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叽小说 > 百合耽美 > 金殿销香 > 200-210
    第201章 宴席 “方才还好好的,怎就突然动了胎……


    卫湘揣摩着容承渊的话定下了心。


    容承渊说得很对。其实皇帝现在的打算并不要紧, 真到了那一天下的旨意才要紧。到那一天,她手里有让皇帝非杀皇后不可的理由就可以了。


    再说,皇帝现下的打算也只是“现下的打算”, 或许现下他对皇后还没有那么厌恶,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一次次的交手, 谁知道呢?


    卫湘很快意识到, 她只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判断有误而有些烦乱, 但这种烦乱大可不必,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又过几日, 两个孩子的生辰就到了。去年此时张氏虽还没登上后位,风头却正盛, 卫湘无意在那种时候和她一较高下,便借着战事紧张的由头说服皇帝将周岁宴从简了。


    今年为着国库空虚的事, 宴席办得也不甚铺张, 但比起去年还是明显隆重些。卫湘带着两个孩子才走进椒风殿的院门,喜气便扑面而来,丝竹雅乐之声从殿中荡漾而出, 宫人们个个脸上一团喜气。


    一名年长的宫女见了她,立刻疾步从廊下迎过来,躬身笑道:“娘娘万安, 皇后娘娘特命奴婢候着娘娘。”


    “有劳了。”卫湘客气地垂眸朝她颔了颔首。


    此人名唤若佩,是思蓉被杖毙后皇后新提拔上来的掌事,且还是托张家从宫外给她挑的。就这事来讲,皇后也算办对了一次,因为她若不从宫外挑人,不必卫湘嘱咐,容承渊也会想方设法挑“合适”的人选将这要紧位置补上, 那就掐住了皇后的要害。


    卫湘随若佩步入正殿,已有不少嫔妃在了。有孕的沈贵人坐在皇后的席位一侧,屈指数算,她这个月也就该临盆了,大腹便便的样子看起来很是辛苦,皇后正和颜悦色地问她身边宫女一些饮食起居之事。


    卫湘一到场,众人的交谈就都停了,小嫔妃们纷纷见礼,待卫湘走到皇后跟前见礼时,沈贵人也要起身见礼,皇后一按她的手,朝卫湘笑道:“睿宸妃不必多礼了。”顿了顿,又笑道,“沈贵人月份大了,事事都需谨慎,睿宸妃别计较。”


    皇后今日打扮得分外端庄大气,其实那身藏蓝满绣的圆领在卫湘看来实在老气了些,但也更显出几分贤惠。


    许是卫湘没有接下筹办宴席的事让皇后觉得她还算知理,她此时看卫湘的眼中完全没有了昔日的轻蔑与嫉恨,卫湘见状自也没道理和她针锋相对,笑道:“万事以皇嗣为重,那些个虚礼臣妾惯不在意的。”


    语毕,卫湘就入了席。过了约莫两刻,人差不多都到了,也到了开席的吉时,殿里歌舞升平,愈发热闹起来。


    两个孩子虽还看不懂歌舞,但这种热闹已经足够让他们高兴了。皎婕妤膝下的康福公主云安很快寻了来,她已五岁了,生得灵秀可爱。因卫湘与皎婕妤平日走动不少,她与卫湘和两个孩子也都熟了,行至卫湘身侧草草一福,就凑上去抱住了卫湘的胳膊,撒娇道:“睿母妃,让我和弟弟妹妹出去玩一会儿吧!我想去前面的宴席看看!还想去看看为他们生辰备的花灯!”


    卫湘早发现她适才都没好好吃东西,想劝她用些再出去,但见两个孩子的眼睛已亮起来,只得笑道:“好吧,那你们慢着些,别磕了碰了。”


    “好!”云安欢快地应了,便去牵弟弟妹妹的手。卫湘想着这到底是皇后的地方,不敢大意,让几个乳母都随去了,又傅成与积霖亲自带着半数的宫人同去,顺便嘱咐积霖:“你用食盒装些点心带上。咱们这两个是吃饱了的,云安没怎么吃,一会儿若能得着机会,你多少哄她用两口。”


    “诺。”积霖笑应了,不多时就备好了食盒,捧来先给皎婕妤过目。皎婕妤坐得离卫湘稍远,本不知卫湘的吩咐,听了积霖的解释不由看了卫湘一眼,颔首为谢。


    卫湘作为两个寿星的母亲,今日没少被敬酒,这会儿目送孩子们离了殿,她总算也能躲一会儿懒了。


    她便搭着琼芳的手去了侧殿。在有这样盛大的宴席的时候,侧殿就是专门备来供宾客小歇的。


    琼芳见她眼中惺忪,进殿就将熏香换了一味清冽醒脑的,又命人去小厨房端了解酒的梅卤汤来。


    梅卤汤滋味酸甜,喝着煞是清爽。卫湘细细品着,饮了半盏,忽闻珠帘碰撞声。抬眸一瞧,是大腹便便的沈贵人进了殿来,身边掌事宫女小心搀扶着她,正笑说:“娘子月份大了,这才觉得热,奴婢去小厨房问问有没有凉饮。”


    语毕主仆几个都看到卫湘,忙止了音,便要上前行礼。卫湘笑道:“别多礼了。”说着睇了眼榻桌另一侧空着的地方,“快坐吧。”


    两句话间,轻丝已上前熄了熏香,又大开了窗,通风散去殿中的余味。


    两名宫女扶着沈贵人落座,其中一个正是前些日子被卫湘打发走了的廉纤。卫湘与她对视一眼,垂眸轻道:“前两日还与琼芳说起你呢,也不知你后来去了何处当差。原是到了沈贵人身边,倒也是个好去处。”


    廉纤规规矩矩地低着眼束着手,语气淡淡的:“奴婢好歹也是徐尚宫一手调教出来的,不愁没有去处,娘娘不必为奴婢操心。”


    这话说得耐人寻味,沈贵人微微一怔,卫湘隐隐露出三分尴尬,不再多说什么,继续饮手里那盏梅卤汤。


    待这盏汤饮尽,卫湘与沈贵人闲话了几句家常,便先回到宴上去了。不一会儿,随孩子们出去的积霖独自折了回来,笑着告诉卫湘:“三位殿下到了含章殿,陛下问他们好好用膳没有,大公主是个不会说谎的,一下子显出心虚,让陛下扣在那边的宴席上用膳了,娘娘放心吧。”


    卫湘扑哧笑了声:“去告诉皎婕妤。”


    积霖应了声诺,便去皎婕妤那边回话。然而她还没走到皎婕妤席前,就见一宫女花容失色地从殿外闯了进来,一头扑跪在皇后席前,声音里带着哭腔:“娘娘、娘娘……我们贵人动了胎气,怕是、怕是这就要生了……”


    殿里骤然一静,皇后惊然起身:“方才还好好的,怎就突然动了胎气?”


    那宫女哭丧着脸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贵人只是在侧殿小坐了一会儿,忽然腹痛得厉害!”


    “快去传御医!”皇后吩咐了一句,脚下已匆匆往侧殿赶去,经过卫湘席前又猛地一定,看向卫湘的眼神隐有几分愧意:“扰了睿宸妃的好日子。你们先贺,本宫安顿好沈贵人就来。”


    卫湘凝神想想,也起了身,笑道:“这是两个孩子的生辰宴,他们也盼着再添个弟弟妹妹呢,臣妾与皇后娘娘同去看看沈贵人。”


    第202章 胎气 “贵人动胎气的缘故,臣自会查个……


    皇后颔了颔首, 并未拒绝,只又差了宫人去往含章殿知会皇帝。


    众人见皇后与睿宸妃都要去探望沈贵人,自然没有留下继续宴饮作乐的道理, 于是众人浩浩荡荡地都涌去了侧殿, 皇后与几个高位嫔妃入了殿去, 余下的人都在外候着。


    御医郭泓定不多时就来了, 起先一切还算有条不紊, 只为沈贵人临盆做起了准备。沈贵人疼得一脸的汗,心中又怕, 几个亲近的宫女围在床边一边侍奉一边柔声哄她,只盼她能尽快安定下来。


    郭泓定为沈贵人把着脉, 脸色突然一变。卫湘站在沈贵人床尾处屏息静观他的神色,眼看他的往复于惊与疑之间, 心下已猜到端倪, 仍默不作声地等待。


    过不多时,郭泓定拿定主意,起身行至茶榻前, 皇后与位份最尊的敏贵妃分坐在茶榻两边,郭泓定俯身一拜,声音沉沉地禀道:“娘娘, 沈贵人动胎气的缘故……只怕别有隐情。”


    殿中几人神情俱是一沉,皇后道:“什么隐情?”


    话才出口,沈贵人挣扎着撑起身,满目不安道:“谁、谁要害我……”


    郭泓定正要答话,皇后见状示意他止了音,几步上前攥住沈贵人的手,温声安抚:“莫怕, 本宫适才已问过御医,你胎像一贯安好,如今又已足月,这孩子能有惊无险地生下,背后算计你的人打错了算盘!”


    这话自是诓沈贵人的,却是一颗很好的定心丸。沈贵人脱力地躺回去,竭力缓着气,央求皇后:“求娘娘为臣妾做主!”


    皇后轻道:“你放心,万事都有本宫在。”


    卫湘淡看着她,不得不说,此时她还真有个皇后的样子。


    皇后又吩咐了宫人与产婆几句,折回茶榻那边,放轻了声:“沈贵人不能再受惊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众人会意,默不作声地与她离开,去往对面的另一方侧殿。


    走出这边的殿门,众命妇都候在外头,见她们出来纷纷投来视线,皇后似乎此刻才想起什么,用不轻不重的口吻吩咐宫人:“沈贵人既是受人加害,还需陛下坐镇才好,快去含章殿禀话吧。”


    一语既出,内外命妇都倒吸凉气,虽无人敢当着皇后的面议论,但视线已开始交来递去,都是惊异不已。


    卫湘心下盘算,这事至此便算是散出去了,只消抓出幕后主使,哪怕是九五之尊也不好偏私,皇后琢磨得很是明白。


    她边这样想着,边随皇后步入对面的侧殿,敏贵妃、文丽妃、凝昭仪、皎婕妤也都进了殿,皇后犹是端坐到茶榻上,但众人都知皇帝要来,敏贵妃便未与皇后同坐,宫女们添了几张绣墩,众人围着茶榻坐定了。


    郭泓定本也随了进来,皇后却蹙眉道:“不急回话,你且去盯着沈贵人,待她安稳了你再过来。”


    这话得体,几人却也都听得出皇后这是有心等皇帝来了再问。一时间几道目光都投向了卫湘,卫湘只偏了偏头:“沈贵人若真动了胎气,只凭郭御医一个恐怕。琼芳,你去瞧瞧今儿个太医院还有谁当值,除却照料谆太妃的人之外,不论御医、太医还是医女,一律都来这边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诺。”琼芳应下,即刻去了。卫湘淡然抬眸,与皇后视线相触的刹那,皇后眼中鲜有几许惑色,但转瞬就散去了。


    很快,医者们先一步到了,候在院子里,足有十几人。侧殿里几人仍安静地等,又等了近一刻,皇帝到了,她们听到殿门外响起众人的问安声,几人便都起身迎出去,才走几步,皇帝已足下生风地绕过了屏风,紧蹙着眉道:“不必多礼了。”


    说罢他自去茶榻上坐了,几人也都落座,皇后扫了眼若佩,终于吩咐她:“传郭御医进来回话。”


    若佩领命而去,再折回来时,郭泓定随在若佩身后一同入了殿,上前叩拜施礼。


    皇帝睇着他问:“怎么回事?”


    郭泓定直起身,缓了口气:“臣仔细把过沈贵人的脉,应是接触了活血之物,才致动了胎气。”


    “活血之物?”皇后挑眉,“是什么?麝香么?”


    郭泓定摇头:“具体是什么……尚不知道,需得查过贵人娘子的所食所用才能见分晓。只是现下……”


    他迟疑着抬眼看帝后的神色,皇后急道:“现下什么?你有话便说,兹事体大,别吞吞吐吐的。”


    郭泓定拱手道:“现下沈贵人的情形,怕是危险。”


    皇后抿唇:“已是足月了,沈贵人年轻,身子康健,胎像又一贯稳固,何来危险?”


    郭泓定连连摇头:“这般动了胎气,胎位变了,恐要难产。臣不得不先问一句,若是……”


    “自是皇嗣为重。”皇帝平静地吐出几个字来。


    他的口吻毫无迟疑,甚至无需郭泓定将话说完。


    卫湘心里一颤,一股悲戚油然而生。她不自觉地看向容承渊,心里忍不住地又一次庆幸自己生产之时有他坐镇。


    容承渊觉察她的目光,不觉一哂,上前两步,向帝后揖道:“奴带人去查查沈贵人究竟接触了什么。”


    皇帝才要点头,皇后抢先说:“还是由郭御医去吧。他一直照料着沈贵人的胎,最是有数的。”


    容承渊欠身:“诺。”


    皇后递了个眼色,郭泓定就退了出去。行至门边,张为礼跟上了他,郭泓定回到沈贵人的那一侧,见他还跟着,按捺着不安,客气道:“贵人动胎气的缘故,臣自会查个清楚,不劳烦公公。”


    这意有所指的逐客令张为礼自然听得懂,笑了一声,大大方方道:“大人此言差矣,此事关乎皇嗣安危,咱们在陛下跟前当差,没有不仔细的道理。不过么……”张为礼敲了敲郭泓定额上的冷汗,“咱家不懂医术,此事还需大人尽心,咱家只管按大人查出的结果向陛下回话。大人瞧仔细了,一会儿跟咱家说明白便是。”


    第203章 香料 他说谎了。


    郭泓定心头油然而生一股不安, 但他看看张为礼脸上的笑容,那是宫中宦侍脸上最常见的笑容,看不出任何真实的情绪, 更看不出不妥。


    郭泓定便平复了心神, 点了点头, 应了声“是”, 继而走进侧殿, 一一检查沈贵人适才吃过、用过的各种东西。


    吃食自是最先检查的,沈贵人在宴席上用过的菜肴皆被端来, 郭泓定仔仔细细地依次验过,未见有异。接着就是这侧殿里的东西了, 沈贵人在此只是小歇,用过的东西也不多, 主要是饮了一盏茶, 也没瞧出什么异样。


    验过这茶,因沈贵人情形不好,郭泓定先去为她施了针, 沈贵人恐慌不已,但知要省着力气生孩子,也不敢大声喊, 便只啜泣着呢喃。张为礼立在床侧听着,心里暗暗将话都记下了。


    待沈贵人平稳些,郭泓定收了针,复又继续查验侧殿里的东西,仔细地询问宫女沈贵人还用过什么。


    身边的掌事绿荷指着茶榻说:“娘子就在那儿小坐了会儿,便没什么……哦,再就是用过熏香, 廉纤去点的,用的那只香炉。”她边说边引郭泓定去瞧殿中一角的香炉,郭泓定暗暗松了口气,拈出其中未燃尽的香饵用水融开,轻嗅了嗅,心弦却又提起来。


    他看了眼绿荷,问她:“只这个?”


    绿荷不答,淡看向廉纤,廉纤福身道:“只这个。娘子有着身孕,常觉反胃,不大用熏香,千挑万选才选出这一味用着舒服的。”


    郭泓定蹙着眉,脸上鲜有惑色,绿荷有所察觉,垂眸道:“大人若验出什么,只管照实禀话便是了。咱们都是为了娘子和腹中皇嗣,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郭泓定听懂了绿荷的意思,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点了点头。


    张为礼恰到好处地上前两步:“大人可验明白了?”


    郭泓定拱手:“验明白了,有劳公公。”


    张为礼伸手一引,带着郭泓定前去回话。东边的侧殿里,帝后分坐茶榻两侧,余者围坐在绣墩上,都心神不宁地等着。


    眼见郭泓定折回来,所有人的目光一并投去,郭泓定上前预向帝后施礼,皇帝已有些等不及了,皱眉道:“不必多礼,你说吧。”


    郭泓定一揖,沉沉道:“臣仔细查验过沈贵人所用过一应菜肴、物件,别的倒没什么不妥,只是那熏香……”


    他迟疑着顿声,皇后即蹙眉道:“熏香怎么了?事关皇嗣,御医快说便是。”


    郭泓定缓了口气:“臣查验了熏香之中的灰烬,其中应是有藏红花,此物有活血之效。”


    “藏红花?”众人一怔,卫湘微微拧眉:“沈贵人进侧殿之前,本宫曾在侧殿歇息,因喝了酒,便燃了香来静神,那香中的确有藏红花。但后来沈贵人见也来了,本宫知她有孕,即刻便让琼芳熄了那香,更开窗散了气味……”她言及此处语中一顿,睇着郭泓定,幽幽道,“藏红花虽有活血知晓,却算不得凶猛之物,故而在宫中也常用。沈贵人既一贯胎像稳固,应不至于稍有接触便如此伤筋动骨才是。”


    卫湘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众人的脸色,只见皇后眼中溢出难言兴奋的精光,想是不料她会承认得如此痛快,余下几人则或惊或忧,凝昭仪身子微微前倾,一副恨不得捂她嘴的样子。


    她话音才落,皎婕妤即道:“睿宸妃娘娘如此坦荡,此事想是与娘娘无关的。只是沈贵人今日恰要临盆,这便赶上了。”


    皇后并不驳皎婕妤的话,只垂眸轻笑一声:“从前倒不知睿宸妃对香道颇有钻研,连每日所用的香里添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这话一出,四座皆静。


    卫湘抿唇颔首:“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哪有那样的本事?只是今日所用的那香名为‘雪中春信’,此香不仅清幽宜人,更是令臣妾与陛下结缘的香。臣妾因这缘故素爱此香,故将这香方记得烂熟。娘娘若问臣妾其他香方,臣妾便一个字也答不出了。”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在座几人除她之外都是贵女出身,待字闺中时品香制香都是必学的,敏贵妃很快笑道:“是了,‘雪中春信’虽有几种不同制法,所用香料各不相同,但沉檀、藏红花几乎都要用的。且其中的藏红花分量极微,不过沉檀的一成,再加另几位香料,便显得更少,想是不至于略闻几息便动胎气。”


    皇后闻言要说什么,皇帝启唇道:“贵妃所言极是。这香在朕房里也常用,沈贵人有时来问安,也未见得都熄了,倒也未见有异。”


    皇后一愣,未及说出的话都咽了回去。


    卫湘抬眸瞧了眼皇帝,心下不无窃喜地想:他说谎了。


    他为她说谎了。


    御前固然备有雪中春信,但若说他“常用”,那是断断不可能的。她至今记得容承渊让她进去燃香的那日,她看着一柜子的瓶瓶罐罐曾一度无措。那上百种的熏香,除却一两种是他常用的,余下的能被偶尔想起燃上一回便不易了。


    雪中春信许是后者,但绝不是前者,否则在她燃香时他便不必问这是什么香。


    后来这四年的光景里,她常伴君侧,也没闻到过这香几回。


    卫湘又觑了眼皇后,心知皇后侍君的时候也不算少,不免好奇皇后是否也意识到这话是假的。


    只是不论皇后知不知道,都是不能拆穿他的。


    便听皇后又向郭泓定道:“这样少的分量,当真是因藏红花么?亦或还有别的缘故?”


    郭泓定拱手:“沈贵人身子康健、胎像亦稳,这点藏红花的确不至于动其胎气,但香炉中还有一种未燃尽的香饵,听闻是沈贵人身边的宫女燃的,臣不懂香道不知其名,只知其中有一味苏合香。”


    皇后挑眉淡声:“苏合香,倒不是一味常见的材料。”


    说着目光淡淡瞟过卫湘,眼中的精光又要溢出来。


    郭泓定道:“苏合香原也是活血之物,但就如藏红花一样,倘若用量极微便无妨。只是,苏合香若与藏红花结合,便会活血之效大增,有孕之人万万碰不得。”


    第204章 廉纤 “娘娘,难不成是……”……


    凝昭仪闻言明显松了口气, 道:“后头这香既是沈贵人自己身边的人点了,那也怪不得别人了,御医用心护着沈贵人平安生产便是。”


    郭泓定作势要应声, 却听皇后又说:“本宫倒觉得, 此事蹊跷。”


    郭泓定动作顿住, 众人都望向皇后, 皇帝也侧首看去:“皇后何意?”


    皇后深深颔首:“藏红花确是常用香料, 但如臣妾方才所言,苏合香并不常用。况且苏合香本就有活血之效, 沈贵人身在孕中,行事慎之又慎, 理当是不会用这些的。今日怎的就这么巧,偏让着苏合香与藏红花遇上了?”


    她说着离席, 朝皇帝深深一福:“臣妾以为, 此事还需细问一问,若真只是巧合自然好,若有别的缘故也要查明白, 不能让沈贵人与皇嗣不清不楚地涉险。”


    卫湘心下冷笑,垂首附和:“皇后娘娘所言有理。毕竟事关皇嗣,倘若沈贵人平安产子, 幕后之人见未能得手,恐怕还要再有下回,沈贵人如何能心安?”


    皎婕妤在卫湘说话时不自禁地颔首赞同,接着转念一想,又露出忧色:“可沈贵人现下正生着……咱们也不好一直留郭御医在此问话,要不容后再问?”


    卫湘笑说:“姐姐所言甚是,不过倒也不碍事。御医要回的话已回完了, 只管去照料沈贵人,余下的不过是盘问宫人,不非得御医在此等候。再者,适才不是传了当值的御医、太医都来此候命……”


    她好似突然有了主意一般,倾身望向殿门处:“琼芳,去瞧瞧姜寒朔在不在,若是在,让他进来候着。”


    琼芳领命就去了,卫湘朝帝后颔首道:“姜寒朔素日照料臣妾的身子,虽不及四位御医医术精湛,但人还算细心。诸如验香料这样的事于他也不难,让他来候着便是,不必耽误郭御医。”


    皇后听及此,不免对她生了疑,一边审视着她一边吩咐:“若佩,去将田御医也传来吧。沈贵人有另外三位御医照料,想也够了。”


    这话正合卫湘的意。御医田文旭是侍奉圣驾的御医,她巴不得他来坐镇,始终没有开口便是在等皇后发话。皇后主动唤了人来,这往后的打脸才更有趣。


    于是侧殿的人进进出出一番,郭泓定自去专心照料沈贵人,这边则换田文旭与姜寒朔前来回话。


    近身侍奉沈贵人的三个宫女、两个宦官也都被传进来,他们才跪地施了叩拜大礼,皇后身边一眼见的宦官就上了前,一把拽起廉纤的发髻,迫使她抬起头,冷笑道:“你从前不是在睿宸妃跟前当差的?怎的跑来伺候沈贵人!”


    廉纤眼中一慌,复又磕了个头,辩解道:“陛下容禀!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下旨裁撤宫人,睿宸妃娘娘身边留不得这许多人,便将奴婢打发了出去。后来听闻沈贵人有着身孕人手不够,尚宫局觉得奴婢当差还妥帖,就将奴婢拨去了沈贵人那里,此事与睿宸妃毫无干系!”


    皇后唇畔勾起冷笑,似乎已对真相了然于心:“有无干系,陛下与本宫自会查明,你不必这样着急为旧主开脱。”


    廉纤闻言哑了哑,低头不再作声。


    卫湘温声道:“咱们主仆一场,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却也不想你为此平白搭上性命。适才郭御医说沈贵人所用的熏香里有一味活血的苏合香,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苏合香……”廉纤一愣,旋即断然摇头,“不可能!贵人娘子为人谨慎,虽说胎像好,也小心得紧,专程让人寻了几样稳妥的熏香,断不会含这样的材料。”


    廉纤说罢怔了怔,又迟疑道:“会不会是……会不会是验错了?奴婢不通此道,但贵人娘子所用的一应熏香都由奴婢一人收着,从不让旁人经手,奴婢敢以身家性命发誓,断不会有人在这熏香上动手脚!”


    这话铿锵有力地说出来,殿中的氛围便有趣了。


    皇后先前的话,显是怀疑廉纤手上不干净,就连卫湘之言也有疑廉纤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意味,廉纤这番话却极为刚正,似乎全然没觉得疑点在自己头上。


    凝昭仪听得笑了:“这丫头倒也很有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劲头。”她边说边望向皇帝,“陛下可要再验一验?”


    卫湘即道:“多验一验倒也稳妥。”说着侧首,“姜寒朔。”


    “还是由御医验吧。”皇后淡瞟了眼卫湘,不待姜寒朔应声,便道,“田御医,你去。”


    “……诺。”田文旭虽不知端底,但也明白事涉后宫斗争,提心吊胆地去了。


    继而又是半晌地等待,过了约莫一刻工夫,田文旭回到侧殿,神情明显放松了不少,上前禀道:“陛下,臣仔细验过,香炉中未燃尽的香饵里……并无苏合香啊。”


    “什么?”皇后脱口而出,转而察觉不妥,强自平息,状似如常地问,“郭御医适才信誓旦旦地说有,怎的又没有了?”


    “许是因香饵味道混淆,一时验错了。”田文旭拱手说,“臣怕出错,适才请几位同僚一同验过,确是未见有苏合香。陛下、皇后娘娘可将他们尽传来问话。”


    皇后哑然不语,卫湘低着眼帘,自言自语般地道:“真是怪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座的人人都觉得蹊跷,殿中安静了片刻,凝昭仪小声呢喃了一句,众人都看过去,离得最近的皎婕妤道:“你说睿宸妃什么?”


    凝昭仪抿了抿唇,道:“我说……本以为这事是冲着沈贵人腹中的皇嗣去的,现下瞧着,倒更像是冲着睿宸妃。”她说着看向卫湘,黛眉微蹙地续言,“只是不知哪一步没安排周全,前后闹出了岔子。”


    说罢,她美目一转,看向廉纤:“目下瞧着,你是这事里的关窍,你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蹊跷之处没有?”


    廉纤紧紧蹙着眉,摇头说:“没有了……”话音不及落定,忽而神色一颤,望向卫湘,“娘娘,难不成是……”


    第205章 兵法 卫湘仍旧依偎在皇帝怀里,在众人……


    卫湘状似一怔:“你觉得是?”旋而摇头, “不会。若是那样,今日之事便是冲着本宫来的,可你一贯只敷衍着她, 如何会出卖本宫的行踪?她无处知晓本宫何时去哪儿, 怎能笃定这苏合香会遇上藏红花?”


    廉纤连连摇头, 神色愈发后怕:“不……这样的宴席, 娘娘会去侧殿小歇是难免的, 奴婢虽只敷衍着她,但、但沈贵人身边, 她未见得只识得奴婢一个呀……”


    二人这几句话听得众人都生出疑色,适才一直不言的文丽妃瞧了瞧她们, 困惑道:“这是在说什么?关乎皇嗣的事,妹妹别打哑谜。”


    卫湘面色一僵, 视线快速扫过众人, 不无心虚地低下头。


    皇帝见状也生出探究之意,望着她,温声道:“小湘, 怎么了?不许瞒着朕。”


    卫湘眼中的慌乱更明显了,在众人的注视中,她局促离席, 俯身深拜下去,复又直起身,怔怔轻言:“早些日子……就是臣妾才将廉纤打发去别处那时,廉纤有一日忽然求见,说有人私下里寻她,好似是……不知怎的闹出的讹传,让那人觉得她是犯了错被臣妾打发走的, 心中深恨臣妾,意欲挑唆她行事报复。但廉纤素来忠心,唯恐此人对臣妾不利,当晚便赶来见了臣妾,提醒臣妾须得当心。”


    她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帝后二人的神情,皇后眼底现有慌色,皇帝只问:“是何人所为?”


    卫湘长叹摇头:“那人小心得很,臣妾也不知道,思虑再三,觉得不能安心,便想着要挖出这个祸患,就嘱咐廉纤先稳住她,莫要打草惊蛇。”


    她说着,回头看了看廉纤,廉纤会意,磕了个头,续道:“奴婢依着娘娘的吩咐,同那人虚与委蛇,不论她提什么,奴婢都只管顺着她的话说。后来不过几日,奴婢就被调到了沈贵人身边,那人私下又见了奴婢数次,起先只是对奴婢万般关切,并不提什么,后来才‘偶然’提起,说沈贵人身怀有孕,倘若出了意外能怪到娘娘身上,奴婢便可出口恶气。”


    廉纤顿了顿:“那一次,她确是给了奴婢一盒香饵,味道与沈贵人素日喜用的香别无二致。至于其中添没添什么苏合香……奴婢就闻不出了。”


    凝昭仪当即抓住要点,问她:“那香饵在何处?”


    廉纤道:“收在奴婢的衣柜最底下,有个上锁的匣子,匣中那枚红漆木盒便是了。”


    有了这话,不必谁着意吩咐,御前即有人出了殿,去寻廉纤所言之物。


    凝昭仪下一句话多了几分小心:“不知宸妃娘娘可知晓此事?”


    卫湘点点头:“知道。”


    皇帝本就蹙起的眉心因她这话蹙得更深了两分,语中渗着明显的恼意:“此等大事,你怎的不与朕说?”


    卫湘怅然叹息:“直至此时,臣妾与廉纤仍不知此人是谁。臣妾原想查出端底再禀奏陛下,就告诉廉纤如先前一样稳着她,至于那香饵,廉纤只告诉她已用着了,左右她不是沈贵人处当差的,也无法查证是否真的在用。”


    廉纤适时续道:“娘娘原想着若贸然将事情捅出去打草惊蛇,幕后之人只会另寻机会下手,那敌暗我明,贵人更生死难料!而若先稳住此人,让她觉得贵人已慢慢用着那香,她多半便不会再寻下手的机会。而那香横竖没真用到贵人身上,便不会伤她分毫。如此既可保全沈贵人,又可挖出幕后主使,是为两全其美之法。”


    “偷梁换柱。”文丽妃困惑道,“可今日沈贵人还是动了胎气,这又怎么回事?”


    隔着两道殿门,对面的忙碌声与沈贵人的痛苦呻.吟都在断断续续传过来,文丽妃之言正说出了众人的疑惑。


    卫湘却对她这话置若罔闻,她怔忪地低着头,轻声道:“不是偷梁换柱,是陛下教过臣妾……‘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


    她说着,视线再度瞟过皇后,果见皇后神色一变,眼中恨意油生。


    皇帝略有一怔,转而失笑,无奈地摇着头,伸手扶她:“你倒会学以致用,但还是该先知会朕才是。”


    卫湘搭上他的手,却不肯起身,盈盈含泪道:“是臣妾的错,臣妾眼高手低,才招致今日的祸端。”


    皇帝凝神想了想,又是摇头:“此人既决意下手,便如廉纤所言,敌暗我明,防不胜防,不怪你。”他说着添了两分力,卫湘终于起身,泪珠也在此时落了下来。皇帝看得心疼,顾不得有旁人在侧,将她揽到身侧坐,她便静静在他臂弯里垂泪,梨花带雨的模样惹得皇帝揽在她肩头的臂膀又紧了紧。


    卫湘低着头,听到他沉声吩咐:“容承渊,你去查。”


    容承渊应了声诺,挥手命人将包括廉纤在内的几个宫人都带出去问话。卫湘拭着泪松了口气,心下知道虽然事情未见分晓,但胜负已成定局,因为从她念出那句《孙子兵法》开始,皇帝的心就已全在她这边了。


    至于沈贵人为何还是动了胎气……


    她也很想知道。


    她起先以为沈贵人是这局之中的一环,动胎气是装的,但从沈贵人的情形来看倒不像是,那沈贵人是自愿以身犯险还是遭人算计便说不好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着,殿中沉寂片刻,皇后起身请旨,说沈贵人恐怕还要些时候才能生下来,宴席是无法继续了,不如让前来参宴的外命妇各自回府,皇帝不大在意这些,自然准了。


    卫湘从她的话中辨出半分心慌,觉得无人看戏实在可惜,遂与凝昭仪对视一眼,凝昭仪旋即心领神会,也起身请旨:“外命妇们尽可回府,但事关皇嗣,宫里的一众姐妹总是要候着的。臣妾适才瞧她们都在殿外,不如都先进来喝盏茶,免得在外头既站得劳累,又挡了御医、宫人进进出出的路。”


    皇帝随口道:“也好,都进来吧。”


    卫湘闻言又朝殿门那边睇了一眼,琼芳当即走出殿门去传口谕,将候在外头的一众嫔妃尽数请了进来。而后宫女们添座的添座、上茶的上茶,一时好不热闹。


    卫湘仍旧依偎在皇帝怀里,在众人的忙碌中,悠悠笑瞧了眼皇后。


    皇后惯是要体面的。


    卫湘知道想凭这事扳倒皇后断无可能,但她断不肯让皇后在此事里体面到底。


    所以,怎么能不让阖宫嫔妃都进来瞧着听着呢?


    第206章 替罪 “沈贵人产后还需有人照料,奴不……


    沈贵人的呜咽声还在继续, 医者虽不是时时进来回话,但从外头传进来的只言片语,众人也知沈贵人生的极是不顺。


    一屋子人提心吊胆地等了近两刻工夫, 容承渊折了回来, 凑到皇帝身侧附耳禀话。


    他话音压得极低, 但卫湘离得太近, 便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她听到容承渊说:“沈贵人身边的几个宫人都指认掌事的绿荷, 说适才是她劝沈贵人到侧殿歇息。但……”他稍稍顿声,“沈贵人产后还需有人照料, 奴不知该如何审这绿荷。”


    皇帝一声冷笑:“沈贵人便是需要人照料,也不能让此等刁奴照料。该用人就用, 姑且从御前拨几个去沈贵人身边候着。”


    他这话可没放轻声音,满殿嫔妃听得噤若寒蝉。容承渊垂眸应了声诺, 复又退出去了。


    这回的等待更漫长了些, 其间,谆太妃闻讯差了身边的嬷嬷来等消息,原在前头参宴的皇长子寻了过来, 皎婕妤的福康公主与卫湘的一双孩子亦进了殿。孩子们的到来却也没有给安寂的侧殿添上什么笑声,相反,连他们都莫名地静了下来, 压抑与不安盘绕在每个人心头,寂静在不安里被无限拉长。


    直至打破安静的声音再度传来,又来得那么巧,婴孩的啼哭声几乎与容承渊同时进了殿。容承渊下意识地侧首看了眼,见一宫女匆匆而至,便退开半步,任由她先进殿回话。


    那宫女在离圣驾还有几丈远时就脚下一软跪了下去, 声音既喜又悲:“恭喜、恭喜陛下……皇四子平安降生,但沈贵人她……”


    她说着下拜,后头的话没再说下去,众人自然都明白她的意思。


    皇帝面无波澜道:“沈氏诞育皇子有功,晋贵嫔位,命礼部拟定封号。”


    在众人的静默中,宋玉鹏安静地应了声。


    卫湘低着眼帘,心生几许悲戚,却也知道他的反应自然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那宫女的意思是沈氏命不久矣,并非已然离世,他与沈氏情分不深,嘉奖沈氏诞育皇子的功劳就是最简单的。至于沈氏“命不久矣”这回事,她猜他还有点逃避,如此一来,嘉奖晋封就更是最合宜的。


    至于他一贯的“怜香惜玉”是否会因此举破碎?那自然是不会的。在他自己、甚至在沈家看来,这般晋封都足以称为皇恩浩荡,因为他原本可以等沈氏香消玉殒再行追封,左不过也就是封到贵嫔,现下既这样晋封,待人真的辞世,就需另行追封,于沈家而言当然是天大的恩典。


    卫湘心里为沈贵嫔连念了几遍的阿弥陀佛,容承渊无声地挥退了那进来禀话的宫女,自顾上前,一边呈上一沓供状,一边禀话:“才刚挨了板子,绿荷就都招了。她说是颖贵嫔身边的素玉找过她,但只说让她在睿宸妃去侧殿歇息时想法子请沈贵人也去侧殿,别的她一概不知。”


    容承渊化未说完,颖贵嫔蓦地起身,惶然跪地:“陛下,臣妾冤枉!臣妾与沈贵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岂会害她的孩子!”


    凝昭仪瞟她一眼,冷笑:“这便清楚了,一个局两条线,双方都不知另一边在干什么,最后合拢却能栽在睿宸妃头上。只是贵嫔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廉纤忠于旧主,这便露了马脚。”


    “不……不是!”颖贵嫔连连摇头,“不是臣妾!陛下……”


    接着,她忽而怒指睿宸妃:“是宸妃……宸妃娘娘陷害臣妾!臣妾膝下已有皇子,何苦去害沈贵嫔!”


    卫湘黛眉轻皱:“若依你这样说,本宫也可说自己膝下已育有一子一女,后宫之中数本宫儿女最多,又何苦害你?”


    她脱口而出地驳了颖贵嫔的指摘,实则心下也觉得奇怪,委实没想到咬出来的会是颖贵嫔。


    只听颖贵嫔愤恨道:“只因臣妾是前年入选的新宫嫔中最得圣意的,睿宸妃娘娘早便忌惮臣妾,更恨臣妾的孩子!今日这个局,成则让沈贵嫔母子俱亡,败则栽到臣妾头上,娘娘好深的心思!”


    她说得言之凿凿,卫湘对上她的视线,她眼中的恨竟是真的,可这太滑稽了。


    颖贵嫔入宫之时,皇后还是清妃,颖贵嫔不仅是她挑出来的,后来更随居在她宫里。而那个时候,卫湘与清妃的不睦早已初见端倪,为着这个,她与颖贵嫔连话都没说过几句,颖贵嫔若因忠于皇后而与她水火不容自是有道理的,但这样森然的恨意真是无从说起。


    这也就只有一个缘故了。


    卫湘从皇帝身边站起身,凝睇着颖贵嫔道:“本宫不知何人在你耳边扇了何样的风,只是你很该想想,即便你是新宫嫔里最得脸的一个,这两年里宠冠六宫的是谁,最讨陛下喜欢的孩子又是谁。”


    这话直接得令众人脸色都一僵,皇帝想喝止她,却又想笑,最后只余无奈:“小湘,你坐下。”


    颖贵嫔仍自怔着,叶贵人倒站起来,朝卫湘道:“娘娘不必这样耀武扬威。娘娘宠冠六宫人尽皆知,颖贵嫔颇合圣意却也是娘娘心里有数的,娘娘可敢发誓,说自己从不曾妒忌颖贵嫔、不曾妒忌更年轻貌美的新嫔妃?”


    发誓?


    卫湘的目光瞟过叶贵人,笑了声,道:“这誓本宫还真发不得。”


    语毕她望向皇帝:“臣妾对新来的妹妹们确有妒忌,陛下不来见臣妾的每一日,臣妾心里都酸,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眼见皇帝眼中松动,她知自己又完美过了一关,暗松了口气,朝皇帝盈盈一福:“但在那半分妒忌之余,臣妾更明白陛下待臣妾情深义重、臣妾已有一子一女傍身,云宜背后更有邻国女皇这位教母。臣妾已有太多倚仗保得臣妾一世荣华富贵,为着几分妒忌涉险算计旁人的孩子,不仅会让这好日子烟消云散,更会伤了臣妾与陛下的情谊。臣妾得陛下教导得了那许多圣贤书,纵不敢担保自己永世不做恶事,也不屑于做这等蠢事!倒是颖贵嫔——”


    她再度看向颖贵嫔,发出一声轻嗤:“颖贵嫔知晓本宫与陛下的情分,却仍笃定本宫妒忌你,那你不比本宫得宠,想必心中藏着的妒忌更深。今日之事你究竟沾染了多少,但愿你说得清楚。再者……”


    她凝神想了想,复又沉沉启唇:“颖贵嫔适才有一言倒是对的,此计成则沈贵嫔母子俱损,败则能栽到颖贵嫔头上,这样深的心思,却不知最得利的是谁。”


    一句话牵动众人思绪,叶贵人即刻道:“最得利的可不正是宸妃娘娘您么?没了颖贵嫔这眼中钉,圣眷便又都是娘娘的了!”


    皇帝眼中从来没有叶贵人这一号人,此时见她聒噪更是厌烦,不禁皱眉:“住口。”


    叶贵人脸色一白,瑟缩不敢再言,卫湘安然坐回皇帝身侧,旁若无人地攥住他的手,哀叹道:“最得利的如何会是臣妾?倒是……不知陛下可曾透露过想让哪位嫔妃抚养沈贵嫔或颖贵嫔的孩子?倘若有,这便是天大的好处了,为此打错了算盘也是难免。”


    她柔声细语,似乎并不疑任何人,只说了一种可能罢了。


    皇帝沉了沉,摇头:“沈贵嫔与颖贵嫔从前都无过错,出身亦好,孩子自当由她们自己抚养,朕从未动过旁的念头。”


    这话好似全然否掉了她的推测,可正因如此,若生母丧命,抚养皇子的人选通常就只有一个了。


    第207章 君心 “真是伴君如伴虎!我就觉他不对……


    皇后冷笑出喉:“睿宸妃, 你有什么心思不妨说明白些,不必这样半遮半掩。”


    卫湘心里一滞,便见皇后悠悠缓了口气, 又道:“本宫是皇子公主们的嫡母, 嫔妃们若难产离世, 孩子确会交给本宫抚养。可你也莫要忘了, 便是生母在世, 本宫也依旧是孩子们的嫡母,又何须费这些力气去谋夺旁人的孩子?”


    卫湘不料她会说得这样直截了当, 一时屏息不言,皇后又笑一声:“本宫虽与你不睦, 却没道理做这样的事。便是真要夺子,本宫也该直接夺你的孩子, 你的儿子既是次子又得陛下喜爱, 不比沈贵嫔生下的皇四子强多了?”


    “好了。”皇帝眉心紧蹙,“你是皇后,说这样的话成何体统。”


    皇后讪讪应了声诺, 又道:“臣妾失言。”


    她语中大有委屈与失意,卫湘的心却松不下来,倒绷得更紧了。她知道, 皇后这话虽引得皇帝不满,却也足以洗脱嫌隙。皇帝那话听似责备,却太无关痛痒。只是无关痛痒倒也不打紧,卫湘只怕皇帝这是心里对自己起了疑。


    她忙稳住气,伏在皇帝衣襟上的手紧了紧,一壁让他觉察她的不安,一壁轻声呢喃道:“娘娘这话说得倒像臣妾不讲理。娘娘若早先不对臣妾处处为难, 臣妾也是敬重娘娘的……”


    皇后瞟她一眼,冷着脸不再说话,皇帝拢了拢她,不快道:“你也住口。”


    卫湘薄唇用力一抿,不再吭气。


    总归她已提醒了他,起先是皇后先找的她的麻烦,往下更还有一层不能说的,那便是他授意她与皇后不睦,此时又怎能怪她与皇后针尖对麦芒?


    皇帝神色阴沉,一众嫔妃噤若寒蝉,无人敢妄言一字。


    良久,他不耐地一叹,淡声道:“都回吧,让沈贵嫔好生歇息,此事容承渊追查便是。”


    容承渊欠身应了声诺,皇帝就起了身,卫湘因在他怀里偎着,自与他一同起来,满座嫔妃亦离席,众人一并施礼恭送。


    卫湘同样屈膝施礼,离得这样近,但他没拦她。她的心弦不禁又绷紧了两分,却也不好说什么。


    他自顾往外走了几步,忽又定了脚,回头跟她说:“晚些时候朕再去清秋阁给孩子们贺生。”顿了顿,语中又染上几许笑意,“……罢了,若他们不累就贺,若累了就先睡,朕与你小酌几杯便当贺了。”


    卫湘暗暗放松,衔笑颔首:“诺,臣妾等陛下来。”


    待他离了殿,众人就都起了身,适才的后妃相争令气氛多有些尴尬,嫔妃们便也没再行逗留,纷纷从椒风殿告了退。


    卫湘带着一双儿女一并出了殿前的院门,他们虽不懂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从氛围也知晓大人们都不开心。于是才坐上步辇,云宜就恹恹地伏进了卫湘怀里,卫湘揽住她轻轻拍着,她扯了个哈欠:“困……”


    “嗯,回去就睡了。”卫湘笑着哄她,心里还转着方才的事。


    这并不是个高明的局,一番见招拆招下来,她和皇后谁也没输,谁也没赢。这结果倒也说不上不好,她只怕自己无意中遗漏了什么,留下后患。


    她便这样盘算了一路,直至回到清秋阁,哄着两个孩子都睡了,她唤来葛氏,问她:“你与四皇子身边的乳母可相熟?”


    葛氏答:“说不上熟,但也有一个和奴婢一样,祖上就在宫里当差了,所以也算有几分交情。”


    卫湘道:“那你帮我盯着些沈贵嫔与四皇子那边的动静,不论有什么,都来回我。”


    葛氏应了,卫湘的心略安了三分。另一边,楚元煜回到清凉殿,自顾沉吟了须臾,抬眸偶然注意到容承渊不在,知他该是去查沈贵嫔的案子了。


    如此过了约莫两刻,容承渊回到清凉殿,楚元煜搁下手里的奏章,缓了口气:“如何?”


    容承渊忙停下脚,躬身道:“还在审,揪出一个可疑的宦官,背后是谁还不知。”


    楚元煜淡淡地嗯了声,容承渊见他不语,复又前行,行至御案一侧刚要换茶,皇帝忽又开口:“今日之事,朕倒想问问你怎么看?”


    容承渊一怔,遂笑道:“后宫的事,奴岂敢妄言。”


    “你但说无妨。”皇帝似在沉吟,指尖一下下地轻敲桌面,发出笃笃声响,“你觉得她们都是什么心思?”


    容承渊屏息思索了一下,轻道:“奴只知道,各位娘娘、娘子的一颗心都在陛下身上。”


    皇帝轻嗤:“也未必吧。”


    容承渊不解地看他,他脸上却没有分毫情绪,手中又将那本没读完的奏章拿起来,低着眼续道:“先皇后离世后,皇长子虽养到了皇后膝下,但那时他早已记事,几年来虽与皇后母慈子孝,却未见得有多亲近。皇后膝下又无亲生儿子,或许会想谋个幼子,让自己多几分倚仗。”


    容承渊心下窃喜,正欲顺水推舟,心念忽而一动,继而又生出一股惊意。


    他想了想,平静道:“陛下所言有理,只是……”


    他顿住声,皇帝睃他一眼,隐现不耐:“朕说过了,你但说无妨。”


    容承渊局促笑道:“只是奴觉得,皇后娘娘适才所言……也在理。她如今已贵为中宫皇后,横竖都是皇子公主们的嫡母,这亲与不亲也没什么相干。奴说句大不敬的话……”


    他说到此处再度顿住,心虚得不住打量皇帝。楚元煜听他方才之言便大体猜出了他想说什么,浑不在意地一哂:“你若想说朕驾崩之后的事,说就是了。”


    容承渊这才释然道:“是,奴想说……若有朝一日陛下仙去,不论哪位皇子承继大统,皇后娘娘都是太后。倘若说这后宫之中只有一人不会算计孩子,奴觉得便是皇后了。”


    楚元煜幽幽道:“你倒很为皇后说话。”


    容承渊听到这话,心里反倒放松了些,低眉顺眼道:“奴只是就事论事。”


    皇帝又问:“那你觉得,皇后可会借着此事栽赃睿宸妃?”


    容承渊一愣,转瞬露出惊色,揖道:“奴大意了……一心只想着要审明白是谁加害沈贵嫔,不曾想过这一道!若这样说……却也未必是皇后陷害睿宸妃,亦有可能是睿宸妃有意陷害皇后……奴这便去叮嘱宫正司,让他们查个明白。”


    语毕,殿中安静了好半晌,楚元煜微不可寻地点了下头:“去吧。”


    “奴告退。”容承渊领命告退,退出殿门时微风一刮,方觉脊背与里衣之间一片黏腻,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依适才所言先去宫正司吩咐了一番,而后便循着小道去了清秋阁。


    卫湘正吩咐小厨房如何备晚上的膳,忽听傅成来禀说:“娘娘,掌印来了。”不觉一怔,转而挥退了旁人,道:“请他进来。”


    语毕她坐在茶榻上静等,不过多时就听到容承渊进门来的动静。


    他回身阖上房门,继而绕过屏风,开口便是一句:“陛下疑上你我了。”


    “什么?!”卫湘惊得起身,容承渊上前扶住她的双肩,扶她坐回去:“听我说。”


    说罢他在她身边也坐下来,将适才的经过详细与她讲了,卫湘惊得脸色泛白,直至他说完,她吸了口冷气:“真是伴君如伴虎!我就觉他不对劲,原来真是生了疑!”


    接着又不无庆幸:“所幸你反应快……若真顺着陛下的话议论皇后的不是,便大祸临头了。”


    容承渊沉了沉:“我来时想了一路,说不好是哪一步出了纰漏。只是硬要论起来……你身边正好打发出去一个廉纤,便就正好被调到沈贵嫔处,然后就出了今日的乱子,的确是古怪。”


    卫湘轻笑:“若是因为这个,我倒不慌。咱们只是将人打发出去,那一边愿者上钩,怨不得别人。”


    容承渊一哂:“道理不假,但君心多疑。这嫌隙若洗不脱,下一步他恐怕便要疑你存心加害沈贵嫔了。”


    卫湘强沉下一口气,绷着脸道:“那可如何是好?”


    容承渊道:“这我来安排,你不必管了。只是近些日子,咱们切不可再私下走动,免得节外生枝。”


    这是自然的。皇帝才起了疑,他就是不做叮嘱她也知道应该避嫌。


    可这话真说出来,她心里却沉了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习惯他常来她这里坐坐了。


    她于是攥住他的手,轻声道:“那我便盼着陛下常来。”


    这话听起来似在气他,实则是御驾若来,他自然也要来。


    容承渊含笑:“娘娘圣眷正浓,陛下自会常来。”


    卫湘想了想,又说:“还有件事。”


    容承渊道:“你说。”


    她缓缓道:“皇后虽是皇子公主们的嫡母,但沈贵嫔这个孩子,咱们也不能真让她得了。若沈贵嫔真去了,陛下为孩子选的养母最好是咱们的人,不然送去给太妃们养育也可,但绝不能交给皇后。”


    容承渊沉吟了片刻,点头:“我有数了,你放心。”


    第208章 莲姬 “她青云直上,不曾受过圣颜大怒……


    沈贵嫔死在孩子降生的第三日。


    其实这三日她都没有醒来, 一直昏迷着,粒米未进,只以参汤硬吊着一口气。这样吊命的法子在卫湘看来还不如早早走个痛快, 因而听宫人说“沈贵嫔殁了”的时候, 卫湘一边念着“阿弥陀佛”, 一边也有几分释然。


    当日傍晚, 皇四子就有了新的去处, 不必容承渊专程着人来禀,满宫里便都听说:“陛下将皇四子交给了莲姬抚养。”


    莲姬, 这个结果于卫湘而言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 似乎也只能是她了。


    ……皇帝因前阵子的纷争起了疑,皇后与卫湘这两个风口浪尖上的人自会被排除在外, 除她二人外, 余下几个高位多与卫湘交好,颖贵嫔则既是皇后的人又沾染了嫌隙。再往下,资历最深的也就是东宫出来的莲姬了。而且莲姬平日里虽不大与人走动, 暗地里却是容承渊提拔上的人,有了卫湘那番叮咛,容承渊最易想到的应也是她。


    事情传开的时候, 卫湘正喂两个孩子吃粥,琼芳在旁颔首道:“除了陛下有心,莲姬娘子大概也想要这孩子。奴婢听闻她昨日专程去清凉殿送了汤羹,自从在东宫失了孩子,她就不大做这种事了。”


    卫湘点点头:“能有个孩子总是好的。”


    “是。”琼芳笑叹,“陛下已下旨晋封莲姬为贵嫔,沈贵嫔追封从三品充华, 封号定了礼部拟的裕字,再以从二品修容之仪下葬。”


    “也算是风光大葬了。”卫湘这样说着,神情却淡淡的。


    她心里在想:风光大葬有什么用?沈氏进宫不过两年,就这样香消玉殒,潇洒的日子几乎一日也没过过。


    人还是得活着的时候图个肆意畅快,死后的所谓风光都是给别人看热闹的。


    她又吩咐:“备份厚礼给莲贵嫔送去吧。”


    “诺。”琼芳福身,“奴婢按您一贯的性子,多挑罗刹国的物件?”


    卫湘点了头。她素日与嫔妃们“礼尚往来”,总爱送些罗刹国的东西。因为宫里的嫔妃其实都不缺什么,罗刹国的东西稀罕些,在她这里却有不少,送出去能让大家都图个新鲜。


    往后的一个月,因政务繁忙,皇帝几乎不曾踏足后宫。


    但后宫同样忙着,先是裕充华葬入了妃陵,整个麟山哀恸一片;而后莲贵嫔在吉日行了册礼,众人又是一轮送礼、道贺。


    册礼的次日,莲贵嫔早起便按规矩去向皇后问了安,午后卫湘正与敏贵妃、文丽妃、凝昭仪和皎婕妤闲谈小坐,外头的宦官进来禀道:“娘娘,莲贵嫔前来问安。”


    宫里并无晋封后要向高位嫔妃依次问安的规矩,莲贵嫔又与她们都不算相熟,几人相视一望,皆有些意外。


    卫湘还是道:“快请吧……也不知莲贵嫔爱喝什么,去沏陛下新赏的茶便是。”


    那宦官应了声,出去请莲贵嫔进来,自裕充华故去后调回清秋阁的廉纤自去沏茶,莲贵嫔很快进了屋,屈膝深福,依位份高低依次问了安,敏贵妃笑道:“别多礼了,坐吧。”


    宫女添来张绣墩,莲贵嫔落了座,卫湘暗自回忆着,想起上次与她好好说话还是为骊珠的事。那时骊珠还在御前,她心疼骊珠的处境去与皇帝讨人,但莲姬先一步开口,皇帝也已准了,一时很是为难,后来还是莲姬大度地将骊珠让给了她。


    卫湘全然没想到她会去要骊珠,那时便觉得有些怪,但因莲姬在宫中属实低调,也就罢了。现下想来,她时至今日也不清楚她那时在想什么。


    她不由打量起了莲贵嫔,口中笑道:“贵嫔素日不大出来走动,今日怎么来了?”


    莲贵嫔垂眸,清素淡雅的脸上含着一缕柔和的笑:“从前孑然一身,随心所欲也就罢了,过得好不好也没什么打紧。如今有了孩子,臣妾不得不多做些打算。”


    这话说不上多唐突,却也实在称不上委婉,几人交换了一下神色,凝昭仪笑着递话:“贵嫔慈母之心,咱们没孩子的只能悟个三两分,但想来与睿宸妃娘娘说得到一起去。”


    卫湘见状,直言问道:“不知贵嫔是想做什么打算?”


    莲贵嫔见她问得直白,脸上的笑意就淡去了,离席深福下去,垂首道:“臣妾久不得宠,从前又在先帝忌辰上有过失仪的过错,如今这孩子……偏又为皇后所不容,臣妾只怕护不住他!思来想去,只得来求宸妃娘娘庇佑!”


    卫湘向侧旁递了个眼色,积霖与琼芳当即一左一右地上前扶她,积霖笑道:“娘娘别急,有话坐下慢慢说。”


    莲贵嫔虽被她们搀扶着坐了,眼中却含着泪,复又向卫湘道:“孩子被送去臣妾那里几日,臣妾便想了几日,越想越不安。若他当真有什么闪失,臣妾既对不住故去的裕充华,也辜负了陛下的重托!”


    “姐姐过虑了。”卫湘和善地颔首,微笑着劝道,“忌辰失仪之事本宫略有耳闻,那时虽说陛下震怒,可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陛下肯将皇四子交给姐姐,可见已不计较姐姐从前的过失,姐姐大可放宽心;至于皇后……”她缓然摇头,“本宫虽与皇后多有不睦,却也要说,那日之事尚未查明端底,也未见得就是皇后所为。姐姐又何须这样紧张,徒增烦扰?”


    “可是……”莲贵嫔怔怔滞住,薄唇翕动,似还有话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般踟蹰了良久,她终于启唇:“娘娘所言有理,或是臣妾多虑。只是……臣妾久不得宠也是事实,莫说在陛下跟前没几分情面,就是宫人们眼中也早已没有臣妾这号人了。现如今虽得了孩子又晋了位份,宫中上下都要高看臣妾一眼,可臣妾若还像从前那样,这风光也就是一时的。臣妾……”


    她深深缓了口气,口吻愈发艰难:“臣妾自知与娘娘并无情分可言,不敢奢求什么,只求娘娘准允臣妾偶尔前来走动。这样宫人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至于委屈了孩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可称作“狐假虎威”。


    这倒是无伤大雅的事,卫湘想了想,点了头:“姐妹们多加走动总是好的,孩子们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也该熟络些,本宫这里姐姐大可常来。”


    莲贵嫔得了她这句话,总算松了口气,一时心中激动,泪珠就落下来,满是感激道:“臣妾谢娘娘!”


    “姐姐太客气了。”卫湘复又递了个眼色,积霖忙为莲贵嫔奉上丝帕。莲贵嫔有些局促,连声说自己有,匆匆摸出帕子拭泪.


    又过两日,裕充华生产之日的风波总算有了眉目,详尽的结果,因清凉殿并未颁下旨意,嫔妃们不得而知,只有些按不住的传言在宫里飘开。


    宫人们议论道:“可听说了?据说那日的事还是颖贵嫔的过错,只是念着三皇子的缘故揭过不提了。”


    也是这日晚,皇帝终于有空踏足后宫,在晚膳前就到了清秋阁来。


    彼时莲贵嫔恰在清秋阁小坐,她只怀过孩子,但并未真正生养过,对四皇子上心又无措,请教起卫湘带孩子的事宜,便让人取了纸笔来记,瞧着既上心又有些笨拙。


    皇帝突然前来,莲贵嫔忙于卫湘一齐施礼,楚元煜上前扶了卫湘,不经意间看到摊在榻桌上的纸笔,随口问道:“在写什么?”


    卫湘屏笑:“莲姐姐为养育四皇子取经呢。其实乳母都得力,哪里用她这样亲力亲为,但她慈母心肠,臣妾只得说给她听。”


    莲贵嫔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匆匆一福,亲手收了案头的纸页,告退出去。


    卫湘目送她离开,玉臂攀到皇帝脖颈上,仰起脸:“臣妾还道陛下把臣妾忘了呢!”


    楚元煜轻嗤,一记响指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朕忙得连后宫都没进才没来见你,一来后宫就直奔清秋阁,你说这话好没良心。”


    卫湘低笑一声,既又羞赧又妩媚万千,好似全然未觉他此时过来与裕充华之事审出结果有什么关联一般。


    楚元煜揽她坐下,又问:“莲贵嫔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了孩子?”卫湘失笑摇头,“莲姐姐对四皇子实在上心。”.


    门外,莲贵嫔退出卫湘的卧房,抬眸瞧见容承渊,低眼驻足一瞬,复又向外行去。


    容承渊心领神会,边递了个眼色示意张为礼仔细候着,边道:“奴送贵嫔。”遂跟着莲贵嫔出了门。


    莲贵嫔心思缜密,虽见满院宫人都是容承渊信得过的手下,也并未在院中与他说话,出了清秋阁又走远一段,到了偏僻无人处,方驻足朝他一福:“多谢掌印让我有了倚仗。”


    “使不得。”容承渊伸手虚扶,笑道,“娘娘不必客气,这不全是为帮娘娘,也是自救。”


    莲贵嫔点点头:“这我知道。”语毕沉吟片刻,她终是流露忧色,一喟,“睿宸妃虽然得宠,但与皇后针锋相对……我心里不大安生。毕竟君心难测……”


    她苦笑一声:“她青云直上,不曾受过圣颜大怒的罪,可我受过。”


    第209章 阴晴 倒是卫湘,不知不觉已有月余不曾……


    容承渊自不便将皇帝与卫湘的“默契”与莲贵嫔说, 只淡笑道:“但如今已是这样的局面,便是知道不妥,也没什么回头路了。”


    “自然没有回头路, 宫里从来都没有回头路。”莲贵嫔顿了顿, 眼中忧色愈发分明, “我只是觉得, 睿宸妃即便与皇后为敌, 或许也不必这样处处针对。依我看,与其日日这样争执不休, 不如平日安静蛰伏,只求一击毙命。”


    “一击毙命岂有那么容易?”容承渊失笑摇头, 想了想,又道, “娘娘若真觉不妥, 倒也可与睿宸妃提一提,睿宸妃或也肯听。”


    莲贵嫔抿唇:“我人轻言微,说话没什么分量, 所以才与掌印说。掌印倘若觉得有理,便与宸妃娘娘说说,若觉得是我多虑, 便当我没多嘴过。”


    容承渊凝神沉吟片刻:“罢了,各人有各人的脾性,宸妃娘娘就是那么个性子。”


    莲贵嫔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多劝什么,又与他同行一段,二人就道了别。


    翌日,皇帝去莲贵嫔处用了晚膳, 再过两日,先翻了颖贵嫔的牌子,后来又破天荒地临幸了叶贵人。


    算起来,叶贵人进宫也有两年了,但因起先那场风波始终未能侍驾,如今终于得幸,想是皇后很费了些力气。


    未成想这般得幸之后,她竟真的得宠起来,转眼间小半个月过去,皇帝翻了几回牌子,叶贵人竟占了七成次数,余下的则多是颖贵嫔。


    如此一来,先前对颖贵嫔的诸多议论自是淡了,叶贵人更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宫人们回想叶贵人过去两年的处境,纷纷感慨风水轮流转。


    与此同时,麟山在一阵秋风中凉快下来,民间也到了秋收的时候,丰收让紧绷了大半载的国库总算宽裕了些,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


    十月下旬,在冬意初现的时候,皇帝忽而下旨封了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为正九品长使。在她之外,这过去的月余里仍是颖贵嫔与叶贵人侍驾最多,叶贵人便也封了嫔位,得了个恪字为封号。


    倒是卫湘,不知不觉已有月余不曾侍寝了。


    诚然,只是不曾侍寝,失宠倒说不上,这月余里她仍如往常般去过清凉殿数次,伴驾的时候有,听政的时候也有,没有谁会在这种情形下认为她失宠。


    唯她自己愈发觉得古怪,这种古怪有三分是因他不让她侍寝,另有七分是她在与他相伴的时候,从他眼中隐约辨出几许疏离。


    这一时间成了一种困局,因为她虽然觉出了古怪,但他也并未真正让她失宠,倒弄得她不好破局,只得姑且维持现状。思虑再三,卫湘便多花了些时间去陪伴谆太妃,因为他待后宫有几分真心虽不好说,对谆太妃的孝心倒还算真切,谆太妃若念她的好,在他那里总也是好的。


    冬月末,恪嫔叶氏有了身孕,位晋恪姬。喜讯传开的时候,卫湘正带着两个孩子在谆太妃身边侍奉。这会儿天已很冷了,谆太妃心疼恒泽体弱,一见他来就将他拢进被子里,叹道:“大冷的天,冻得鼻子都红。”


    云宜一见,不大高兴了,可她也不说什么,只低头扁着嘴。


    谆太妃一看就懂,乐不可支地忙招呼她:“云宜也来,到皇祖母这里暖着来!”


    云宜顿时又笑起来,哒哒哒地小跑过去,爬上床榻钻进被子,依偎在谆太妃身边奶声奶气地歪头问她:“皇祖母好好吃&¥%吗?”


    其实她想说,皇祖母好好吃药了吗?但药这个词用罗刹语蹦了出来。


    卫湘忙给谆太妃翻译了,谆太妃屏笑:“都学乱了,偏还说得流利。”语毕认真回答云宜,“皇祖母好好吃药了,云宜可好好吃饭了?”


    “嗯!”云宜用力点头,外头的宫女恰在此时入了殿,笑逐颜开地禀道:“恭喜太妃,皇后娘娘刚差人来禀,说恪嫔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陛下已下旨册封恪姬。”


    谆太妃闻言并无什么喜色,笑意甚至还淡了些,道了句“知道了”,就挥退了宫女。


    她睇了眼陪卫湘坐在一侧的闵昭媛,不屑地轻笑:“皇后还是这样的性子,得意起来就坐不住。”


    卫湘自然听得懂她是指什么:恪姬的身孕才两个月就这样嚷嚷出来,在宫里未免太险了。


    闵昭媛忙劝:“也是好事,太妃又要添个孙儿孙女了。”


    “罢了。”谆太妃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闵昭媛美目一转,又笑道:“还有件好事要与太妃说,臣妾听闻那道观约莫年后就能竣工,到时若太妃有兴致,臣妾奉太妃同去瞧瞧。”


    这倒让谆太妃脸上一下子显出了分明的喜色,连缠绵病榻变得浑浊的双眼都亮了几分,连声道:“好,好!这可要去瞧瞧!那是你的安身处,若一切妥当,哀家也能瞑目了!”


    闵昭媛听到最后,疾步上前,轻轻一挡谆太妃的嘴,大有不悦:“又说这样的丧气话!再这样胡讲,臣妾日后便熬死在这宫里也不去住了!”


    “你这孩子!”谆太妃瞪她一眼,口吻还是软下来,“哀家不说了。”


    卫湘瞧着她们亲如母女般的逗趣,也笑道:“姐姐的道观虽就在麟山,却也有些距离,太妃若想去瞧,还需养好身子才是。不打紧的事切莫挂心了,更不必与不值当的人置气。”


    谆太妃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叹道:“哀家明白这理。”转念一想,却又皱眉,目光落在她面上,“只是说起这个,哀家倒不得不问问近来是怎么回事——你明明也常伴君侧,怎的又让皇后这般风光了?”


    卫湘心道:我也想知道。


    面上垂眸莞尔:“都是一家子姐妹,哪能总让臣妾独占春色?颖贵嫔与恪姬两位妹妹出身都好,颖贵嫔又有三皇子,陛下多顾一顾她们也是应当的。”


    谆太妃不置可否:“哀家只瞧你宫里的睦嫔、韵嫔都不错,颖贵嫔不提,总比恪姬强上许多。”


    这话卫湘自是赞同,可这又有什么用?


    直至年关,皇帝都仍不曾翻过她的牌子,凭她如何精心勾引、如何明示暗示也不顶用。


    如此这般,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原因是他有意抬举皇后,以便给张家最后一击,可瞧着又实在不像,因为朝堂上并无什么动作,这些耐人寻味的异样都只在后宫里。


    卫湘私心里想,这大抵也是宫闱之争里最恐怖的一处了。明争暗斗再如何鲜血淋漓,输赢都明明白白,但君心有时真是让人看不清的,荣辱都只在他一念之间,这种感觉属实不好.


    除夕上午,容承渊借着往各宫颁赏的由头四处走动了一圈。


    这颁赏是例行的,年年都有,原不必他这掌印亲力亲为。但这几个月,皇帝先是因裕充华之事对他与卫湘生了疑,后来又是阴晴难辨的态度,他们谨慎之下更加不敢私下见面,只得借助这样的由头。


    容承渊走进清秋阁的时候,却见卫湘正在院子里陪两个孩子玩捉迷藏。她玩得投入,东张西望地找两个孩子,眼中满是愉悦。


    他脚下一顿,便又退到院门外静候,直至她将两个孩子都找出来,他才走进去,垂眸长揖:“宸妃娘娘安,两位殿下安。”


    两个孩子扭头一瞧,都扬起笑脸:“掌印!”


    卫湘笑向他们道:“母妃与掌印有正事说,你们先回去歇歇,一会儿咱们再玩。”


    乳母闻言即刻上前,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厢房。卫湘便与容承渊进了正屋,傅成见状不必他吩咐,就命宫人都退了出来。


    容承渊随在卫湘身后步入内室,回身关上门,定定地看着她:“陛下摆明了敲打你,你倒一点不在意?”


    卫湘轻哂:“何来不在意?只是我在意也没用。他既不与我发火,也不冷落我,只是晚上不在我这儿,我问也没得问。”


    容承渊无声地缓了口气,上前两步,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卫湘并不躲闪,倒按住了他的手掌。


    他的手总有些凉,贴在脸颊上寒飕飕的,她却觉得清爽。


    他任由她这样贴着,蹙眉问:“已几个月了,你若没法子,我想想办法?”


    “你什么都别干,不然陛下更不高兴了。”卫湘嘴角扯东,笑了声,“我有法子了,只是要等时间,这会儿咱只由着他的性子,不必自乱阵脚。”


    容承渊打量着她问:“真有法子?”


    “那不然呢?”卫湘反问一句,忽踮起脚尖,凑到他面前,“当我哄你啊?”


    话音未落,他就不出所料地又红了脸,被她按在侧颊上的手也一栗,显然想抽回去,她却偏偏又按得更牢了。


    她将他的局促尽收眼底,玩味一笑:“只管放心,我会破局的。不然只不侍寝也罢了,累得你也不敢来见我,我这是实打实的吃亏。”


    “……”容承渊终于硬将手抽了回去,轻声道,“好了,别逗我了。”


    听着居然有点委屈。


    第210章 难舍 现在想到这人跟太妃出去了,他突……


    屈指数算, 他们已有三个多月不曾私下里说过话了,这回仗着除夕各处都忙,容承渊终于又在卫湘房里喝了一盏茶。


    离开时卫湘送他往外走, 才走到廊下, 便见莲贵嫔正进院来。


    二人迅速交换视线, 容承渊旋即揖道:“不敢劳娘娘多送, 奴告退。”


    卫湘颔首:“掌印慢走。”


    容承渊遂又自顾前行, 行至莲贵嫔身前与她见了礼,便出了院。


    莲贵嫔见状却不再往里去了, 站在门边望着卫湘笑道:“臣妾自己待着没趣便寻了过来,不料陛下着人来传话, 那臣妾便先告退。”


    语毕她屈膝福身,卫湘笑道:“掌印只是前来颁除夕的赏, 不是陛下传我。姐姐别客气, 进来坐吧。”


    莲贵嫔仔细想了想,似是怕卫湘有意与她客气,便还是告退了。


    她走后, 卫湘进屋瞧了瞧那些礼,虽是按规矩备下的,其中却有八九成都合她心意。她猜这里头自有皇帝的吩咐, 但也更有容承渊的安排,不禁一笑,命琼芳带着人收了,又吩咐她:“这几个月皇后娘娘厉行节俭,上下都过得不宽裕,咱们这边虽是钱上不缺,但架不住处处都思量着如何赚银子, 你们各处走动的开支也大了,这我都知道。”


    琼芳听得一愣,蹙眉苦笑:“奴婢与积霖、傅成日日上下提点,说咱们跟着娘娘已是万幸,是过得最宽裕的,竟还是有人来娘娘面前抱怨,是奴婢的不是。”


    卫湘连连摇头:“没有人跟我抱怨什么,这点道理我想想也知道了,你不必在这儿套我的话。一会儿吩咐下去,除夕的赏赐比往年多添一倍,他们自己留着也好、送回家去也好,都高高兴兴地过个年。”


    琼芳福身应了,代宫人们谢了恩,卫湘又说:“你与傅成、积霖,外加乳母葛氏、两位女博士、教孩子们罗刹语的傅母,都再额外添一份赏,你看着办就是了。”


    琼芳更是千恩万谢,亲力亲为地都办妥了,几人都专程过来谢恩。


    当晚,又是前后各一场宫宴,爆竹声中再翻过一年。


    次日的元日大朝会上,皇帝下旨命皇长子入朝听政。


    为避免兄弟阋墙,本朝自高祖就定下规矩,皇子们皆不参政,入朝听政便成了立储之兆。如今皇长子已十岁了,既嫡又长,才学虽不算多么出众但也尚可,若要立储也算众望所归,卫湘纵是与皇后不满,也说不出这有什么不对。


    更要紧的是,她一时也顾不上这个了。因为正月初四的时候,工部禀了话进来,说闵昭媛的道观已竣工。近些日子谆太妃的身子尚可,闻讯便张罗着要与闵昭媛同去瞧瞧。而那道观虽说就在麟山,与行宫却也颇有些距离,这一去想当日回是办不到的,要顾及谆太妃的身子,更得住上些时日才行。


    这也正是卫湘等待已久的时机,她因而专门带着两个孩子去见了谆太妃与闵昭媛,只说也想同去瞧瞧,谆太妃虽不直言相问,心下却知卫湘必有打算,自是点了头。


    于是卫湘才从谆太妃处退出来,就差了个小宦官去清凉殿禀话。容承渊闻得此事,亲自入了殿,欠身轻声:“陛下。”


    皇帝手执书卷,随意应了声,容承渊垂眸:“谆太妃命人来传话,说昭媛娘娘的道观竣工了,太妃想亲自去瞧瞧,命睿宸妃、闵昭媛、皇次子和宁悦公主同往。”


    他言至此处即噤了声,不动声色地静观皇帝的反应。


    皇帝执书的手微微一顿,拧眉抬眸:“睿宸妃?”


    “是。”容承渊平静地应了一个字。


    他自知此时他该说个原因,但他只回了一个字。


    皇帝便只得追问:“她去做什么?”


    “这……来回话的宫人没说。”容承渊面露难色,继而续道,“许是睿宸妃近来常去陪伴太妃,太妃随口便叫上了。陛下若觉得不妥,奴去禀太妃?”


    皇帝沉吟片刻,终是摇头:“不必了。母妃既然喜欢,就让她去吧。”


    “诺。”容承渊一揖,退至一旁,不再多言。


    是以往后的这些日子,卫湘忙着收拾行装,不仅不侍寝,连白日的伴驾也都免了。


    这般一直忙到元月十三,谆太妃凤驾离宫,马车缓缓驶过山道,两个孩子与卫湘同坐一车,起先都兴奋地张望窗外,后来看得困了,便都睡过去。琼芳见状让马车停了一停,命乳母们将孩子抱去后头的车上睡,自顾返回车中,半坐在侧旁的木凳上,向卫湘轻道:“奴婢以为娘娘是欲擒故纵,怎的还真出来了?也不知陛下近来究竟在想什么。”


    卫湘轻哂:“正因不知他在想什么,我才出来了。”她说着瞟了眼琼芳,见她满目忧色,伸手攥了攥她的手,“别管近来这一出是因着什么,他都是敲打我呢,大抵要等我主动跟他告罪他才能气顺,所以他不翻我的牌子。可他又狠不下心不见我,便仍随我白日里去伴驾……呵。”


    卫湘禁不住地笑出声。


    她仔细揣摩过皇帝的心思,她猜他在这样的矛盾里必是自欺欺人的——他还想见她,所以白日里仍让她去,心里就告诉自己纵使如此,她早晚也能察觉到他的不快。或许,为了让自己心里更自在一些,他还编了别的理由,譬如他这样留有情面是为了他们的孩子。


    这对她算是好事,因为由此可见他对她更依恋了,连敲打都做得藕断丝连。


    琼芳惶惑道:“陛下敲打娘娘什么?”


    “我说了,我不知道呀。”卫湘缓缓摇头,“他是皇帝,习惯了人人都顺着他、习惯了人人都要变着法地摸索他的喜怒讨好他,我原也是那样做的。可这回,我思来想去,或许是时候换个路数了。”


    她想,她若也一直对他百般讨好,那她与旁人便也没什么分别。可她如今已位至宸妃,想走到更高的位子上,她就得当他心里不一样的那一个。


    他的自欺欺人给了她机会。


    在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心豪赌一把——既然他对她依恋,她就索性抽身离开,让他尝尝彻底见不着她的滋味。


    若他离开她真的难受,这场敲打自然迎刃而解,他日后也会更离不开她。


    若她赌错了,那大不了就是灰溜溜地回去。反正明面上她是因孝顺太妃才出来的,他总也不能因为这个冲她发火.


    临近傍晚,马车总算停了下来。琼芳揭开车帘扶卫湘下车,崭新的道观映入眼帘,红墙灰瓦红漆与夕阳下的山林美景相映成趣。


    前头的马车上,闵昭媛扶着谆太妃也下了车,谆太妃边张望着道观边迫不及待地往里走,卫湘忙上前跟在另一侧搀扶,只听谆太妃埋怨道:“工部如今办事也马虎了,既已竣工,却连名字也不拟一个。”


    闵昭媛一哂:“工部的各位大人才高八斗,哪里会偷懒不拟名字呢?那日说竣工时就呈了名字进来让臣妾瞧了,是臣妾没要,想等太妃赐一个呢。”


    谆太妃听她这么说,就笑了:“也好。”转念一想,又说,“却也不必哀家取,你只管想一个自己喜欢的!这是你的地方,万事都没有你高兴要紧。”


    闵昭媛也不推辞,抿唇说:“那咱们都想想。”语毕笑瞧卫湘,“宸妃娘娘也别躲懒,也帮臣妾想想。”


    卫湘失笑摇头:“我的出身姐姐知道的,一向文墨不通,哪懂这个?”


    她们有说有笑地进了道观的门,只见重峦叠翠间房舍井然,处处雅致清幽。因知她们要来,几处最宽敞舒适的院落都早已收拾妥当,闵昭媛与宫人们一起侍奉谆太妃先去歇息,卫湘便带着孩子们也去了自己的院子,两个孩子看什么都新鲜,一路跑在前面,卫湘随在后面笑看着他们,由着他们玩闹.


    清凉殿。


    近前侍奉的宫人们都敏锐地感觉到皇帝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早些时候与朝臣廷议还好,适才朝臣们告了退,皇帝取了本闲书来读,转眼间过去一刻光景,手中的书页却一页都没翻。


    皇帝读书原是极快的,因而见此情形,亲近之人都知道他在走神,只是不知其走神的缘故。


    这样的走神断断续续地从傍晚一直持续到天色全黑,楚元煜觉得自己读了不少书,定睛一看才发觉直翻了二十多页。


    他不禁皱了皱眉,抬眸见两名宦官先后入殿,就索性放下书,不再看了。


    二人是尚寝局来的,手里各捧着一方托盘,盘中各置绿头牌数枚。


    又到了翻牌子的时辰。


    在过去几年间,睿宸妃的牌子一直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但近几个月皇帝都不曾翻睿宸妃的牌子,宫人们心领神会,就将那牌子挪到了靠边的地方。


    这原是合楚元煜的心意的。在他自己不想翻她牌子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舍难分。


    但现在想到这人跟太妃出去了,他突然就特别想翻她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