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接着说:
    【当然,中宗和庄元初的野心,也不是凭空而来。
    首先,他对弘安的缅怀还是比较真心的,虽然里面包含了很多无用的酸诗,全面暴露他格外稀缺的文化素养,但的确是真诚之作。
    第二,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处在中宗他们的境地里,都会产生谋逆之心,而这,还得问问五皇子到底干了些什么。】
    仁宗猝然回头。
    因为速度太快,他眼前有些眩晕。弘安帝停顿一瞬,面色发青,冷斥一声:“逆子!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五皇子膝盖一软,险些原地跪下。
    他还能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幸好弘安帝并不是想听老五解释,他知道这蠢材说不出什么话,悻悻道:“滚远些,别碍了朕的眼。”
    【前面说过,中宗很穷。在北疆的几年里,他慢慢扎根,来自朝廷的支持后来才多起来。也就是说,他的穷苦日子是在弘安二十七年到弘安三十年这段时间。
    结果弘安三十二年,五皇子正式册立为储,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趁弘安帝昏迷期间,削减了巡安军70%的钱粮。】
    只一瞬间,五皇子浑身的寒毛都炸开了,背心的汗珠顺着脊背汩汩流下。
    皇帝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却听得他越发恐慌:“老五,这就是你的治国之策?”
    五皇子呆住了,一时片刻,他竟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喉咙里冒出些含糊的气音。
    他诡异地能猜到未来自己的想法。
    巡安军既然是中宗一手拉扯,注定不是他的亲军。钱粮给了又有什么用?反倒滋长了别人的实力。
    天幕没等他说话,继续道:
    【同年,他又削了庄家50%的钱粮。这次下手轻了点,用的还是庄彻造反的理由——反正你家有罪,钱干脆从你家省吧。
    庄子谦百口莫辩,有罪在先,只好认了。】
    庄子谦听到这里,顺手扯过鞭子,一鞭子抽在庄彻身上。
    “你这混账东西!”
    【这一年的秋天,老五迎娶侧妃。为了展示排场,他先夺了京郊百亩良田,又在城外启天寺修建佛殿。
    这里我补充一下,弘安帝本人不信佛,不信教,甚至因为早年有佛门插手立储一事,他对佛教是有偏见的。
    诶,但是我们老五不信这个邪呀!那咋了,老东西都快死了嘛,我这个未来皇帝,折腾一下又咋了?】
    周涉偷觑一眼五皇子。
    早知道这人是个软柿子,可没想到,还是个坏了心的柿子。
    可惜谭昭不在身边,不然他们又有新的八卦可聊了。
    【这还不是老五的全部实力。同年冬天,老五先后往巡安军、镇北军里安插多名高级官员,不乏文官指挥武官、外行指挥内行的操作,而且他很明显把几次战胜北狄的功劳按在了自己头上。
    另外,他还千里迢迢,给中宗和庄子谦分别写了一封信。】
    五皇子:“……”
    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昨天艰难建立起来的信心轰然倒塌。
    只听天幕用一种兴致勃勃、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说:
    【内容很长,我给大家简单缩写一下。
    首先,第一封信写给庄子谦。大概内容如下:你儿子罪行累累,你本人也没啥大用,保护皇子不周,居然把我哥弄死了,虽然我很高兴,但我还是要治你的罪。
    父皇太慈悲,但是现在你得听我的。你把全家的钱都交出来,再把兵权交给我,看在你们的诚意上,说不定还能留一条活路。】
    庄子谦看呆了。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知道这封信大概率来者不善。也猜想大概是冲着兵权来的,可他万万没想到……
    你找的怎么是这个理由?!
    但凡你跟我说庄彻那些破事,我都认了。
    连弘安帝都气笑了,他指着人群后的五皇子,怒道:“你站那么远作甚?滚过来!”
    五皇子张口结舌,虽然明明是老爹叫他站远些,也不敢反驳,只得往前走了几步,满脸苍白地跪了下去。
    “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弘安帝的视线在五皇子身上梭巡,翻涌的情绪被他迅速压抑下去。
    五皇子不敢抬头,垂头丧气道:“儿臣愚钝……”
    其实他不懂。
    庄子谦虽然有功……虽然有功……
    他要夺兵权,也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而已。身居太子之位,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臣子吗?
    良久,弘安帝的声音幽幽响起,听起来格外平静,以至于有些诡异的瘆人:“朕往日太给你脸了。”
    五皇子心脏重重一跳,几乎有些窒息,他拼命仰起脸,涕泣涟涟:“父皇……”
    弘安帝盯着他狼狈不堪的脸。
    是我的错,还是他们的确天资平庸?
    人群里,萧宜春眉头一皱,轻叹一声,左脚有些麻了,便轻轻换了只脚站稳,继续看这一出父子大戏。
    “——你作甚?”身子微微一侧,手臂被一只手拽住,萧宜春吓得心跳骤停,侧目一瞧,竟是周叙言,连忙压低声音悄悄问。
    周叙言目不斜视,趁着天幕重新响起的声音,淡淡道:“萧相,切莫引火烧身。”
    萧宜春怔了怔,只觉得哭笑不得。
    内外勾结、文武串通,古之大忌,他还没有这么蠢。
    【第二封信写给中宗。这一封信开头就是拉拢:
    你干得不错,可惜你爹不把你放在眼里,家产跟你也没啥关系。如果想要夺回家产,扣1回复,事成之后,钱都送你。
    第二段是嘲讽,顺便宣誓主权:我爹愚蠢,居然不准备立我当太子,可惜老东西现在没得选。
    你虽然是老四的辅助大臣,但我宽宏大量,放你一马。你应该知道现在该听谁的话,如果你装傻充愣,哼哼,别忘了你全家还在哪里。】
    周涉看着,居然觉得这封信如果不是写给中宗,可能五皇子翻车得没那么严重。
    显然,中宗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能跟满朝文武吵得上头,打死不退步的人,会被你这两句话吓退吗?
    不可能的。
    而且这还是个蠢材:弘安帝留着中宗,难不成用来给自己找麻烦?显然是要交给五皇子用,他倒好,还记着那点根本没成功的交情。
    五皇子这两封信,原本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夺下两支军队,谁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完全是反效果。
    几乎是天幕话音落下的同时,五皇子似乎也听见了自己的丧钟。
    是弘安帝平静如水的声音,只能听出其中依稀有些叹息:“朕忘了教你,你不够聪慧,这也不全是你的过错。”
    五皇子喉咙嘶哑,膝行两步,蹭到父皇脚下。他正要说些什么,一双大手就轻轻地覆盖在他肩头,还是那样温厚的手掌,他一时几乎落泪。
    弘安帝看着自己宠爱过的儿子。
    失了期待,便连失望也没有,只拍了拍他的肩,一句话也不再说。
    【五皇子两封信下去,本就不满的两大家族瞬间炸了。中宗什么人,脾气和茅坑里的石头差不多,又臭又硬。庄子谦性格温顺一些,但他看着五皇子信里那句“说不定还能留一条活路”,越想越怕。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起床一照面,两个黑眼圈。再一看军库里又没粮了,北狄的军队又堵在门口——我去你的,谁不发火谁孙子。】
    中宗显然不是孙子。庄子谦能在弘安帝面前当孙子,可在五皇子面前当不了。
    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人家好像没有收他的意思。
    满朝文武都凝滞了,连最恨中宗的任恒都有些迟疑,心中暗暗计较:这搁谁都要发火。
    何况——这是两个武将。
    年轻的武将,大多数时候,都会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这点锐气不能褪去,褪去了就不是他了。
    但是……任恒还是表示:能理解,不尊重。
    【当天晚上,两人开始密谋,当然,这时候他们的目的,暂时还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庄子谦有钱,中宗有兵,边上还有一个看老五早就不顺眼、唯恐天下不乱的庄元初。
    这下好了,三人一拍即合。庄元初和中宗是多年兄弟,虽然早年比较塑料兄弟情,结果五皇子外力冲击之下,倒让他们迅速和谐了。】
    三皇子与四皇子对视一眼。
    庄元初虽然不在,但他们可不是没见过那家伙,活脱脱的纨绔子弟,谁能想到居然能成为这么重要的角色?
    两人同时心有戚戚,暗自回忆,当初到底有没有给过庄元初好脸来着?
    一边想着,一边偷偷瞧一眼父皇的脸色。
    尚可,看起来倒是没有被老五气晕的迹象。
    倒是旁边的沈明哲脸色沉重,忽地拱手向前,肃然道:“陛下,庄家虽有大功,然功不抵过,如今证据确凿,臣请将其收押,严加看管!”
    他目不斜视,神情严肃。四周的空气都一同紧张起来,只等待皇帝的回答。
    他等了很久。
    直到皇帝终于回神,似乎才想起来有人在说话一般,神思不属地微微阖眼,轻声道:“带他们回京,另选将领戍守明远关。”
    怀乐驹心脏重重一跳,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单膝跪地:“是。”
    【这一年,是弘安三十二年的冬天。弘安帝在病床上,病情反复,已有数年之久,而太子把持朝政,内外怨声载道,也是常态。
    上至丞相常青树萧宜春,下至刚刚升职监察御史的方竞若,数不清的奏折向皇帝的御案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