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叽小说 > 百合耽美 > 藏姝色 > 30-35
    第31章


    青天白日,姝云不愿去燕拂居,与萧邺在主道上僵持着。


    “你跟云儿在说什么?”


    安陆侯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姝云眼皮一跳,心惊胆颤,脑子里空白,闻声望去,阿爹不知何时停下脚步,正盯着他们二人。


    安陆侯朝这边走来,甲胄铮铮,气场强大,目光凌厉,是武将金戈铁马的杀伐,宛如一只信步山林的大虎。


    “妹妹身子不舒服。”萧邺挪了挪步子,站在姝云身前,挡住安陆侯对她的打量。


    姝云在萧邺身后,心虚点头,紧张的手心出了冷汗。


    安陆侯一双敏锐的眼睛看向萧邺,沉声质问道:“你挡住你妹妹作甚?”


    萧邺没走开,倒是姝云扯了扯萧邺的袖子,从他身后探出头,站出来,道:“方才阳光有些刺眼,我央着大哥哥帮我遮阳。”


    姝云心虚浅笑,露出小小的梨涡,“爹爹怎么突然折身,是忘落了什么东西吗?”


    安陆侯对姝云素来宠爱,腹疑渐消,“没事。”


    他转身欲走,脑中忽闪过一丝疑惑,问姝云道:“你跟你哥哥走作甚,回曲荷堂去。”


    姝云抿唇,鼻尖有些发酸,回道:“曲荷堂还给了三姑娘,云儿现在住在蘅芜苑。”


    她想藏住情绪,但安陆侯还是从她面上看出了委屈失落,他皱眉,面露愠色,抬手叉腰。


    怎搬去了萧邺那边?


    他传信回府,姝云还是侯府姑娘,他的女儿,吃穿用度一如从前,事情怎会变得如此?


    是王慧兰?


    带着一股气,安陆侯转身离开。


    安陆侯至寿安堂谒见母亲时,小女儿萧姝仪正随侍在侧。与两年前相比,她模样已长开了不少,眉眼渐显明媚,姿态亦愈发端庄,竟如初绽之莲,清丽婉约。


    崔老夫人两年没见儿子,慈祥的脸上笑意连连,“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母子二人相见,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也是在此,安陆侯得知姝云已被移除萧氏族谱,搬去蘅芜苑住,前段时间还跟水部郎中定了亲,婚期就在九月十七。


    安陆侯脸色发沉,宛如黑云过境。崔老夫人道:“萧家的血脉不能乱,云丫头虽在族谱除名,但仍是我们侯府的姑娘。至于这婚事……”


    崔老夫人叹气道:“我也知你给云丫头选的夫婿是邵玖,但出了这档子事后,郑家已与魏家姑娘结亲。这水部郎中梁蒙,我见过,面容清隽,温文儒雅,最重要的呀,是云丫头喜欢,我便做主应了这门亲事。”


    崔老夫人说道:“郑家娶媳娶他们的,咱侯府嫁女也嫁咱们的,婚事要定在郑家前面。”


    安陆侯心中不悦,他女儿的婚事岂能如此草率?郑家不娶,有的是别家。


    但侯府已收了梁家的聘书和礼书,姝云嫁人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从寿安堂出来,安陆侯回去将甲胄换下。


    王慧兰伺候丈夫穿衣,在他身后整理衣袍,道:“咱们的女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侯爷,昨傍晚听说侯爷提前回来了,紧张得睡不着。”


    安陆侯淡声道:“方才见过了,婉丽有礼,看不出是乡野出身。”


    听见女儿被夸,王慧兰心中欢喜,弯腰系着蹀躞带,道:“珍儿就在外面,我让嬷嬷唤她进来。”


    “不必,我先去趟蘅芜苑。”


    王慧兰嘴角的笑僵凝,安陆侯理了理衣袖,迈步离开屋子。


    ====


    蘅芜苑。


    美人榻上,姝云脱了绣鞋,侧身倚着引枕,腰间的不适得到缓解,舒服许多。


    团团在地上伸长脖子望她,一截白毛猫爪搭着榻边,它忽然跳上榻,往她怀里钻。


    毛茸茸一团,在她怀里盘着,姝云摸着小猫,手感毛茸软绵。


    团团在她怀里只安静了一会儿,便开始闹腾了,去抓姝云腰间的流苏。


    姝云让琼枝将逗猫棒拿来,团团听见铃铛响声,迅速望过来。小棒上垂着银铃,缠着的两根彩色丝带,随着她手臂挥舞,在团团眼前飘来飘去。


    琥珀似的猫眼目不转睛盯着那飘扬的丝带,团团看准时机后去捉头顶的丝带,可每次都要捉住了,姝云略微抬肘,它扑了个空。


    姝云在美人榻上逗团团玩,穿了白绫袜的一双脚在裙下若隐若现,身姿窈窕,玉软花柔,已出落得水灵娇俏。


    姝云正玩得高兴,余光突然看见门口站了人,阿爹已换了常服,在门口她看。


    姝云忙不迭起身,趿鞋下榻,一双小脚藏回绣鞋里。


    “阿爹。”姝云俯身行礼。


    安陆侯进屋,扫了眼屋中陈设,倒也还行,见姝云足边着一只三花猫,道:“养了只新猫。”


    “叫团团,团团圆圆的团。”姝云抱起小猫,眉眼含笑。


    安陆侯看着她的笑脸,目光停留许久。


    姝云莫名感觉有些奇怪,避开阿爹的眼神,弯腰将猫放下。


    安陆侯转身在椅子上坐下,“这段日子阿爹不在,府中可有人因调换一事难为你?”


    姝云高兴,阿爹没有因为那事厌恶她,眼下一家和洽,是最好的局面,她想安稳地度过出嫁前的这两个月。


    “没有,阿爹是不是听了挑拨的闲话?”姝云摇头,笑吟吟道:“阿爹可千万别信那些,女儿在府里没受委屈,姊妹间相处融洽。”


    姝云去净手,给安陆侯斟了一杯茶,“爹爹请用。”


    安陆侯接过茶,轻呷一口,静眸细看女儿,微微凝神。


    安陆侯又问了一些琐事,姝云逐一回答。


    在屋中坐了会儿,安陆侯离开,姝云起身相送。


    望着那道威武的背影,姝云抿唇,不知是否因为两年没见,她感觉阿爹今日有些奇怪。


    宫中举办晚宴,庆贺大军凯旋,黄昏时分,安陆侯和萧邺去了宫中赴宴。


    战事告捷,武成帝在宫宴上,收回了安陆侯的兵权。


    宴会上觥筹交错,萧邺记得当年凯旋时,也是如此,连武成帝都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胜于安陆侯。


    可偏偏,那年他征战时遭人暗算,身负重伤,险些丢了一条命。


    他没了上战场的机会。


    萧邺幽幽看向受尽追捧的安陆侯,一声极轻的冷笑从齿缝间挤出,他低眸斟酒,眼底滑过恨意狠戾。


    ========


    夜渐渐深了,屋子里灯火昏黄,案上燃着安神的熏香,青烟袅升起。


    姝云沐浴后在小榻上擦完香膏,从浴室出来,烛光映着倩丽窈窕的身影,她去了梳妆台前坐下,拿着巾帛擦拭打湿的发尾。


    她梳了梳头发,起身欲回床上歇下,安静的屋子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下一瞬,寝屋门被推开,萧邺出现在门口。


    烛光昏黄,映着男人深邃的五官,他的身影孤寂惆怅,萧邺朝她大步走来,带过一阵风,衣袂飘飘。


    他不是第一次闯入闺房,姝云惶恐,不由往后退,男人长臂一伸,挽住细腰,带着她的腰扯过来,姝云撞入他紧实的胸膛。


    馨香绕了满怀,萧邺紧紧抱住她,像是寻到了唯一的慰藉。


    刚劲有力的手臂宛如铜墙铁壁,姝云挣脱不开,惶惶不安,他喝了酒,力道似乎比平时大。


    “别动,让哥哥好好抱一抱。”


    萧邺低沉着嗓音,手掌贴放在她的后脑,抱紧她在怀里。


    姝云蜷了蜷手指,抬起的手臂缓缓放下,没再推搡了。


    他今日进宫赴宴,是高兴的事情,可姝云却感觉他并不开心,甚至有几分落寞伤感。


    一圈圈昏黄的烛火映着相拥的身影,娇小的身躯在男人宽阔的臂弯下,小鸟依人。


    屋子里静谧,呼吸浅浅。


    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姝云轻扯他的衣袖,在他怀里小声道:“哥哥,我不喜欢酒味。”


    声音软软的,在胸腔间回荡,萧邺慢慢睁开眼,垂眸看向怀中的少女,淡淡嗯声。


    萧邺:“下次来见妹妹时,不饮酒了。”


    屋子里再次恢复宁静。


    萧邺多饮了几杯,并没有醉意,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并不好受,离开宫宴的那刻,就想见她。


    只见她一人,便足矣。


    萧邺的手臂住逐渐收拢,像就这样与她不分离。


    姝云被他抱着站了良久,轻唤了一声,“哥哥?”


    萧邺没有反应,姝云抿唇,敛了敛眉,慢慢从他怀里抬头,男人闭着眼,剑眉微微蹙起,似乎是……醉酒睡着了?


    “哥哥?”


    “邺哥哥?”


    姝云叫了他两声,男人还是没有反应,身子的重量几乎朝她倾斜,有站不稳的趋势。


    姝云下意识抬手抱住,稳住他的身子。


    姝云有些发愁,他好像真的睡着了。


    看了眼宽阔的软榻,姝云犹豫很久,很久,最后带着他往榻边去,将他安置在榻上。


    他半个身子躺在榻上,像是知道一样,两脚一蹬,脱了黑色锦靴,抬腿放在榻上睡下。


    姝云站在榻边皱眉,心里泛起嘀咕,真睡着了么?


    她的榻有些小,男人身量高,只能将腿屈起来一些,才能躺下。


    萧邺面向她,侧卧着,微微蜷着腿。


    倒是初次见他这般乖顺。


    姝云没辙了,去浴室打来一盆热水,拿来帕子坐在榻边给他擦脸。


    烛火幽幽,男人五官俊朗,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嘴巴……


    姝云不喜欢,总是亲咬着不放。


    手指捏着打湿的帕子,姝云仔细擦着他的脸,手腕忽然被握住,一股大力扯着她,姝云被带了下来,贴着男人的胸膛。


    她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那咚咚响的心跳声是她自己的,还是耳畔贴着的。


    男人没有醒,大掌还握住她的手腕,姝云在榻边伏在他身上,余光看到墙上勾勒出的身影,心中微凝。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再与他纠缠下去了。


    可眼下姝云还不能跟他撕破脸,只要从侯府嫁出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姝云没有动作,由着他捉握住手掌,坐在榻边,俯身贴靠胸膛。


    =======


    接连几日,府中都有朝中官员递来拜贴,恭贺安陆侯凯旋。


    安陆侯不喜这些应酬,去了军营,倒是王慧兰很是像是这追捧的奉承,一日下来见了不少高门贵妇,将侯爷夫人的排场摆足了。


    除了已有婚约的姝云,府中剩下两位没有定亲的姑娘,说亲的媒人都快将侯府的门槛踩烂了。


    王慧兰精挑细选,势必要为女儿萧姝珍觅个家世好相貌好的夫婿,比郑家还要好的夫家。


    假山亭子里,萧邺站在栏杆旁,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望向热闹的西边院落。


    碧罗在他身后禀告道:“这两日向夫人递来拜帖的夫人们不少,静芳苑比过年还热闹。”


    萧邺紧绷的脸上勾出一抹冷笑,沉声道:“爬得越高,摔下来才越痛快。”


    “蘅芜苑那边,近况如何?”萧邺追问道。


    碧罗知晓说出来的话肯定会惹公子生气,她顿了顿,道:“云姑娘在屋中准备出嫁的东西,偶尔做做通草花。”


    萧邺脸上阴云密布,风雨欲来之。


    她倒是迫不及待要嫁了-


    这日,宫里的内侍来了侯府,圣上赏赐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安陆侯向来对这些东西不在意,让管家清点入库,留出一些让王慧兰照例份分给府中姑娘们。


    武成帝赏赐了三匹云锦,云锦轻薄柔软,色泽光丽,美如天上云霞,素有“寸锦寸金”之说。


    这三匹云锦自然是王慧兰一匹,崔老夫人一匹,至于这剩下的,王慧兰打算留给萧姝珍。


    安陆侯本已离开,回头看了眼抱去库房的三匹色彩艳丽的云锦。


    安陆侯吩咐道:“两匹送去蘅芜苑,给云儿。剩下的送去寿安堂,给老夫人”


    王慧兰不悦,“怎给云儿两匹云锦?”


    “云儿要出嫁了,权当是添的嫁妆了。”


    安陆侯看她一眼,是不容决绝的冷锐目光。


    他拂袖离开,吩咐管家一会儿将清单送去书房。


    王慧兰愤愤不平,眼睁睁看着仆人将云锦拿走,往蘅芜苑的方向去。


    她深深吸气,将眼底的韫色压下去。


    半下午时,王慧兰端着一盅莲子百合汤出现在书房外。


    她扣了扣门,得了安陆侯的允许,才踏入书房。


    安陆侯站在博古架旁,将手中的画像卷起,放回架子上。王慧兰认得那画轴,画上是名妇人。


    那妇人跟姝云有几分相似,是有夫之妇。


    他觊觎朋友的妻子已久,龌龊!


    当年,王慧兰的姐姐生产,她去侯府看望小侄儿,姐姐想与她说说话,王慧兰便在侯府小住几日。


    姐夫无微不至地照顾姐姐,姐夫一表人才,八面威风,王慧兰看着两人恩爱,竟对姐夫生出情愫。


    王慧兰按下这不齿的情愫,可那夜无意间撞见姐姐和姐夫亲热,她竟幻想与姐夫如此,与姐夫缠绵床榻,哪怕一次也好。


    后来藏在心里的不齿心思越发压不住,王慧兰频频出现在姐夫面前,但无论她如何蓄意勾|引,姐夫都不为所动,甚至还暗暗敲打过她,将她送回了王家。


    王慧兰不甘心,直到那日发现了姐夫的辛密。


    姐夫觊觎跟姐姐交好的妇人,那妇人和丈夫恩爱甜蜜,孩子都和萧邺差不多的岁数。


    王慧兰太想姐夫在一起了,学了那妇人的举止,从此改变了妆容,和那妇人看上去有几分肖似。


    她活成了别人的样子,是姐夫喜欢的。


    后来,王慧兰如愿,和姐夫暗通曲款。她怀了姐夫的孩子,东窗事发,但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如她所愿,父亲气她败坏门风,不认她,萧家也不认她。


    王慧兰被养在外面,生下的女儿还被调换了,姝云那张相似的脸,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这段不堪的过往。


    王慧兰清楚她这个侯爷夫人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是手上沾了血才换来的继室。


    “怎么来了书房?”安陆侯坐在书案旁,看了还站在博古架旁的人,沉声问道。


    王慧兰敛了思绪,笑着将托盘端过去,将汤碗放在桌上,柔声道:“入秋燥热,给侯爷熬了一盅莲子百合汤,润肺去燥。”


    安陆侯端起,舀了一口,示意吃过了,她可以离开了。


    王慧兰不走,站在书案旁,道:“妾身有一事相求。”


    安陆侯放下汤碗,示意她讲。


    王慧兰道:“云儿即将出嫁,作为人媳,免不了侍奉公婆,云儿素来被侯爷捧在掌心疼爱,但到了梁家,境况不同,妾身想亲自教导云儿规矩。”


    担心被安陆侯驳回,王慧兰道:“女人家的事情,侯爷一男子不懂,复杂着。”


    安陆侯思索一番,他是瞧不上那梁蒙的,但架不住女儿喜欢。


    有他在,梁家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苛待磋磨姝云。


    但规矩,还是要学的。


    安陆侯松口道:“随便学学即可。”


    王慧兰笑道:“是,妾身还舍不得云儿受苦呢。”


    “妾身不打扰侯爷了。”王慧兰将托盘收起离开书房,脸上虚伪的笑顷刻间消失。


    ======


    翌日,安陆侯上朝不在府中,萧邺当值,早膳的时候王慧兰派吴嬷嬷去蘅芜苑传姝云过来。


    “教规矩?”姝云意外,阿娘已经许久没有找她了。


    吴嬷嬷道:“姑娘出嫁后,就是梁家的媳妇了,一些规矩是要学的,夫人按侯爷吩咐,亲自教导姑娘规矩。”


    姝云放下粥碗,随吴嬷嬷去了静芳苑。


    姝云看向上首的人,请安道:“母亲。”


    王慧兰颔首,言简意赅道:“既然来了,便开始吧。”


    丫鬟婆子将早饭摆在桌上,王慧兰坐了过去,“作为儿媳,婆母用饭时,要在身旁布菜,等婆母用罢,你才能吃饭。”


    姝云在寿安堂时见过阿娘伺候老夫人用膳,芳姨娘静芳苑请安时,也会给阿娘布菜。


    姝云走到桌边,给王慧兰布菜。


    一片卤牛肉刚放到碗中,王慧兰道:“今晨我不吃这个,重夹。”


    姝云将牛肉夹出来,夹了颗虾仁。


    王慧兰这次倒没让她夹走,低头吃菜,使唤她盛粥。


    盛完粥,王慧兰又嫌粥烫。


    折腾来折腾去,一顿早膳吃了大半个时辰,王慧兰吃得差不多了。


    姝云匆匆跟着吴嬷嬷过来,晨间只用半碗粥,眼下闻着饭香,肚子饿了。


    她坐下去盛粥,王慧兰将她叫起,


    “到我身边来。这有时在婆母身边候着,往往一站就是一整天。”


    吴嬷嬷领了吩咐,将饭菜撤走。


    姝云看着丫鬟们端走饭菜,她饿着去了王慧兰身旁站着,晌午又在一旁布菜,等王慧兰用过后,这才吃着饭。


    姝云站了一整日,傍晚时才回的蘅芜苑。


    她坐在榻上揉着酸痛的腿,肚子也隐隐有些不舒服,算算日子,月事快来了。


    “不行,腰酸肩痛,你帮我揉揉。”姝云拿来引枕垫着,趴在榻上,让琼枝给她揉腰。


    琼枝心疼,夫人这哪是在教姑娘规矩,分明就是在折磨姑娘。


    琼枝在榻边揉腰,“咱要不跟侯爷提提?”


    姝云摇头,道:“我不想生事。我瞧阿娘也是这样侍奉祖母的,只不过祖母不愿见阿娘,因此阿娘不常去寿安堂。”


    她无数次劝自己,要在侯府安稳地度过这两个月。


    姝云的手搭上肩膀,道:“肩膀酸痛,捏捏肩膀。”


    琼枝的手换了地方,拿捏着力道捏肩捶肩。


    沉稳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姝云抬头望过去,萧邺旁若无人地进了屋子。


    萧邺看向琼枝,吩咐道:“出去。”


    他已朝榻边走来,姝云心神不安,急急从榻上坐起,对琼枝道:“出去吧。”


    琼枝不放心地看她一眼,低头离开屋子,守在外面。


    姝云起身,萧邺拉她坐回她榻上,手搭在她腰间,指腹轻柔,问道:“还酸不酸?”


    姝云愣了愣,有些意外,他怎知道的?


    萧邺道:“明日随我出府,不去静芳苑。”


    他甫一回来,便听碧罗说了今日的事情,王慧兰借着教规矩,发泄心中的气。


    “不行,我要去。”


    姝云摇头,比起去静芳苑,她更怕和萧邺待在一起。


    萧邺薄唇紧抿,一言不发揉着她的腰。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翌日气温骤降,大团乌云悬在上空,天阴沉着,不知何时还要下一场大雨。


    姝云去了静芳苑,席间在王慧兰身侧布菜。


    吃罢早膳,王慧兰教她敬茶。


    姝云跪在地上,吴嬷嬷端来托盘,她双手伸去端茶,没想到那盏茶太烫,她猝不及防,手指刚触碰到茶盏便被烫得下意识缩回。


    茶盏被打翻,滚烫的茶水流了一整个推盘。


    王慧兰皱眉,“给公婆敬茶时,不管这茶杯再烫,敬茶时也要受着,不能松手。”


    王慧兰道:“今日先不学其他的规矩了,去外面跪着。”


    吴嬷嬷扶姝云起来,“姑娘,请吧。”


    姝云跪在屋外,院子里没有干活的丫鬟婆子们,四下安静,风声呼呼。


    远方的乌云近了,天地间暗了几分。


    姝云肚子隐隐坠痛,跪在地上难受极了,不时挪动发疼的膝盖。


    天空飘起了小雨,冷风嗖嗖,姝云打了冷颤,肚子突然传来剧烈的撕拉感,疼得她打颤,脸色如纸惨白。


    她慢慢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蜷缩,额头渗出密实的冷汗,难受地闭了眼睛,意识逐渐薄弱,脑子里混混沌沌。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搭在她腰间,轻轻将她抱起,姝云虚弱地睁开眼,男人阴沉冷峻的侧脸映入眼帘。


    他温声道:“跟哥哥回去。”


    低醇的声线擦过耳廓,姝云被揽到温暖的胸怀,莫名安心。


    王慧兰从屋子里出来,萧邺横抱虚弱的少女,凌厉阴鸷的目光看向过去,宛如利刀,剜了她千百次。


    第32章


    姝云感觉是葵水来了,只有葵水来时,肚子才如此难受,头日是肚子疼,双腿乏软,第二日是头痛,到第三日第四日身子才逐渐舒服。


    萧邺就这么将她抱出了静芳苑,姝云难受,在男人的臂弯下蜷缩着,冷风凉飕飕,他怀间温暖,便不由贴近了。


    一路回到蘅芜苑,萧邺将她抱进闺房,朝床榻走去,怀里的少女脆弱,琼枝吓一跳,快步上前将罗帐撩开,“姑娘这是这么了?”


    萧邺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吩咐琼枝道:“传大夫!”


    姝云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不用,应该是……是来葵水了。”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巴掌大的小脸一阵青白,失了血色,鼻尖渗出细汗,脆弱得好似一碰就碎。


    姝云唇色苍白,“哥哥出去吧,留琼枝。”


    萧邺不放心地离开,将闺房的门关上。


    他站在廊檐下,如墨般的眼里里没有什么温度,眉宇间凝结了冰霜。


    姝云感觉糟糕透了。亵裤弄脏了,襦裙内层也沾了零星的红,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折腾了许久才将衣裙换好。


    “奴婢去准备暖手炉。”琼枝掖好被角,将换下的脏衣裙拿走,离开床榻。


    姝云闭着眼睛,蜷缩在床榻,一动也不想动。


    房间门打开,但却没有关上,几道脚步声响起,离床榻越来越近,床沿边忽然凹陷,有人坐下,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姝云微凝。


    男人弯腰,在她耳畔温声道:“让大夫诊诊脉,开几副止疼的药。”


    姝云听着,倒像是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在询问她的意见。


    她愣了愣,一截雪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等着号脉。


    女大夫将枕垫放在姝云手腕下,仔细号了号脉,眉心渐渐蹙起。


    女大夫开了补气活血的药方,看了眼床榻上苍白虚弱的女子,又瞧了瞧床沿坐着的男人,道:“借一步说话。”


    萧邺将被角掖好,离开屋子。


    细密的秋雨飘入檐下,萧邺问道:“她怎么了?”


    “身子太弱,寒气入侵,需要好生调理。她前阵子是不是生过病,那会儿就该好好调养的,如今落了病根。”


    “还有就是……”女大夫欲言又止,道:“行房不可贪多,葵水期间是不能的。”


    萧邺颔首,让丫鬟送大夫离府。


    若说前阵子生病,恐怕就是三月间的落水。


    萧姝珍拉云落水,反污蔑是被姝云推入水中,王慧兰气急败坏将姝云关进偏僻小屋,姝云的风寒一拖再拖,高热反复。


    眼下,王慧兰借着立规矩,一再折腾。


    秋雨凄凄,这侯府的天要变了。


    一阵冷戾的气息拂过,萧邺离开蘅芜苑,吩咐扶风道:“速速去庄子里把白姨娘接回来。”


    扶风意外,大公子将时间提前了?


    他领了吩咐,不敢有耽搁,冒着小雨离开侯府。


    灰蒙蒙的天,雨丝纷纷,下得不痛不痒,不知几时才停。


    芳姨娘在屋中绣花,阁楼里突然来了人,萧邺发丝沾了雨珠,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阁楼门口,他脸色阴沉,是她从没见过的冷戾,周围的气息也因为他的到来,寒意四起。


    “都出去。”萧邺冷声遣走阁楼的丫鬟。


    凉飕飕的风从窗户吹入,芳姨娘放下手里的绣活,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邺哥儿这是要作甚?”


    萧邺冷眸一扫,沉声道:“十四年前,我娘为何病故,你比我更清楚。”


    他投来的深寒目光像是一把利剑,架在了她脖子上,芳姨娘恐慌,面色煞白,是被发现的心虚。


    萧邺掸去衣袍沾的雨丝,不请自坐,长指搭在椅子扶手,抬眸看她,声音似淬了冰的寒凉,“要我帮你回忆吗?”


    “你觉得,她以后会放过你瘸腿的儿子吗?”


    芳姨娘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


    宫阙巍峨,肃穆庄严,雨落大了,淅淅沥沥。


    紫宸殿内,龙涎香冷冽,御案上奏折堆叠,武成帝执朱笔勾画,随手将批阅的奏折放到一旁。


    忽然传来阵阵鼓声。


    武成帝一凝,这是……


    登闻鼓。


    武成帝


    放在朱笔,沉声问道:“何人击鼓?”


    御前太监端着拂尘,躬身退出紫宸殿,须臾后,进殿禀告道:“回陛下,羽林中郎将萧将军在宫外敲响登闻鼓。”


    鼓声不止,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


    太监领着萧邺来到紫宸殿。


    萧邺撩了撩打湿的朝服,笔直地跪在御前,发丝还淌着雨水,侧脸棱角分明。


    龙椅上,武成帝正襟危坐,道:“你可知这登闻鼓一响,意味着什么?”


    萧邺叩拜道:“臣知晓,臣恳请陛下为亡母做主。”


    “臣要状告继母小王氏毒杀嫡姐。”


    武成帝静眸如海,看着御前跪地的青年,脸上辨不出情绪。


    紫宸殿内突然沉寂,气氛肃穆,落针可闻。


    半晌,武成帝开口,道:“证据何在?”


    萧邺道:“两名人证皆在殿外,静候陛下传话。”


    武成帝大手一挥,“传。”


    御前太监快步退出紫宸殿,急急将两名妇人带入殿中。


    安陆侯迎娶正妻过门后,先后又纳了两名妾室,白姨娘和芳姨娘,后来正妻病故,两年后续弦,继室正是如今的侯爷夫人王慧兰。


    白姨娘跪下道:“陛下,十四年前,夫人产女时血崩,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在修养期间,我无意间撞见芳姨娘在夫人的补药中做手脚,夫人就是喝了动了手脚的药,身子每况日下。夫人不是病故,是被毒死的!”


    白姨娘是守夜的丫鬟,一次安陆侯酒后要了她,她有孕后才被抬成的姨娘,除了酒后乱情那夜,安陆侯很少碰她,倒是夫人让她安心养胎。


    白姨娘在侯府存在感极低,又因夫人和安陆侯有了嫌隙后,在府里的处境变得艰难,当时芳姨娘正得宠,况且她发现药被动手脚时,已经晚了,夫人已经在咳血了,她便不敢声张。


    夫人病故后,白姨娘常被梦魇所困,每每都是夫人咳血的样子,质问她当时为何不说,让其殒命。


    事情已经过去,白姨娘空口无凭,后悔也无济于事,她人微言轻,谁会信她的话?


    后来,王慧兰入了侯府,成了新的侯府夫人,白姨娘发现芳姨娘很听王慧兰的话,便觉事情不对劲。


    王慧兰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白姨娘活得越发艰难,开始装疯卖傻,被王慧兰当成疯子,送去了庄子。


    芳姨娘道:“是王慧兰逼我的,她逼我给夫人下毒,因为等夫人病故,她就能嫁进来了。”


    事到如今,芳姨娘什么都招了,“陛下,不仅如此,王慧兰还想害死妾的儿子,万幸二公子福大命大,虽摔断了腿,但好在捡回一条命。”


    芳姨娘是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但经不住富贵的诱惑,被王慧兰策反,爬了安陆侯的床。


    她一面享受富贵生活,一面帮王慧兰固宠。


    她以为低眉顺眼就能在侯府平安无事,万万没想到,王慧兰担心她的儿子以后出风头,竟派心腹将他引去假山玩耍,制造了一出贪玩、从高出摔下的假象。


    萧邺再叩首,道:“请陛下,为亡母做主,严惩毒妇,臣愿用五年前立下的军功,为亡母讨一个公道。”


    武成帝高居龙椅之上,墨眸清寒。安陆侯功高,他何尝不忌惮,等了多年,机会慢慢来了。


    武成帝厉声道:“此案交由大理寺主审,并刑部复核、御史台监督。安陆侯连这家务事都处理不好,这几日别上朝了,好生整肃门风。”


    萧邺:“臣叩谢陛下!”


    他从紫宸殿出来,雨势减小,他撩了撩前袍,缓缓走下长阶-


    王慧兰已命静芳苑的丫鬟婆子管好嘴巴,不准声张晨间姝云跪地的事情。


    不能让这件事传到安陆侯的耳中,至于萧邺。


    王慧兰瞧出几分不对劲,哪位哥哥像他这般对妹妹,倒像是护着心爱之人,那瞪过来的眼神活脱脱想将她砍了,给姝云泄恨。


    对一起长大的妹妹生出情来,真是龌龊。


    王慧兰一手叉着腰起窃喜,转身坐到榻上。


    她发现了萧邺的辛密,等着告诉安陆侯、告诉老夫人,如此一来,两人都别想过好日子。


    吴嬷嬷气喘吁吁从外面进来,惊慌无措道:“夫人,不……不……”


    王慧兰微微皱眉,道:“不什么不,话都说不利索。”


    “不好了!”


    吴嬷嬷好不容易将气喘匀,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一群羽林郎闯入静芳苑,直奔屋子里来。


    羽林郎道:“我等奉陛下口谕拿人,侯爷夫人请随我们大理寺走一趟。”


    不等王慧兰说话,两名羽林郎已经过来押解她。


    王慧兰被羽林郎带出侯府,押往大理寺,府中人心惶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理寺内,王慧兰起先是拒不认罪,但面对白姨娘和芳姨娘的轮番指控,一下慌了神,偏生那狡猾的大理寺卿诈她,将她指派芳姨娘下毒的事情诈了出来。


    王慧兰后知后觉,承认了。


    王慧兰和芳姨娘一起,双双被押入大牢,等候问斩,她不甘心,要见安陆侯。


    安陆侯没想到枕边人有如此歹毒的心思,休书一封,将她赶出侯府,从此两不相见。


    前些日子还宾客如云的侯府,眨眼间门可罗雀。


    崔老夫人向来对王慧兰的意见大,从不认可她这个儿媳,忽然得知是王慧兰害死了邺哥儿的母亲,她气得一口气险些没背过去,病倒了。


    府中晚辈去寿安堂探望,崔老夫人除了萧邺和萧姝仪,谁也不见,尤其是安陆侯,她看见便想起被害死的儿媳。


    萧邺和萧姝仪宽慰许久,崔老夫人才慢慢敛了泪,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他们兄妹二人-


    夜幕降临,祠堂幽静肃穆。


    安陆侯点了三支香,插入炉中,他望着亡妻的牌位,久久失神。


    昏黄的烛光下,宽阔威武的背影格外凄凉。


    萧邺进了祠堂,在烛边点香,拜了三拜,将香插入炉中。


    萧邺拿锦帕擦拭生母的牌位,“我娘等了十四年,才等来一个公道。”


    安陆侯叹道:“是我对不起你娘。”


    话锋一转,他厉眼看向萧邺,“但你不该闹到圣上面前,家丑不可外扬。”


    萧邺轻轻将牌位放回原位,恭恭敬敬拜了生母的牌位,他转头看向安陆侯,丝毫不惧。


    萧邺眼里滑过一丝恨意,沉声道:“爹对不起的,何止我娘一人。”


    “还有沈家,不是么?”


    安陆侯到底是在朝堂上和战场中打拼多年,知道他这儿子不似表面这般,他怕是知道了沈家的变故,也是故意把王慧兰的事情闹到御前,弄得人尽皆知。


    安陆侯紧紧盯着儿子,才慢慢发现,这两年不见,竟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儿子去照顾祖母了,便不打扰爹跟娘叙旧了。”


    萧邺行了礼,转身离开祠堂。


    不止是沈家,他对不起的人,还很多。


    =========


    淮南王府。


    李策腰间别把折扇,拿着个长长的草根,逗着罐子里的蛐蛐,“咬它,咬它!狠狠咬啊。”


    萧邺被小厮领进屋子里,李策瞧了眼,招手道:“来看我新抓的蛐蛐,我给取名黑旋风,可威武了。”


    “世子真是好雅兴。”萧邺冷声说道,在李策面前停下脚步,垂眸看向整日玩世不恭的男子。


    李策拿草根戳了戳一只蟋蟀,催促道:“往前冲,快快往前冲。”


    萧邺:“世子,解蛊的苗疆人,是我亲自去搜,还是你自己交出来。”


    李策顿了顿,一副疑惑的表情,抬头望向站他跟前的人。


    他眨了眨眼,满脸疑问,“什么苗疆人?什么蛊?什么东西?”


    萧邺的脸冷峻,“世子想给我种下情蛊,却误让云妹妹中了蛊,不是么?”


    李策不言。


    萧邺道:“那夜有女子来敲我的门,勾引我,也是世子安排的吧。”


    “这件事若闹到陛下面前,世子觉得很好糊弄过去吗?”


    李策的眼神在顷刻间转变,丢了手里的草根。


    “世子五岁被淮南王从封地送到京城,锋芒太盛,不是好事,眼下世子纨绔的形象便是极好。”


    萧邺眼锋凌厉,道:“我可以不知世子给我下情蛊是何意,但今日,我一定要带走解蛊的苗疆人。”


    李策眉目淡然,垂眸轻笑一声。


    他坐在椅子上,唤随扈将苗疆女子叫来。


    萧邺得了人没有久留的意思,李策忽然叫住他,道:“我不想林云熙知道。”


    萧邺颔首,带着苗疆少女离开淮南王府。


    =========


    今日是姝云月事的第


    五日,也是情蛊发作的日子。


    琼枝送苗疆少女,姝云望着院子里逐渐远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情蛊解了,她不用再受蛊毒的折磨,可是是萧邺帮她寻来的苗疆少女。


    男人坐在对面,幽幽看着她,姝云的目光跟他相撞,她蓦地低头,闪躲着避开他的视线。


    萧邺薄唇轻启,问出声来,“妹妹要如何感谢呢?”


    姝云不知道,但他既然提出来,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想法。


    姝云试探性问道:“哥哥觉得呢?”


    萧邺看着她,目光缓缓扫过,望向她身后梨木架子上的红嫁衣。


    婚期在即,嫁衣是昨日送到的,绣娘让姝云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她再改一改。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白姨娘从庄子接回侯府,王慧兰和芳姨娘被押入大牢等候问斩,崔老夫人气病了,安陆侯被圣上暂缓参朝。


    姝云还没来得及试嫁衣。


    …………


    屏风后面,传来衣裙的窸窣声,很久之后,姝云走了出来。


    她未戴凤冠,梳的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发髻,杏眼桃腮,下巴小巧玲珑,朱唇皓齿,面若芙蓉,一袭红绸嫁衣宛如天边流霞,腰线流畅,更显纤细的腰肢。


    姝云一步步朝榻边的男人走去,裙摆摇曳,步步生莲。


    萧邺静静看着她走近,道:“转一圈,哥哥帮妹妹看看是否合身。”


    姝云双手交叉至于腹前,缓缓转身,一抹艳丽的红色映在萧邺眼眸,少女螓首蛾眉,身姿窈窕,低眸间娇俏,整个京城的繁花都失了颜色。


    她今日为他穿嫁衣,往后也一样。


    萧邺喉咙发紧,满眼柔意地看向她,一把将穿了嫁衣的她揽过。


    姝云被他抱坐在膝间,腰间搭着他的手臂,她看着萧邺近在咫尺的脸庞,眼睫轻颤,呼吸凝窒几分。


    少女红唇娇艳,惊惶不安地看着他,她小声说着话,萧邺却有些听不清,眸子里只有那翕动的唇。


    很软,很好看。


    他忽然低头,含住姝云翕动的唇,托着她的后颈,轻轻吻她,尝到她口脂的一抹甜。


    第33章


    姝云双手抵着萧邺的胸口,覆在唇间的吻逐渐由浅及深,席卷她的唇腔,她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的唇离开,姝云才得了新鲜空气,男人抵着她的额头,大掌托着她的后颈,初初松开的唇,又压了下来。


    萧邺捧着她的脸,像是得到珍宝一般,一品芳泽。姝云被他吻得晕头转向,脑子里混混沌沌,失了力气一样,软了腰肢,任由他揽着贴近胸膛,依靠着他。


    嫁衣有些凌乱,姝云在他臂弯下喘息,男人的指腹伸来,轻轻拭去她唇间的水泽。


    姝云抿唇,莫大的羞耻感席卷而来,她穿着和梁蒙成婚的嫁衣,与萧邺亲热。此前是因为她中了情蛊,才不得不跟萧邺有了肌肤之前,现在情蛊已解,她不能再继续这段荒唐的关系。


    萧邺低头,带着她气息的湿热唇瓣贴近耳廓,哑声道:“在想什么?”


    姝云冷不丁回神,温软的手掌被他握住,萧邺轻咬她的耳,嗓音缱绻暧昧,“嗯?回答哥哥。”


    姝云呼吸急促几分,眼下还不能与他起争执,软软依附着他,道:“哥哥每次都让我喘不过去气。”


    语气中带着娇嗔,她说着攥拳捶打他的胸膛,力道不及男人的十分之一,打在身上不痛不痒,倒想一尾羽毛,划过他的心房,萧邺浅笑着握住她的掌。


    萧邺:“都多少次了,妹妹还没学会换气。”


    “再来一次。”萧邺低头吻她,这一次并不着急,也比方才更加温柔,将她攥拳的手指慢慢掰开,与她五指交扣。


    只想抱住她,抱紧些。


    “嬷嬷,您怎么来了?!”琼枝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姝云大惊失色,忙推开萧邺,慌慌张张从他身上下来,远远离开他,低头整理凌乱的嫁衣。


    嬷嬷从外面踏入屋中,不料大公子也在。


    只见姝云已经换上了嫁衣,大公子在榻上坐着,看着穿了嫁衣的少女,眉梢微扬,脸上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屋子的气氛有些奇怪,嬷嬷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姝云故作冷静,像是方才兄妹俩就是在试嫁衣,问道:“哥哥,这嫁衣合身么?”


    萧邺的目光一寸寸挪下,停留在纤纤细腰,道:“腰身宽了,让绣娘再收一收。”


    姝云心想快点将这一茬糊弄过去,便应了下来。


    她看向突来的嬷嬷,疑惑问道:“嬷嬷怎么到我这边来了?”


    嬷嬷道:“是这样的,眼下老夫人病倒了,府中一时没了管家的人,侯爷将后宅事务分给姑娘和四姑娘,让两位姑娘学着打理,老奴奉命来协助姑娘。”


    说的是协助,其实就是教姝云如何管家。


    嬷嬷心中看得清楚,四姑娘是正经的嫡出,这云姑娘不过是当年调换的假千金,可偏偏侯爷非但没有将人赶出侯府,反倒对她越发上心。


    =========


    大牢。


    甬道内昏暗潮湿,墙上挂的油灯发出微弱的火光,灯芯炸出火星子,在掉落的瞬间消失不见。


    墙角边突然蹿出老鼠,萧姝珍吓了跳,好在之前在田家见多了,便也不觉怕了。


    萧姝珍给了狱卒很多的钱,才换来这次进大牢的机会。


    自从王慧兰被带走,侯府乱成了一团,那劳什子白姨娘回来,她听奴仆们私下谈及,老夫人病了,大公子没娶妻前,侯府后宅的事务恐怕要由白姨娘打理。


    若今后由白姨娘说了算,那还了得!没了王慧兰的庇护,萧姝珍在侯府受尽白眼,她抱着还有一丝转机的侥幸来牢中探望王慧兰。


    王慧兰穿着囚服,蓬头垢面,曾经的光鲜亮丽不复存在,她没等到安陆侯来,却见女儿寻到了牢中,颇为意外。


    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狼狈的一面,“珍儿,你、怎来了?”


    萧姝珍不愿相信,在铁牢外问道:“阿娘,事情怎么会成这样?阿娘是被他们冤枉的,是不是?女儿要怎样,才能帮娘洗清冤屈?”


    “没有被冤枉,都是我干的。”


    王慧兰知道这事皇上也过问了,她已经没了翻身的机会。


    萧姝珍心中犹如雷击,王慧兰死了,她在侯府该怎么办?


    王慧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告诫她道:“珍儿,阿娘不在,你一定要争口气。权贵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嫁得很好,不要像娘一样,辛苦筹谋,最后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你弟弟萧启是四皇子的伴读,将来必成大器,你要看紧弟弟,不能让他被旁人迷惑,跟你再生嫌隙。”


    王慧兰想起一件大事,让萧姝珍附耳过去,小声道:“萧邺跟姝云的关系不正常,你看准时机,揭发他们。”


    萧姝珍惊讶,难怪萧邺总是向着姝云,处处维护姝云。


    原来如此。


    可姝云不是已经定亲了么?


    九月十七就要嫁去梁家,她一边勾引着梁蒙,一边又和兄长纠缠不清。


    “探监时候到了,快走快走。”


    狱卒来催,萧姝珍被带走了,王慧兰最后叮嘱道:“珍儿记住,权贵才是最重要的。”


    “权贵!”


    王慧兰声嘶力喊着,萧姝珍记在心里,她过了十六年的苦日子,一朝尝到富贵的甜头,便不想再回去,她要牢牢抓住这富贵生活。


    萧姝珍离开大理寺,并不着急回府。马车游走在京城的坊市间,先后经过了昌邑府,吏部尚书林府,工部尚书岳府,怀远将军府,淮南王府。


    淮南王是武成帝的弟弟,武成帝登基后,他去了封地,无召不得回京,只留了长子在京中。


    淮南王世子李策走鸡斗狗,不务正业,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萧姝珍唇角勾出一抹笑,已经有了攀附的人选。


    萧姝珍将窗帘放下,吩咐车夫道:“改道吧,回侯府。”


    萧姝珍回了侯府,几日后才听说安陆侯将后宅的事务交由姝云和萧姝仪打理。


    可这些明明是她阿娘的啊,是从她阿娘手里夺去的。


    没了王慧兰的庇护,安陆侯又她不冷不热,萧姝珍在侯府不敢张扬,收敛了性子,她等着时机将姝云拉下水。


    ========


    萧启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也不愿见人,姝云担心,去了他的院子。


    丫鬟小厮远远站着,房门紧闭。


    姝云来到屋子外,轻扣两下房门,里头传来呵斥声,“走开,走远点!”


    姝云道:“是我。启哥儿连我也不见吗?”


    “我让厨房做了启哥儿喜欢的菜肴,咱许久没一起吃饭了,启哥儿陪姐姐吃顿饭,好不好呀?”


    里头没有动静传来,许久之后,门开了。


    萧启满脸疲惫,双眼红彤彤,像是刚哭过一样,他看了姝云一眼,转身回了屋子,一声不吭地在桌边坐下。


    屋子里扑面而来一股味道,姝云命人将屋中紧闭的窗户都打开,将屋子里的气散一散。


    丫鬟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屋,摆放在桌子上。


    姝云过去,在萧启身边坐下,盛了碗热乎乎的莲藕排骨汤,“先喝点热汤暖暖胃。”


    萧启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汤,半晌没有动作。


    姝云道:“总归是要吃一点的,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萧启背过身去,偷摸把眼里打转的泪擦掉。他回正身子,看着姝云,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她是第一个主动来找他的。


    姝云柔柔一笑,“选了时令的七孔藕,是启哥喜欢吃的。”


    萧启顿了顿,拿了勺子,低头喝汤。


    姝云给他夹菜,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免不了伤心受挫,姝云仿佛看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特别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萧启吃着菜,心里堵着的气越发烦闷,他放了筷子,气道:“她不是我阿娘!”


    姝云吓了一跳,夹的菜险些掉到桌上。


    萧启气道:“太傅时常教导我们,人要懂礼义廉耻,礼可以丢,但绝不能不知廉耻!连我都知晓的到道理,阿娘活了大半辈子,竟如此糊涂!不知廉耻!”


    勾引姐夫,毒杀嫡姐,每一件事情都让萧启难以接受,他感觉自己就不该生下来,他的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


    萧启的胸膛起伏不定,恨生母的同时,也恨自己。


    姝云放了筷子,道:“可启哥儿不是呀,启哥儿明事理,母亲犯错,错不在你。启哥儿这样一蹶不振,岂不是辜负了太傅的苦心教导?”


    萧启沉默一阵,道:“阿姐,我不会的。”


    他要堂堂正正做人。


    萧启闭眼消化掉情绪,重新拿起筷子,夹菜吃饭。


    姝云见他碗里的汤快见底,拿过他的碗,盛了莲藕排骨汤。


    萧启道:“谢谢阿姐。”


    “我要振作起来,将来和大哥哥一样,让爹和祖母引以为傲。人不能没有廉耻心,我不会走阿娘的错路。”萧启说着,告诫自己道。


    恍然间提到那人,姝云脸色一白。


    人不能没有廉耻心。


    她跟萧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却还应了梁蒙的提亲。


    “阿姐?”萧启见她走神,唤她道。


    姝云恍惚看他,萧启问道:“阿姐在想什么?”


    姝云浅笑,遮掩住情绪,道:“没什么,吃饭吧。”


    姝云握紧筷子,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她心中煎熬,觉得这样对梁蒙不公平,但是亲事是她应下来的,她当初太想逃离萧邺了,梁家的提亲刚好给了她机会。


    姝云本以为她应下婚约,萧邺便能死心,从此放过她,可没想到他竟然不以为意,甚至一怒之下变本加厉。


    回到蘅芜苑,嬷嬷已经在等着了,桌上放了一沓账本。


    嬷嬷道:“既然姑娘从三公子处回来,那我们便开始吧,这些是上月的账目,请姑娘核对。”


    姝云这段时间在学看账,府中大大小小的开支都记录在账本里,看得眼花缭乱,一些琐事也要来向她请示。


    她忙起来,已经有阵子没做通草花了。


    好在嬷嬷只是看着严厉,姝云有不懂之处,嬷嬷都会耐心教她。


    姝云在屋子里核对账目,安陆侯突然来了。


    姝云意外,放了手里的活,起身行礼,“爹。”


    安陆侯颔首,示意她坐下。


    他坐在对面,随手拿了桌面上的一本账本翻看,不禁露出满意的笑。


    嬷嬷道:“姑娘聪明好学,奴婢才教了一遍,姑娘便会了。”


    安陆侯欣慰,挥手让嬷嬷出去。


    姝云起身给安陆侯倒茶,安陆侯将茶盏放桌上,道:“你忙你的,爹坐回就离开。”


    姝云坐了回去,低头看账目,纤纤玉指拨弄算盘滚珠。她以前瞧着霜娘核对账目,算盘拨弄得哗哗作响,眨眼间就对好了账,眼下到了她这里,速度慢了下来。


    安陆侯目光落在姝云身上,那低垂的眉眼间,虽说不能跟画像里的妇人一模一样,但有几分相似,有她的影子,便已经是足够了。


    算算时间,那件事发生十六年了,姝云今年恰好十六,阴差阳错养在他的身边十六年。


    这怎么不算,她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到他身边。


    安陆侯庆幸,只是他的云儿要嫁人了,留在他身边的日子一天天减少。


    有时他在想,不如将这桩没有他点头的婚事作罢,不娶不嫁。


    他忍了又忍。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安陆侯起身离开,姝云送他离开蘅芜苑。


    姝云望着消失在视线的背影,泛起了嘀咕,“阿爹有些奇怪,以前还从没在我这儿一坐就是半下午。”


    琼枝道:“侯爷这两年驻守北疆,大抵是很久没见姑娘了,念着姑娘。”


    “应该吧。”姝云没往心里去,回了屋中。


    夜里,屋子里烛火通明,宛如白昼。


    姝云打算将最后剩的一点账做完,明日腾出半日时间去找梁蒙,与他说清楚。


    萧邺却来了,在她旁边坐下,虽然没打扰她,但总盯着她看,姝云一颗心紧着,害怕他看着看着突然亲过来。


    良久相安无事,萧邺忽然伸手,指了指账本的一处,道:“这里错了。”


    姝云将目光挪上去,纤指拨了拨算盘,珠子声清脆。


    她重新算了算,还真是错了。


    这些数据复杂,他仅看了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心算这般厉害么。


    姝云执笔,将原来的数据划掉,重新写下。


    萧邺看着她执笔的纤细手指,道:“改明儿我送个小巧的珠玉算盘来。”


    “夜深了,仔细眼睛,明日再看。”


    往后这偌大的侯府,还需她来管理,学习看账不急一时。


    “不行。”


    姝云按住他的手,护住账本,道:“就剩一点了,我想一鼓作气。”


    “邺哥哥,就让我再看一会儿吧。”姝云央求他道,带着撒娇的语气,他素来是吃这一套的。


    萧邺眉目微动,眼神柔和几分,退让道:“便再看一小会儿。”


    姝云甜甜一笑,一头扎进账目里。男人大掌挽着她的腰,下颌枕在她肩上,跟她一起看账本。


    他的手逐渐不安分,摩挲腰间软肉,姝云害怕,忙按住他的手,一双惶惶的眼眸撞入他的眼里,萧邺心旌荡漾。


    姝云忙合了账本,再看下去要出事。


    姝云小声道:“哥哥,夜已深,你该回去了。”


    萧邺目光流转,落在嫣红的唇上,指腹在她腰窝缓缓打圈。


    姝云无奈,白腻小手攀上男人的肩膀,仰头紧张地将唇送了过去,还没碰到他,她忽然停住。


    姝云将右手手指覆唇,染了唇脂的指腹碰到他的唇。


    蜻蜓点水般,初初碰到,她的手指便收了回去,萧邺一怔,面色如常,可嘴角扬起抹微不可察的笑容。


    萧邺低吻她的发间,在夜色中离开蘅芜苑。


    他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碰过的唇,唇间似是已经染上了她的口脂,她的味道。


    ==========


    翌日,梁蒙休沐,姝云腾出半日时间,约他在茶楼相见。


    约的是未时三刻,姝云提前出府,没承想到茶楼的时候,梁蒙已经到了,可这也没到约定的时间。


    梁蒙眉心紧锁,一副焦愁的模样,见她到来,敛了愁苦色。


    姝云满脸歉意,“这几日府中事多,耽误了。”


    梁蒙一改面容,斟了一盏茶,是他来得早,他很久没见姝云了,得她约见的消息后,心中欢喜,只想早点见到佳人。


    “我从刘伯那出来,心道没地方去,索性就来了茶楼。”


    “师傅最近好吗?”


    姝云才想起自从阿爹回来后,府上出事端,她还没找出时间去刘伯那里,这事是她疏忽。


    梁蒙笑道:“念叨着你呢。”


    姝云待会儿跟梁蒙分别后,就去浆洗巷。


    梁蒙看姝云,有些不好意思,他犹豫了一阵,道:“云儿,我有个东西……”


    “梁公子,我有件事情要跟……”


    两人同时开口,话没说完,顿时愣住了。


    姝云道:“梁公子先。”


    梁蒙也不推脱了,道:“我前阵子去了趟寺庙,求了两根红绳。”


    梁蒙将袖子里珍藏的红绳拿出来,“都说寺庙求姻缘很灵验,我给我们都求了红绳。”


    姝云愣怔,桌上的红绳鲜艳,他投来期盼的眼神,是对她的喜欢。


    姝云心里不是滋味,内心挣扎许久,道:“梁公子,其实我没你想的这么好。”


    姝云道:“我……我配不上你的。”


    “不不不,”梁蒙连忙否认,“我虽对云姑娘一见钟情,但向侯府提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云姑娘的身世,我也知道,姑娘不是侯府的千金,可我的出身在世家子弟云集的京城排不上名号,出身不能将人全盘否定,我很清楚,我喜欢的云姑娘这个人。”


    梁蒙逐渐表露真情,“云姑娘在我眼里,就是很好的。”


    姝云忽然摇摆了,目光闪躲地避开男人真诚的眼神。


    她垂下眼睑,纠结许久。


    嫁给梁蒙以后,就不会跟萧邺再生瓜葛,他们夫妻好好过日子。


    半晌,姝云将手腕伸过去,道:“梁公子能帮戴我上吗?”


    梁蒙愣了愣,笑着应声,“诶。”


    少女手腕纤细,肌肤如雪一样白,梁蒙不敢细看,担心唐突了她,迅速将求来的姻缘红绳系到皓白手腕。


    姝云将另一根红绳系到梁蒙手腕。


    看着两人手腕系了一模一样的红绳,姝云心尖忽然生出一阵涟漪。


    ========


    浆洗巷。


    刘伯杵着拐杖,端来一碟绿豆糕,打趣说道:“你这丫头,多久没见你了,还以为你出了师,便忘了我这师傅。”


    姝云解释道:“哪能,是这段时间府里太忙,一时间难抽开身。”


    刘伯道:“梁蒙那小子也忙,这不上午向我请教了些事情,刚离开不久。”


    姝云疑惑,竟也有让梁蒙发难的事情。


    刘伯道:“那事情确实有点棘手,搞不好将官都要丢了。”


    姝云惊讶,她刚与梁蒙分开,难怪见到他时,他的愁眉苦脸,“听您说得这般玄乎,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呀?”


    “还不是跟通天楼有关。”


    刘伯摇摇头,道:“因通天楼丢官丢命的,大有人在,这就是块烫手山芋。难搞,难搞哦。”


    姝云心中难安,梁蒙是水部郎中,怎被陛下派去管了工部司的事情?


    刘伯将绿豆糕放到姝云面前,拍了拍她,道:“丫头来尝尝。”


    姝云回神,一碟绿豆糕小巧,几块堆了一层,她拿了最上面的一块,咬了一小口,浅笑道:“好吃的。”


    刘伯道:“好吃待会儿带一点回去,给你爹尝尝。”


    姝云咬东西的动作顿住,有些奇怪地看着碟盘里绿豆糕,又抬头看向脸上布满沧桑的中年男人。


    姝云慢慢放下绿豆糕,道:“师傅,您和我爹似乎有些恩怨,我不知道您为何改变主意突然收我为徒,倾囊相授,但我感觉您是恨我爹的。”


    姝云将那碟绿豆糕推远了,道:“这入口的东西,恕我不能转交。”


    因才知道王慧兰下毒害死嫡姐,姝云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两个字“毒杀”,她小心谨慎着,留一份心眼总归是好的。


    刘伯突然笑道,“不愧是安陆侯养大的孩子,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从此也别叫我师傅了,我不收仇人的孩子。”


    刘伯拿起拐杖就把姝云往外赶,他看着姝云单纯好骗,才留她在身边,就是等着安陆侯回京。


    他近不了安陆侯的身,只能将目光转移到安陆侯身边人。


    “你爹不是好人,害死了不少工匠。”刘伯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


    随门带来的一股劲风吹动鬓发,姝云望着大门出神。


    半晌,姝云垂头丧气离开浆洗巷,心里乱糟糟一团,疑窦丛生。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安陆侯真的害了人么?


    工匠,跟通天楼有关?


    姝云回了侯府,在去安陆侯书房和蘅芜苑之见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往蘅芜苑去了。


    前方传来一阵响动,姝云走近了看,才发现是萧邺在射箭。


    男人一身黑色劲装,英姿挺拔,遒劲的手臂挽弓,眯眼看向靶子,手一松,箭羽“咻”的一声射出。


    正中红色靶心。


    萧邺看了过来,姝云福身行礼,他都看过来了,姝云感不说点什么有些不对,笑道:“还是很久没见哥哥射箭了。”


    “十日后,陛下举办秋猎。”


    “哥哥给妹妹猎几只狐狸回来,天冷了,做件新的狐裘披风。”


    萧邺说道,幽幽看向姝云,见她手腕缠了一根红绳,目光突然深寒锐利起来。


    昨儿都没见她戴红绳。


    萧邺盯着她手腕的红绳,沉声问道:“妹妹这是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姝云扯了袖子将手腕遮住,故作平静道:“出府随便转了转,去糕点铺吃了些东西。”


    “我先回去,”姝云轻轻皱了皱鼻子,有些娇俏道:“云儿想要哥哥的狐裘披风。”


    萧邺盯着她遮掩的手腕,仍对红绳耿耿于怀,“回去吧,近日好好待在府中。”


    “好。”


    姝云甜甜应声,低头离开花园,行过几道月洞门,快步往蘅芜苑去。


    姝云的心极不安定,梁蒙作为水部郎中,突然被圣上调走,跟修筑通天楼有关,这其中是否有萧邺的手笔?


    “妹妹真以为他能在京中长久?”


    “能不能坐在朝中立足,就看他的本事了。”


    萧邺此前的话回想在姝云耳畔,她心头一震,凭空生出不好的预感,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


    不能因为她,断送梁蒙的大好前程。


    姝云越想越觉得萧邺可怕,心里突然有一阵声音在反复告诉她,让她离开,离萧邺越远越好。


    姝云在椅子上坐立难安,十日后的秋猎就是她逃走的好时机。


    她走了,从此消失,萧邺就不会为难喜欢她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男主利用梁蒙,最终目的是让沈大人回京[求求你了]


    第34章


    姝云回蘅芜苑没坐多久,碧罗忽然来了,道:“姑娘,大公子让您去一趟。”


    姝云心里隐隐不安,追问道:“什么事情呀?”


    碧罗道:“大公子没说,只让奴婢来请姑娘过去。”


    她欠了欠身,将话带到,便离开了。


    姝云的目光越过窗户,看向平静的小院,这个时候寻她过去怕不什么好事情。


    摸到手腕的红绳,姝云不禁想起回来时,他看过来


    的眼神,如鹰隼般凌厉。


    姝云将手腕的红绳取下,放到枕头下面,去了燕拂居。


    男人站在窗前,目光紧紧盯着屋子外的主道,姝云瞧见,先是一愣,随后敛了视线,加快步子,快速进了屋子。


    “哥哥。”姝云对窗边站着的男人福身行礼,嗓音温软,带了一丝甜意,像是含了一口饴糖。


    萧邺缓缓转身,手里拿了瓶月白药罐,他朝姝云走来,“妹妹怎么现在才来。”


    语气慵懒随和,像是随口一说,姝云心里却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坐吧妹妹。”


    萧邺在榻边坐下,指腹摩挲手中的小巧罐子。


    一方软榻足够并坐五人,可萧邺下后,他左边的空余比右边的多,若姝云坐他左边,则要绕过他。


    无奈,姝云在他右手边坐下,位置狭小,离榻边扶手不过半臂的距离,而另一边的男人坐得近。


    萧邺摩挲手中的小罐,幽幽看着她。


    姝云浅笑问道:“哥哥寻我来何事呀?”


    萧邺将右手伸过去,悬在她面前,道:“拉弓伤了手腕的筋骨,劳妹妹帮哥哥上药。”


    姝云有些疑惑,他箭术高超,十靶就有九靶正中靶心,又不是第一次拉弓,偏偏这般巧,这一会儿功夫就拉伤了手腕筋骨。


    姝云拿过他掌心的小瓷罐,低头揭开盖子,用银片取了些药膏。


    她一手托住男人的手腕,一手将银片上的药膏涂抹在腕骨处。


    姝云涂着药,一截皓白腕子从衣袖露出,除了一对清透的玉镯,细骨伶仃的手腕上没有任何饰品。


    也没有刺眼的红绳。


    萧邺盯着一截白腻纤细,道:“妹妹的手腕纤细,戴着金银玉镯甚是好看。”


    姝云垂眸,下意识看向从衣袖露出的手腕,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庆幸提前将红绳取下。


    她没说话,低头静静给他擦药。


    姝云抬眸看向男人,声音浅浅的,说道:“哥哥,另一只手。”


    她很是乖巧,像一只没有脾气的白兔。


    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萧邺看着她,手腕还在她温软的掌中,“只伤了右手。”


    姝云点头,他没有收回掌中的手,她僵持了一阵,松开托着男人手腕的手,低头整理药罐。


    萧邺从榻上起身,再回来时,手中拿了个匣子,“妹妹打开看看。”


    他站在姝云面前,将匣子递给她,眉眼含着浅笑,冷峻的面容看上去十分亲和。


    姝云莫名感觉一股寒意,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抬手,拿过他递来的匣子。


    一对缠枝牡丹纹金手镯,牡丹花与藤蔓缠绵,做工精细,流光溢彩的。


    “妹妹这纤纤玉手,最适合戴金玉镯子。”


    萧邺拿出一只金镯子,朝她伸去一只手,大有要给她戴上的意思。


    男人颀长的身影投下,在等她的回应,姝云眼睫轻颤,垂放在膝上的手抬起,搭在他的掌心。


    萧邺握住温软的手,将金镯子戴到她的手腕。


    金镯跟玉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萧邺垂眸,看着他戴上去的镯子,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他的,旁人休想指染。


    ===========


    崔老夫人被王慧兰干的那龌龊事气得一病不起,修养了几日,病情好转,但经受了这一茬,身子衰了很多。


    府中的众多孙子、孙女中,崔老夫人眼下也只对萧邺、萧姝仪的事情上心,至于府中最近的一桩喜事——姝云的婚事,她都没管了,由着府里人去筹备,只要姝云如期嫁出去便成。


    崔老夫人撒手不管,安陆侯又是男子,对这出嫁的事情一概不懂,是以便由白姨娘着手筹备姝云出嫁。


    眼下已经八月上旬了,忙起来时光跟流水似的,眨眼就过,等侯爷随陛下秋猎回来,就已是八月底九月初,白姨娘忙得脚不沾地,这日带着打好的凤冠,来了蘅芜苑,让姝云试戴。


    白姨娘做事细致,有过送女儿出嫁的经验,这次还算得心应手。


    梳头丫鬟给姝云梳了出嫁的发髻。


    她身躯娇小,玉颈纤细,巴掌大的小脸顶着流光溢彩的凤冠,白姨娘看着水灵灵的姑娘,不禁有些失神,要簪在发髻上的金钗迟迟没有落下。


    姝云唤她道:“姨娘?”


    白姨娘回神,将手里的簪子簪入姝云的发间,镜子里的少女杏眼桃腮,眸若秋水,小家碧玉,是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她不是王慧兰的女儿,模样自然是不随王慧兰,感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姝云仔细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胭脂水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姝云疑惑不解,问道:“姨娘,是我今日的妆容不合适吗?”


    白姨娘摇头,“跟姑娘有五年没见面,感觉姑娘似曾相识。”


    姝云转过身去,仰头看向白姨娘。


    白姨娘恍惚一阵,道:“我想起来了,有几分像先夫人的好友。”


    因常年被梦魇所困,白姨娘对先夫人的记忆格外清晰,乍一看姝云,恰有几分像记忆里模糊的样子。


    姝云心中微凝,遣走屋子里的婢女,问道:“是哪家夫人呀?姨娘可还记得?”


    “我记得那夫人姓周,是工部司郎中沈大人之妻。”


    姓沈?竟这般巧。


    姝云拉住白姨娘的手,“姨娘在府中的时间长,能跟我多讲讲这位周夫人吗?我记得现任工部司郎中不姓沈呀。”


    “是不姓沈。”


    白姨娘思绪纷纷,转身在榻上坐下,回忆那段往事。


    “先夫人跟周夫人交好,周夫人的丈夫沈大人作为工部司郎中,负责修建通天楼,后来通天楼倒塌,死伤无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沈大人,是沈大人偷换建材,才导致楼塌。沈大人被问责,沈家被抄家。那时周夫人已有身孕,因为这件事小产。”


    姝云的心脏莫名一痛,特别难受。


    “后来在淮南王的力保下,陛下重查此案,还了沈大人清白,沈大人官复原职,但一年后被贬南州。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了。”


    白姨娘叹息,可怜了那小产的孩子,本该再过半月就出生了。


    姝云心中堵闷得慌。


    竟又跟通天楼有关。


    算算时间,通天楼是在十六年前倒塌的,也就是因为这次倒塌,死了很多工匠。


    姝云问道:“姨娘,阿爹那会儿在京城吗?”


    白姨娘点头,“侯爷那时还没袭爵,一年前才打了胜仗回京。沈大人跟侯爷交情匪浅,侯爷还为此事四处奔波呢。”


    白姨娘饮了一口茶,伸手整理姝云发间的珠钗。


    “我瞧着这发簪太多了,一眼望去有些杂乱,不如轻减一两支。”


    白姨娘取下姝云头上的一支发簪,满意点点头。


    白姨娘在蘅芜苑坐了一会儿,姝云送她离开后心神难安。


    姝云思来想去许久,通天楼的修建由工部和将作监负责,安陆侯是武将,与工部、将作监都无关联,刘伯为何说安陆侯害死了不少工匠?


    且通天楼倒塌之后,沈大人被问责,安陆侯还有为此奔波。


    姝云一直敬重安陆侯,他戍守北疆,是打退北燕、保护北疆百姓的大英雄。


    姝云坚信他不是刘伯口中的坏人,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


    被圣上罢了五日的朝会,安陆侯复朝,今年秋猎也伴驾随行。


    这厢,安陆侯在后院练武,两手各拎了几百斤的石头,举放自如,他耳力极好,听见远方传来脚步声,听着是两名女子的脚步。


    树影间出现一抹桃夭色窈窕身影,姝云慢慢走来,身后跟了她的贴身婢女琼枝。


    姝云走近了,盈盈一拜,嗓音温软,“爹。”


    安陆侯将手中重百斤的石头放下,小厮递来汗巾,他接过擦汗。


    姝云去一旁的桌边,倒了杯水递过去,道:“阿爹,喝点水。”


    安陆侯将汗巾丢到小厮托举的托盘中,端过姝云递来的水杯。


    少女一身桃夭色襦裙,娇俏明嫣,娉婷袅娜。


    安陆侯问道:“今日嬷嬷教了云儿什么?”


    姝云将空杯放回桌上,安陆侯已坐在石凳上,理了理腕间缠绕的


    护腕,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姝云道:“昨日做的账没有错的,今日嬷嬷带我去了库房,翻阅了一些礼单,对库房里的东西心中有数。”


    安陆侯点头,问及她的到来,“怎突然来爹这边了?”


    姝云看着那张威严的脸,有些迟疑。


    她没说话,安陆侯一双眼睛看着她,锐利的眼神不似那般冷厉,姝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太舒服。


    姝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道:“阿爹还记得十六年前通天楼倒塌一事么?不少无辜的工匠因此殒命。”


    安陆侯皱眉,眼神凌厉,“云儿突然问这作甚?”


    声音冷厉,姝云心颤,宛如惊弓之鸟,含糊道:“女儿听说梁公子参与通天楼的修建,忽然想起很早以前通天楼突然倒塌,心里自然是害怕的。这通天楼前后建了二十几年,还没建成,远远瞧着已高耸入云。”


    姝云抿唇,娇羞道:“女儿担心梁郎。”


    安陆侯沉眸,盯着低首的少女。螓首蛾眉,垂眸间尽显楚楚可人,神似那人。


    又是通天楼么?


    她的丈夫也参与了通天楼的修筑,眼下云儿的未婚夫,也是如此。


    事情竟然如此相似。


    只是,当年他还是没有得到。


    安陆侯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心中怅然。


    不如就将这桩亲事退了。


    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身上,姝云微微抬眸,却见一道带有侵略性的眼神,赤|裸|裸,裹着几分觊觎。


    姝云瞳仁紧缩,她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曾在萧邺的眼中见过这种眼神。


    她眼睫轻颤,脑袋轰地一下,僵在原处,一个可怕的猜想从心中升起,她的头皮顿时发麻,手脚生寒。


    不敢相信地低了头,姝云慌忙道:“爹,我不问了。”


    她吓得连告退都忘了,害怕地落荒而逃,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握住一样,难发出声音,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地往一边倒,幸好琼枝眼疾手快,扶稳她的身子。


    此处离安陆侯的住处已经很远了,琼枝扶住让她的手,惊道:“您的手怎么这般凉?!”


    姝云的心脏狂跳不止,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喉咙发紧,惶恐的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姝云惊恐万状,煞白张脸回到蘅芜苑。


    姝云惶恐不安,她不会看错的,那眼神她在萧邺身上见过多次,意味着什么她一清二楚。


    他是她的养父啊!


    姝云回想此前的奇怪之处,忽然有了答案,越想越害怕。


    侯府不能留了,她要离开!


    距离秋猎还有八日,熬过这八日就好了。


    姝云握紧发颤的双手,试图安抚惊恐的情绪。


    =========


    这日,午后就下这秋雨,淅淅沥沥的,半个时辰后才停。


    姝云午睡后坐在窗边,思绪飘到很远。比起陆路,水路更为平缓,沿着运河南下,船一旦启航,再想被追上就难了。


    丫鬟端来一碟糕点放在榻几上。


    姝云见是身边的二等丫鬟,疑惑问道:“琼枝呢?怎不见她?”


    丫鬟道:“琼枝姐姐在厨房,说是见姑娘近来胃口不佳,兴许是最近的饭菜不合胃口,让小厨房换换菜。”


    “知道了。”姝云遣她下去。


    倒不是因为饭菜不合胃口,是她没胃口吃东西。


    姝云在榻上又坐了片刻,想着六日后如何出逃,盘缠有云霜阁的分红,省着用能顶几年。


    姝云拿了一块糕点,刚入口,她忽然觉得味道不对,将糕点吐到锦帕里。


    糕点里加了碎榛子。


    姝云不能吃榛子,会起疹子的。


    琼枝跟了她很久,姝云不能吃的东西她一清二楚,不可能给粗心大意到让这加了榛子的糕点入她的口。


    姝云顿了顿,闭着眼吃掉半块糕点。


    不过才半盏茶的功夫,姝云浑身瘙痒,手臂、脖子起了红色的小疹子,呼吸难受。


    蘅芜苑乱成了一锅粥,琼枝吓了一跳,急急去请大夫。


    安陆侯听说,来到蘅芜苑,刚踏进屋中便听见隐隐的啜泣声。


    大夫已经给姝云用了药,索性救治及时,没有性命之忧。


    粉色罗帐垂落,遮了床榻里的少女,安陆侯没见到人,紧张问大夫道:“她如何了?”


    大夫道:“姑娘吃了榛子,眼下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只是疹子要喝几副药才能消。”


    安陆侯皱眉,呵斥琼枝道:“云儿不能吃榛子,连这都记不住,你是怎么当这贴身丫鬟的?”


    屋中丫鬟纷纷跪下,大气也不敢喘。


    琼枝道:“奴婢失责,可小厨房没有备榛子。”


    琼枝看向送糕点来的二等丫鬟,安陆侯厉眼扫过去,那丫鬟忽将头埋得更低。


    屋子里气氛凝重,安陆侯走过去,脚步声沉重,气场强大,让人不禁心头一颤。


    “你在抖什么?”安陆侯厉声道。


    那丫鬟惊骇,浑身发颤,俯身叩首道:“侯爷饶命,是三姑娘逼奴婢的。”


    萧姝珍嫉妒姝云出嫁时的行头,心里越想越生气,便找了蘅芜苑的丫鬟,逼着丫鬟为她做事。


    丫鬟声音发颤,一时间全招了,“三姑娘以奴婢家人性命相要挟,让奴婢在姑娘的糕点里偷偷加榛子。”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侯爷饶奴婢一命。”


    安陆侯挥了挥手,冷声吩咐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小厮堵住那丫鬟的嘴巴,将她拖出去。


    安陆侯派人送大夫离开,转眸瞧向垂着的罗帐。


    顿了顿,他抬脚走过去。


    气氛凝重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姝云惶恐,望着罗帐上渐近的身影,不安地捏紧帕子。


    “爹,别过来。”姝云害怕说道:“女儿已经服了药,已无大碍,脸上都是疹子,您别看了。”


    她伤心地小声啜泣。


    安陆侯停下步子,就此作罢。


    安陆侯看向琼枝,“好生伺候姑娘,若姑娘再有闪失,唯你是问。”


    琼枝连连点头,起身送安陆侯离开。


    脚步声消失在屋子里,姝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她在屋中养病,减少了跟众人的接触,再等六日就自由了。


    晚些时候,姝云才知萧姝珍被安陆侯送去了乡下庄子思过,没有允许,不得回府。


    萧姝珍是安陆侯的亲生女儿,而她不过是一名养女,哪位父亲像这样大动干戈,姝云越想越后怕,更加印证了猜想。


    琼枝端来亲自煎煮的药,服侍姝云喝下。


    姝云不喜喝药,为了早日康复,捏着鼻子一口气饮光了。


    所幸吃下的榛子不多,用过药后,只要不挠,身上就不痒,红疹子有消退的迹象。


    含了一颗蜜饯,姝云将面纱系在耳鬓。


    天色渐晚,姝云正准备梳洗歇下了,萧邺出现在她屋中。


    他今日在宫中当值,刚下值回府,连甲胄都没换下,听说这一遭,急急赶了过来,快步朝她走来。


    姝云爱美,顶着一张满是疹子的脸已是让她难过,她不想让萧邺瞧见这副难看的模样,捂住面纱匆匆背过身去,慌张阻止道:“别过来。”


    她咬了咬唇,难过着小声道:“很丑的。”


    萧邺停下步子,望着她消瘦的背影。


    烛火昏黄,男人颀长的影子映在地上,落在姝云身侧。


    屋中安静,萧邺温声问道:“大夫怎么说?”


    姝云低头看着他的影子,道:“已无大碍,需连喝几贴药。”


    萧邺紧着的心落下,“我这有祛疤止痒的药膏,每日早晚各涂一次。”


    姝云愣了愣,淡淡嗯声,让琼枝收下。


    琼枝丛萧邺手里拿过药罐,来到她身边。姝云看了眼,拿在手中,天青色药罐,小小的一个,冰凉的瓷罐有些温热,是他掌心的温度。


    萧邺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后叮嘱道:“近日好好修养。”


    他转身离开,姝云回头瞧了眼,心里犹豫一番,握着那小巧的药罐,小声道:“谢谢哥哥。”


    萧邺步子一顿,眼眸微动,离开了她的寝屋。


    姝云垂眸看着药罐,许


    久后将盖子揭开,草药味里淡淡的一抹花香。


    比想象中要好闻。


    ==========


    日子一天天过去,姝云的疹子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消了,但她不想见人,便一直待在蘅芜苑。


    期间萧邺下值后来探望她,姝云戴了幂篱,将脸遮住,他好似变了性子一样,特别好说话,没执意要看她疹子的情况。


    转眼到了秋猎的日子,萧邺出发前来了趟蘅芜苑。


    姝云戴着幂篱,一层长长的薄绢垂直腰间,裹着瘦弱的身影。


    萧邺道:“妹妹喜欢兔子吗?哥哥给猎两只小兔子回来。”


    姝云轻轻点头。


    此行秋猎为期十日,萧邺又看了她几眼,这才有些不舍地离开。


    安陆侯和萧邺都去了木兰围场,崔老夫人在寿安堂修养,萧姝仪跟嬷嬷学习管家,忙得有些抽不开身,白姨娘着手筹备九月的婚事,眼下也是顾不上姝云。


    翌日,秋高气爽,阳光不浓不淡地倾洒。


    姝云今日打扮得素雅,宽袖衣裙不繁重,适合行走,她将幂篱戴上,对琼枝道:“我出府采买些东西,你不必跟去了。”


    琼枝应声,目送姝云离开。


    马车缓缓驶离安陆侯府,姝云独自坐在车厢内,既紧张又激动,她撩开帘子,最后瞧了眼繁华的京城。


    马车在云霜阁停下,姝云踩着马凳下车,支开车夫道:“此处来往人多,将马车停到前面的巷口吧,我挑些胭脂水粉便出来。”


    姝云见马车启动,这才进了云霜阁。


    阁楼里生意红火,人来人往,姝云上了二楼,取下幂篱,在包厢里等人。


    霜娘应付完客人,出现在包厢中,“云儿,最近又有姑娘们来催,说这通草花簪怎么还不售卖呀?你这双巧手啊,可是让不是少姑娘们惦念着。”


    姝云道:“近来还没来得及做。”


    霜娘笑道:“不打紧,物以稀为贵。”


    姝云饮了一口茶水,道出来意,“霜娘,月初府中事忙,我便将七月的分红暂放在你这里,你估算一个数,将八月的分红一起给我吧。”


    霜娘愣住,打量几眼面前的少女,逐渐发现了不对劲,问道:“云儿,发生了什么事?”


    姝云就知道逃不过霜娘的眼睛,但她不能告诉旁人,少一人知道,事后府中的人追来,便少一人受牵连。


    她面色发窘,撒谎道:“我最近手头有些拮据。”


    霜娘一听,嗐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大难事。等着啊。”


    她起身,从包厢离开,等了好一阵,抱着个匣子进来,“两月的分红,加上这段时间卖的通草花簪,三百两银子,够吗?”


    姝云点头,她袖中还有前几月的分红,加上这三百两,足够了。


    姝云和霜娘叙了会儿旧,道:“前阵子身上起了疹子,还有些印子,这会子云霜各阁正是上客的时间段,我从后门离开。”


    霜娘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的印记要细看能看出,姑娘家爱美,自然是不想让旁人看到难堪的一面,是以霜娘便没多想。


    姝云将匣子装入宽大的袖子里,辞别了霜娘,从后门离开云霜阁,一条长长的小巷,可从另一条巷子离开坊市,避开车夫的视线。


    离云霜阁所在的坊市远了,姝云的步子越发轻快,幂篱下的唇角扬起抹高兴的笑。


    第35章


    建德十九年,秋八月。


    安陆侯府的养女,姝云不见了,众人苦寻多日,无果。


    安陆侯父子从木兰围场回府,姝云已经失踪九日了。


    堂厅,蘅芜苑的奴仆们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被压抑肃穆的气氛吓得战战栗栗,就连白姨娘也因疏忽,跪在厅中。


    萧邺坐在下首,神色如常,眼底不喜不怒,静静看着事情的发展。


    安陆侯面色发沉,凌厉的目光逐一扫过低垂的人头,问道:“怎么发现不见的?”


    “琼枝,你是云儿贴身丫鬟,你来说。”


    被点名的丫鬟哆嗦,琼枝再一次回想那日的情景,吓得哆嗦道:“那日姑娘不让奴婢跟着,说是出府置办东西,奴婢在府里左等右等,半下午的时候,姑娘没回来,反倒是车夫张惶失措地出现在蘅芜苑,说……”


    “说姑娘不见了。”琼枝结结巴巴,说完后害怕地叩头,抵着额头的手臂瑟瑟发抖。


    安陆侯轻飘飘看向车夫。


    车夫毛骨悚然,结巴道:“姑娘去云霜阁买胭脂,小的在巷口等了很久不见姑娘出来,贸然去云霜阁瞧瞧,才听伙计说姑娘从后门离开的。”


    姝云不见的当日,白姨娘就立即派人去寻了,老夫人前阵子才受了刺激,若再知道姝云不见,刚恢复的身子不定又垮,是以姝云不见一事,至今还瞒住崔老夫人。


    姑娘失踪不见,这事可大可小,倘若落到歹人手里,纵然是姑娘找回来,名声也毁了。白姨娘不敢声张,也不敢报官,派府中的护卫在各大坊市寻人,可到现在也了无音讯,只知道姝云当时去云霜阁拿了银子就离开了。


    安陆侯眉头紧锁,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大掌搭在椅子扶手上,闭上眼睛,怒气冲冲。


    堂厅中众人静若寒蝉,气氛宛如跌入冰窖。


    安陆侯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洪亮,堂中跪地的奴仆吓得一颤。


    安陆侯起身,双手插在腰间,呵斥道:“立刻派人去找!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找个人几日都没找到,一群废物!!”


    “妹妹怕是打算逃婚。”


    下首圈椅中坐着的萧邺突然开口,不急不缓说道。


    他冷峻的面容一半隐在昏黄的烛光下,神情晦暗不明。


    安陆侯看向从最初到现在只说了这一句话的儿子。


    萧邺站起身来,整个人笼罩在烛火中,道:“妹妹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在临近婚期时不见,妹妹这是不想嫁。”


    安陆侯神色微凝,叉着腰状似沉思。


    萧邺道:“这桩婚事匆匆而定,妹妹跟梁蒙不过才相识两月,便匆匆定了终身。”


    他眼睑微垂,道:“亲事如此草率,怕是连妹妹自己也没考虑清楚,这才拿了足够的盘缠离开。”


    话音落下,堂厅里死寂,跪在地上的奴仆们噤若寒蝉。


    昏黄的烛火摇曳,映着父子二人面庞。


    一个叉腰立在太师椅前,络腮胡修剪整齐,饱经沧桑的脸威严依旧,往那一站,便是金戈铁马的枭雄气质,鬓角染霜,几根白发若隐若现,浓眉下是一双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睛,不怒自威。


    一个单手置于腹前,到底也是武将,身姿挺拔如松,却在那山岳般的威影前,略逊几分。


    萧邺微垂着眸,并非全然恭顺,光影在眉间掠过,他似一头蛰伏在暗影中的狼,无声收拢爪牙,伺机而动。


    安陆侯沉眸思虑,他最初便不太想让云儿嫁人,但作为养大她的父亲,该让她有个归宿,可云儿逃了……


    “既然如此,云儿跟梁家的婚事就此作罢,明日将聘礼退回去。”


    跪在地上的白姨娘身形微凝,婚期在即,却要退婚,不管是哪方退亲,都对姝云的名声有影响,“妾身回去就将单子理出来。”


    安陆侯颔首,命令道:“云儿不见一事,不可声张,若让本侯知道谁泄露风声,乱棍打死。”


    奴仆们战战兢


    兢应声。


    安陆侯示意白姨娘退下。


    白姨娘从地上起身,躬身低眉顺眼离开堂厅。


    萧邺道:“妹妹不见已经八日了,看来早就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


    “不管如何,都要将云儿找回来!”安陆侯沉声吩咐手下寻人,拂袖离开堂厅。


    萧邺慢慢转身,幽暗深邃的眸子看向踏出厅中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


    翌日。


    萧邺拿着梁蒙的生辰贴去了趟梁宅。梁蒙自然是不愿意退亲,但架不住侯府的强势,无奈点了头。


    婚事就此作罢,萧邺拿回了姝云的生辰贴,梁家下的聘礼,也陆续退了回去。


    短短几日的时间,侯府没了喜庆的氛围。


    姝云逃婚,连她平日里喜欢的小猫,也在几日后跑走了,不见踪影。


    蘅芜苑内丫鬟婆子低头做事,鸦雀无声,静得可怕,见萧邺出现,低头行礼,“大公子。”


    萧邺衣袂飘飘,进了姝云的寝屋。


    大红嫁衣还挂在梨木衣架上,针线细致,做工精美,她穿在身上最合适不过。


    梳妆台放着出嫁的凤冠,光线下流金溢彩。


    萧邺走过去,拿起案上的一支凤钗,余光无意间瞥见首饰盒里的一对金镯子。


    是他送的那对金镯。


    萧邺一声轻笑,将手中的凤钗放下。


    琼枝立在一旁,顿觉周遭的气息随着大公子这笑骤然沉降,她大气也不敢喘。


    萧邺深邃的眸子看向架子上喜庆的嫁衣,吩咐道:“姑娘不嫁人了,嫁衣也用不着了,取下吧。”


    琼枝不敢有反驳的话,走过去将改好的嫁衣从衣架上取下,她捧着嫁衣问道:“大公子,是放进库房,还是……”


    “碧罗待会儿来取,这凤冠也是。你收拾收拾屋子,关于姑娘出嫁的东西,通通收起来。”


    萧邺淡声说道,看了一圈她的闺房,这才离开。


    ……


    晚些时候,风云突变,乌云袭来,风声呼啸,将有一场大雨。


    安陆侯见萧邺牵了马要往府外去,问道:“这个时辰,邺儿要去哪里?”


    萧邺回道:“去找妹妹。”


    安陆侯知道兄妹二人关系甚好,眼下云儿不见踪影,他这个长兄也在四处奔波,上午与白姨娘一道去了梁家退亲。


    已经十日没有云儿的消息了,那张相似的脸消失不见,他才觉真的少了点什么。


    安陆侯拍拍他的肩膀,道:“是要将你妹妹找回来,有云儿的消息,即可来报。”


    口吻像极了在军中吩咐属下。


    萧邺浅笑,恭顺道:“自然,我也许久没见妹妹了。”


    安陆侯颔首,萧邺牵着马从他身边经过。


    萧邺策马离开,先去了趟醉春风酒楼,点了些菜让伙计送去康乐坊。


    傍晚时分,狂风呼啸而过,大雨滂沱,摇晃的树影如鬼魅魔爪。


    屋檐下挂了灯笼,火光摇曳,映着男人颀长的身影。


    萧邺拿来钥匙,“咔嗒”一声,房门外的锁落下,他推开门,裹着被雨丝飘落的寒气踏进屋中。


    屋子里烛火通明,桃夭色襦裙的少女宛如惊弓之鸟,放下膝上的小猫,从榻上起身,带着警惕惊惶的目光看向萧邺,退避时被脚下的裙摆绊倒在地。


    姝云双腿发软,娇小的手掌撑在地面,随着男人一步步靠近,她惶惶不安,往后挪动身子。


    撞到木架下午才送来的红嫁衣,衣摆拂过手背,姝云心头一颤,算算日子,今日是她逃离的第十日。


    她天真地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在秋猎时逃走是最佳时机,不会有人发现,等他们回京后,她早就坐船南下了。


    姝云万万没想到,萧邺派了扶风在暗处盯着她。


    那日,姝云从云霜阁后门出来,脚步轻盈,正沉浸在逃离的喜悦中,眼看就要到渡口了,扶风突然堵住她的去路,将她带回萧邺的私宅。


    姝云被囚在萧邺的私宅,整整十日。


    她的每个动向,萧邺都一清二楚。


    稳健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男人近了,鹰隼般的眸子紧锁着她,像阴湿的蛇从脚下爬遍浑身,姝云后背发麻。


    萧邺慢悠悠在她面前停驻,居高临下,垂眸漫不经心看她,影子笼罩着怯怯的少女,他蹲身,冷峻的脸庞凑近。


    他伸手,抚上姝云惊惶的面颊,指腹沾了些飘落的雨丝,冷冷的,姝云惊得一颤。


    萧邺冷声,缓缓问道:“妹妹准备逃到哪里去?”


    姝云害怕,往后缩退,一只大手忽然抓住纤白脚踝,她挣扎,男人的手掌便收拢,强势得不容拒绝。


    “不要……”


    姝云大惊失色,怕他接下来的举动,忙挡住他落在的手,不安地踢踹,但被他尽数挡了回去。


    姝云惊恐之下拔下头上的簪子,害怕地扎了出去。萧邺没有防备,簪子扎进肩膀,他不觉多痛,淡淡瞥了一眼,平静一笑,似乎在笑她的天真,妄图用一支簪子摆脱他。


    簪子就算再扎深些,也奈何不了他。


    “妹妹央求哥哥解情蛊时,可是主动凑了上来。”萧邺悠悠说道,握住她颤抖的手,用力一按,将簪子扎得更深。


    姝云不料他会自伤,惊讶地看着,黏稠温热的血流在手上,她越发恐惧不安。


    直到血染红衣衫,萧邺才拔出肩头的簪子,扔到地上,他手腕一旋,将她的手反剪至身后,抵着纤纤细腰,大力推她入怀,强势又霸道。


    姝云红了眼圈,越是挣扎,萧邺抱她越紧,窗外雨势渐大,雨滴哗啦,狂风拍打窗牖,阴冷潮湿蔓延至屋中。


    萧邺简单将肩上的伤口包扎,穿上衣裳,看向榻边可怜的身影。


    姝云抱着膝盖坐在榻上,把自己缩成一小小的团,一双脚藏在裙摆下。


    萧邺走了过去,颀长的身影投下,笼罩着她。


    萧邺的手去撩裙摆,姝云后怕,慌慌张张按住他的手,将红了一圈的脚往后缩。


    “痛。”


    姝云嗫嚅看他,眼眶红润,有泪花在闪烁。


    萧邺微微一愣,弯腰将她横抱起。


    被攥过的脚踝发疼发烫,姝云默默落着泪。


    萧邺横抱着她在桌边坐下,他唤了一声,丫鬟这才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入内,放下后便又出去了。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凉飕飕的晚风从窗户缝隙吹入。


    膝上坐着哭泣的佳人,萧邺拭去她面颊的泪,温声道:“听说妹妹在闹脾气,不肯吃饭。”


    姝云咬着唇瓣,没说话。


    萧邺拿碗盛了汤,玉勺轻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舀了一勺汤喂到她嘴边,见她没有动作,薄唇亲启,幽幽道:“眼下是喂过来的东西,妹妹想仔细了,确定不吃么?”


    姝云被他唬得惶恐不安,是真怕了他的手段,将喂到嘴边的汤喝完。


    萧邺满意,长臂挽着细软腰肢,喂她吃饭。


    桌上准备的都是她喜欢的菜肴,萧邺随便一夹,将嫩滑可口的竹荪喂给她吃。


    姝云低头咬了一小口,竹荪细软脆滑,裹着的汤汁在唇齿间散开。


    姝云还欲再咬吃时,萧邺将筷子拿走,吃着她咬过的半块竹荪。


    那是她吃过的。姝云羞赧,耳尖薄红,实在是无法接受。


    萧邺夹了块鱼肉,将刺挑了喂给她吃,就这样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到最后姝云实在是吃不下了,纤手推了推他拿筷子的手。


    “吃不下了。”姝云小声道。


    萧邺放下筷子,目光落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她的肚子软软的,曾经蛊毒发作时,也被他喂得圆鼓鼓。


    萧邺轻捏柔软的细腰,道:“给哥哥布菜。”


    姝云犹豫半晌,慢吞吞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到他碗中。


    萧邺重新拾筷,吃菜。


    一顿晚饭下来,屋外雨势减小。


    萧邺命人撤走饭菜。


    烛火映照着衣架上的红嫁衣,萧邺摩挲不盈一握的细腰,道:“右手衣袖里有东西,是给妹妹的,妹妹自己拿出来吧。”


    姝云没有翻别人东西的习惯,顿了顿将手伸进他宽大的袖口,摸到一个小巧的东西,像是什么小贴子。


    姝云疑惑,从他袖子里把东西拿出来。


    红色的生辰贴。


    姝云脸色煞白,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萧邺一手挽住她的腰,一手帮她将生辰贴打开。上面写了她的名字,她的生辰八字。


    姝云脑袋里忽然轰鸣,双手不禁颤抖。


    萧邺拿过她手里的生辰贴,放在桌上,淡声道:“这桩婚事退了。”


    他不忘叮嘱道:“这生辰贴,妹妹可要收好,不能丢了。”


    姝云眼里盈着泪,她没忍住,泪


    珠跟断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落下。


    “妹妹现在哭作甚,十日前不是妹妹丢下你的未婚夫离开京城么?”


    萧邺托起她低垂的头,泪水因仰头蓄在眼眶,看起来楚楚可怜,也分外惹人怜惜,以致于一些动气的话,他还是没说出口,只是低头,温热的唇贴近,至若珍宝般吻去她眼角温热的泪。


    姝云害怕他的亲热,猛地推开他,眼里含着泪水,像只受惊的小兔,惊恐不安。


    杏眼泪花潋滟,娇娇怜怜地看着他,不动声色便撩动了萧邺的心。倘若不是他多留一个心眼,派扶风在暗处跟着,她早就登上了南下的船,没了踪影。


    萧邺气得冷笑,他俯身,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耳,沉声道:“这辈子,妹妹都别想摆脱哥哥。”


    他按住乱动的腰肢,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两额相抵,道:“去把嫁衣换上。”


    ……


    纱幔垂落间,勾勒出娉婷婀娜的身姿,衣料窸窣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良久,姝云磨磨蹭蹭地撩开纱幔,穿着大红嫁衣出来。她生得美,双瞳剪水,杏脸桃腮,说话时嗓音软软的,小家碧玉般温婉,柔情似水。


    萧邺坐在床沿,手里把玩着一根红绳,他抬眸瞧去,示意女子走来。


    见她没有动作,萧邺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将掌心的红绳慢慢绕在指尖,似乎是不急,等着她。


    僵持良久,姝云拎着嫁衣裙摆朝他走去。


    萧邺看着她的嫁衣,道:“妹妹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话音刚落,萧邺伸手,一股大力拉着姝云往下,她不禁叫出声来,再回神时,已经跌入他的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


    烛火映着男人的瞳仁,如墨般的眸子渐沉,姝云惊惶,纤指不安地攥紧袖子。


    萧邺的目光缓缓挪下,她的脚悬在半空,嫁衣裙摆下的


    一双新的绣鞋若隐若现。


    她关在私宅这段日子,吃穿用度一如往常,每日换新衣,照顾她的丫鬟也是最机灵的。


    萧邺弯腰,手指刚碰到她的脚时,姝云吓得一个激灵,将双脚缩回裙下。


    萧邺的手追过去,撩开裙摆,握住纤细足腕,将她的绣鞋脱掉。


    白绫袜也被脱下。


    萧邺长指勾着那根把玩许久的红绳,在她惶恐不安的眼前晃了晃,道:“妹妹手腕纤细雪白,这足腕亦是细骨伶仃,与这红绳甚配。”


    几根红线编织成了一条红绳,颜色很新。


    姝云以为他又要咬她的脚,才害怕得挣扎,可若仅仅是将红绳系在足腕,也不是不能接受,左右都是挣脱不开他。


    姝云伸手去拿红绳,萧邺的手一抬,她落了个空。


    “不是要戴吗?”姝云疑惑问道,望过去看他时,心里逐渐没有底。


    戴,自然是要戴,不过是由他亲手戴上。


    萧邺将她放在床榻,小巧的足落在他的膝上。


    余光瞥见一条红色纱带,萧邺忽然改变了主意,他长指一勾,带入掌中,遮住她的双眸。


    红纱飘飘,系在姝云后脑,烛火透过纱带,她看不清楚,男人的身影朦朦胧胧,正是因为如此,触感异常明显。


    男人指腹碰到脚踝时,姝云轻轻一颤,下意识往后缩。萧邺握住细骨伶仃的脚踝,将她的脚往前带,足跟踩在他席间,浑圆小巧的脚趾蜷缩,红色嫁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


    萧邺抬起她的足,将寺庙求来的姻缘红绳从足底套入她的脚,慢慢从脚背推上,最后停留在脚踝。


    红绳收紧,惹得姝云轻颤,红纱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男人渐近的身影。


    纤白足腕系着艳丽的一圈红色,小巧的足踩在膝上,坐在床上的少女的眼蒙着一抹,我见犹怜,萧邺眼眸渐暗。


    他慢慢探过身去,吻上娇软的唇。


    姝云眼睫轻颤,推搡的手被他握住,放在他紧实的胸膛,萧邺的手绕到后面,托住她后颈,加深这一吻,与她唇齿交缠。


    缠缠绵绵的吻紧裹着,姝云渐渐失了力气,软软地被他揽在怀里,修长的指勾住腰带,轻轻一扯。


    夜风吹入屋中,乱了呼吸,隐隐听见低低的呜咽声。


    大红嫁衣散落在床榻边,萧邺在最后时,回了神,放开呜咽的少女。


    他给她换上寝衣,额上渗出滚滚汗珠,手背青筋凸起,用了莫大的意念才将欲望压下。


    姝云裹着寝衣,缩在床角,罗帐掀开又落下,她背对着外面,听见浴室传来水声,过了许久,屋子里响起脚步声。


    罗帐撩开,光线照入,姝云闭上眼睛装睡,眼皮的那抹光亮因罗帐垂落,又消失了。


    床榻凹陷,男人在她身后躺下,姝云感觉到他身上裹着阵凉意。


    姝云心中一凝,他在浴室洗了凉水澡?


    他肩上的伤口不能沾水。


    萧邺的手臂忽然伸过来,挽住她的腰,姝云猝不及防,浑身紧绷,被他揽着翻了个面,两胸相贴,枕在他的臂弯。


    萧邺没有揭穿她的假睡,大掌按住细软腰肢,呼吸间满是她的气息才算安稳。


    没有情蛊,这是两人第一次睡在一起,单单抱着她睡而已。


    然而在萧邺的怀里,姝云整个人都紧绷着,思绪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两人紧紧相贴间,能明显感受到萧邺的一些变化,是刚才未完的事情。


    姝云脸色由红转而煞白,眼睫轻颤,后怕地咽了咽嗓子,惴惴不安。


    他有喜欢的姑娘,姓沈,将来是要娶这位沈姑娘的。


    可现在却将她囚在他身边,两人不清不楚数月。


    姝云凝神,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听白姨娘谈及,安陆侯曾与沈大人关系匪浅,先夫人和沈大人之妻交情甚好,萧邺愿娶的这位沈姑娘,会不会是沈大人的千金?


    这位沈姑娘是九月出生,而她也是九月的生辰,实在是太过巧合。


    并且,萧邺不会放她离开。


    姝云恍然一颤,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这位沈姑娘,会是她吗?


    姝云彻底没了睡意。


    早前她欲去祭拜田家的生父生母,是萧邺拦住了她,话里话外不让她去。


    夜色阒静,姝云难以入眠,心中越发焦躁,开始对自己的身世产生疑惑。


    若她真的是沈家的姑娘,算算年纪,那年正好是通天楼倒塌、沈大人入狱的时间段。


    如此一来,那便是周夫人没有小产,孩子尚在人世?


    可即便如,她为何会与王慧兰的孩子调换?


    萧邺怀中抱着佳人,亦是没有睡意,安静的帐中只听得彼此的呼吸声。


    后来天快天亮时,姝云逐渐抵不住困意,在男人怀里睡着。


    朦胧的光线照入帐中,萧邺睁开眼睛,垂眸看着疲惫的睡颜。


    长指敛走脸颊的发丝,怀中少女呼吸绵长,萧邺看了许久,她娇俏的琼鼻,她温软的樱唇,柔软的香腮。


    他缓缓低头,在姝云额头落下一吻,这才满足地抱紧她在怀里。


    他盖了章,就是他的人了。


    ===========


    安陆侯从寿安堂请安出来,在院子里练武。


    已是半上午,安陆侯发现今日还并未见儿子,便吩咐手下道:“去燕拂居将大公子叫来。”


    手下去了趟燕拂居,不久回来通禀道:“大公子不在府中,好像昨夜就没回来了。”


    安陆侯皱眉,不由疑惑。


    ……


    屋中安静,只听到濯水的声音。


    萧邺在榻边岔腿端坐,肩背半露,肌肉紧实,孔武有力,隐隐迸发出力量感,看向在一旁拧帕子的少女。


    姝云拧了湿帕子,来到他身前,低头擦拭他肩膀的伤口。


    本是只有簪子刺伤的,可因他拿着簪子划拉,在肩上留下两个指节长的伤口。


    姝云捏着湿帕子,一点点擦拭伤口周围干涸的血和药粉,一缕青丝从肩头滑落,发尾扫过他的手背,萧邺的手动了动,长指缠了一圈发尾。


    擦拭干净伤口,姝云拿来药瓶,正准备将药粉洒在伤口上,扶风忽然


    进屋。


    扶风乍一看亲昵的两人,微微一愣。


    “何事?”萧邺沉声问道。


    “是侯爷,侯爷在府中寻大公子。”


    姝云后怕,拿着药瓶的手一抖,瓶中药粉洒了许多在他伤口。


    萧邺抬眸,看向惊惶的少女,察觉到她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