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位吉日暂且搁置,赶赴东平围剿灭贼之事,堪比军令,最是兵贵神速。
    “冀州一应便交与你了,我明日启程,赶至东岩,亲迎阿姊。”
    灭贼一事事关重大,所知之人愈少愈好。
    裴济顿了顿,意有所指,“郡中守卫要严加巡查,切不能有漏网之鱼,与涿阳郡的往来定要皆在掌控之中。”
    涿阳郡乃范阳卢氏所居之处,此次祸患正是那卢太主暗中怂恿,背地里伙同卢氏勾连,意图害杀家主,挟小儿裴淇上位所致。
    如今裴淇未擒,若是看管不严,使那卢太主暗中与涿阳郡有了来往,互通消息,未尝不为裴淇助力。
    裴湘虽然不涉此中,可也明白其中厉害,“承蒙先主之恩,裴氏家业,涒必护之。长兄此去,路途凶险,腿疾未愈,必要保重。”
    裴济起身,示与他看,“仲涒不必忧虑,休养数日,已无大碍。”
    裴湘点头,又问,“此次可使韦将军随行?”
    裴济颔首,又道,“郡中留曹彧韩琮二人,他二人——”
    详情未置,被门下仆人打断。
    “家主,千华苑来人求见。”
    裴湘悄悄看了眼上首,见他面色凝重,退前劝了一句,“长兄自有沟壑,只涒有一言,此时以安抚为要,勿起波澜,郡中上下,皆以家主为效。”
    自他归来,未曾见过卢氏一面,郡中上下谣言四起,传扬母子不合,兄弟不恭,致使冀州祸乱,殃及百姓。
    此刻,裴湘提醒,郡中形势不得不顾,大局为重,裴济亦是不得不见。
    “召。”
    裴湘静声退下,随后一仆下跪拜于下。
    裴济扫视着手中的奏文,冷声问道,“何等要事?”
    仆下忐忑不安,颤抖着举着双手,“家主,太主命仆下将此物呈上。”
    裴济睨了一眼,令他呈上。
    画卷展开,缓缓瞥了一眼,裴济便皱紧了眉头,此物是他去岁送与她的寿礼。
    此时令人送来,未尝不是暗示。
    裴济展开画卷的手用力一抓,原本平整的画卷顿时皱成一团,画卷上的贺寿图愈发讽刺。
    静默片刻,仆下只觉浑身冷汗直流,心想莫不是自己的脑袋也要丢这儿了?正胡思乱想之际,猛然听到上首传来一字,“退。”
    仆下愈发不安,却也不敢这般退下,愈发伏地而拜,小心翼翼的开口,“太主有言,请您午间于千华苑用膳食。”
    裴济的手指微抬,松开那副贺寿图,不轻不重的说,“着裴荃安排。”
    “喏。”
    仆下匆忙起身,施了礼转身退下,直至重新走出松雅山房,紧绷的心才跳了起来,张大了嘴巴,猛吸上几口气,又匆匆去寻被打了二十板子的裴掌事了,也顾不得思虑此事为何不交与小裴掌事了?
    书房外的守卫却是听得内室啪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
    横趴着的裴荃得了信儿,忙唤人将裴荟喊来,细细同他交代一番,待人临走前还与他嘱咐一句,“小心伺候,老哥我可是前车之鉴。”
    裴荟满面愁容,也不忘拱手谢他,“多谢老哥你的好意,小弟记住了。”
    待人走后,裴荃也不禁摇头,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感慨道,“还好,还好,我这回也逃过一劫了。”
    在自己手下,卢太主能将信儿送出府外,所幸韦将军快马将人拦了下来,自己这回没丢脑袋算是不错了。
    感受着屁股上的疼痛,裴荃恨不得去提醒一声那卢太主,“亲生的母子,这般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家主也不是那好脾性的,岂敢为叛贼求情?”
    想了想,裴荃还是低下了头,抓起把床头的瓜子,慢慢嗑了起来。
    还是好好偷会儿懒罢。
    偷懒的不止裴府的掌事,还有宛丘城外项家村后山边上的那座茅草小院内的人。
    “这么麻烦?”
    颜霁听娄氏说起来,才知道古代结个婚这么麻烦,连衣裳也得自己去扯布料,再一针一线自己绣。
    “傻女子!”娄氏欢喜极了,也知她那手艺拿不出来,便与她说,“不要紧,这沈家长姊才来提亲,还早着哩,你每日同我绣上几针,待来日赶在好日子前,能给人做件衣衫,这便无妨。日后慢慢做得多了,也就熟能生巧了。”
    “啊?”
    颜霁做的旁的也无碍,就这些细致活,她最没性子了。
    “不急,”娄氏拉着人坐下,“等那边纳了吉,来纳征时,再拿着针线做也来得及,再不行我总能给你做。”
    有娄氏这句话给她撑着,颜霁才终于放下心来。
    可随即,她又有些不安。
    “方才我见沈易的阿姊似乎对我并不是很满意,她是不是不欢喜我?”
    娄氏宽解她的患得患失,“哪里会不愿?真是相不中,想来也不会来了。”
    “可是......”颜霁的脑袋乱糟糟的,“不是还要纳吉,会不会相冲相克?”
    “那都是糊弄人的,”娄氏生在局外,看得明白,“方才人走时,可是欢欢喜喜的,哪里会不欢喜你?”
    颜霁眼巴巴的问她,“真的吗?”
    娄氏不得不对这个傻女子再泼上一瓢冷水,“晚娘,你得记住,这世间最可靠的不是情,你不能只依靠着他对你的情意在夫家立足,这些情意过不了一辈子,这一辈子还得寻些旁的。”
    “旁的?”
    娄氏点点头,索性说的更清楚直白,“孩子,最要紧的还是孩子,有了孩子日后你才能立足。”
    颜霁突然清醒了,娄氏说的好像点醒了她。
    先前她最惧怕的不就是这些吗?
    她不愿遵循夫为妻纲的礼制,也不愿被困在深深庭院,更不愿一生操持家务,只顾得低头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这些她都不愿,不成家就意味着她不会惧怕因生不出男儿被夫家休弃,也不会畏惧公婆拿着天大的孝道压迫。
    这一辈子都不为夫婿儿女所累,百年后墓碑族谱墓碑上刻的仅仅是项晚二字。
    是颜霁。
    是她自己。
    可是,她好像把一切都忘了。
    她怎么会忘了?
    她怎么能忘了?
    颜霁沉默了,她好像被自己困住了。
    她还应该成亲吗?
    和沈易成了亲,势必要面对这些的,到那时她该怎么办?
    而沈易呢?
    他是什么态度?
    她好像被突如其来的美好的恋爱冲昏了脑袋。
    颜霁的心乱糟糟的,她得找沈易问问。
    仰头瞧着空中高照的骄阳,炙热的大地,颜霁暂且停住了脚步。
    可她的心乱了。
    颜霁自己摇着扇子,两眼无神,一点儿也么就股子欢喜劲儿了。
    松雅上山房内,同裴湘交代完郡中一应事宜,盯着面前的画卷,莫名想起了于那小村落见的那幅山水画,竟是忘了问一句命名。
    细思不及,那伶牙俐齿的人又如何会与他坦言?何况她又是那般的粗鄙,能想出什么好名字?
    好在,那玉佩已不在她手中,不然早不知被她当到哪儿去了。
    至申时,裴济进了千华苑,正是郡府东北所在。
    踏着青石入内,绕过游廊,池中前岁奉上的的鱼儿,此刻正摇摆着尾巴,丝毫不知此间风雨欲来,廊下的婢女却早已有所准备,见人行礼,帘下婢女亦是,皆垂头不语。
    远远遥见,卢氏的面上便挤出了微笑,见人愈近,才终于开了口,“茯儿,怎么才来?郡中竟是这般忙碌?”
    茯生是他小名,幼时大母为他所取,常唤他茯儿,只这卢氏极少这般亲昵,多是以济或渡唤之。
    他,字伯渡。
    此刻裴济只觉得胸口发闷,讽刺至极。
    裴济入内,入目竟都是他这些年送来的寿礼,或杯或盏,他忍下心中怒气,平静问她,“可有要事?”
    对他的反应,卢氏心中早有预料。
    “想是你自归来,诸事繁多,咱们母子还未见得一面,阿母心中挂怀,不知你是好是坏?”
    “好,”裴济语气嘲讽,“如何不好?”
    他并未忽视她的打量,只为身下那双腿,若不是他在豫州暗中修养三月有余,想来今日早已站不起身来了,又如何能好端端的立于她身前?
    卢氏如何听不出其中怒气,可为了她在外逃亡的小儿,她只能咽下这口气,这自小便与她相克的孽种,如今竟是裴氏家主,掌裴氏基业,令冀州上下。
    这一切,本应是她弘儿的。
    “好便好,”卢氏面上的笑转为忧愁,眼中带泪,“你这般好,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何还不知是生是死?阿母心中担忧得很,夜夜都不得安眠。”
    说着,手中的帕子便掩住了面容。
    裴济将一切收入眼中,面上自是岿然不动。
    卢氏见状,哭嚎声愈大,又抬出了人来压制他,“你阿父临终前还交代我,一定要看顾着你们兄弟两个,为裴氏守住基业,不负裴氏先祖。”
    裴济端坐,“阿父遗言,我从不敢忘,只是我一人谨记,如何成真?”
    “你!”
    卢氏见他软硬不吃,有些气急。
    “到底他也是你弟弟,你只留他一命,将他赶去常山便是。”
    裴济起身,离去前留下一句,“常山乃是我冀州重地,岂能交与反贼?”
    身后传来卢氏的怒喊声,“你这竖子!竖子!当日就该将你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