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若说兔死狐悲02
沈长郎看样子真的不是很好, 整个人蔫的不行。人转身进去后,开着的门就没再管了。
阮进玉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外停了一下, 随后才跨步跟上去一道进了屋, 他的步调是缓慢的, 走到原沈长郎方才站的位置往回看了一眼, 视线在门上。
正思索这门是否要随手带上之时,里头再次传来声音, “别关紧。”
别关紧,那就是要关, 不关紧大抵是给沈惜姐姐留的门。
阮进玉应声将门带上, 只留了一条不大的缝隙。
沈长郎的屋子里头很暗, 外头的阳光也不强,这断落不绝的雨线没完没了,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压黑了一度, 显得这屋中也莫名有一股子湿哒哒的潮糊灰暗感。
他进屋之后, 又往自己那张床上一躺, 双脚是着地的,鞋子没脱, 衣服还算穿的整齐。
沈长郎抬着胳膊挡在自己脸上,像是在挡这让他觉得刺眼的光线。
阮进玉站在窗子前, 这间屋子的窗子外是沈府后院, 后院里是一整片的地,种了各种花果蔬菜,他静悄的看着,没有回头,窗子边上就是床。
“你是昨晚根本就没有睡?”
打破这屋中静寂的, 是阮进玉忽然的开口,声音淡淡,看似询问的话语气却多少为肯定。
沈长郎的状态确实太不对劲。
床上的人显然此刻也并没有睡着,动了动,传来一点细琐的声音,始终没有听到人回话的阮进玉回了头。
沈长郎方才一直抬着的胳膊放下了,就这么失了力一般的垂在床上,他双眼是睁开的,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上方。
虽是没有回话,但看他这样,已经明了了。
阮进玉无声叹了口气,最后也没有问出口。
俩相沉默之下,外边传来敲门声。
不用想,是沈惜。
阮进玉转身上前,接住了沈惜手中的俩个碗。
沈惜从始至终都很平淡,她进来也没多说话,将俩碗面送进来之后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并不管沈长郎此刻为何这般样子,没多问也没多说,转身出去时还将门再次带上了。
阮进玉将俩碗面端来桌上,这倒是不用他喊,床上的人终于起身了。
沈长郎往他对面一坐,没什么反应。
在沈长郎房中将面吃完,阮进玉就打算走,只是他吃完之时对面沈长郎面前的碗中的面几乎没动几根。
他眼睛一瞥,终于将那口气叹了出来,说:“你先吃完,然后睡一觉吧,今晚不出去了。”
就沈长郎现在这个状态,今晚他们要是还去街上蹲守一晚,阮进玉觉得他得直接死大街上。
“我不去,你还会去吗?”沈长郎还没有抬眼话就已经先出口了,手中的筷子一顿,想来是觉着这话出口得有些不太对味,便又即刻加道:“你应该也没睡好。”
“其实,”阮进玉始终都看着他,站在桌子侧方,“这件事你本就不必参与。”
阮进玉想着,沈长郎这一晚上加上一直到现在都没睡,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事务繁忙,他现在官职事务不必之前闲散,加之还有武安王那边会找他处理事务。
就是如此,又何必还跟着阮进玉在这个案子上费时间。
这案子如今半点进展都没有,皇帝交给阮进玉的,也只是让他来看看情况没有勒令他一定要将案件办出来。
左思右想来,只觉得更加没必要。
说完,那边没有声音了,沈长郎仍旧没有抬头,阮进玉在侧方,也只能看到他的侧面,最后往他手中的碗落下一眼,收回后,就转身往外走。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好好休息。
直至人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后方的声音,轻飘飘的,“茶馆掌柜即便认识你也不会让你进。”
“我和你一道。”
是了,那茶馆的掌柜是武安王的人,给沈长郎是行个方便,给他就不一样。
阮进玉出了他的屋子,随后想了想,最后转身出了沈府上了街。
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不过距离去茶馆,也还三个时辰有余。这段时间沈长郎需要休息,而他此刻,则打算上街逛逛。
主街这一片从早到晚都挺热闹的,街上行人众多。
虽然这几日因为那个杀人案件没有解决的事情导致百姓挺不满,又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但白日里倒该有的人只多不少,夜晚下来才慢慢减少,再晚一点,就几乎全部不剩了。
此刻黄昏还未至,吃过晚饭的百姓们在街上逗留,没吃晚饭的百姓这会儿也赶在街上要回家吃饭了。
阮进玉一直都觉得自己没什么机会能在这宫外逛一逛看一看,现下有了时机却是一时不知去何处。
他好像对这街道上的,没什么感兴趣。
左看看又看看,有些百无聊赖。
最后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兜里,还有些银子,所以当即拍板,决定左挑右选些东西买给沈惜和夏阿婆。
她们都是沈长郎的亲人,而沈长郎是阮进玉为数不多称得上好友的人。
从外面回沈府时,院中空无一人,夏阿婆回房了,沈惜姐姐也不知去哪里了,沈长郎的房屋门仍旧和阮进玉走的时候一样,显然是还没有出来。
阮进玉回了客房。
沈府真是安静,身处其中却又不显得孤寂。
黄昏降临之时,这接连不断下了一整日的雨总算停住了,天边还烧起了一抹火烧云,这云越烧越旺,从窗子透进来、照在每一方物之上的金黄很惹人眼。
阮进玉一个人坐在边上,只是看着,从这里透过窗儿,能看到的也只有被这一方方正正的窗子圈起来的一片区域。
他很喜欢看窗外,在宫中也是如此。
但此刻在这里,和在宫中时的感受却是全然不一样。
阮进玉不知道具体是为何,他在沈府其实也没有归属之意,毕竟这一座房子和他没有关系,加上因为沈长郎的官职导致沈惜姐姐对沈长郎带回来的人尽管没有懈怠却也是思想情感的疏离。
但此刻的岁月宁静,安之若素。
挺好的。
此时此刻他明白沈惜为何不愿意定居主街,要选在这偏远的地方
再晚一些,阮进玉刚打算起身,他的房门就被人敲响。
走过去,开门,门外的人一目了然。
沈长郎现下的状态比当时好上一些,虽双眼耷着任有些看上去懒倦横生,但势头起来一些整个人没那么蔫了。
他扒在门侧,歪着脑袋看阮进玉,“走阿。”
既然他要去,阮进玉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随了他。
他们走到街上,这时的天还并没有完全暗下来,雾蒙蒙的像是笼罩了一层雾。
“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阮进玉抬手往天上看,方才好像有一滴水砸在了他的脸上,伸手出来却是没有再感受到有雨滴落下。
沈长郎不以为意,话还是回了,“可能。”
阮进玉也就没有再看,继续往前走,俩人的步调不算快。直到刚走出俩步来,从天而降的豆大的雨径直砸向地面、砸向他们。
这雨下的非常突然,而去一发不可收拾,这一瞬下来的雨滴就很大了,下一刻那雨势朝着势不可挡的趋势来的。
偏偏他们此刻离昨日那茶馆还有些距离。
出门一半忽然下雨,又没带伞。也是够霉的。
“靠。”沈长郎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拽着边上的人就往旁边跑。
好在他们是在街上,左右俩边全是店铺。跑了俩步就近在一铺子门口停下了,这雨就也还算淋得不多。
沈长郎拍拍阮进玉的衣袖,接着回头看,这背后是一家胭脂铺子,方才太急,这下就闻到了混在水愠中的一股股胭脂香气。
已经这个时辰了,胭脂铺里没有客人了,他们从门口往里看,也并没有看到掌柜。
沈长郎现下默然无语,偏偏就是好死不死的跑进了胭脂铺底下,若是其余铺子,他倒想想或许铺子里的人总是认识的。
胭脂铺,他这辈子还没进去过。
阮进玉就泰然多了,说:“进去看看。”
随后抬脚就迈过了门槛,进了铺子。
“一大老爷们看什么胭脂。”沈长郎口吐便是侃意,他在门口停了一下,说是这般说、到底还是跟着进了去。
胭脂不是主要目的,伞才是。
外面的雨势头越来越大,他们从这里过去茶馆还要一段距离,总不能冒雨淋着去。
这胭脂铺即是还没有关门打烊,这生意就是还做。
阮进玉对沈长郎说:“给沈惜阿姐挑。”
沈长郎抱臂而立,看都不看一眼,“我阿姐不喜欢这些。”
阮进玉倒是手中挑起一个就看的认真,头也没抬就回,“喜不喜欢,和送不送,是俩回事。”
沈长郎也十分干脆,“那你挑,我付账。”
阮进玉这就回了头,“我不会挑。”
这一眼俩人对上的时候,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无言以对。
不过好在,周围刚沉默一会的时候,店铺掌柜就从里间闻声出来了。只是出来之时一瞅一看来的是俩个男子,怔了一下,才笑开走上前来迎客。
第38章 若说兔死狐悲03
撑着油纸伞从胭脂铺里出来, 这时天上的雨已经没有那一瞬间的瓢泼。
最后在胭脂铺掌柜的强烈推荐下,沈长郎包下了小半桌子的脂膏,没带出来, 掌柜的说她明日亲自带人将东西送去沈府。
沈长郎一手撑着伞, 俩人往前走, 此刻的天又暗上了一度, 还没彻底黑压下来。雨势没有开始那么大,却也劈里啪啦的砸落、到地上、到他们的伞面。
这油纸伞不是特别大, 俩个大男人撑着不免有撑不全会淋湿的,比如肩头、衣袖。
走着, 他举着伞柄的胳膊会偶尔擦到边上人的肩或者胳膊。前几次没注意, 这下沈长郎感受到时, 双眼一低,往边上一瞥,阮进玉还在看着自己手上捏着的那盒口脂。
没忍住, 沈长郎嗤笑一声:“你要送给谁?”
给沈惜阿姐的那一份全部在店内没有带出来, 他手中这个自然不是给沈惜的。
他这话吧, 其实问的不是你要送给谁,而是你能送给谁。
阮进玉女人都没见过几个, 能送给谁?
所以才那一声嗤笑。
这么一想来,确实没有人可以送, 阮进玉的双眼终于看向面前的路, 他也是不介意,道了声:“不知道。”
他们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话,步子停下,面前就是昨日那方茶馆。
周遭的店铺现下也不少都挂上了今日打烊的木牌,茶馆倒是还没有, 不过其中已经没有客人了。
还是掌柜的亲自来带路,还是昨夜二楼那个茶间。
“今日这雨啊,下的大,街上很多铺子都提早打烊了。”
掌柜送来热茶。
半杯茶的功夫,阮进玉发现自己对面坐的人神情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蔫了下去,心不在焉的。沈长郎咬着杯口,眼睛盯着面前木桌的纹理在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就一直在看。
以为他是在思考事情,阮进玉移开视线,双眼再次看向窗外。
今夜实在不同于昨日,昨夜就算月亮不显面,到底人的双目不受太大的影响,不挂灯笼不点烛火也还是看得清外面。
现下这雨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倾盆之势,却淅淅沥沥非常缠绵,丝丝而下,就像斜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密密麻麻,挡人眼,碍人行。
天边滚了一声雷,低轰轰的只短促一声。
“来了。”
阮进玉本能的开口拉回了沈长郎的思绪,他抬起头,一道看向了外面
雨下的很密,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整条街黑压、低沉。
起了一阵风,带起了各家店铺门口挂着的灯笼,灯笼晃啊悠啊。雨雾将窗外的画面揉碎,一切变得朦胧。
再一阵风吹来,迎面透过窗子带到了俩人的面上。
阮进玉听到了叮叮当当的脆响声,应该是女子身上饰物铃铛。
遂这声音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那声音的主人。
女人步履生风,却走的稳当又轻慢。她如传言中的,衣裳一身红,那红极其艳丽,绸缎像是被血给粹炼出来的。
她撑了伞,于是茶馆二楼的他们在此看不清那张脸的模样。伞也是鲜红的红伞。
这画面过于扎眼,乌蒙蒙的朦胧画面中,这一段红太过招人眼球,妖冶,晃荡,也拨开了层层斜织雨线,摇曳,勾魂。
风卷着雨滴一道扫来,带起了她被雨水浸湿了一些的衣摆,衣摆掀动了,露出了一小截腕骨,她右脚脚腕上,红绳绕骨,绳上吊了几颗小小的银饰,状似铃铛。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正来源于此。
阮进玉依旧再看,虽然这里什么都看的不清明。
沈长郎却直接起身,“下去。”
然后这次竟是看都没多看阮进玉一眼,直接从茶桌上绕开,出了茶间,按照他自己所说,走了出去,要下去。
阮进玉这才从窗外回神来,又看了一眼已经到门口的沈长郎的背影,随后从茶桌前起身,跟了上去,步子比平时要大。
他这看着不像心不在焉,反倒是比阮进玉这位主事者更加反应快。
想来是今夜想早些回去歇息,阮进玉能理解。
沈长郎始终走在阮进玉的前面,一直到了那街道路口。
出茶馆门时,后跟上来的阮进玉手中拿着那把从胭脂铺弄来的油纸伞,手中伞还没打开就看到径直走进雨中的沈长郎。
总觉得奇怪。
顾不得多的,他边开伞边继续跟上,身上也被淋湿了小片。
阮进玉彻底跟上沈长郎时,他已经和那位红衣姑娘面对面了。他拦住了婕婵的路,阮进玉走到他的身侧。俩人的正对面就是那位婕婵姑娘。
和阮进玉想的全然不同。
这姑娘脸上未施粉黛,连口脂都没涂,白白净净的脸上与她身姿步态带出来的妖冶感觉不同,那双眼不带魅惑,甚至给人感觉是清澈无痕。
阮进玉没有搞懂现下是怎么个情况,他看着边上的人,跟过来之时就已经将手中雨伞倾斜过去,将沈长郎也一齐隔绝了这雨。
他看着他,沈长郎却始终正色前方,半分其余的神色都没有分给他身边的阮进玉。
而他的前方,就是婕婵。
婕婵对着俩个莫名挡在身前的男子,可谓是八风不动,她很淡然,就好像是不意外,又好像只是并不在意。
她一双眼生的好看,却真真和媚态搭不上边,漆黑的瞳仁,好似容得下一切一般。
俩方人都没有说话,这么站定,也没有人有反应,就连蹲守这件事的起始者阮进玉一时也不知现下该如何,他陷入了不定。
总觉得不太对劲。可是他说不出来。
是沈长郎忽然的变动很不对劲,还是这位过于宽容的婕婵姑娘不对劲,阮进玉不知道,他现在甚至连和自己身边的沈长郎说一句话问上一句都出不了口。
这样的沉默并没有保持多久。
那哐当哐当的声音,一下子就打破了阮进玉的思索,这变化确实太快,也实在没有容下时间给他多想。
阮进玉这才发觉,自己身侧一直盯着前方的沈长郎,他看的盯的根本就不是对面的婕婵,他在透过婕婵,提着心、看着婕婵的身后。
而阮进玉看清婕婵身后之时,那位一直八风不动的婕婵姑娘比他更早观察到动静,迈了步就横生退却到侧方。
这阵仗好大好大,那骤然响起的哐当声,是马蹄快速飞驰向前,啪嗒啪嗒的,还有马匹后面的亲兵,铁甲碰撞的哐当声与之交杂着一起响,全部和雨声搅成一团。
雨越下越大,天边又卷起了一滚滚雷声,随着雷声响彻下方,雨帘拨开,阮进玉终于看清了最前方马背上的人。
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
——武安王殿下。
他的身后是他自己亲兵,人应该不是特别多,但百多号人在这不算宽阔的街道上,便显得很多,很威,很厉。
武安王这是,要谋反?
那哐当声慢慢变小,雨声再次盖过这些声音。
是前面的人驱使步调变慢了,最后正正停在了沈长郎、阮进玉的身前数米处。
阮进玉再次看向自己身侧的沈长郎,终于知道这一天他的心不在焉愁容满面来源什么。
沈长郎早就知道武安王要行这谋反之事,他,早就知道!
阮进玉的脚步一跌,差点没有站稳,但这次扶住他的不是沈长郎。
武安王神情散慢,漫不经心的带着玩味眼神看着阮进玉,随后轻飘飘的一抬手,身后的人立刻了然意味,几个人冲了出来,俩人过去控制住了婕婵,俩人过来要挡了阮进玉的后路。
他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在地。
雨水顿时朝着他全身裹去,阮进玉的脸上顺着滑下好几颗水滴,滴也滴不完。
这俩奉命行事的小兵绕到阮进玉身后时,原是各自都要上手来制住阮进玉,被沈长郎的一回眼神给止住了行动。所以只是挡在二人身后,断了他们从后逃跑的可能。
阮进玉依旧沉默,依旧看着沈长郎。
沈长郎始终不将视线放到他身上,像是有意避开。
二人此时已经全部淋湿,也根本顾不得这些。
他抬头,双眼直视那马背上的人,阮进玉从来没有见过沈长郎这般正经神色,凌然开口:“殿下,不该这样。”
武安王此刻还是饶有兴致的,他腰身往前倾了倾,“我不想和你废话,长郎,你认识我最久,当知道我、了解我。”
“还是说,”方才的轻飘语气一瞬消失,武安王眼神一厉:“你苟同他们,如今也认为严堰那小子配得上这位子?”
“殿下你也了解我!”沈长郎声音大了些:“再如何,叛乱谋反弑君的事,我做不来。”
“你变得真是奇怪,长郎。”武安王说:“谋了反弑了君的人已经坐上了君王位,我现下这般行径,不说国仇,还有一桩弑父家恨。”
“于情还是于理,我为何做不得?我为何不能做?”
阮进玉彻底了然。
严堰即位,三位皇子封为亲王,太子为贤王,二皇子武安王,七皇子释王。
若说其中,最不服的当属势力最大的太子、贤王,但并不代表其余人就服他,没有人服这弑君弑父、谋反篡位的贼子!
第39章 若说兔死狐悲04
武安王今日是要谋反, 那就不能只他一人,他手下亲卫不足俩百人,如何敢就此去谋反?
阮进玉又看了沈长郎一眼。
是了, 从一开始, 沈长郎就对这皇帝半分看不顺眼。他又一直都是武安王门下人, 人尽皆知。
严堰即位之后宫中哪哪都缺人。
如今薛无延薛将军带兵出京去了, 皇宫就俩队人,沈大都督的禁军部下, 还有那禁卫统领手下有一列人。
沈长郎手握禁军兵权,禁军如今缺人是真, 可若他也意在帮武安王谋反逼宫, 这一遭, 皇宫危矣!
禁军缺人
不错,宫外招兵的事情从皇家骑射围猎之前就一直在进行,分了俩部分, 世家和百姓, 可如今俩部分的招兵行动都被打断没有成功。
特别是民间百姓这一遭, 可以说是办的稀烂!
阮进玉猛地看向那一侧的红衣女子,她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态度总算到此刻有了些变化, 她面上起了一分惊恐,像是被这阵仗给吓得。
女子窈于水, 色惊状而起, 浮于面上,那张脸皱起,她略显慌张的左右观察,最后眼睛一转和正在看她的阮进玉对上了这遭神。
像是断梗抓住了俘木,无声张了嘴, 对他而道:“救我。”
阮进玉看着她的眼睛,她那双眼,却是缺少了面上的一分意思,流露出来的多于平水。
若是民间征兵是被人有意打乱,阮进玉更相信出自武安王之手,他如今这般胆大,自是早有准备,既如此,为之付诸,就肯定不知这浮出水面的一点半点。
至于现下同样被武安王按下的婕婵,是无意撞上这遭,还是旁的,暂时不得而知。
武安王这次开口,以诱哄之味,他居高临下的直勾勾看着面前的沈长郎,他对他道:“长郎,沈长郎,我之与你,你之于我,不必多说,你忠我那么久,尽管新帝上位也依旧不变,我看在眼里。”
武安王手握长剑,气势横生,他一脚跨下马,走到沈长郎的面前。
“这一次,你和我站在一起。把那德不配位的拉下来,我会感激你。”
武安王非常需要他。
阮进玉瞳孔一缩。可是,沈长郎手中禁军兵权,在围猎场和右相谈话之后,就随着答应沈惜嫁给周天述而允诺给那边了。
再可是!
阮进玉一直没有机会找到皇帝赐下沈惜和周天述二人婚约,这不算板上钉钉!
现如今,武安王再逼沈长郎,只要沈长郎心意在这里,那边他可以不管不顾,背弃诺言,拿着手中的权力帮助他一直忠诚的武安王殿下,谋这一趟反。
而这次谋反,近乎有九成的成功性。宫中严堰只有禁卫军,禁卫军人数不足禁军部队的三分之一。
沈长郎的决定,关乎双方这一战的倾倒性成败。
阮进玉现下算是全部得知了,可他被人压制,没法进宫报信,严堰,此刻还什么都不知道。
沈长郎终于,终于侧了头,终于看他了。
阮进玉也恍然惊觉,是昨夜,昨夜武安王将沈长郎叫过去,随后沈长郎就看着怪里怪气。
沈长郎知道武安王要这么做,一整天的时间,他将自己闷着在思考这个,却是半分没有和阮进玉提,然后到了今夜,再若无其事的跟着他一道上街。
甚至他们现在俩方人相遇在这个街口。
沈长郎出来根本不是为了婕婵这个事,而是知道武安王定会途径这里,才提前在此等候。而看现下俩人的谈话,沈长郎该是昨夜并没有直接答应武安王,不然不会这样。
也是。
现在这个情况,拉扯进来的不止这一点,还有他阿姐沈惜。
所以沈长郎才会犹豫不觉一整日。他特意在此等候,是不想让沈惜察觉不对,也是为了给这个他一直忠于不变的武安王一个交代。
尽管为此将阮进玉这个到现在还莫名其妙的人给一道拉了进来。对沈长郎来说,在所不惜。
原本带着各种情绪的阮进玉此刻眼神回归平静,他过于寡淡、没有波澜。
不是所有情绪都终结,而是阮进玉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对待、去看他,于是算了,就这样平静,平静到漠然,平静到、无话可说。
武安王随着他的视线一道看向阮进玉,脸上的似笑非笑很明显,他转而过来,“俩代君王的帝师,本王问你,你不介意做第三位君王的帝师吧。”
“本王愿意,将你捧上,”他勾唇一笑:“至高无上的地位。”
若是连续更迭三代王位主人,而他连任三代帝师,可真是亘古未有的事。那么他的地位也自然不用多说。
武安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睨,视线好像从阮进玉身上又滑到了沈长郎的身上,不过仅一瞬,看的不真切。
“我若说不愿意,殿下会杀了我吗?”阮进玉转过头来,直视武安王。
武安王又是一笑,他转了转手中一直提着的那把剑,一个瞬间,那剑在半空转了一圈,雨水打在上面剑上,滑过利刃,银光一闪,那剑直当当的架在了阮进玉的脖颈之上。
再往里一分,身首分离。
武安王这一下,并不是因为阮进玉的话而做给他看,更像是武安王失去了耐心,不想和他们俩玩了。
他的双眼早就移开了阮进玉身上,再次直面沈长郎。
沈长郎淡淡的看一眼他手中握着一条命的剑,最后,他终于开口:“殿下,你杀了我吧。”
这便是不同意武安王说的,不愿意和他一起谋反。
武安王又笑了,这一笑,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只不过不多时,他低下头,又往前走一分,“你知道我不会杀了你。”
沈长郎依旧劝道,“殿下,不能谋反。”
武安王只一句,就甩开了手,“这账,我以后跟你算。”
武安王并没有深究沈长郎到底为什么会忽然不忠他的行径,若是放在以前,阮进玉觉得沈长郎不是那种做不出来离经叛道的事的人。
这中间发生了许多事,阮进玉不知道武安王对期间的事是否知晓。
武安王收回剑,也没有对阮进玉怎样。
他回身,再次一跃上了马背,给了手下一个眼神,几个手下彻底制住阮进玉,还有沈长郎。
俩人被他们压着走,走在了队伍的中间。
而这条队伍,以最前面骑马的王爷为主,正步履生风的往皇宫走去。
雨越下越大,阮进玉全身都湿透了,如今顾不上自己,他喘着气,被身后的人压着往前走,气有些不顺,被浸湿的衣服压在他身上也只让他觉得越来越重,步子艰难。
而沈长郎,没有人压着他,只有最开始那一刻武安王手下的人将他压进队伍之后就松开了他,随后他自己跟着队伍而走,一语不发,沉默不已。
俩人中间隔了兵,如今是谁也顾不上谁。
阮进玉不懂,沈长郎既然没有将禁军兵权拿出自己也不愿帮武安王谋反,这武安王还是不肯放弃谋反逼宫,仅带着自己手下这一队亲兵?
有些荒唐。
很快阮进玉就捻弃了方才觉得武安王荒唐的这个想法,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向来权力不大的武安王殿下手下还有他人。
他们走到皇宫外围,这里有人接应武安王。
那人阮进玉也认得,禁卫军统领聂炎。
难怪武安王就算沈长郎不同意也还要坚持要如今去谋反,禁卫统领也是他的人。
如今薛将军不在上京,沈长郎就算不同意如今被他擒住也不可能和他对着干,而宫中一共就只有禁军禁卫俩部人,武安王的亲兵再加上这禁卫统领部下的禁卫军一队人。
皇宫不仅被断了驰援的可能性,甚至连原本守卫的人也全部叛变。
危,危矣!
这一切,武安王早就在谋划,这一切,他甚至做的小心翼翼到自己部下的沈长郎都是昨夜才知。
这一切,武安王势在必得。
他要君王位!他要严堰死!
聂炎统领早已整装,他按照武安王的吩咐早就到了皇宫外。聂炎小跑过来,像马上的武安王汇报:“皇宫外围已突围成功,大门已开。”
聂炎俯首抱拳:“恭候陛下!”
皇宫的第一层就是外围这一圈,他们动作如此之快,竟是已经将外围给突破成功。
他们如今是毫无阻拦的进了皇宫大门,随后顺着宫道一直往里走。
这第二层,就是皇帝所在地方。
“他们已经收到消息,全部,聚于太生殿。”
有人来犯,里头的人不可以闭塞到一点消息不知道。
现下,是已经全部被堵到太生殿了,包括皇帝。
武安王来势汹汹,带着俩对人一路走到太生殿的外头。
他下了马,握着剑的拳头越来越紧,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想立刻就冲上去将仇人给撕咬至死。方才解心头恨。
不过,他在殿外就停下了,没有直接率手下人一齐冲进去。
武安王身姿一转,那阴婺的眼神从殿门缓缓移到身后,然后,拳头一举,手下人会意,立刻按照意思,将人拉扯了上前。
阮进玉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被人压着上前,武安王欺身而来,拳头一松,掌开再合,扼住了他的脖颈。
武安王在笑,俩人的脸骤然拉近,阮进玉看到了他在笑的脸,甚是恐恶。
他说:“我就拿你做祭。”
第40章 一线弦卷巨雷下01
武安王没有直接杀了阮进玉, 而是拽着他一甩丢给了边上的聂炎。
沈长郎长腿一迈,半分没有拖沓,上前了, 周遭武安王的亲卫并没有阻拦他, 由着他就这么到了武安王的身侧。
武安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不咸不淡的开口:“不是说, 不参与。”
“本王与你这般交情,长郎, 现在出宫,回去, 当作不知道。”
武安王这么说, 自然是念了旧情, 他非要将阮进玉一同带来,却不是非要扯着沈长郎一齐。
“殿下,我不能给你兵权, 但我始终忠你不渝。”沈长郎说着, 目光朝着武安王身前那个几乎是被拖拽着往前走的人身上, 沈长郎回神,抬眼, 直视武安王,“逼宫之行, 未可全功。”
他的计划不是十全十美, 逼宫之行并非全胜可能。
阮进玉身体本就不大好,又常年有那头痛之症,现下这雨一淋,身湿得彻底,不仅步调千斤重, 现下头疼了起来,眼也跟着花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只能任由身旁的人拽着、带着他的身体往前走,不能自己。
眼前虽是看着差点天旋地转,脑中还不算昏沉得彻底,他是清醒的,清醒的感受着现在的局面,脑中回响着武安王的那一句拿他祭天。
垂在左侧的拳头握了握,也只是虚虚的一握。现下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武安王没有看沈长郎,一直都是正面着面前的宫殿殿门的,闻言,也不知听进去没,只抬了一边眉,往沈长郎这边侧了些脑袋来,“你猜,他是被长剑抹脖而死,还是被那些弓箭千疮百孔地捅死。”
不用想,那大殿的门始终不开,是最后一道防御。而宫中惯来的护卫模式,逼宫,是皇宫内里抵挡不住外敌,只能一路退到最后一座宫殿内。这扇大殿的门后,必是有几十弓箭手作前手。
只要那大门一开,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会一齐射箭,为此抵御这外来的第一波攻击。
先帝在的时候,也遇到过逼宫,就是以这招争取时间甚至是削弱敌方武力
武安王跟着一起经历过,同样经历过的,还有那位虽不受宠到底当时也是个皇子的严堰。
武安王现下把阮进玉甩给聂炎,而聂炎明显是他们逼宫的第一道武力——开殿门。
殿门一开,阮进玉生死难料。
至于武安王还要多说上一个可能性,长剑抹脖,沈长郎目光自然移到了聂炎手中一直提着的那把长剑上。
他不知道武安王怎么跟聂炎吩咐的。
所以,武安王要他猜。
横竖,都是要阮进玉死。
沈长郎一直都没有表情,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力气大到浑身血液都跳燥起来了,他能感受到,但他仿佛失去痛觉。
随着武安王的视线看去阮进玉之时,只能看到他沉沉的背影,沈长郎记得,他身体惯来不好,总是风吹一吹雨打一打就要矫揉造作不行。何况如今
沈长郎心中再多愁绪,面上也半分不显,他沉声,道:“武安王殿下,严堰他并非无能之人。我有瞒殿下之事是我的错,任殿下如何惩戒我都认,但请殿下撤兵!”
沉着脸,咬咬牙,指尖淌出几滴鲜血,沈长郎对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不会叛你。”
这话中含义颇多,尤其是说严堰那一句。
沈长郎留在这里,是因为他从跟着进宫一直到现在就在思考一个事。就算如今宫中兵力甚弱、就算如今薛将军等武将不在上京郡,那严堰这么一个横生杀出血路坐上皇位的人又岂非等闲之辈。
还记得先帝离世那日,宫中鲜血满墙横流满地,比今日这场景可更甚壮观。
再来他的第二句话。
武安王现下到这种地步还有闲情雅致的拿这些话、拿阮进玉来戏谑他,是多少介意他的选择。
沈长郎与武安王认识这么久,他最熟悉他。
关于兵权这件事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很多都有违武安王的利益,这全部是沈长郎的选择,沈长郎没有告诉他,沈长郎亦不知武安王知不知晓其中事情。
但作为一个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手下人的不忠和行为思想上的背离。
武安王可以原谅他,但不能不让他长记性
说到这里,那头一直在向里涌的人马最前方已经到了大殿紧闭着的殿门口处。
聂炎一把将阮进玉扯到自己身前。他领着身后自己的部下们,差最后一步就要破门了。
武安王的逼宫,并没有自己上。他把聂炎放在了第一线出去攻击,为他们破门。而武安王自己和他的亲卫,此刻还在俩里外宫廊外头站着。
话毕,武安王没有搭理他这话,静静的望着前方,并不在意。
而沈长郎,只能等他的回答。
沈长郎的呼吸愈来愈沉重,那边的动作很快,聂炎到了殿门前就派手下上前。
于是不过眨眼间,那大殿的殿门就这般从外到里打开了。
沈长郎惊觉不对,最后一眼落在阮进玉身上,随后来不及多想,心上一狠,抬手拽着武安王的胳膊就往后撤。
与其同时,武安王身后的亲卫以包围势趋势往前涌。
亲卫往前涌,逆着人流的,是沈长郎拽着武安王的身影。亲卫提刀往前的同时开了半条道出来让武安王往后撤,随后一个接一个横拦住武安王的前路。
誓死,也保住了他。
沈长郎眼睛尖,反应快,目光一直在那上面,过于集中的神色让他下意识做出了反应,往后跑出一些距离他才终于回了神,下意识扭头再去看。
那一片兵刃交接得厮杀声中,那一片雨混着混沌鲜血的模糊场景中,他始终下意识投去第一个眼神的背影、高阶上的人缓缓往下倒去,那被他吐槽过的过于白皙的病态肤色染上了不属于他的红润。
阮进玉的脖颈鲜血横流,雨滴砸在上面,血混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往下淌,染红了他的肤色,染红了他的衣裳,染红了地面。
沈长郎的心好像被揪了起来,突突的往外跳,就好像快要控制不住。他全部看到了。
他的目光早已不在身后,望着前方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就像双眼笼罩上了一层纱布,可能是雨又下大了一些,砸在人露在外的肌肤上、脸上,生疼生疼的。
可他顾不得其他,脚上的步子半分不敢停。
沈长郎一路带着武安王跑出宫廊,随后走的另一条道,偏门宫外处,他早早安排了人,不过只有几位。那几位兄弟在此接应他,看到来人就一拥而上,随后拥着俩人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这里
阮进玉那一刻十分清醒,也显目的看清了面前发生的一切。
他被聂炎拽到那殿门口,太生殿大殿殿门,并不是聂炎他们撞开的,而是在聂炎使唤了手下上前撞门之后,那些手下刚碰上门,还没下手那门便从里而开了。
而且,是大开。
藏在暗处蓄势待发了良久的豺狼虎豹们在这一刻如离弦之箭一样迸发而出,精准的撕咬向他们的每一个敌人。
就连阮进玉也原本以为严堰什么都不知道,也原本以为这被逼入太生殿内除了严堰就只有那些白发花甲的老臣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宫女眷。
大门一开那一刻,他看到那些迅猛冲锋出来的穿着铁甲手握利器的无数侍卫,他方才彻底泄气。
聂炎自顾不暇,第一刻就松开了他,阮进玉一直都被拎在最前方,开门之时在殿门的正中间方位。
聂炎觉察不对,手一松,一掌击在了阮进玉的后背上,将他整个身子往前一击,阮进玉踉跄一步就朝前涌。
太生殿内兵位齐足,早早就蓄势待发。
一开门,侍卫们从大门俩侧冲出,轻松对上了这外头的每一个人,来势汹汹,绰绰有余。
而这个被作为试靶被丢在正中间的阮进玉,他抬眼看清了门后正对面的人。可是在抬眼之前,那长剑已经朝他刺来,大势难挡。
俩人本就只一门之隔,加之对方在里面蓄势了许久,门一开手腕一用力,剑随其主以汹涌之势而来,像要把这个犯上作乱的贼子给撕碎了、刨心剜骨了。
严堰捞起他人时,才恍然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不,是才恍然自己面前的是这个人。
阮进玉没有被一剑封喉,他看着那利剑朝着自己的喉心来,却是俩双眼睛对上时,那剑偏了偏,虽然还是没有收住。
疼痛朝他袭来,倒是这会叫双眼昏沉的他清醒了些来。
很麻木,麻木的痛,或是痛到麻木了,他的双眼没有闭上,还看得清人。在皇帝滑下身子来将他捞起之时,阮进玉的双眼中还清晰的闯入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这一刻,他好像才察觉到整件事情的不对。
阮进玉站不住,严堰把他捞起来,他的半个身子被他圈在怀中。
视线好像变得模糊了些,但他还是能看到那张俊朗的脸,阴沉沉的。
他没有力气了,全身的骨头像烂掉了一样拖着他的身体往下滑,尽管皇帝抱的他再紧他也能感受到。
他听不见了,今夜卷了好几声的滚滚雷声,今夜一直在下、下个没完没了劈里啪啦如鼓点的雨声,还有刀剑相向你死我亡的战乱声,他全部听不见了。
一直奋力睁开的双眼,也变得愈来愈模糊起来。
最后一个目光,那人再度闯进他的视线里。
薛将军威风凛凛的收了剑,依旧不苟言笑的正经模样,“陛下,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