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玫瑰沙漠


    很多时候,你很难想象存在这样一个地方:天幕是近乎灰白的天幕,并不悬挂太阳,玫瑰色的沙海静止在人们眼前,就连笔触稚嫩的儿童都能轻易勾勒出那些沙丘的轮廓。当实实在在地踩上沙子,破坏掉那份自成一体的完整时,人才会知晓这无处不在的热气究竟是从哪来的。


    “沙子是烫的。”有人捧起地上的沙子,“可这里明明没有太阳。”


    少年领主想了想,让队伍继续前进,并留意脚下。由于本次的旅程在沙漠里,他特意在队里增加了几个有在沙漠中行走经验的芬色人——不过这样一来,就又得重新磨合一下。


    在经历多次整合后,他手里可用的远行队有两支,一支由维拉杜安领导,另一支更青睐和阿达姆打成一片,与其说这些人各自选择了不同领袖,不如说他们更倾向于和自己有同样经验、判断的人一起行动,这才会有两支风格截然不同的远行队。因而,就算不派遣谁来领导,他们自己也能进行活动。


    就是法尔法代有时候感觉——这种感觉不是由观察而来的,而是基于契约者轻微的情绪流露——阿达姆会有点讨厌维拉杜安,但是这种玩世不恭又吊儿郎当的人似乎生来就该讨厌一切看起来摸起来闻起来一板一眼的玩意儿。


    就是这份讨厌在法尔法代这里会演变成一种普通的不爽,考虑到阿达姆对那些孩子意外还挺好(好到天天教他们添乱子),法尔法代只得归结于这人怕不是有什么上不尊老下挺爱幼,逮着平辈人可劲儿霍霍的不美好品德。


    燥热蒸干了人睫毛上挂着的冰霜、对冷的不满被转化成了对热的厌倦,维拉杜安走在最前头,在孤寂为主调的沙漠,一望无垠的艳俗颜色为疲惫的旅程增加了一点玫瑰色的新奇,这里有沙漠中常见的陷阱,比如流沙,还有空旷中凭空产生的、鬼啸一般渗人的风声,蛇收拢头翼,甩着尾巴蜿蜒在人身后,人的列队像另一条蛇,位于蛇腹部的人突然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这条蛇立马盘了起来。


    “小心点,地下可能潜藏我们看不到的毒物。”维拉杜安说。


    法尔法代看了一眼,这就是普通的伤口,没有需要处理的。他矮下身,在滚烫的沙子里摸索了一阵,没过多久,就捞出来了一只沙行动物,一只沙鼠。


    这只小家伙的身体同样惊人的滚烫,它冷不丁被人提着脖子揪起来,愤怒地吐了一口火星,被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少年拎着晃了半天,“没什么用,不然喂猫吧。”


    ……是错觉吗?沙鼠叫的更大声了。


    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一些规律,潜藏在沙子里的动物——还有一些昆虫,全是些烫手的玩意儿,蝎子啦、蚂蚁啦、奇怪的绒球啦,尤其是那些沙漠蚁,单纯放在皮肤上,很快就能把皮肤灼出一个坑,捏一下,还会像个炮仗一样爆开。


    这东西干脆叫炮仗蚁算了。


    唯一敢上手并且不小心把它捏爆的法尔法代黑着脸想,还好他手疾眼快地把这玩意丢了出去,但还是被波及到了一点。


    而一到晚上,骤然下降的温度让一群人宛若又回到了进沙漠之前,而那只因为猫不感兴趣而幸运存活沙鼠也降低了一点温度,到了刚好能被人捧在手心里取暖的程度。它似乎是可以吃火兰花的,法尔法代又去摸了一下沙子,确定了是沙子的问题——玫瑰色的沙子可以自行调节温度。


    “这些东西好像有点用。”法尔法代把沙子装进瓶子里,目前看来,白天会发热,晚上能变凉,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在进沙漠的第三天,他们依旧一无所获,刚开始再如何觉得这沙漠美丽,现在也逐渐到了疲惫的时候,有时候,沙漠里会起一些奇怪的风沙,有经验的芬色人立马大喊全部集合到蛇身边,可在沙尘过后,还是失踪了几个人。这是深入沙丘腹地常有之事,一场怪风就能让消失不见,法尔法代调出契约看了一眼——是的,起码在人数破两千多现在,他解锁出的功能越来越多了,包括不限于定位……话说这东西被开发出来的根本用途就是防止人私自逃跑吧?


    不看不打紧,他皱着眉头,“他们已经到很前方去了。”


    这群人之所以选择步行,是为了去沙地里摸木炭蜥蜴。而在得到具体的方位与距离后,驭蛇人跨上飞蛇,腾空而起,很快就把人找了回来。经此一次,他们也长教训了,重新分配出几个轮流负责驾蛇在天上观察的人,这确实省了不少的麻烦。


    归根结底,行走在沙漠,和行走在丛林、沼泽以及山与山的凝视中大不相同。像陷入了一个重复性质的怪圈,而变数往往意味着危险,余下都是交叠的。复制了一亿粒自己的沙、被时间泡淡的淡红,错眼可见的地上涛浪,有着苍蝇口器的鸵鸟群发出咯咯的摩擦声,鼓起又落下的胀沙,水在不断减少。他们按鹅怪的食谱,再结合芬色人的做法,将面团埋在沙子里,等待其被烤熟,然后刮掉表层的沙子,抹上蘑菇酱作为午餐。


    就是整个馕……啊不沙饼都会被染成玫红色,看来这种沙子还能染色,不知道能不能染布料……


    法尔法代原本的打算是等做好界碑后,在矿场、深山、沙漠和其他地方各放几个,节省时间成本,就是计划得很好,执行总出问题,如不然,他是不太想带人在冬季出行的。在水源快耗尽之前,他们不得已选择了返程。


    “还是没找到啊。”


    他承认自己开始变得烦躁起来了,在别人都在收拾帐篷准备拔营走人的时候,法尔法代在努力遏制自己的心态,符合属性的矿石,木炭蜥蜴,临门一脚的事情,怎么就一直卡着呢?


    ……法尔法诺厄斯,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用啊。


    他被这句不知从何而来的——评价——蛰了一下,病虫随着他的心态而外显,蜈蚣攀爬过他的面庞、眼球,又妖异地缠绕上了他的手腕,这时候,有人大喊道:“那是什么!”


    “天呐,我们来的路上有那东西吗……”


    “你们看见了什——”


    他的转过身,被人用激动语气喊出的名称与他刹那间在心底浮现的词语不谋而合。


    远处,一座不应该存在于此地的——高耸的——巍峨的——神殿,正静静地矗立于他们面前——


    作者有话说:这章过渡一下[化了]


    第72章 银鲢


    有气无力的沙尘不再肆意起舞,在眼中、在思考中、在寂静中擢升的纯白廊柱,种空是深不可测的广阔空间,以及若隐若现的帷幔,不被善男信女怀抱虔诚之心跪拜的千阶不过是在经历着另一场酣梦,红色,白色,金色,有人喃喃自语,这真是闻所未闻之物。


    那闻所未闻之物以沉默相望,卓越、庄严、金碧辉煌,倾尽所有想象才能铸造的恢宏如此摄人心魄,以至于转变成了一种痛苦和卑情——被美、规则和极致所刺伤,渺小的人,渺小的造物,直到不受迷惑的少年开口,才惊醒了所有沉湎于那震耳欲聋的——恢宏——之中的随队者。


    “进去看一看吧。”


    他不在意地说。


    “等一下……这太过奇怪。”维拉杜安制止道:“这里为什么会出现……神殿……”他迟疑着说出那个词汇,不错,面前的建筑,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座专门供奉神祇的庙宇。奇怪的是,在和别人对完口供后——别人无一例外都宣称,这并不是他们国度制式的神庙。


    “不是吧,我觉得你们阿那勒斯会建这种类型的教堂……”


    “你在想什么,只有斐耶波洛才爱这种——雄伟类型的建筑好吧!”


    “在沙漠里造的神殿,那不就是你们芬色会干的,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芬色人会在家里挂幔帐!”


    也许和游走林一样,这也是座会游走的神庙呢?维拉杜安第一时间想到这个,而法尔法代一副不打算解释的样子,拾阶而上,他的风帽被猎猎阵风掀起,露出杂乱的绿发,其他人面面相觑,维拉杜安让他们呆在原地,自己跟了上去。


    攀登是一种被人为设计出的朝圣,向上的艰辛与低位者的仰望完美契合了教义中所赞颂的谦卑,但维拉杜安没有感受到走在前面的少年有任何谦卑之感,他不用信徒的目光去打量这座神殿,反而是用……


    “总觉得有点熟悉。”


    等站到大厅后,法尔法代冒出这么一句话。他环顾那些——幔帐、镂空浮雕、两侧的神龛,整个殿堂的地面都有大理石铺就,装潢华美,比起震撼于其精美,法尔法代只觉得荒谬——真是见了鬼了,他怎么总觉得他来过这里。


    来不及去逛左右两厢的侧殿,法尔法代直奔殿堂中央,那儿立着一座雕像,他只来得及看上一眼——那雕像头纱掩面、持剑,脚戴镣铐——其他的什么都没看到,因为在下一个天旋地转的瞬间,他跌落回了沙子堆里。


    凭空出现的神像凭空消失,等候的人们纷纷围了上来,“怎么回事?”“您没事吧!”


    “没事,那是一种特殊的海市蜃楼。”他抖了抖滚落到斗篷里的玫红色沙子,“它能够被触碰,但也并不是真实——存在于此地。”


    这一遭让法尔法代彻底没了回程的心思,他表面上镇定自若,实则难得产生了一丝慌乱,或者说,慌乱一直存在。他们没有就此回程,而是返回了森林与沙漠的交界,驻扎了几天——现寻找了一些新的猎物,并从结冰的湖面凿出冰块、收集,煮成白开水后重新装袋。以便重新踏入沙漠。


    这次他们没再遇见任何类似的幻象,有所猜测、议论的人纷纷闭上了嘴,领主的脸色可算不上好!


    别说他们了,法尔法代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事情变得复杂了,怀疑无可避免地漫溢出来,但他还是想不起来太多实质性的事情,虽然说我是谁我在哪这个问题容易变得形而上学,但到了晚上,喷涌而出的莹莹银光打散了用于捕捉答案的思绪之网。用于感受冷的夜晚,幽暗的芳香恰如瑰丽沙漠,人们掀开帘布,只见密密匝匝的、轻盈的鱼群浮在漆黑如发的夜空之上,泛着银质光芒的鳞片拖出细长的、烟雾般的光丝,一场无与伦比的迁徙亟需见证,驼背的人挺直腰杆,困顿的人睁大眼睛。


    “没想到能看到这个……”喝热茶顺道值着夜班的法尔法代说:“沙漠银鲢,冬季才会出现的鱼,夜行生物,半陆生半水生鱼,终其一生都在迁徙,繁衍时才会去寻找地下湖泊或者地面水源。”


    “沙漠还能有地下河?”


    “降雨够多,加上冰山融化,水会渗入地下……”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值得凝望的银色遐想转瞬即逝,黑暗在几个呼吸间被照亮,又复归于平静。


    于是第二天,他们开始朝着沙漠银鲢游动的方向前进。长时间的呼吸沙土,人们无师自通了如何辨别沙漠中的风向,避开隆起的小沙丘,克拉斯恹恹地趴在被人背在身后的行李上,由于发热的多半是沙,而不是太阳,所以一身漆黑皮毛的猫摸上去并不烫。


    很快,队伍里不时有人开始中暑,然后捏着鼻子灌下一碗又一碗的茴香水;一场比之前规模都要大的沙尘暴又拖慢了他们的步伐。这真像世界末日,有人说,就是咱们应当没法看见世界末日了。那些泡在疾病里的胡言乱语很快随着温度转凉而褪去,自认为被努力而不是好运眷顾的队伍在连日的折磨之后,终于在某个傍晚找到了——一处绿洲,


    过程并不顺当,即使有蛇代步,迎面而来的风霜和迎面而来的沙暴并没有——谁比谁更温和。最先出现在下方的是稀疏的矮丛,零星扎根在各处,随后是一汪湖泊,一面遗落之镜。看见水源这件事让所有人为之一振。


    “这就是绿洲吗?”不知道谁感叹道:“我还以为是一片生长于沙漠中的绿林。”


    “绿洲城是围绕湖泊建造的。”法尔法代说:“这里只有湖泊,如果有心经营的话……”


    蛇平稳降落,他率先跳下去,从高处鸟瞰的小湖泊其实相当大,四周生着不少杂草、原始树木,还有大片被看错成灌木的猎食龙舌兰,只要有人敢靠近,就会惊醒这些昏昏欲睡的多肉植物,他走进荒芜人迹中的另一派生机中,他向湖中望去,那些鲢鱼游弋湖中,已不复初见时的美丽。


    这种鱼的鱼油能做出很气味清凉的香膏,不过他不准备在这个时候捕捞它们。安营扎寨后,他捧着被冲泡过好几道的淡茶,没什么时间思考有关自己记忆的事情,一位名为弗莱基的远行队队员找过来,他似乎踟躇了很久,才在找到这样一个时机来提出自己的想法。


    法尔法代听完后,吹了口滚茶,把对方的话总结了起来:“你想以这里为中心建立一个沙漠探险队?”


    人没有什么特定的天性,但特定的人有,弗莱基,一位富有冒险天性的男人就归属于这一类人,面对这些很有想法也不讳莫如深的人,法尔法代通常都会多打量几眼,他有一个胖乎乎的长脸颊,身体却不臃肿,和一般人想象中的、能够自如应对沙漠之凶险的家伙大为不同——总不好以貌取人吧!他答复了一句考虑,转过头就把维拉杜安喊起来调档案搞策划一条龙走起。


    “虽然说没有界碑也还能过,”法尔法代强调道:“但这是一项便利的运输工具。”


    运输和信息传达的重要性,不用法尔法代去赘述,曾经任职过指挥官的维拉杜安可太清楚了。和从前不同的是,以前没有那么多人——而那些想办却碍于客观因素办不成的事情也多了去了,所以他们还能游刃有余的应付一下……而在维拉杜安也得被踢去当文职的今天,他定然是没办法长期呆在外,这太不划算了。


    要不是这事儿比较重要,法尔法代完全可以丢给那些持有魔鬼颅灯的下属,考虑到他能支配的时间有限……加上能附近能科普的危险都科普完了,把后续委托下去,是个不错的选择……


    “集中在水源附近的好处与坏处很明显,水源会吸引很多动物,那些小型沙行动物都是可食用的。”他说:“有了水源和保障,再不定期用蛇派送物资,是个办法……但蛇的数量太有限了。”


    做界碑是为什么?为了交通方便,没有界碑的交通方式是什么?是蛇,蛇用来做什么?去找界碑材料去了。


    简直像个死局。


    “但不保证会不会吸引危险的……魔物。”他回身,清澈的湖水不时泛起一阵微漾,突然,法尔法代想,既然这里有湖,就代表有地下水,那就代表要么有降雨,要么有雪山……整个围场在这方面简直一应俱全,就是不知其边界。


    “我的建议是可以让他们试试。”维拉杜安低声说,他用手指敲了敲剑柄:“我不会说——做决定的是您,您想怎么办都可以。”


    那是自然的,比起说“做决定”的是他,不如说“背负责任”的是他,谁不希望能有个英明神武——有个测算无遗的主君,在没兴趣卖弄权势的法尔法代眼里,那些命令和抉择就只剩下了“正确与否”这一价值,要达成这个实属不易。


    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带来变化,每一个决定都不知通往何方。


    样貌年轻的领主轻轻阖上他暗红的眼睛,维拉杜安已经过了会被表象蒙骗的年纪,却还是不禁叹息,他唯有——将法尔法代视为能挑起大梁的上位者——才能让一切运转,保护?聪明人都看得出来,除了象征性和预防性的护卫,他不需要,也不接受其他——尤其是精神方面的保护。


    带着强硬乃至决绝的态度,就像法尔法代有时候会腹诽维拉杜安太讲究,维拉杜安也不时感觉,少年的一举一动都透着难言的——苦涩,难以想象他会联想到这个词汇,趁着领主不注意,蓝眼的骑士用手背贴了一下额头,大概是最近在炙热中长途跋涉,累昏了头吧——


    作者有话说:死鱼作者又痛经呃呃总之努力爬起来写了(


    小魔鬼:感觉来过


    作者:并非感觉


    小魔鬼:??


    第73章 冬醒熊


    “这是什么?”


    “一副标本装饰,大人。”


    “不是,”法尔法代深吸一口气:“这哪来的?”


    在衡量过利弊后,法尔法代最终采纳了弗莱基的建议,也就是组建一个长期驻扎沙漠的探险队,和矿场那边一样,选定留任人员、修建临时建筑、运送日用品,这些都不是一天就能定下来的,故法尔法代率先领了其他人返程,维拉杜安则留在——阿帕梅达绿洲——这是一群人挣了个耳面赤红取出来的名字。


    回来后,有两桩明显的变化,原本死犟着不与魔鬼同流合污的芬色人突然松了口,愿意加入他这边——就是有一箩筐的条件,而法尔法代这边也并不是对方愿意就大喜过望地接纳,此时还需要商谈。


    “我这边的条件是,不许任何人再念诵神名,崇拜和雕刻神像,各人各司其职,遵循我治下的法律与公共良俗,尊重异族的文化。”法尔法代边走边说:“其他方面可随他们生前的喜好、风俗和做法。”


    “那些芬色人的要求是,”赫尔泽如实回报:“他们要求建造芬色样式的房屋,将通识读物做一份芬色语的翻译,还有一些巴尔米拉人——据老爷子说,这是芬色的京都——要求开设……嗯,学校,但不同于我们的夜校。”


    夜校可是从读写到工艺什么都有教的。


    赫尔泽刚开始并不理解学校——也就是那种基于研习各种神学理论、修辞文法还有音乐等等“文雅”“高贵”学科的学校和基础扫盲夜校的区别,是她身边的克拉芙娜给她讲解的,不可见的剑士或许没有圭多那样丰盈的语库来描述、讽刺什么,她只是握了一下赫尔泽那双并不比自己这握剑之人手更娇嫩的农女之手,随后在板子上写下浅显的字句。


    法尔法代显然是不用额外解释的那种人,他一听就明了:“你是说类似教授经院哲学的学校?有时候是可以发展点文艺……”他不疾不徐地说:“——但即使是斐耶波洛的知名学者、教授和祭司,在我这边也是老老实实领俸禄的,有一技之长的人我欢迎,我还没富到能养那么多不事生产的家伙。”


    有心之人,比如维拉杜安,比如佩斯弗里埃,都发现了领主对于有数学、物理、植物学、博物学以及炼金术师们的偏爱,他们拥有讨论和研习的聚会室,而其他修士、修女,要么是帮着整理藏书,要么被安排下去当文职,也有些奇怪如西采修士的,干完那些琐事后,还会在空闲时间去和农民割草。


    “去夜校教书编教材和过来做事二选一,别耍花招,等以后事情捋顺了,他们想做辩论也好,演讲也罢,不触及我底线的都可以。”法尔法代想起圭多所提到的古代哲人演讲,听起来很不错,以后富裕了没准还真能让三国的学者辩一辩,唯一的问题——不是现在。


    他在看过芬色的建筑形式后,批了其中的几种,包括半木制结构和一种芬色特有的砖结构房屋,在更早之前,即使没有采石场,建筑师们也考虑过以后条件好了改一些石房,可惜这边气候加上周边取材和人力问题,盖木房显然是最佳选择。


    在之前的那一遭后,法尔法代差不多摸清楚了芬色人这多少爱撞南墙的性格,等他们那一条行不通他们就会老实了,本着这个想法,他睁只眼闭只眼,要是他们有本事改良出更适合围场气候也更省成本的房子,领主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又核对了一点别的项目后,一回来就被等待许久的赫尔泽抓着交代事项的法尔法代终于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直面了那另一项改变,也就是开头的一幕,也就是——他进门,坐下,还没喝上一口水呢,就和对面挂在墙上的死不瞑目熊头打了个照面。


    法尔法代:“……”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真是奇了怪了,这种小事倒是记得清楚——确实在什么时候来着,他们夸口要给自己搞一头熊过来。


    ……不是你们玩真的啊?!


    由于被熊盯着办公哪哪都不对劲,在领主的强烈要求下,这副熊头标本被请到了别的地方挂着。


    照过往的经验来看,熊应该是被做成加餐出售了才对,这么想着的法尔法代在加班加点地赶完堆积的事务后,起了去厨房转悠一下的心思。他很久没关注过安瑟瑞努斯在鼓捣什么新菜了,何况他们打算开办新的食堂,他的那两名得意弟子,以后也许能成为新的主厨……


    在前往厨房的路上,法尔法代的思绪已经拐到了政务班子上去,建立起一套文官制度,以及对应的晋升和惩戒流程,芬色和斐耶波洛的宫廷都是很好的参考素材,阿那勒斯这个草台班子就算了。


    他的步子总是又轻又快,桃蜡的烛光最畏惧这种步子,不得不避开其一往无前所带来的锋芒,古老的城堡,古老的囚笼,在他到来之后,往墙壁上新开凿了数扇新窗,有的透明如镜,也有那种使柔和的光芒折射为别样光彩的玻璃彩窗,被称赞为从天堂倾泻而下的冷光已经忘却了它自身那错综复杂的含义,纯粹作为一道由月亮传递而来的苍凉念想,照亮了他衣袖上的螺旋图案,他幽灵般的身影,在迷宫一样的城堡里,咚咚,咚咚,这场景是多么的似曾相识,法尔法代下意识地用手摁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那里边究竟流失了些什么呢?


    **


    “熊……嗯姆,那头熊……我让人扔了。”


    说实话,法尔法代那一瞬间怀疑过自己的耳朵,怀疑过外头的月亮,怀疑过鹅怪是不是在开玩笑,一时间愣是没信。


    “你扔了?”


    “对。”


    “不是你又做了什么新菜把厨房炸了一编吧?”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出这里重建过的证据。


    “我对月亮发誓我没有啊殿下!”鹅怪举起翅膀,一脸痛心疾首,他是怎么用鹅脸做出这个表情的。


    “我也想把那头熊留下,”鹅怪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述说起来:“您知道……熊是一种非常——美味的东西,就是不好处理。尤其是熊掌……”


    刚开始,鹅怪得到这头熊的时候,简直不要太高兴,在所有锅子都被占得差不多的情况下,他翻出备用的锅,拔完毛后焯水去皮,熊的腥味非常难祛除,光这一步,就花费了他很长的时间。


    “在这之后,用高汤熬煮两个小时,捞出,再加入酱料,为了让口感更丰富,选用混合香料的酱更好……这般那般,熊掌就可以食用了……”


    听上去还挺正常的,法尔法代记得,熊掌这道菜常被各地奉为无上珍馐,由于四只熊掌不够所有人分,鹅怪只取了一只来做实验菜——这种珍惜的菜肴用途早就被定好了,用于婚礼、节庆和庆功宴等等重要场合,包括那只珍贵的黑孔雀,现在还在冰窖里,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被料理一番。


    “失败了?”


    “不,成功了,”鹅怪长长地叹了口气:“非常成功,那道菜美味至极……”他犹豫了一番:“您知道熊的特性吗?”


    只和熊头对视过的法尔法代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偏过头,回忆道:“冬醒熊,熊类的特殊亚种,唯一在冬季苏醒,夏季沉睡的熊,其他常见的围场熊类要大,而且极其聪明,会模仿猎物的声音和行为……”


    “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喔,那您不知道冬醒熊——之所以是美味中的美味,除了它行踪不定、不易被捕捉之外,它还有人鲜为人知的特性,它的味道通常和它吃下去的猎物有关,如果它吃了一头鹿,那他的肉会有鹿肉的味道,不过这种特性只能保持一段时间;如果它很久没进食,吃上去也是鹿肉味,那说明这头熊经常猎鹿来吃。”


    “所以这头熊吃了什么?”法尔法代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这就是我判定这头熊不宜食用,让人偷偷扔掉的原因了。”


    即使经常和领主撒泼打滚要食材,对烹饪以外的事不闻不问,甚至还有点掉链子,可在重要的事情上,鹅怪还是不含糊的。


    即使美味,也不被接受的味道——


    “人肉。”


    法尔法代轻声说:“在此之前,熊吃掉了人……是吃了掉到这边,没被发现的,还是它很久之前就吃下……它吃掉了不少人……”


    报告上有写到过,它打算尾随着人来到村庄袭击……要知道,熊这种东西的进食方式可是活吃啊。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吧?”


    “我保证没有,我告诉大家我做砸了,因为我们缺少一味关键的调味料,食用后会染病。”他说:“不过如果遇上更喜欢吃野猪,狍子之类的熊,猎过来还是可以吃的!哎呀呀,熊肉确实相当美味……”


    扔了也是好事。就在聊天聊得差不多,和鹅怪联合把这件事瞒下的法尔法代准备按计划再去看看那些在筹备螺旋抽水机进度怎么样时,安瑟瑞努斯——那只头戴厨师帽,身系亚麻围裙的放牧鹅怪望着他的背影,郑重其事地说:“法尔法诺厄斯殿下,很多时候,食过人的熊肉是供给魔鬼的。”


    “……”


    “灵魂不灭,因为灵魂即精神,但精神会扭曲,会放荡,会心如死灰,由灵魂齑粉——所喂养的冬醒熊,我自作主张地——没给您留一点儿,我猜您不喜欢。”


    鹅怪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样,他挥舞着锅勺,“您不怪罪我就再好不过了。”


    法尔法代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直径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小魔鬼:有点膈应了多少


    顺便抽水螺旋机是阿基米德的一种灌溉装置哦吼吼


    第74章 冬去春来


    三个月的白雾季说长不长,其中更是有一半时间都花在了折腾界碑和安置大批的死者身上——没错,冬天的死亡率终归要比其他季节高上很多,这就导致了庄园的人口岌岌可危,大量惊魂未定的死者搅得原本安定下来的居民鸡犬不宁,法尔法代当机立断把他还在考察期的政务班子捞出来用。其中,比起分担,考察的意味更浓厚,他们分别是:维拉杜安,赫尔泽、奥雷马西努斯、图曼、吉特娜、埃斯尔莱、比鲁-贝希。


    让咱们来阐述一下这些人、这一长串名字分别负责了些什么:马西努斯负责统领财政方面,这是个在斐耶波洛小有名望的经济学家——倒不是这地方没有别的经济学人才,目前看来,他的理论也许不是最出色的,但能捋清账务并规划税收,并且有一定的管理能力,至少管一个小的财政部门是绰绰有余的;图曼和赫尔泽,负责处理人事民政,吉特娜主管后勤、城堡资源的整合和工资发放,埃斯尔莱,主持出一个法律裁决委员会;比鲁-贝希,住房规划和基础建设。


    另外还有负责夜校的西采啦、负责藏书馆的矮子老头阿塔尼斯啦,被戏称为不干事国师的圭多啦,等等——而香佩斯弗里埃依旧是他的私人助理加兼职教师,维拉杜安拥有监管权和目前还八字没一撇的——军权,以及公共安全也是由他负责。乱七八糟一通捋下来,整套班子勉强是立住了,就是在起草初期,许多人都认为法尔法代的政治规划——大方向似乎没错,小细节多少奇奇怪怪的。


    “这到底是哪国的政治?”


    “……我瞎想的。”


    “您对外可不能说这是您瞎想的,殿下……还是需要务实一点。”


    法尔法代还能说什么呢,他好不容易从记忆里翻出点有用的呢。


    这点粗略的规划治理一个差不多三千余人的庄园是足够了——足够到法尔法代看见被分走了近四分之三的庶务后,突然感受到了某种名为“盼头”的希望,好像一下子屋子都变得明亮了很多……


    喔,也是。以往的事务堆积到都把光线挡了个七七八八,一下子搬开可不是明亮了吗。


    法尔法代就这样度过了今年相对安稳、闲适的最后半个月,壁炉被烧得越来越旺,在完全没办法外出的黑雪日,城堡里就显得很热闹了,女人们在讨论由探险队新带回来的一种长耳鬣狗身上冬绒所织成的布,柔软顺滑,就是数量太少,没织到几匹,没准明年养好了,能够量产;男人们在大笑着吹嘘自己今年的劳作,在辛劳一年后,厨房那边终于肯出售酒了——很少的一部分面包酒,收集没吃完的面包碎屑酿成的。


    在出售的同时,鹅怪特意强调了此酒不易醉——按法尔法代的话来讲,这酒的度数撑死也就百分之二,小孩子都能喝上一杯,敢借口醉酒来发疯的人一律重罚。


    当然,出售格瓦……面包酒,除了此酒不易醉,最重要的是相比起其他酒精饮品,面包酒对身体的伤害更小……看在灵之躯也会生病的份上。


    法尔法代在剩下的日子里做完了一点翻译,又照着残谱推演了几个棋局,得到了几件新的大氅,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霜雪在悄无声息中消融,第三个年头随着灰雾的取代白雾之时到来。


    一同归来的还有阿达姆。


    “唷,这么久了,您还真是一点儿都不长的啊。”


    风尘仆仆、衣袍上黏携了杂草和刺柏的男人一点也没叫人感受到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延续了开口就能把人气得半死的风格,他不光说呢,他还非要上手来比划比划。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法尔法代拍开他的手,斜睨了一眼吊儿郎当的男人,青年耸耸肩,开始讲起他在矿场和那些人斗智斗勇的故事——其实也就这么回事,穷苦人家的出路无非就是那几个,当庄稼汉、当矿工、采石工、搬运工、船夫……形形色色,都是卖力气,还看命的活计。


    就会有勤人,懒人,偷奸耍滑,老实本分的,他生前就听说有人为了偷出金银,不惜把那一点儿夹带在什么地方,或者干脆了当的吞下去,而守矿人呢,会在检查的同时逼迫这些人吞泻草……有的是人肯争着去捡粪便和呕吐物中的金银,所以他们也甘愿冒风险——什么风险呢,要么吐到脱水死亡,要么得上这种被叫做假痢疾的病,得到一个和痢疾差不多的下场。


    阿达姆从前是理解这些人走投无路,饿了就抢是他一惯的作风,就是——法尔法代开出的薪资高到令人咋舌,法尔法代会说,这种又苦又累的活可以多给一些报酬。


    这太过有道理了,阿达姆深刻地——他很少在什么事情上深刻过——思考道,这么一个半大少年都知道的事情,那些酒囊饭袋就不清楚?不过这句话是他后来追加的。


    他第一反应是:正是因为又苦又累,才有源源不断的消耗品,死了又换,这不成问题,因为这已经成为无可辩驳,至少在行动上,没有反抗余地的铁则。


    他不懂法尔法代这种不是人的玩意儿,不代表他不懂别人,有人是为了挣一口饭吃……贪婪之人嘛,吃完自己那一份,还要抢别人碗里那一份,就像板着脸的小领主,即使开出如此公正丰厚的酬劳,还有人不餍足一样。


    继上次维拉杜安出面之后,就只剩下点小打小闹了……思及至此,阿达姆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也不知道是对着谁,嘴上还在用小打小闹的故事来麻烦领主,从东跟到西,从上楼唠叨到下楼,最后面对着冷淡的吉特娜,碰的一声,大门一关,吃了个闭门羹的阿达姆骂骂咧咧地走了。


    “去年种的亚麻还不错。”她轻柔地说:“这儿的亚麻刚摘下来是有毒的,不过,可以通过晾晒消除毒素——而地上的亚麻也是需要晾晒的。”


    她说话的期间,纺织机轮转的咔咔声充盈着纺织室,有些是专门在这里供职的,也有购买了原料,过来用公共纺织机的——村子里也有公共纺织机,就是需要排队,城堡这边会出售成衣,价格实惠,而且纺得很密,质量有保障,就是节俭惯了的人还是更喜欢在各种方面省钱。


    也许可以廉价出售一些有瑕疵的二手纺织机,法尔法代想,就是他只记得纺织机有改良版,不记得怎么改良,改进机械、农具是一项长期挂在布告栏的悬赏,相当于置顶任务,赌的就是一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好吧,目前还没有。


    “之后你的职责就不局限于这方寸之内了,你有什么继承的人选吗?”他问,而吉特娜也早已经准备好了答案:“我为您举荐齐碧娜,她做事相当认真,也有责任心,不过,年轻人需要历练。”


    纺织室的情况还算不错……他在点头的同时分了一下神——在齐碧娜上前行礼的同时,他注意到包括她在内的那些少女都开始穿上了一些鲜艳颜色的衣裳和春装。


    以往,部分颜色是仅供贵族使用,染料不易获取是其中一点,最重要的是以颜色表示尊贵。法尔法代对此要求不多,就算有人和他撞衣服颜色他也不在乎。要不是为了躲开那几句“这不合礼数”……他只能继续接受织工给他隔三差五送衣服,并死活不要花哨款式。这让纺织室将版型一改再改,把天南海北的风格都融了个遍。


    说起这个,也许是领主带头,又也许应当感叹一句——年轻人们的友谊总是来得快,阿那勒斯少女的衣服开始绣上斐耶波洛的传统纹饰,漂亮的长春花绽放在其衣角,在其他地方,芬色年轻人哼着不属于自己家乡风格的小调,就是哼了个开头就被他拐到了别的曲子上……


    改变也处处在发生,就好比布告栏也已经升级了不知多少代,在城堡内外、村庄都建了新的布告栏,方便人们阅读政令,法典,交易,还有人会在上面贴上一些不敢当面直言的牢骚,比如什么“古斯塔夫是个欠人银币的混账”、“有些人能不能扫一扫自家门前的垃圾,像什么话!”……还有俏皮话和八卦,无伤大雅的会被保留,乱写乱涂的当天就会被抓出来罚款。


    谁让法尔法代的权限之高,谁做什么一目了然,只不过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给人压力就不太好了,何况谁没事去调监控啊,他像很闲的样子吗。


    在没有春光的阴霾日子里,那种和缓的舒适却并未减少半分,花照样盛开,花瓣浮荡、摇曳着落入泥土,每一次季节交替,都能带一种焕然一新,因为上一个季节有所期盼,即便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事情大驾光临。


    “可以开始开辟果园了。”法尔法代说。


    截止灰雾季到来,他凑到了四千人,第二个村庄已经建设完毕,第三个已经在建设中……按这个速度,感觉以后村子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好在西南部分都是平原——


    作者有话说:小魔鬼以后得直接升级成镇子嘎嘎嘎


    嗯……不知不觉就三年了捏


    第75章 绑手礼


    在集市从一季一次变为两月一次,再变为一月一次后,那些生产于铸币作坊而非工厂的银币已经非常顺利地流转了起来,随之流通的还有代替木币的特殊纸币,最为古老的以物易物也尚且存在,经济主管依据经验锚定了发币数量,重新做了防伪方式——将迪戈字母做成印章,配合上反色拟南芥的汁液做成的隐形墨水加以印盖,即使看不到,也能保证摸上去有一股灼热感。


    据鹅怪说,从前,领主们就是靠反色拟南芥来传递重要信息,领主能从中“摸到”其含义,谁叫迪戈字母如此地——活泼跳动,即使能保证在阅读中不被迷惑的低等魔鬼,也很难仅用注意力镇住它们。


    普通人只用知道真币会摸上去有经久不衰的、流动的灼热感就行。就是造币过程中需要盲盖,而载体最终选择了原本用来抄写珍贵书籍的羊皮纸,因为植物纤维做成的纸张不耐受。


    往好处想,他们养了不少伏卡羊,尽管无法直接食用,羊皮能造币、造皮革,羊奶也能做成奶酪,而肉可以喂蛇,总之,不能有一点儿浪费。


    而那堆人皮纸被领主眼不见心不烦地往柜子里一塞,就当没存在过。


    “冬春交际之时是这里的人口膨胀期。”他仔仔细细地将统计上来的数据看了一遍又一遍,即使不断地开垦新地,谷仓里堆积的粮食和冰窖里的其他食物似乎都能顺利养活整个庄园,但法尔法代心知肚明,就算他个人尽可能降低撑场面之外的开支,而钱,永远是不够用的,除非他这辈子都不想去组建军队——这样一来,他倒是可以从头到尾都轻徭薄赋,但不组军队是不可能的。


    法尔法代还打算再提拔一些负责指导农艺的人,冬季夜校的开办其实不算特别成功,关于这一点,大家也不是很意外,循序渐进嘛,不过,甭管是真的学有所成还是死记硬背得来的成果,能认得几个字就不错了。“各国有各国的语言、文字,对□□学会有一定的阻碍——您也知道,并非人人都是学者,对异族的语言感兴趣。”


    “那就适当激励,”他说:“在技艺相当的前提下,优先择选精通三国语言并且有基础识字能力的人。”


    在灰雾季的第二个月,月光宁憩,万里无云,晦暗下,辽阔的浅灰色荒原在日复一日中愈发遥远,被另一种意向所取代、侵占,凉爽的风拨弄因时节而焕发生机的绿芽,人的犁,人的耙,人的凝望,田野被这些踩在泥土中的身影和无形的精神造得越来越宽阔,坐在家中的长辫子农女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手里是几片云母,长裙铺地,神色庄严,直至呼唤随风而来。伊米娜,别人叫她,准备好了吗?咱们该走啦!


    她起身,将象征幸福的云母片攥进手心,突然起来的、温暖的吵闹打破了寂静,唱着古老谚歌的队伍来了,像盐投进沸水,女傧相打开门,一拥而上,快活地将她请了出来。


    “走吧,走吧!让我们的新人长长久久!”


    一场婚礼就这样开始了。


    **


    “我还以为您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法尔法代还在和他袖子上的缎带较劲呢!他一只手提着很重的权杖,一时半会找不到什么可以放的地方,就干脆用牙扯开了那系错的丝带,他含混道:“婚礼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但毕竟是第一对儿——今天的流程可能会成为一个范本,这个先例不说开得漂亮,最少得正常点……”


    看不下去的赫尔泽快步走上前,她俯下身,重新帮他将细缎穿好。


    谁能想到,法尔法代在半个小时前还在考虑运输替代的问题,沙漠那边的口器鸵鸟是一种可供骑乘的大鸟,不过暴躁难驯,那还不如驯养野蛮象,如果有骆驼会更好——但那本《教你辨识100种奇怪生物》——中明确提到,此地的骆驼生活在海里。


    他带着“骆驼怎么生活能在海里?”这个疑惑被推进更衣室,换上一身昂贵的礼服。“不要紫色的,谢谢。”法尔法代在侍女们挑选之前先摒除了好几个选项:“……也不要太鲜艳的。”——他最后换上以织锦所做的短上衣,外加长裤和皮筒靴,没用纽扣,全是珠宝、银链和丝带。芬色来的侍女本来还想往他脸上搽点面膏,然后用藏红花的汁液——按芬色传统——以血管的纹路来临时发挥、描出装饰图案。


    “奇怪,怎么没找到……”芬色侍女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少年潜藏在皮肤下的血管,光滑的皮表如精心炮制、以达到以假乱真效果的雕塑,就在她准备去打盆热水敷一下之前……


    回神的法尔法代:“……不管你想干什么,现在立刻停下。


    接着他以时间不够为理由跑了,轻飘飘的缎带随着他的走动起起伏伏,直到婚礼开始前的两分钟才被全部打理妥当。


    这一两年里,看对眼的青年人很多,但走到最后的却鲜少,这里又没人管你爱谁!特殊的集体宿舍,加上房屋再怎么盖也是紧张的,就导致了——愿意和家人一起的自然是和家里人住,结过婚却因种种原因伴侣不在身边的,若找人搭伴,也无一不是缄默行事,旁人也非常默契地你不说,我不提。


    在刨除需要成家和生子的因素后,纯粹靠情感维系的恋情,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我本以为……”会是那一对跨国恋的情侣先结婚呢。


    “什么?”维拉杜安弯下腰,在汹涌的欢呼和对新娘的赞美里,试图去捕捉法尔法代近乎自言自语的对话。


    “我颁布了同居法令和婚姻法,但这么久了,我还当没人准备婚嫁了。”


    他和维拉杜安站在山丘上观礼,身份尊贵,外表上却不太合适的法尔法代仅选择将权杖送去做一个见证,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自然,没有对神的宣誓,也没有冗长的宣读词,新娘头戴橙花冠,新郎手持一根橡木枝,他们的手被西采一根丝带绑在一起。


    周围是支起的木桌、板凳,还有从城堡带出来的铁架和锅炉,由豪麻酿成的酒被端上餐桌,厨子们在露天的宴席中来回忙碌,其中最现眼的就是鹅怪;与新郎同住的男人正在以夫家的身份向与新娘同住的女人敬酒,“愿他们彼此幸福!”“愿他们不争吵、不流泪!”


    碍于城堡的乐器都有些“小问题”,伴奏的就成了锅碗瓢盆,好的乐手连这个也不畏惧,站到凳子上,有节奏地敲着手里的盆碗,就是敲到一半被鹅怪叨了。


    “豪麻酒,开胃大麦布丁,酸酱孔雀眼和炸鱼!”他摇摇晃晃地端着盘子,开始了传统的报菜名环节。这都是之前和法尔法代请示过的,尤其是酸酱孔雀眼,得提前一周把黑孔雀尾羽上的“眼睛”剜下来炖煮,因为黑孔雀的眼睛会迷惑人心,于是这就成了这种动物最难攻击的部位,要煮很久才能入口,但味道鲜美嫩滑,约等于一道酸酱肉丸。


    虽说是庄园有史以来(这个有史的时间仅两年)第一场婚俗,但嫁娶双方都是阿那勒斯人,牵扯不到太多,顶多请点其他走得近的朋友来凑个热闹,其他人的假法尔法代一律不批——再过一阵子就是春收庆典了,你们活干完了没?


    “也算是一种勇气吧。”法尔法代想。


    他这里允许自由离合,而婚礼嘛——在过去,受神明祝福的婚姻才被大众承认,有谁听说过魔鬼祝福婚姻的?这颇给人一种走进坟墓(不客气地讲,在座诸位都已经在坟墓里了)的惊恐之感。所以婚礼就不能再照搬地上的那一套,关于这一点,给出建议的是鹅怪。


    鹅怪老是冷不丁出一些奇怪的点子。


    “在这里的话,用绑手礼是最合适的,殿下。”


    “那是什么?”


    “一种……嗯,婚俗,不太常见,不如说是非常古老,古老到……喔,我刚刚说到哪来着,新人在见证下双手交握,再用一根丝带相系,矢志不渝的爱情就这样被成就!”


    法尔法代又问了一些细节,他隐约对着这种婚俗有种印象……哪来的不清楚,不过好像誓词里有提单独的一方不满可以解绑云云,于是他干脆把其中一方改为了双方任意一方有不满的可以解绑。


    “这种婚礼,”他望着晕开的墨水,这批松墨质量不太行,等会叫人换一瓶上来:“有风险吧?”


    “这是自然的,殿下。”


    即使安瑟瑞努斯的长相还算标致,是一只非常标致的,毛茸茸的大鹅,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本质是一只高智商魔物,就算不知道脑子搭错哪根筋,开始追逐美食,但他的本质使他并不能对人类存有深刻的理解。


    鹅怪对爱情和婚姻的认知很浅薄,在他看来,恋爱不如做饭!而婚礼——


    “因为站在这里的皆是‘灵魂’,殿下。”鹅怪认真道:“在特定的时期,以特定的仪式、并宣读类似咒文的誓言来进行绑定,那无异于一种‘烙印’,也可以说是……”


    “诅咒?”法尔法代接话:“特定的时期,所以还有什么良辰吉日不成?”


    “殿下,在一年中白昼最长的那一天举行绑手礼的——灵魂们彼此——不论幸福与否,痛苦与否,忠诚与否,他们将彼此纠缠,直到海枯石烂,星移斗转!”


    “这也……太沉重了。”法尔法代皱了下眉头,这不然还是算了吧,改成亲朋好友吃个饭了事算了,反正最后算不算合法夫妻看的是庄园婚姻登记簿。


    “嗯,我也这样认为。不过只要避开白昼最长的那一天,再把宣誓的词语改一改……”


    “反向操作吗,也不是不行……”法尔法代起身拿来日历,现在是灰雾季,而地下和地上都是十二个月,可以反推出地上的日期。白昼最长的那一天……不就是夏至吗?每一年的夏至并不固定,这需要专门的天文学家测算……大不了让想结婚的人避开六月就是了。


    然而,法尔法代再怎么改日子,改誓词,灵魂之间互相绑定,这本身就有着莫大的神秘意味。


    避开夏至就能避开名为永恒的诅咒,可估计还是会有轻微的影响。当时,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无非就两个:把绑手礼这事儿忘了,让他们把婚礼内容改成纯吃饭,或者说明情况,让新人自己选择绑手礼还是普通宴请乡里乡亲……


    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呢?


    他把揉成一团的法案重新抚平,上面是他写到一半的婚礼章程,人是愚蠢的,有谁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细细道,贪婪,不自量力,随便就要死要活,自以为真的有什么海誓山盟、忠贞不渝,是可笑的……


    不。


    他叹了口气,将那想法扫到一边去。


    人是胆小的,也是勇敢的,渺小到负担不起“永恒”一词,又拼尽全力去抓住现在。


    “这样也好,再把门槛抬高一些,这婚又不是非结不可……让他们自己去考虑吧。”


    法尔法代在山丘上看了很久,月光照亮了他微长的睫毛,和坠在胸前的宝石,祝福这对一往无前的新人吧,法尔法代转过身,披风扬起,他到最后也没能走下去,有点浪费这身礼服?这谁管他。


    在这个插曲过后,他回归到了和政务班子拍桌子的日常——法尔法代当然不会做这种失礼的事情,基本都是其他人在互喷。


    这一年的税收初定在夏季,只是一次象征性的税收,以后会逐步完善,时间也会更改。划掉了好几版初稿后,于多次改制以及各方的妥协下,治理策略不可避免地向着一个奇怪的大方向狂奔而去——


    “也就是说,土地归领主所有,这点毋庸置疑……人们可拥有自己的房屋和前后地区的使用权……允许私人经营,但需要受到管制……承租权的范围……”赫尔泽挑着给克拉芙娜念道,正反两面都念完,她没有认错其中哪怕一个词,这让克拉芙娜轻轻给她鼓了掌。


    但在一旁的法尔法代就显得不是那么高兴了,少年领主面无表情地捏着羽毛笔,不断地嘀咕着“古代人”“接受程度”“生产力”……之类的话。


    在召集过来的专家眼里,法尔法代提出的设想非常有趣,刨去异想天开的部分,简单来说,有点像将斐耶波洛和芬色传统的结合,乍看上去不伦不类的,芬色的君主集中制,外加斐耶波洛尼亚从前存在过一段时间的市政制;芬色的国营垄断,又辅以斐耶波洛的工商业形式,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又有那么一丝陌生。


    “这行得通吗?”


    “可以试一试,不就是把两个地方融一融。”


    “不,问题就在于这个融……”


    法尔法代说不好究竟是传达上出了问题,还是他实在想不起来更多东西,暂且先默认了这些人着手计划出来的魔改缝合版本……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原版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越想越头痛的法尔法代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都是以后有得吵的事情。


    什么?你说他其实可以独断专行?那手握契约的他确实能说一不二,也不用考虑有人造他的反……就是现在还不到动用契约的时候。


    “这就是初版。”法尔法代开口解释道:“之后的细则还要等逐渐落实了再看,就目前的规模而言,很多条还用不上。”——


    作者有话说:嗯绑手礼是德鲁伊异教风俗,反正这里给魔了一下


    然后那个政策其实是呃有参考托勒密王朝(?)就是君主集中+希腊市政+国家所有制+鼓励商业,没办法古代能找的参考就他合适了,我记得这个政策一段时间还真可以的(摸摸下巴)


    就是税收的太多剥削太重反正后来寄了


    第76章 供水系统


    专注眼前和考虑长久并不冲突,有备无患嘛!也有法尔法代实在是不想再临头来才匆匆做召集人决议,早点把大方向定下来,省得日后抓瞎——他又不是真正的——懵懂孩童,他承认自己还有许多不明晰之事,那些对法尔法代来说,仅仅是尚待掌握的经验和知识罢了。


    克拉芙娜等赫尔泽念完后,自己又接过来看了一遍,介于法尔法代其人从不随意夸海口的脾气,她以客观的态度审视了这份——细则,报告,文件——有涵盖到她熟知领域的,也有她只了解一鳞半爪的。尚未有所规定的地方也多,诸如外交,总的来说,差强人意。


    也不枉打了那么久的口水仗。


    见克拉芙娜抬起她的手写板,法尔法代叩了一下桌面,挑眉道:“你想说什么?”


    【没有奴隶?】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加修饰词的直白提问,好节省手写板的空间,还有不少人佩服她能天天带着这碍事的玩意儿呢。


    “哈,你们不全是我的奴仆?”法尔法代轻描淡写地给出了一个魔鬼式的回答,结果克拉芙娜不接他这套混淆视听的烟雾弹:【没感觉到在当奴隶,奴隶没有休息,我们有,您没有。】


    法尔法代:……


    谢谢提醒,下次别提醒了。


    他身后的窗户此时正敞开着迎接灰雾三月那不裹挟蚊蝇的温暖,恰到好处的,不使人厌烦的,这让法尔法代拥有了一种心平气和的心境,“没有奴籍而已,秩序还是那个恃强凌弱的秩序,不会——也很难有所改变。”


    他这话说得太在理,太理所当然,蕴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悲哀,像既定的宣言,法尔法代深知人类社会有其复杂性,不如说,再多明面规则也挡不住潜在的空子,他不知道克拉芙娜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他身后被窗户匡起来的原野。


    【一切都会如此下去吗?】


    最终,她提笔写下这样一句话。


    我会竭尽所能。


    少年的回答没头没尾、看似答非所问,这段对话就这样草草被了结。


    **


    芬色人带来了崇火和化妆的习俗,引来了斐耶波洛的记恨、熊的追逐,还有兴修水渠的技术,在万般皆下品唯有农民高的国度,养出了不少种田好手,这群人闹着要刚归来的远行队找齐五谷用以播种,并着手改良了犁耙和镰刀,这让不少农人对他们另眼相看。还不错嘛,这些人,有人嘟囔着,别别扭扭地握着趁手的农具——农民大多不会和粮食过不去,剩下的抱怨偶尔在茶余饭后冒出寥寥几语,不会出现在村庄的公共议事堂。


    要不是有人提起,法尔法代都快忘了庭院里还有个喷泉了,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一座被黑铁荆棘所环绕的白壁泉台,上面的雕塑早就凋零得差不多了,留下的底座依稀能看出来上面曾站立过某种动物,在清除荆棘后,喷泉就闲置了。


    “喷泉?你问那东西做什么?”


    名为卡皮诺顿的工匠恭恭敬敬地回答:“有喷泉……就意味着这里很可能应该有完善的供水系统,但我问过您的女官,只有少部分地方,例如厨房之类的水槽是能用的……嗯,厨房那边的水连通着井,其他地方我不太确定……”


    女官是芬色对有权势女性的统称。


    不怪法尔法代一直没想起这茬,几乎所有人都习惯了打水用的生活,顶多就是后来又多增加了几口井水——而城堡里也没有什么盥洗室,人们夏天在河流下游洗澡,冬天就靠有供暖系统的公共澡堂——何况在有澡堂后,就都上澡堂洗去了。


    法尔法代如果有需要擦洗身体的时候——他刚开始非常不讲究地选择了上地牢洗,那儿有用来清洗血迹的水管。


    就是这个行为在不久后就被忍无可忍的维拉杜安叫停,他苦口婆心地劝法尔法代换个地方洗,在得到一句“我还能上哪去洗”后,非常高效地在第二天组织人在城堡外的偏僻地带就地起一座小木屋,木盆和皂膏和用来烧的木头一应俱全。


    面对骑士温柔的二次劝诫,法尔法代莫名其妙地察觉到了一点凉意,就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


    时至今日,他才从这位卡皮顿诺口中知晓关于供水系统的事情。当天下午,就有一队人开始对整个城堡进行排查,为了不让他们一不小心闯入什么奇怪的密室以致失踪,法尔法代特意空出时间,跟着他们在城堡里上上下下,清理被堵住的水渠。法尔法代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们哪里能去,哪里是暂时不能的。在路过一扇又一扇奇怪的大门,又在隐秘的地方找到了半废弃的水井。


    “真不可思议,这里原本拥有着一套完善的供水制度……不,它甚至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更完美!”卡皮诺顿兴奋地大喊,在掀开能够掀开的地砖——再结合他的经验和城堡布局,能够粗浅地推测出埋藏在城堡下的管道究竟是多么精妙,何况,他们还在地牢深处——喔,别误会,那些存在的通风口并没有通往什么炼狱,而是……停滞在地下的、巨大的古代装置,这让所有战战兢兢、提着灯爬下去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事后,在卡皮诺顿的滔滔不绝的赞美里,法尔法代提炼出了一份关于城堡供水和排水系统的大致情况:在地形高低差有限的情况下,巧妙利用了物理知识和后建的蓄水池、明暗渠以及竖井来达成一套供水设施,这一发现很快就引来了城堡里那些物理人才,连圭多都闻风而来,“要我说,这其实也并不罕见。”老头微微一笑:“就像他们之前在研究的螺旋灌溉装置,也是将水从低处往高处抽,这也是一种水泵……为了供应更大的汲水量,装置是要有所改动的,其中的原理依旧一致。”


    虹吸原理。法尔法代突然想起这个词,就是没什么用,因为在场的那些不论是物理学家、工程师还是对这方面有所涉猎的炼金术老头都要比自己要更懂这个。


    而身为领主的法尔法代要思考的则是把是否要把修复供水设施提上日程,这是项格外耗费人力的事情。而且——而且从隐秘的角度来讲,能面不改色地在地牢里洗澡的他在看到那数巨型深坑内的建筑和装置后,比慢悠悠攀爬上心头的不适更快一步到来的是某个片段的回闪,大抵也是这样深黑的地下,也是站在边缘,但坑底不是干燥的土块,而是荡漾的水波,他的目光从深不可测的水面向上望去有什么更巨大,更受冲击力的画面在等着他……


    回忆就此终止,比记忆更清晰的是感受,他从感受里捡回了几点信息,比如站在边缘的他比现在更矮小,更……胆怯?感受瞬间消散,这让法尔法代纳闷是不是以前的自己去过什么冷却塔之类的地方留下的心理阴影……冷却塔是做什么用的?


    “修复供水系统,除了用水方便,还能建设地暖,你是这个意思对吧?”法尔法代假装自己没走过神。


    “没错,殿下,您也看到了……那真的很美,不是吗!”卡皮诺顿说,其实现场除了他,没人感受到什么美,全在打寒颤。


    “你觉得,将城堡的水利设施向外拓展,可行吗?”


    “您的意思是,您想让周边都有排水系统?”卡皮诺顿说:“您想围绕城堡建立城镇?”


    法尔法代颔首,他是有这个打算。


    但他暂时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他也赌卡皮诺顿还得研究一阵子。


    “如果我为您打包票,那就是件有悖诚实的事情了。”卡皮诺顿严肃道,这个高鼻梁,有着一脸络腮胡的红发男人摇头:“我不会说我能做到这件事,我需要吃透技术,需要更多的时间,即便您给我这些……”


    “还是不能保证?”少年懒散地开口,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落入他暗红眼瞳里的人,宛若骤然滑进一片血色的深渊,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不愿意同他有太长时间的对视,被盯得发毛的卡皮诺顿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不……我不能保证……那些古老的精湛技艺出自大师之手,而我是一介普通人……”


    “那就去追逐大师。”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抬起纹章往文件上一盖:“交给你了,我会给你时间来做这件事,回头你去找管理档案的说一声,从今日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干不好就滚蛋。”


    卡皮诺顿如蒙大赦地行了一礼。


    这件事的一个间接后果是财务部听闻他修水利的意向后,推出了一个他们之中最擅长卖惨的家伙冲进办公室,让他别再增加本季度的额外支出——“本季支出都已经固定了,您有什么想法夏天再考虑好嘛!”


    “马西努斯风声也太快了……”他嫌弃地丢过去一块手帕,让这家伙擦擦脸——此时的法尔法代还不知道,他和此人打照面的机会还多着呢,这是法尔法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他手帕。


    “我只让他们在职责范围内恢复部分排水路线,没许诺现在就组织大修,把这句话带给马西努斯。”


    刚才还哭得真切的小伙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您早说啊。”


    法尔法代想了想,打了个响指,直接把人从窗口丢了出去。你还别说,这招还挺好用的,尤其是针对某些嘴贱的人。


    办公室清静之后,少年望向桌子上的陶杯,他又试着将水杯升起,从平稳地浮空,再到颤颤巍巍、勉力维持,直到重重落下,溅出的水打湿了桌面。


    “即使已经有如此之多的契约者,最高还是只能维持十五分钟……啧。”


    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手腕,单凭表面,是看不到脉搏的……那么,这具皮囊下所包裹、隐藏的,真的是血肉吗?——


    作者有话说:嗯怎么说呢冷却塔这个感兴趣可以搜一下如果你有巨物恐惧症我推荐别


    骑士哥血压最满的一集(?)


    有时候领主太不讲究了也不是好事捏你说是吧维拉杜安.jpg


    这两天出门把我累废了今天才回来,努力赶了一下更新,耗尽[化了]


    第77章 无花果果子露


    人无法透彻的了解自己,从心灵到□□,将这句话的主语替换成魔鬼照样成立。他翻来覆去地观察着手——手臂,细长的手指,模糊的掌纹,皮肤绷紧时能看到骨节,所有都是按着人的模样生成的,法尔法代拉开抽屉,从中抽出了一柄银刃,刀尖衡量着、悬停着,在即将划开皮肉,还原本质之时,一颗石头在电光火石间打歪了刀柄,他反手握刀的瞬间,有人已经攥住了他的手腕。


    “唉哟,谁惹您不高兴啦?”


    高大的——他此前从未觉得对方有多高,因为阿达姆喜欢半弯着腰、或是干脆蹲下讲话——有压迫的,还有一点儿被圆滑地收在尾音里,假装成玩笑话的不满,成人与少年之间的差别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用了点巧劲儿,将法尔法代手里的匕首夺了过来:“这东西太危险了,暂时没收了哈。”


    然后他就被法尔法代用意念掀了出去。


    “别踩我的桌子。”他冷淡地命令道。


    就好像刚才不过是阿达姆抽风踩了他的桌子,而不是他在试图演上一出惊悚剧,也不存在他被稍微吓到这件事。阿达姆揉了揉被磕到的后脑勺,疼得他龇牙咧嘴:“别那么好心没好报行吗。”他站起身,那把银刃居然从头到尾都没被他松开,反而驯服的在他的手中转了几圈,“所以您这是想做什么?心血来潮准备搞一场黑弥撒?还是要诅咒谁?”


    他若无其事地嗤笑了一下:“说真的,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去玩诅咒,您知道吧,只要您一声令下,有的是人替您去收拾那些讨人厌的家伙。”


    “一声令下?”少年不可置否,他用手撑着桌子,言行举止中透出了某种与之态度相等的无畏,带着晦暗和试探:“还是免了吧,那有什么意思?”


    “很有意思,”阿达姆说:“就比如呢,您想杀谁——如果没有人乐意,那么好心的我——可以愿意替您效劳,您只要行行好,别再干这种吓死人——”他甚至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然后调子一拐:“吓死鬼的事情就行。”


    此人经常满嘴跑火车,要是每一句都被法尔法代放在心上,他早忍不住把阿达姆埋去当花肥了。他没好气道:“所以你过来是做什么,有事快说。”


    “喔,厨房做了蛋糕,鹅厨子希望您下去尝一尝,这算正事吗?”


    “不算,快滚。”


    阿达姆就这样嬉皮笑脸地滚了,法尔法代坐回去忍着火气又审了几份报告后,发现自己唯一一把裁纸刀被那混蛋顺走了,法尔法代对着纸页边缘撕出来的坑坑洼洼发了几秒的呆,强迫症发作的领主把纸团起来丢进纸篓框里,决定暂时放弃办公。


    他到厨房的时候,帮厨的、学艺的、打下手的,人人捧着一碗饮品,花香浓郁,乍闻上去还有一股田野的感觉,就是在这样的祥和氛围里,每个人都在淌眼泪。


    法尔法代:“……”


    好像不是什么好事,不然先溜了算了。


    鹅怪在他转身就走之前冲过来揪住了他的一角,并请他先品尝无花果冰冻果子露:“来,您喝一口!不要喝多,一口就够了,喝完再吃蛋糕,我以我的名义发誓——这是一场不容错过的……您别走啊啊啊!”


    被死缠烂打半天的法尔法代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一口鹅怪所谓的什么果子露,很奇怪的是,这种布丁的味道和“无花果”“冰冻”两个词完全没有联系,不,与其说那是味道,不如说那是情绪,破碎在口腔里的忧郁像冰渣滓一样啪地炸开——化作苦涩,咽入胃里,一下的冲击感让法尔法代差点没把杯子捏碎。


    他生生地刹住了泛上来的不适,随着舌尖气泡的破裂,不被捕捉到冰冷群梦挣脱将其拴住的心,又一个片段回闪,巡逻的鹡鸰飞过,垂在他眼前的是灰麻色的帘布……还是头发?帘的那一头尽是荒谬,而这一头也从不是故土,站在此处的他,是一尊被痛苦麻痹的轮廓。


    “您做什么啊!!”鹅怪看着法尔法代在下一秒将果子露一饮而尽,整只鹅的羽毛都被吓炸了,蓬成了一个白球。


    天地良心!胆战心惊地等了半天,也没见法尔法代有什么过度反应的鹅怪赶紧端来了蛋糕,蓬松可口,在入口的瞬间压过了那种不适,少年坐在高椅子上,嚼了嚼名为颇有宁静风味的蛋糕,披风坠地,他踩着椅子的横踏,转动干涩的眼球:“这是什么?”


    “这是、这是我准备推出的新品,殿下。”鹅怪说:“无花果果子露和幸福奶酪蛋糕。斑点无花果通常有毒,但我想,我们可以适当地利用这种毒素,和普通的毒不同,无花果的毒名为——”


    “碎心。”法尔法代接道:“能让人回想起无比痛苦的回忆。”


    “我们减弱了一个度。”鹅怪煞有其事地说:“因此只会引发淡淡的忧愁,一般是最近正在烦心的问题,在将情绪引出来后,就该我们的奶酪蛋糕——喔,里头加了十种果脯,还有无花果毒的解药,也就是无花果皮……”


    简单来说就是用有幸福致幻作用的果子去对冲痛苦药剂,他的常识告诉他,这种方法常用于刑讯……不过刚才一闪而过的画面是什么?可惜他在喝第二口的时候,效果就减弱到只剩下一些破碎的回声了。


    “之后,人们再提起这份烦恼之时,就会被味蕾所铭记的宁静所安抚……喔,但是看起来不太适合忧思过重的人食用。”鹅怪点点头,“还需要改良……您觉得口感怎么样?”


    “一般。”


    “太注重效果还是容易忽略了食物本身的口味……”他絮絮叨叨,这时候,有人过来通报:“勒珂修士在门外等候,请您随他走一趟。”


    ***


    法尔法代随西采去往了二楼的藏书馆。在经过数次整理和软装修后,整个藏书馆已截然不复初来乍到时的光景,书籍——据称统计,这里一共有八万三千册书籍——整齐地摆放在打好的书架上,在打通临近的房间后,分出了专门供少年看书的自修室、供人抄写的缮写室、画室和数个小办公室。


    城堡内部的绝大多数房间都是挑高的设计,这点常见于教堂中,没什么稀罕的,但为了增加空间利用率和采光,建筑师们重新安装了窗户,在天花板上安装了枝形吊灯,并规划出了一个能步行上去的二层。


    原本,以苦修士的标准来看,藏书室这种代表知识与智慧的场所,是不能太过舒适的,于是他们只会考虑在里头摆上硌屁股的凳子,并杜绝任何装饰,然后就这样一边读书一边饱受一辈子的腰肌劳损之痛。法尔法代觉得这实属没必要,就让他们把椅子全部放上软垫,桌子上也有新鲜的花束。


    各行有各行的辛劳,所以他会派人去田地里以低廉的价格贩卖解渴的甘露,也会尽量让久坐之人能到聊胜于无的安慰——


    他做得好吗?确实,好到不可思议。起码以西采的眼光看来是如此,他和法尔法代走到二楼,上面有供人午休的沙发,柔软的,帮助人对抗疲劳和无助的坐具面前是一张用铁卷花支撑的茶几。


    “按照规定,藏书馆内不允许携带食物进入。”他温和地说,原则如此,不过领主有权无视这种细枝末节的原则:“只能先带您过来这边,请您见谅。”


    法尔法代下意识地坐直——上来得太匆忙了,他都忘了他手里还有半碗蛋糕,他内心觉得有点尴尬,动作上却无比自然:“我理解。”


    西采去取了一个箱子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五花八门的、迄今为止能找到的所有矿物标本。


    在将彼得-西蒙头颅提灯投入使用后,他们不时就带回来各种小玩意儿,其中就包含了特意吩咐过的矿物——自然,城堡内也不乏部分标本……不,与其说是标本,不如说当这东西出现在厨房的时候,就注定了这玩意儿是被当做香料使用的。


    就是不知道矿粉到底对于那些菜有起到一个怎么样稀奇古怪的作用。


    “关于符合属性的矿物,我和圭多先生商议后认为,研究和是错是必须的,而您的意见也是重要的。”


    “我的意见?”法尔法代有点想叹气,他戳了一块蛋糕,用甜味把那份无奈咽下去,他在这方面真没什么头绪。


    在西采鼓励的眼神下,他依次摸过那些——矿物,珠宝,月光石、白水晶,碧玺、玉髓……这些地面的星辰,这些承载祝福和好运的石头,象征口、鼻、眼、舌,心、脑……透明的,质地坚硬的,易碎的……


    “……这是?”


    本来没什么感觉的法尔法代掂起其中一块石头,他还是没什么感觉,充其量是觉得这块石头的造型相对独特,在一众要么晶莹剔透,要么五彩斑斓的宝石中,他手中的这块石头却是驳杂的,表面被打磨得臻于完美,还是能依稀观察到其纹路……


    这是一块红绿二色互相纠缠的石头,单这块来说,品相上不算很好看,但其形式却非常诡异地和他的发色以及眸色有所契合,冰凉地贴在他的手心里,等待被体温侵染。


    在法尔法代举起那块石头翻来覆去地研究时,他错过了西采流露出的讶异。


    他为法尔法代介绍道:“这是太阳石。”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在阿那勒斯,他们管这种石头叫做‘血石’。”


    真是名副其实,法尔法代摩挲了一下这块让他莫名在意的石头,以绿色为主体的石头中,凝固着鲜血一般的艳红。从西采的角度看去,那颗被举起来的石头挡住了少年的一只眼,他歪歪脑袋,“血石我能理解,太阳石……”他拆解了一下斐耶波洛语的词源,这种石头的字面意思应该是“面向太阳”和“追随光明”。说来讽刺,这里既没有太阳,更遑论光明。


    “有几种解释,”西采说:“在斐耶波洛,太阳石通常是在日蚀后出现,便有了这种石头为太阳碎片的传说;在芬色,将太阳石在月初的第一天放入一盆清水中,就能使太阳变红;当然,最广泛的一种说法,血石是圣人之血凝结而来。”


    “我猜,这种石头并不昂贵?”


    法尔法代对珠宝还是有一定的认知,相当浅薄,不过不妨碍他做出判断。


    “不错,太阳石的价值不算高,相比更为珍贵的翡翠、白玉来讲,不说随处可见,也不难寻找——太阳石的价格依据它的品质、大小和血块的分布情况来定价。”


    “……不过,在神秘领域,太阳石象征着力量、勇气、活力以及……”


    蜡桃的蜡液持续、缓慢地融化,燃烧着时间,燃烧着谈话,明的分作明的,暗的归在暗里,直到火光飘忽,那分界动摇了,模糊了。西采问他,在此之前,我不想干扰您的判断,您是否觉得,您与这类石头有所感应?——感应,在那些玄奥的领域,启示与感悟的作用至关重要,这也是为什么由身为修士的西采在负责这件事,而不是凡事都要刨根问底的炼金术师圭多来跟进。


    法尔法代说不清什么是“玄妙”的感觉,他索然无味地用石头敲敲茶几,硬度足够,能作为印章戒指,能往上雕刻点什么,深红与深绿,这能是什么象征吗?


    “非要我说,这块石头很顺眼。”


    法尔法代实话实说。


    西采在火光所形成的湖泊里,低声为他揭出了藏下的后半句话:“太阳石是治愈之石,能够抵挡瘟疫。”


    法尔法代被这句话怔住了,他不确定地重新——用新的态度和眼光去看待石头,但恕他直言,石头就是石头,好像并不能掀起什么波澜,也许是作为原料是如此?血石安静地卧在他的手心,没有带来什么厌恶之感,也不像是准备灼伤他,蛮奇怪的,他是说,假设宝石真的蕴含什么神秘力量的话——


    作者有话说:。晋江又抽了回不了评论有事明天再说


    明天还有一更[化了]


    第78章 缝缝补补又一年


    然而,让法尔法代犹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这之后,他陆陆续续的要了不少类型的血石放在办公室,什么都没发生,红色的蝎子摇摇晃晃地爬上爬下,从领主身上爬到石头身上,趴在上边假装自己也是装饰品,足以让人相信这顽石的寓意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窗外,人们正在搭建桁架,摘取爬山虎,清理墙缝中的苔藓,修剪蔷薇的叶片,将颓唐一扫而空的城堡外墙用生机衬托出了自身的古老,四月份舒朗得像一场虚假的梦,让人忍不住醉倒在这凌驾于万物的平静之中。


    在风格迥异的建筑——阿那勒斯的、斐耶波洛的、芬色的——建筑设想不断被提出、推翻再到定稿的期间,新开辟的,毗邻矿场数十里的采石场也运来了石料样本,只是建筑师们在互相传阅后,纷纷摇头:“看起来这不像是城堡所用的材料。”


    “奇怪,那这座城堡究竟是用什么石头建造的呢?”


    “城堡的地面倒是大理石……外墙不像。”


    站在桁架下的人互相传递着窃窃私语,不时看向那几个曾经被修补好,如今又逐渐腐朽的大洞——这座城堡的内部结构与装潢可以无限替换,但外墙似乎只能用与之相同的材料来修补,其他的砖石很难长久契合下去,在又一个风雨之夜听到“轰隆”的坍塌声后,恰好在那边办公的倒霉蛋被墙砸了个正着,好在没什么大事,除了报表得重新做之外。


    “这还不算大事吗!”那位文职人员疯狂大喊道:“我的进度!我的档案!我干了三天,全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补偿了这位倒霉蛋两天的带薪休假和允许他重做之后,法尔法代去看了一眼那堵墙,头疼地捏着眉心,身后是跃跃欲试的建筑师们。


    “我们芬色最擅长石料建筑,所以这项任务非我们莫属。”


    “说得谁不会似的,斐耶波洛的圣佩林齐亚大教堂文明整个世界!宏伟——”


    “哎呀,别宏伟啦,上哪去找那么多砖?当务之急是修补!懂吗!”外号老山羊的克贝特又吹起了他的山羊胡子:“要么就把这里拆了,不动承重,做成半开放的仓库——或者这一面加上木墙,搞一个酒馆,甭管是什么,没有材料,就只能减,不能加,听到没!”


    他说得很有道理,就是语气太过趾高气昂,在场不乏有资历,也心高气傲的建筑师,他这一泼油过去,众人的吵出来的火气更旺了,纷纷要求自费寻找石料,来实现自己的构想。


    不是什么大事,又是他们自个掏钱,有心想目睹一下这些建筑师们花活……喔不,杰作的法尔法代就随他们去了,不然,老山羊的想法还真是最优解,正好那边也要再开一个采石场。


    看着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样子,要不是话放出去了,法尔法代都忍不住想感叹一句,这群人真是犟心……匠心十足。


    “所以城堡的材料是什么?”赫尔泽偷偷问:“我保证不告诉那些建筑师。”


    “我不清楚。”这是法尔法代说得最多的一句实话:“不过,我听说他们从城堡里挖出来过碎骨?”


    “呃,不对吗?”赫尔泽问:“我以为这种大型的城堡里都有碎骨?”


    “这种习俗要是没有什么现实作用就不必继续了,他们要是实在没有头绪,可以去问安瑟……”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他还没来得及说那句“请进”——门被一下子推开,撞到门边的血石装饰,好端端趴在石顶睡觉的蝎子就这样被震了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好消息,殿下。”


    维拉杜安提着用绳子缠绕好的瓷壶走进来:“他们找到木炭蜥蜴了,这是今天加急送来的。”


    他看到少年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还不等维拉杜安上前,少年就已经轻巧地翻过桌子,快步走到他面前,揭开盖子。里面是一截漆黑的木炭,法尔法代思索片刻,合上盖子使劲一晃,再打开时,拟态成木炭的蜥蜴伸出手脚,从外表上看,这蜥蜴的鳞片像是在木炭上雕刻出来的,给人一种不真实的人造感。


    木炭蜥蜴食用火兰花以及其他火属性的植物,找到它的过程不算艰辛,反而是印证着那句安慰之语:有时候,我们不过是缺乏一些运气。运气来了,随便翻一翻沙土,就逮到了这小家伙。


    这让他既欣喜,又在片刻后变得凝重起来,他用叹息——他应该用叹息的语气对维拉杜安说:“是时候修建界碑了”,可他没有,在人们脚下,蝎子甩着尾刺,重新登上了石头的顶部,蝎子没有语言和思想,亦不会自鸣得意,法尔法代合上瓷盖,激动的泡沫被他从心湖里撇去,不可否认,他在刻意为自己营造平静:“让我再想想……”


    没人知道他还需要想什么,维拉杜安和赫尔泽非常体贴地行礼告退。


    大门把他们分割在完全两个不同的空间,看不见那头情况的赫尔泽转着自己手指上的印章戒指,“他还是老样子。”


    维拉杜安深以为然,他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换了一个谈话地点。作为家宰,他们之间的谈话远要比同领主之间要来得多,基本全是事务交接,也会谈论关于法尔法代,不约而同地,他们察觉到少年冷淡讥诮之外的不安与疲倦,维拉杜安曾在王公贵族身上见过类似的情绪,剖析下来,不过是对权势的觊觎。


    维拉杜安在很年轻的时候对此嗤之以鼻,现实又极快地让他意识到那是置身事外之人才配拥有的虚假高傲,真想两袖清风,除非从世俗折返,遁入哪个修道院,将诚心奉予神明。在没有真切感受到什么圣谕的前提下,那是一种值得人打心眼里去耻笑的逃避行为。可能吧,他年轻气盛之时真的有考虑,若圣心希望他为其披荆斩棘——


    他自然是一辈子都没能等到什么正儿八经让他践行拿去剑时宣读的那些起誓,国王和教皇都没能,反而是一介魔鬼,一名一无所有的、状似流离的少年君主,他没给他名誉,荣耀和福祉,反而平白夺走了他的命运,作为代价,他给他……尊严。他给所有灵魂为人的尊严,这么说吧,并不单独对谁另眼相看,把其他人视作蝼蚁。


    总体而言,法尔法代有太多理所应当不被透露的秘密,在揣测君心已经是他们这种人的必修课程这个前提下,法尔法代的一举一动能透露出相当多的信息,何况他根本没准备瞒着。


    “更大的可能是,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在忧虑些什么……其他魔鬼的威胁?”


    “如果其他魔鬼是经书上的魔鬼,确实值得忧心……那太邪恶了。”


    “照这个说法,那他是为什么?突发奇想,去背叛地狱的特殊魔鬼?”


    【他平等讨厌所有魔鬼,和神。】


    也许就像牧蛇鹅怪也会喜欢做饭,说不定就是有些魔鬼对折磨人没兴趣呢?


    “所以你们要在我这里呆多久?”圭多揉揉他的腰,站得太久,他这个年纪是真的撑不住……什么?你说灵魂没有□□的痛?纯属放屁,是人就会累:“一开始不是想问殿下为什么不开心吗?直接去问他。”他不疾不徐地说。


    “……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办?”赫尔泽说,这让圭多噎了一下,他转过身,宽大的学袍看得让人发怵——生怕他那袍子一不小心把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掀下去,


    “有人炸房子吗?”


    “城堡在修,建筑师那边图曼在调停。”维拉杜安说:“鹅怪那边最近也没做什么”


    “葡萄园那边怎么样?”


    “已经架好藤了……”赫尔泽说:“果园还没整理好,不少人准备报名第一期,他们想尽快攒上房子。”


    “那就是矿物属性的事情了。”圭多点点头,他调整眼镜,突然露出一个不符合他年龄的笑容:“西采说,他有意选择血石作为界碑的材料。”


    要是法尔法代在这里,他必然会先否认一波,西采为人忠厚,定是这老头乱传圣旨,他压根没说自己有意选哪什么!当然,圭多对法尔法代还是尊敬的——不过不是对国王的尊敬,而是对王子的尊敬。


    “有……什么问题吗?”赫尔泽有些茫然,她知道有这么个事情,不过没怎么关注进度,她平日里要操心的事太多了。


    “血石?以前出征时,有士兵会从流浪的艺人那里购买这东西。”维拉杜安稍加思索:“……能够保护旅人归家,不受邪灵侵犯……不过,他们兜售的宝石不论什么品种,十块里有八块是这个效果,而且,多数并非真正的宝石。”


    【我遇见过,保护人在决斗中赢得胜利。】克拉芙娜举起手写板。


    “只要硬度够,能刻字,就能当材料。”圭多说:“其他的让他别担心,我们这边会解决的……他还不如去想想之后的路要怎么修。”


    【不是说有……神秘学意义?】


    “他的选择就是最大的意义。”圭多意味深长道,随后甩手派了个活下去:“你们谁去……那什么,进两句谗言,让他赶紧下定决心。”


    ……这是能说的吗?


    维拉杜安深吸一口气,然后他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你们认真的吗??”他不可置信道。


    这是一件不算有风险,但是很容易被赶出门外的事,克拉芙娜想,自然是有经验的人去做啦——


    作者有话说:圭多:大不了你把他惹生气了你去背锅就行


    骑士哥:………不是这是人话吗??(头一次觉得老头真的很不可理喻


    第79章 乐理教学


    当一批又一批穿着麻衣的死者降落到这本该称赞一句偏远僻静的城堡四周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孤零零的古堡,宽阔却毫无生机的平原和寥寥扎在河流旁边的简陋屋棚,荒凉被渗透了、分解了,被从屋子里冒出的炊烟、被人或细碎或高昂的语调,在面对不同类别的亡魂时,巡逻的人会大喊“通译、通译在哪!”,然后警惕地比比划划,也有人不爱和陌生人搭话,蒙头指路,让他们自己上村子里去。


    拱卫、围绕着城堡的村落——此时已经初具小城模样,风格各异的房子矗立在宽阔的街道两旁,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木屋、砖瓦屋、平屋、斜屋。然而,等到这些住民磨合得差不多后,建筑与建筑之间会相互采用彼此的形式——这是得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现在,人们别别扭扭地凑合着过日子,夯过的土地上撒了石头,方便雨天运输时不至于让车轮陷入泥沼,屋前屋后有堆满杂物的,也有整理出来种一些蔬果的,被精心翻整过的土地上是齐齐排列的作物,领主说,前屋后院的土地所得的产物供他们自己支配,只要你不私自种一些危险植物。


    从村镇里一路往前走,就能走到外头的大道上去,走上田埂,走向通往磨坊、溪流或远方古堡的路,静谧而威严,像存在于游吟诗人口中的“很久以前”的风景——只有受人嘲笑的三流诗人和最流行的叙事歌谣会用到这个。


    “这儿简直不像地狱。”有人说,


    “没有比这里更地狱的地方了。”佩斯弗里埃痛苦地捂着脸,他就差跪下了。这让法尔法代停下了动作,安静地等他消化完刚才那段乐曲——没错,不知道为什么,法尔法代除了要学习政务、剑术、法律、军事艺术和乱七八糟的礼仪之外,他还被加了一门音乐课。


    考虑到音乐对魂体的莫大伤害,负责教学的人都是捂着耳朵来进行教学,全凭经验和手势指法来看领主拉的对不对,有些不得不去聆听的地方,乐师们也能想尽各种办法——


    “这个‘嘎呜’的声音是对应这个大调吧!”


    “我看未必……还有我们之前示范的时候是不是有一阵仿佛醉鬼用瓷片在大理石上划来划去的刺耳?”


    “是这段和弦的表现形式吧,你看看是不是?”


    “全曲最让人心生恐惧的就是这一段了。”


    “我不行了我要休息一下……”


    每当这种时候,法尔法代都会产生一种诡异的尊敬感,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毅力让这群人陪他在这里学习乐理。


    佩斯弗里埃对此只想说,没有毅力,全是被迫。


    “今天就到这里?”他将琴收好,每次练习都不能超过四个小结,不过,他推测,也许这群人的耐受度会因为——锲而不舍陪着他练琴这件事——有所增加,他为这些艺人们祛除热疮,让人奉上甘泉,还有一点点犒劳用的树莓蛙酒,经过尝试后,他们发现,越是欢快、洒脱的曲子,越是让人在身体上饱受折磨;越是沉静、悲伤且悠远乐句,越是让人心灵发寒般地难受,身体的疼痛还能触及,心灵的痛苦却无处言说。


    “您认为这首曲子怎么样?”其中一位负责人询问道。


    “这是舞曲吗?”他问,他以前应该听过古典乐,但不妨碍他对这种中古乐曲的认知约等于零,刚开始佩斯弗里埃教他的是歌颂男女爱情的乡村小调来着。“舒缓,平静,而且节奏循环往复。”


    “不错,这是大师莱纳昂多潘查波若望萨班威尔利亚的作品。”


    莱、莱个什么?很难说他那一瞬间究竟是没听清还是没记住,于是他把话题往另一方面轻轻带了一下:“这是宫廷乐曲?这种需要多人演奏的曲子……”我学这东西有个什么用?


    “作为刑具,”负责人德里西克颇为可惜地看了眼那些珍贵、保存得当的乐器,“只要能使用其中的一部分就可以了,确实不需要结合起来用。即使耳朵听不见,我们也能盲奏……不过,”他用温柔的语调说:“传达到您耳中的,是正常而优美的乐曲。”


    “那又如何?”


    “这样就够了。”


    “什么?”


    “只要有一人能倾听,我们研习音乐就是有意义的。”德里西克认真地说:“有时候……要让人放弃一项技艺并不那么容易,要十年,一百年……您是一位仁慈的殿下!不含私心地讲,我们希望为您演奏,也需要用您的耳朵来矫正……”


    ……胡扯,这不全是私心吗?法尔法代淡淡地想,确实,相比其只想教点好听的调子给他的佩斯弗里埃,这位暂时的乐团负责人……更想借他来继续对音乐的皈依吧?他语言真挚,又狡猾,口口声声说为了领主能听到真正的美妙乐曲……实则不过是不肯放手的执念,不过,德里西克在这方面也没遮掩过。


    真是受不了——如此抱怨的法尔法代非常大度地纵容了这份小心思,受罪的毕竟不是他。


    “您可还有余力?”


    见法尔法代点头,德里西克立马招呼道:“众兄弟、众姊妹们,我认为,我们还能再给领主演上一节……哦不,两节示范?”


    并不算教学乐团班子,只是临时过来凑数的佩斯弗里埃:“不是吧还来?这还有没有人性啊!”


    等今天的课程结束后,法尔法代拽着半死不活诗人走出乐器室,他现在的力气是越来越大了,能拖动一个成年人……就是佩斯弗里埃半路从昏迷中惊醒,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认命地跟在他身后。


    “今天还有什么安排?”他问。


    “上次他们说希望在自己家的墙壁上多开一道窗,用作贩卖的物品的窗口,”佩斯弗里埃打起精神:“您说想去看看。”


    就目前来说,只有大事会被送到法尔法代案头,他在小事上非常乐于宽容。不过,他要求在季度总结里看到一些粗略的情况,并且他自己会不时去抽查一下。


    在契约的束缚下,不是所有人都敢欺上瞒下——喔,法尔法代不会时时刻刻盯着谁,但是他喜欢冷不丁地来上那么一下。就好比某次他心血来潮,调了一个人的档案,发现此人热衷行骗,而且前阵子依旧有对妇女不轨之心后,他当场就让人把对方拖下去先埋个三天。


    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得罪领主的流氓子哭着喊着被拖走,而周围看热闹的嘛,也被法尔法代随手查了一下,接着又有三个人被一起扭送去地里当肥料,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埋人一时爽一直埋人一直爽的法尔法代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想到,在不明所以的人眼里,这也许太独断专行——行吧,他可是魔鬼呢,独断专行有什么错——还不等他贴告示表明那几个人犯了什么错,人们就纷纷夸赞起他洞若观火、防范于未然,能随时惩罚恶徒。


    没搞懂为什么的法尔法代扭头问老头:“不应该骂我不走程序,是个暴君吗?”


    “您知道您距离暴君这个词还有些远吧?”圭多一如既往地用最慈爱的语气说最刻薄的话:“您可以再努把力,哎呀,希望您早日得偿所愿。”


    法尔法代:……


    这人不该当炼金术师,他应该去当大阴阳师。


    综上所述,法尔法代的抽查固然让某些人胆战心惊,在佩斯弗里埃眼里,无限等于少年在城堡里呆久了想散散步,他闲逛的时候,有时候会带上吉福尔-格里-弗雷齐,这聪明的犬类从来都是乖乖地跟在他身边,在没什么人的场合下,和领主提出请求,他也会给你摸摸三头犬的。


    只要他心情好。


    他们到村子里的时候,正巧碰上新来的灵魂登记,他所行之处,男人鞠躬,女人提裙,然后该干嘛干嘛,新来的人用好奇地目光打量着那衣着华贵的绿发少年,很快就被提醒不要用目光冒犯他。


    “那就是……领主?”


    “不是,领主是我们能在这里随随便便看见的吗?”有人压低声音,用不可思议地语气讲:“这太超乎我的想象了……谁来掐一下我!嗷!”


    “呀,你只是死了,又不是在梦里。”办事处的人说,那是个性情开朗的姑娘,她给所有人倒了热茶,然后让他们去听公共手册的宣读,能遵守的报上名字,然后等待负责代签订契约的人调档查看并订立契约,之后就能靠做工来攒钱生活了。


    “和魔鬼签订契约不会有问题吗?这样不就等于没了自由……”


    “您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什么自由啊!”


    很难反驳。


    “想想真是不可思议。”佩斯弗里埃像是为了鼓励自己振作一样,他开始找起了话题:“好像过了很久,但仔细一算也就几年的光阴……以前可不是这样。”不等领主搭理他,他自己就能把话接下去:“嗯,我知道这不是梦,但对于我来说,这和梦也差不多了……虽然能活着总归不错,但如果百年后,我的——家人迎来死亡的时,我希望他们能来这里。”


    他的话让法尔法代歪了歪脑袋:“是吗。”他下一句带了点揶揄:“这里很小,没有太多供你们折腾的……还有做不完的事——呵,你们不是一惯希望人死后上天堂,去过那种衣食无忧、随意取用奶与蜜的宁静生活吗?”


    “这里也很宁静。”诗人反驳道,他像是想到什么——他不自觉地用了对待如领主外表少年才会有的、娓娓道来的温柔语气说——他也没忘了弯下腰,这让他的金发如帘幕一样,挡在了法尔法代眼前,“这不一样,他人所建的,不如亲手所建,他人给予的,不如自己获取。”


    “……正因人终有一死,正因得知我们还能再重逢,他们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建造这里,我猜您想说,不一定有重逢之日,是啊,不一定。但我们这个物种是靠期盼来延续的,您可以不用懂我们——我们人类的那些徒劳。”


    “……是吗。”


    他什么都没说,没有反驳,没有疑问,平静而简单地结束了这个对话——


    作者有话说:嗯大家卖力建设其实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冥界美好生活……是重逢这个词本身就很有分量啦


    第80章 烧烤蜈蚣


    在不长不短的犹豫过后,法尔法代下定决心后的拍板速度快得惊人——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血石,让众人纷纷猜测是不是维拉杜安真的去讲了些什么,逼得他不得不宣布此揣测纯属无稽之谈,他真的什么都没说。接着,他就被塞去勘测队,带队寻找适合放置界碑的位置去了。这种时候,护卫工作会移交给克拉芙娜,透明的女人穿上盔甲时,她也就成了那副盔甲,没有人怀疑她不能骑马打仗,尤其是见过她单手拎起闹事人脖子的时候,冷酷又怪诞。维拉杜安不担心她,反而会嘱咐领主两句。


    “您该注意休息。”他拍了拍蛇,冰凉的鳞片在燥热下能带来奇妙的冰凉,有时候,会有过来照顾蛇的小孩子在蛇厩里贴着它们睡觉。“许多事情可以教给别人去做,您用不着亲力亲为。”


    法尔法代耸耸肩,算是默认。在确定地点在之后,就是建立祭坛——再为媒介赋能了。在法尔法代难得上圭多那边确认进度的时候,原本堆满器皿、药剂和仪器的炼金室多出了一角用来堆放手稿。这习惯可不太好,炼金室常年有明火,万一烧了……


    法尔法代还没来得及让圭多注意规范一下他那实验室,老头——以及逐渐扩容的炼金术师们在他身边来来往往,顶多微微欠身,所有人都呈现出一种匆忙之感,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在地板中间来回响,没有人敢耽搁手头的事情,沙普克和一个新来打杂的小伙子尼梦负责接待他并回报进度。


    “我们将其命名为拉卡式炼金学。”尼梦说:“这种炼金学的核心就是符号——符号为载体,我们目前实验出了近五十种基础的符号,粗略的两类:祝祷的仪式性魔法和能瞬发的即时魔法,另外,遵循能量守恒的定律……毕竟灵魂本身是有能量的。”


    “简单来说,这些仪式既是输入载体,又是存储载体,就像一根根管道,它们从灵魂中源源不断地抽取能量并赋能在对应的符号上,祝祈、仪式性的魔法是大量、多方、缓慢地汲取。这里我们做了改良,你可以理解为积累过后一次性开闸和细水长流地任其缓慢输入的区别……而瞬发是在那一瞬间抽取一个人相应的百分比的能量以达到奇迹。”他为法尔法代演示了一个即时的小爆炸技术。


    “瞬发可以提前存储,达到不消耗自身能量而是消耗存储能量吗?”


    “这个……我们现在是做不到的,除非过一层仪式。”


    尼梦试图简单的比喻让法尔法代听懂他们在做的事情,而实际上的拉卡炼金术里还存在某些公式,甚至有哲学思辨的意味在里头。炼金术师们最初根据古老典籍中的名词,自创了一些奇怪的术语,不过太云里雾里的名词都被圭多否决了,他有察觉到也许以后法尔法代会让这群人公开传授炼金术……嘿,那就有意思了。


    在听完这物理化学魔法一锅炖的理论后,领主听懂了多少不好说,但他好歹又记得批了一笔经费,还不咸不淡地让他们加快进度。


    法尔法代直觉,这些目前还没什么用的魔法炼金技艺在日后会大放异彩……众所周知,他不搞奴隶制,而奴隶经济在古代可太好使了,将人当成工具来压榨,能得到更广阔的田地,更繁华的市镇和更雄伟的奇观……


    呸,什么奇观,这奇观又不能给他带来旅游收入,除非是什么有实际效益的建设。


    而被他一票否决的建筑师:……您要不再考虑一下呢?


    “我不考虑。”他面无表情地蘸满墨水:“先想想怎么养活这群人吧。”


    用魔法来改进生产技术,先看看可不可行吧。


    平静的夏季即将走到尾声,令法尔法代感到疑惑的是,当他翻看日益厚实的档案时,十个死者里有三个死于瘟疫,以往住民的死法五花八门,饥饿,谋杀,寒冷,战争,也有死于疾病——大多是发热、痢疾和难以痊愈的外伤造成的细菌感染,而明确死于瘟疫的并不多。


    由此可推测,尘世中的,某一个地方正在流行着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以他的常识看来,古代世界有瘟疫是很正常的事情,洪涝旱灾饥荒,最后多多少少都能牵扯出一场瘟疫。他不应该为此坐立不安——再说这又不是他干的好事,他却不可避免地为此而焦躁,手指不小心捏皱了珍贵的羊皮纸,在他冷静的下一个瞬间,被他自己抚平了,一下又一下地。


    在处理完那些例行公事,他去找人了解了一下现在地上的情况,还是老样子,芬色和斐耶波洛在打仗,阿那勒斯将在几年后又迎来一次帝位的竞选,人们打赌老皇帝死后会不会来到这里——而截止今天,这里身份最高的是一位来自斐耶波洛王室的不受宠公主,她自愿留在纺织室,并对外宣称自己是富商的女儿,只有少部分人认识她。


    到处都是瘟疫,这不会让法尔法诺厄斯感到高兴,但到处都是战争的话,没准库尔库路提玛那家伙会很高兴也说不……定。


    “您怎么啦?”


    赫尔泽将烤好牛肉剃到盘子里,在小会客厅中,桌子上摆满了食物,填馅渡渡鸟肉,焖兔肉,活烧土豆,还有一杯红茶——也就是白贵茶里掺了点动物血,据说魔鬼们喜欢这种略带血腥味的饮品,考虑到法尔法代吃饭的性质和观赏差不多,鹅怪就多在饮品上花了点心思。


    他看上去不太喜欢。赫尔泽在心里记下这个事。领主用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吃完了小份的人类食物,却没有动那些顺便也被烤好的蝎子蜈蚣,他可能不知道自己都在吃些什么,完全是赫尔泽递一点他吃一点。


    “……想不起来。”


    “您忘了什么吗?”


    “一些……不算重要的事情。”他开始动手掰蝎子,时至今日,他也不是能接受在近臣面前吃东西了,实际上,在经过鹅怪处理后的——法尔法代在三确认过他用的是单独的炉子,而且全程保持距离只用念头在干活——病虫还挺像那么回事,炙烤,撒上香料,外表酥脆,就算是不小心被看见也没什么问题,吃死的总比吃活的让人更容易接受。


    织物柔软,火光雀跃,领主默默咀嚼食物的时候,确实会显得更安静,也更像个……人。


    这个想法让赫尔泽吓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作者有话说:本章过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