?”


    她将“前”字咬得很重,很快却发现垣堑子那句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他死死盯着泫敕,慢眼的惶恐、困惑和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我杀了你的!我亲手杀了你的!”


    垣堑子的反应让泫敕有点意外。


    他一直认为垣堑子来杀他只是为了效忠帝俊,再不然也是跟司凌有私仇,可从垣堑子当下的反应看,好像是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个人恩怨。


    而在泫敕眼里,他和垣堑子根本说不上有多熟。虽然同在七圣君之列打交道在所难免,可他初出茅庐的时候垣堑子已经不带兵了,他们之间连工作上的交集都没有,只有社交场合的纯客套。


    这么简单的关系,能结多大仇?


    泫敕百思不得其解,坦诚地询问垣堑子:“你恨我?为什么?”


    “你不明白?!”垣堑子露出和泫敕如出一辙的茫然和惊讶,“你不明白?!”


    “就咱们那点交情,我明白才奇怪吧?”泫敕面无波澜地看看他,侧首望向司凌的时候,神情柔和了不少,“君上大概也不明白?”


    “哈哈……”垣堑子发出自嘲的干笑,自嘲之后,随即而来的却是神清气爽的样子,“那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他可真会让人难受啊。司凌心想。


    但他想得美。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嗤声反问,“你不就是嫉妒泫敕吗?嫉妒他后来者居上。你在我面前诋毁他那么多次,他不知道,我清楚啊。”


    司凌一脸诚恳:“我只是没理会你的鬼话,又不是聋了。”说完,她拍了拍泫敕的肩膀,“别在意,不遭人妒是庸才。”


    垣堑子并不在意她的嘲讽,但眼看泫敕脸上的疑惑化作了然,他心底的快意也消失了。他咬紧牙关深深吸气,转而又喝问泫敕:“你怎么活下来的!”


    泫敕本无意隐瞒,正要说话,就听司凌一声笑:“嘿嘿。”


    她双手化出短剑,和气地微笑:“那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泫敕屏笑别过头,垣堑子脸上恨意升腾,猛地扬起手中铁鞭,悍然将泫敕挥去。


    司凌先一步迎至面前,接连挡开两击,逼得垣堑子不得不先来和她一较高下。


    然而,也就在垣堑子刚向她掷出第一记法术的时候——


    噗呲一声闷响,青铜巨剑从身后刺穿垣堑子的胸膛,正在迎击的司凌连忙刹住脚才没让自己被剑尖误伤。


    垣堑子愕然垂首,在看清巨剑的时候,他不由张大了口,却已说不出一个字。


    司凌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泫敕。


    “咳。”泫敕心虚地欲盖弥彰,“这什么情况?天帝的剑为什么会……”


    “好了,别装了。”司凌嗤笑,“那天晚上我什么都看见了,就是怕你尴尬没跟你说。”


    “……”泫敕面色僵住,哑然半晌,苦涩道,“你现在说出来我也很尴尬。”


    ——契魂为盟,护佑其主。伤侵即觉,伐凶诛逆。


    这是泫敕在某个深夜鬼鬼祟祟拔了她一根头发,跑来地窟对青铜巨剑施下的咒。


    那时他尚在怀疑自己是预言里的叛臣,施咒的初衷是想如果他有朝一日再伤害她,青铜巨剑可以杀了他。


    但那道法术显然不管这么多。


    “护佑其主”“伐凶诛逆”。随着他完成施咒,青铜巨剑自此视她为主,谁对她动手都不行。


    垣堑子算是中大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