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奉花宴


    奉花宴举行的这日老天爷极给面子, 天蓝似海,远山如黛,暖风徐徐吹过花瓣如雨, 纷纷扬扬从枝头散入城中千家万户。


    孙姑姑前日出门收账去了, 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她在出门前便给张章备好了车马。奉花宴上满是富贵人家子女, 车马太华贵不行, 可若太寒酸也不行,尺度要把握合适。


    云婵换上了淡青底子兰花纹的衣裙, 簪上白兰银簪,天色大亮后在后院找到张章,给她化好妆后,选首饰时,挑花了眼。


    张章妆匣里首饰很多, 累丝珠钗、金镶玉步摇、玛瑙缠花簪、墨翠镯子……


    看得云婵忍不住咋舌, 这姑娘还说自己没银子,娘不给银子就没法开店, 可这么多贵重首饰,选两件卖了都够买间铺子了。


    最后选了一支蝴蝶流苏簪,配珍珠璎珞项圈, 衬得整个人珠圆玉润, 格外灵巧。


    选首饰的这会儿工夫, 张章推着云婵非叫她也化个妆,说云姐姐不施粉黛都这样好看, 好想看她上妆后的样子, 云婵笑着答应,给自己扑了淡妆。


    三两下画完后,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晃神。


    这副身体的原主与自己上辈子的容貌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如今按照她以前的习惯,微微勾长眼尾,将胭脂晕在唇峰处,朱唇饱满,更似从前,恍若隔世。


    “真美,可惜姐姐成婚太早,否则就凭姐姐的容貌,何愁不嫁个富贵好人家。”张章对镜扣上碧玉耳钉,口中赞道。


    她前两日问过阿娘云姐姐是什么来路,阿娘说不太清楚,好像是元县猎户家的媳妇,她第一反应是不信,第二反应是觉得可惜。


    云姐姐聪慧温柔,初见时一袭粉蓝长裙,只微笑静静站着就让她想到四个字:软玉温香。


    如此美人,怎就只嫁了个猎户?


    云婵手指轻抚眉梢,笑着斜嗔她一眼:“你怎知我现在嫁的就不是好人家啦?”


    自家夫君英俊体贴,满眼都是她,在这个可以娶好几房妻妾的古代,怎不算是好人家。


    惹得张章嘿嘿一笑。


    孙姑姑备的车马选了上好宝马,车帘、窗纱都用了上好的锦缎轻纱,毕竟张记做的就是布料生意,自然要在此处花心思做展示。


    车内壁挂小香炉飘出袅袅青烟,车前两个描花四角灯笼轻晃,马儿踏着一地碎玉,载着云、章二人和小丫鬟银杏,向郊外跑去。


    举行奉花宴的地方在城外不远处一个名为万芳园的地方,张章介绍说,此地虽名为园但却很大,不紧不慢整个逛下来得近两个时辰。


    万芳园是县里最大家族崔家的私产,崔老爷平生最爱花花草草,也乐得向别人展示自家花草。


    所以近几年总是他张罗做东来办奉花宴,前来赴宴的人也都带礼上门,绝不空手叫崔老爷吃亏。


    马车里张章显的有些紧张,小手一直出汗,用来擦汗的帕子都换了两条,口中还念念有词。


    “杏花春带雨,碎落满、满啥来着……”


    云婵单手支在窗棂上看她:“宴会要吟诗?”


    张章挥挥手里半湿的帕子丧气道:“算是吧,宴会上有三个环节,一是赏花,二是摇签作诗,三是宴饮。”


    “赏花时大家可以随意四处闲逛聊天,巳时不论男女,一齐相聚在园内池畔,以花为题抽签作诗,做出来没奖励,可要是做不出来,那就丢人了。”


    “最后就是吃吃喝喝,看看歌舞表演。”


    “那诗我昨天已经提前写好背下来了,可一上马车,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张章颇为气恼地锤了下软垫。


    云婵想了想:“只要吟花都可以?”


    张章点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院桃花始盛开。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华夏咏花的诗句太多太多,个个都是传世经典,可要云婵想,能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一首,为了合乎情景,她把山寺改成了山院。


    张章默诵:“人间四月芳菲尽……”


    人间四月花瓣凋零……芳菲尽。


    余光穿过车帘缝隙瞥到马车外,闪过的青石板上满是散碎的粉白花瓣,瞬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更贴切的了。


    马车摇摇晃晃,在远远能瞧见园子时云婵又有些晕了,便叫车夫停下自己走过去,让张章和银杏到园前等她一会儿。


    同她这样下来走着过去的贵女不少,前头有三五个,身旁身后各有两人。她慢慢走着,透了几口气,才止住欲呕的感觉。


    暖融春光里,忽然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引人侧目。


    “一身臭铜味,连车马上都是,我就不明白了,为何不能让商贾人家和我们官家分开设宴?”


    “就是,那车从身边过,我都闻得到臭铜味,哼。”


    云婵望着刚刚过驶过的张记马车,皱了皱眉头。


    马车描画灯笼上各写了张记二字,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张记织造的座驾,开口这两人是谁?她们是看不起商贾还是单纯看不惯张记?


    若是只为张记,此话一出,真的有够得罪人。


    二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听见的人不止云婵,同样不满的也不止云婵,即刻她身侧一位妆容精致,满身珠翠的女子便娇滴滴开了口。


    “不知任二小姐、任三小姐是怎么闻出臭铜味的,我怎么没闻见呢?”


    紧接着女子身旁的小丫鬟也脆生生笑道:“是呀,张记车马过去时,奴婢好像隐隐闻见了栀子、冰片、桃花的味道,小姐这莫不是冰露香呀?”


    “是呢,别的我不懂,只是这香一钱就要二十两银子哦。”说罢女子抬扇掩唇娇笑不止。


    前方任家两小姐刚准备发作,在回身看到女子的瞬间脸色一变,颇有些尴尬,硬生生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娄小姐。”然后在对方轻轻点头示意后,青着脸色快步走了。


    看了全程的云婵见状,忍不住仔细打量了那娄小姐好几眼。


    等云婵到时,张章和银杏已将伴手礼交给迎门的仆从,见她来了赶忙招呼她往里。


    进园后径直往里走,穿过一道花廊,两扇雕花拱门,豁然开朗,云婵抬眸,瞬间呼吸一窒。


    一片由杏、桃、樱三种花树组成的花林,铺遍整片山坡,染成一片粉白色的海洋。


    此时正巧风来。


    花如雨,舞满空,流光碎屑,让人不知身在人间还是天上。


    张章见她看呆,得意一笑:“嘿嘿,美吧,整个万芳园属这里最漂亮!”


    说罢她率先跑动两步,一头扎进花林里,伸手去摸枝头粉雪,笑容清甜,小小梨涡绽在脸颊。


    名贵无匹也美丽无匹的云雾绡和织锦缎,随着她的动作被春风吹动。


    阳光下织锦缎华光流淌,看起来极其光滑柔软。云雾绡就如其名般似云、似雾,又似岚烟,笼罩在少女婀娜身段上,勾勒出曼妙身姿。


    同样在赏花的贵女们今日穿得都十分精致,浅红、嫩粉、烟紫、月白,但都不及张章夺目。


    其他人似蝴蝶似繁花,让人眼花缭乱。唯有张章,一袭鹅黄加软翠的撞色齐胸百迭裙,让她像极了黄鹂鸟,宛若林中小妖成了精。


    恰巧云婵今日穿的是淡青兰花纹短衫,配月白色窄袖薄衫,下搭淡青色百迭裙,深深浅浅一身青绿色站在张章身边,有一种相得益彰的美。


    虽然她身上这套衣裙只是棉料,但也是韩总管事送来的精细好棉料,完全不会跌份,尽显低调。


    二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幅画,张章清丽活泼,云婵温婉柔美。


    “哇……”


    不知是谁的一声轻呼,打破了周围的片刻宁静。


    私语声渐起。


    “那是……张记织造的小姐?”


    “她身边的那位是哪家小姐,好像没见过。”


    “快看张家小姐的裙子,好好看……”


    “不知道是从哪家布庄买的。”


    “笨,她穿的肯定是张记布庄的啊!”


    “可我昨个才去张记的布庄逛了,根本没见到,别说面料,就是这个版式的都没有啊。”


    ……


    不一会儿,有位小姐便带着丫鬟过来了。


    “张小姐,好久不见!”


    张章回头,见着来人露齿一笑:“崔五小姐!好久不见呀!”


    一旁的银杏福福身子,冲着自家小姐笑道:“小姐,您和崔小姐是有一阵子不见了,但也不必这样生分。”


    张章闻言冲崔五小姐眨眨眼,吐吐舌头:“谁叫映甜先叫我张小姐的。”


    对面崔映甜轻咳一声也乐了:“难得在这种场合见章章,可不得正式些?”


    说罢转脸看向云婵:“这位是?”


    “是我禄织坊的贵客,云婵,云娘子。”张章伸手挽向云婵,顺便介绍道。


    “这位是崔家五小姐,我的好友崔映甜。”


    云婵淡笑点头示意。


    寒暄半晌,崔映甜终于将话题绕到重点上:“你这身衣裙是坊里新品?我昨个去,没见着呢。”


    张章松开挽着云婵的手,转身拽着裙角转了一圈,给她展示,得意洋洋道。


    “漂亮吧,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才不是张记的新品,是我章章的新品才对。这是我独创的,将裙子做长,上至胸前下至脚尖,拉高腰线,让身形更窈窕。”


    崔映甜忍不住伸手去摸:“真的很好看。”


    此时在两丈外做赏花状,实则侧耳倾听几人谈话的另一位小姐忍不住凑上来,插了句话。


    “那这裙子你卖吗?”


    闻言张章心中一阵小鹿乱撞,爆竹在脑海里接连炸开!


    成了!这不就成了?她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卖裙子吗!


    可她面上不显,压下上翘的唇角,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


    问话的小姐和崔映甜看她这副样子,有点急了。


    “怎么了嘛?”


    张章道:“卖是可以卖,就是价不便宜,五十两一套,而且是用普通生纱。”


    “我身上这块是云雾绡,很贵的,用这样的纱料,还得另加二十两……”


    崔映甜扯扯嘴角,确实很贵,但是张章穿出来的效果实在太好了,让人心动。


    张章真的是个好模特,今日的妆容、造型、首饰,搭配得无比完美,再加上这如梦似幻的花海,宣传的效果是十成十的。


    旁边那小姐看起来是个不缺钱的,张口便问:“我就要这个云雾绡,颜色还能改吗?我第一次看到这种颜色搭配。”


    “我喜欢嫩黄色和烟紫色。”


    张章看向云婵,她觉得这两种颜色搭在一起应该好看,但不确定。


    云婵点点头:“可以的,很漂亮。”黄色和紫色是互补色,好看的。


    张章点头:“没问题。”


    崔映甜也想好了,她喜欢红色。刚想开口,不想却有人比她更快的出了声。


    “商贾之女就是商贾之女,走到哪就把生意做到哪,如此良辰美景,活生生被辜负。”


    来人正是云婵先前遇到的任家二位小姐。


    第72章 宴毕


    此话一出原本聊得正热络的几人安静下来, 周遭不远处其他赏花人也看了过来。


    云婵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张章,这姑娘是个直脾气的,该不会要闹起来?


    岂知张章忽然一笑, 冲着任家姐妹便道。


    “此话差矣, 玉燕、玉珊姐姐,如此良辰美景, 若不谈点正经事, 那才叫辜负!”


    “我商贾之家以买卖起家,在任何地方都不忘本才对, 且我做清白生意,与这漫天清白繁花更配呀。”


    崔映甜缓缓脸色,应和道:“是呢,章章这身衣裙甚是好看,不知二位姐姐要不要与我们同订?”


    崔家现如今出了不少读书人 , 小辈中她大哥更在乡试中考中解元, 父亲捐了个县尉官职,可往上数两辈, 依然是商贾,任家姐妹一开口,便是连她都骂了。


    另一个找张章买裙子的女子名为白舒尔, 是白押司家女儿, 论家中官职比不上任家, 缩缩脖子,不再吭声。


    任家姐妹在门口受了娄冰的气, 上前撒气没想到却碰了个软钉子。


    “经商算得什么正……”


    妹妹任玉珊上前半步还想再辩, 被姐姐任玉燕阴着脸拽住了。


    “二位好口齿,衣裙我们还不缺。”


    撂下这句, 她转身就走,任玉珊瞪了张章一眼,跟上姐姐的步伐。


    待走远些,任玉燕回身,目光穿过挨挨挤挤的花枝,远远剜了一眼那抹软翠色,咬牙道:“张章这小蹄子仗着家里有些银钱,打扮得花枝招展,生怕诸位公子看不见她!”


    任玉珊撇撇嘴:“姐姐是怕她迷了魏二公子的眼吧!上次就听说她去玄妙观烧香时遇到了二公子,一向严肃的二公子都被她逗笑了……”


    任玉燕柳眉一挑,瞪向妹妹:“你倒是清楚,那你又气什么呢?”


    “我?我就是看不上她那副做派,一个商家女,天天不学无术,偏偏家人还宠着……”


    说着任玉珊看向花林,眺到河岸举行诗会的凉亭处,眸中划过一抹精光。


    “不学无术……”


    “不如就让她在诗会上出丑好了,让大家都知道什么叫草包,只有一张脸能看的玩意儿!”


    任玉燕皱眉:“那抽签也不一定会抽到她啊。”


    “那就不抽签,这么多年,也该换个玩法了。”-


    白舒尔见任家姐妹走远,这才凑过来嘟嘴道:“跑这儿耍什么威风,县丞女儿罢了,县令家的颜小姐都没这么横!”


    张章嘻嘻一笑没搭话,只问道:“你那裙子还不要啦!映甜呢?”


    “要要要,订金晚些我让丫头给你送府上,能不能快些?过几日就是奉花节了。”


    “我要淡红裙子配月白短衫的。”


    “没问题!”


    云婵看着仿若无事发生过的张章,这才从她身上依稀看到孙姑姑的影子。


    两个单子除了材料净赚一半以上的银两,张章笑眯了眼,崔家五小姐上头还有四位小姐,白舒尔也有庶妹,只要她们穿得好,何愁没有生意做。


    到时候再赶赶工,在奉花节那天穿出去……想想都快乐。


    几人边走边聊,银杏在旁边记着几位小姐的话。白小姐要在胸前绣并蒂白莲纹,崔小姐要绣折枝海棠纹。


    待聊清楚,也走出了花林。白舒尔和崔映甜想去右边的兰花阁逛逛,张章则想与云婵去紫香述花田,就此分开。


    “章章,你认识娄冰小姐吗?”


    云婵与她挽着手说了自己在门口的见闻。


    张章轻嗅手中刚摘下来的梨花,用鼻子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


    “任家人是愈发傲气了,读了几本书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认得,娄小姐是平如县簿家的大小姐。”


    “县簿?”云婵有点惊讶,县簿的官职在县丞之下,那任家官至县丞,怎么会对娄冰忌惮?


    张章听出了她的疑问,笑着解释。


    “你知道的,县令通常三五年一轮换,反而县主簿才出自县中大族,娄家、崔家都是县中大族,尤其是娄家。”


    “娄家人经营的水粉铺子和酒楼遍布平如和周遭县城不说,娄冰的叔叔现在在祈州做县令呢,任家姐妹当然要礼让一二。”


    说到这儿张章不由叹了口气:“若是在祈州我张家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可在平如只能算二三流。”


    只论银钱张家没在怕的,只可惜商贾家没有读书人,没有一官半职,到底腰板不够直挺。


    张章口中的紫香述便是郁金香,白、红、粉三色郁金香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一路闲逛时遇到的不只是丫鬟小姐,带着小厮的公子也有好几位,张章分别与他们见了礼,浅浅打过招呼,并无多言,云婵看得出张章对他们并无半点意思。


    “我前几日可听孙姑姑说想为你择婿,你私下可有心仪的人选?”云婵问道。


    张章脸色有点发红,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银杏,凑近云婵耳边,轻咳一声:“咳,其实是有一位的,等会儿你就能见到了,他姓魏,行二,名修彦。”


    举行诗会的地方在刚刚那片花林旁,再次回到那里时只见清溪岸旁已搭好帷帐,帷帐下铺着竹席软垫,竹席边有矮桌,上放瓜果点心与茶水。


    有一些人已在一旁的小亭子里歇息,等待诗宴开始。


    一曲琴音破空,小姐公子们从亭子、花林里缓步入席。席面没有标注座次,但明显右首两个位置是特意空出来的,两位容貌气质俱佳的姑娘相互推诿了一下坐了进去。


    “那两位,第一个是县令家的小姐颜容语,第二个是崔家大小姐,崔含萃。右边那一排全是官家女。”


    张章带着云婵在左侧中间的位置坐定后小声介绍。


    座席分了两排,两侧第一排都是女子,第二排则是男子。


    任家姐妹、白舒尔、崔映甜全都在对面,而那娄冰小姐按理说也该在对面才对,不知为何云婵却看到她懒懒散散坐到了左侧首位。


    “那娄冰?”


    “她是个异类,听说她好像不怎么喜欢跟官家女一起玩儿。”张章挠了挠下巴。


    “魏二公子是哪位?”云婵有些好奇地偷偷打量对面的公子们。


    张章附耳:“最俊朗的那个,第三个。”


    云婵定睛一看,确实一表人才,浓眉星目。她在心中将人与薛明照一比对,心里莫名涌起一丝甜,嗯,还是自己夫君更英俊些。


    二人说闲话的功夫颜小姐已经和几位小姐说完场面话。


    “那咱们就且惜春日,照例由抽中红签者作诗,不过今年我想了个新乐子,做不出的人要给大家表演一段才艺如何?”


    颜小姐抿唇笑道。


    众人纷纷附和。


    “没问题。”


    忽然,坐在中间的任家姐姐任玉燕开口了。


    “颜姐姐,既然今年有了新乐子,不如其他的步骤也改改?咱们每年都是抽签,今年连带着也换个玩法好了。”


    颜小姐一愣:“任二小姐想如何玩?”


    任玉珊轻轻单手撑脸,做出一副天真样子:“不如就玩击鼓传花怎么样?我来敲鼓!”


    崔大小姐有些为难:“今儿个没有提前备鼓呢。”


    “这有何难?”任玉燕拿起两个空茶盏轻轻对撞,发出清脆声响。


    “能代替的东西那可多了去。”


    颜小姐欣然同意。


    很快下人便呈上两样东西,一是用花枝子新编的花环,二是一条深色缎带。


    缎带送给任玉珊,让她将眼睛蒙起来,由她敲茶盏。花环送给了右边第一位公子,蛇形一一传下去。


    任玉珊嬉笑着蒙好缎带,敲击茶盏,声音清脆。为首的公子开始递花环,有玩心重的还会故意把花环放在手中多拿一会儿,等下一个人着急了才丢给他。


    敲盏声停,正好轮到一位官家小公子手中。


    他清清嗓子,交出早已想好的答案。


    “梨花低垂影重重,春雨微微舞衣风,游园人语花如梦,新芳疏乱幽意浓。”


    平平无奇,但也尚可。


    其实只要不做出打油诗,也无人会刻意剖析为难。


    小公子笑笑,敲盏声再起,他往后将花环传去,下一位要作诗的是一位官家小姐,看起来她早想好了,以桃夭为题做得不错,惹来满堂喝彩。


    花环再次向后传去,待到很快便到了云婵手中。


    就是这个时候!任玉燕眼疾手快在桌下狠狠踢了妹妹一脚,敲击声停,云婵刚刚好将花环送入张章手中。


    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坐在对面的崔映甜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张章这丫头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她是贯不爱读诗词的……


    县城上层圈子就那么大,满共满不过几十人,谁还不清楚谁?哪怕是不相熟,也多少从别人耳朵里了解一些,一时人人心思急转。


    有为张章捏把汗的,有幸灾乐祸准备看她会不会闹笑话的,也有单纯看热闹的。


    张章有个本事,人越多,越把她放在人眼皮子底下,她还越冷静,捉着花环,抬眸状作不经意间扫过魏二公子,开口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院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张章声音落地,一时场内无话,片刻后对面传来一阵掌声,她闻声看去,正是魏家二公子。


    为首的颜家小姐也启唇叹道:“张妹妹好文采!好一个人间四月芳菲尽,长恨春归无觅处!”


    “往年没让妹妹抽到签,可惜埋没了这样久!”崔大小姐也忍不住夸赞。


    商家这一排的小姐们很开心,往年总是官家小姐们出彩,她们这边仅仅是不落面子,这次张章四舍五入也算是给她们长脸了!


    任玉燕在魏二公子拊掌时脸色便青了,捏着桌角的手指一阵阵发白。任玉珊一把扯掉蒙在眼睛上的缎带,嘴巴长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她、她??”


    张章闻言羞涩一笑:“还得多亏了这只花环,我也是一时灵感乍现。”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斜睨一眼任家姐妹心里一阵痛快,刚刚她们那些挤兑人的话,她本也不想理了,可没想到非要在这儿上赶着给自己送台阶上!


    任玉燕收到这个眼神,心里的火气瞬间没憋住:“张章小姐好文采,不如再做一首如何?”


    云婵心中一紧,看向张章。


    而张章倒是老神在在,小手一摊:“做不出来了,好诗词都是妙手偶得,哪能说想出来就想出来。”


    然后不等任玉燕发难,便听有两位公子开了口。


    “张小姐说得有道理,若是这样的好诗说来就来,那可当真是妙人了。”


    “张小姐率真可爱,句句属实,就算是我们魏二公子也很难一日间做出两首好诗呢”


    魏修彦闻言点了点头。


    任玉燕见几人都帮她讲话,只好愤愤坐吧,袖子一甩恨声对妹妹道:“继续!”


    敲盏声再起。


    有了张章这首诗珠玉在前,后面的人的诗多多少少有些索然无味。其中一个小公子没做出诗来,耍了一套剑法,身姿英武,也博得满堂喝彩。


    半个时辰后诗宴结束,众人起身结伴往布置好的内厅走去。


    春风虽柔,可花儿更弱,时不时就有花瓣飘洒,若是落在碟碗中便不好了。


    一路上因着刚刚的诗词张章出了不少风头,好几个喜爱诗词的小姐公子都欲与她搭话,吓得她只寒暄两句礼貌应答后便称有事逃了开。


    刚刚她就是为了出口气争个面子,要是真多说两句,怕是要露馅。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魏二公子也过来了……


    云婵见状与银杏说说笑笑退到一旁,将地方让两人单独说话。


    “张章姑娘好文采。”魏修彦与她保持了半臂远的距离,说话时微微低头,极有礼。


    张章垂眸盯着脚边的半朵残碎樱花,伸脚碾了碾,而后又拽拽裙纱,小动作做了不少,这才小声道。


    “那不是我写的,是我一位姐姐写的,为了不让我在宴会上出丑特意准备的,我也没想到能用上,毕竟这么多年一次都没轮到过我……”


    “不好意思啊魏公子。”她也不知道为何要与魏修彦道歉,总之感觉是,骗了人家……


    岂知魏公子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拂袖而去,反而微微笑了出来。


    “上次一见张章小姐活泼机敏,直言对诗词不感兴趣,在下以为几月不见就转性了呢,不过如此率真坦白还真是很让魏某意外。”


    张章一时耳根泛起红意。


    银杏在几步外颇为兴奋地扯扯云婵衣袖,悄声示意她看那边。


    “魏公子冲小姐笑了!小姐、小姐脸红了!会不会有戏!”


    云婵细瞧,这魏二公子的笑容看起来挺真挚的,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张章,她作为一个已婚妇女,多少觉得这神情有些眼熟。


    “好像有戏哦。”


    花林中花树密密匝匝,但要想完全挡住两个讲话的成年人还是很难。


    二人讲话,魏公子的微笑,隔着几丈远任玉燕看得一清二楚,手中蚕丝帕子险些被手绞烂!


    宴会之中安排了不少歌舞,全程丝竹声不绝于耳,云婵边吃边看玩得津津有味,如此富贵人家的享受来到燕朝她还是第一次体验。


    要是没有张章这姑娘的唠叨便更好了。


    “云姐姐,刚刚魏公子朝我笑了。”


    “他夸我机敏活泼耶,这是夸我没错吧?”


    “云姐姐……”


    好在宴会结束后张章便消停了,只因为她收钱收到手软,再没工夫去想魏二公子。


    宴毕,万芳园外云婵三人刚准备上马车便被娄冰小姐叫住了,她大手一挥直接订了三件齐胸百迭裙,并没有指定配色,只说让张章看着来,她喜欢惊喜的感觉,全部用最好的料子。


    回到禄织坊后不多时,崔家、白家、娄家便纷纷派了丫鬟来送银两。


    不知是不是几家小姐找张章定裙子的消息传了出去,暮色之前竟然又接到了两家小姐的订金。


    这下忙不过来了,张章直说会尽快做好,但奉花节肯定是来不及了。


    待丫鬟们走后,她拿着一包银子兴冲冲找到云婵,飞扑到云婵身上,搂着她一阵扑腾,大喊着有钱了。


    云婵笑道:“你赚的银子还少吗?这些订金加起来大约也只能买你匣子里三两件首饰。”


    张章从那堆银子中取出一块大银锭子塞进云婵手中,梗着脖子道。


    “那能一样吗?这可是我自己赚的钱!”


    说罢捧着剩余的银子一溜烟跑了,留下半句话飘在风中。


    “云姐姐别嫌少,剩下的我得去买料子,以后咱们再分!”


    接下来的日子云婵找机会同张章讲了什么是互补色,什么是相近色,如何搭配才好看。


    她学得很快,不到一日便掌握了诀窍,搭出烟紫、浅蓝,天青、月白等几种配色,好看得紧。


    张章拿银子去找她娘买云雾绡的时候,孙姑姑很爽快,大手一挥便叫她去库里随意挑选。


    若是有找不到的颜色花样,告诉亭禾再去别县调来,一反常态格外支持她,张章感觉自己阿娘转了性,激动得热泪盈眶。


    只有云婵知道,孙姑姑本也未曾想着拘着她,若是她能做成,自然不会拦着。


    春日渐暖,云婵掰着指头细数自己出来也有十来日了,不由有些念家。


    村里的土豆估计快成熟了吧,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坊里的活计可还顺利?家中二老身体可好?云天旺家有没有把罚银送到夫君手中?


    庄雪儿几人近期教授的事情很顺利,有考教任务压在头上无人再敢不尽心,让几人舒心不已。


    夜半她吹灭烛火,心中盘算,等考教一结束,没有什么事便回去吧,加上路上的四天,一共出来二十几日,不短了。


    第73章 节日相逢


    禄织坊内部的考教在奉花节前一日开始, 由孙姑姑亲自出题,十人全部通过,毛线坊三位□□都松了口气, 这说明她们教得还不错。


    后期十位熟手的学习态度十分认真, 不止因为要考教,更因为庄雪儿几人展示出的能力。


    在手艺人眼里实力才是关键, 复杂的花纹编织方法为她们赢得了尊重, 先前敷衍的态度再也不见。


    教授的任务到这里基本可以算是圆满完成了,等到了奉花节这天云婵给大家放了假, 一齐出门去赏花。


    先前平如城内已是鲜花如云,到了节日当天更是夸张,贯穿全城的主干道两旁摆满了一盆盆连她都叫不出名字的花,家家铺面门前皆是如此 。


    花贩子们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老爷小姐看看花吧!新培出来的上等剑兰!”


    “虞美人!白玉兰喽!”


    云婵侧身躲过迎面撞来的行人,小心拽了拽裙摆, 便听一旁的庄雪儿纳闷道。


    “这是全县城人都出来了?”


    “是呀是呀, 以往采买花饰这些活计都是掌事、伙计们去办,借着佳节, 今日各家主人都亲自出来选花,他们出手大方,贩子们都铆足了劲儿做生意!”


    张章双手提着曳地裙摆, 兴奋得满脸通红, 口中回话, 眼睛却一直盯着前面不远处穿着新裙子的白舒尔,两眼放光。


    “不止呢!近两日还有许多外地商贩都涌了来, 借着这个热闹劲儿做买卖!”


    银杏伸长胳膊小心护着心不在焉的自家主子, 扬扬下巴示意云婵二人看街边小摊。


    打眼看去,迎风立着的小旗子上赫然写着:陇州白玉绸、苏式糖饼、泉水县秘制香囊、柳县莓果。


    她还远远眺到了一家元县特制炖肉……


    难道李掌柜汇肴楼的生意都做到这儿来了?


    待随着人流挤到肉摊前, 云婵在摊子前站定,扬声招呼:“来四块!”


    本来出门时是一大伙人,可逛到现在,就只剩下庄雪儿和张章主仆在身边,其他人全被冲散了。


    “得嘞!”摊子老板麻利地从坛子中捞出四块还温热的肉,一手夹在片干净叶子中,一手接过银钱。


    “您慢些 ,小心烫!”


    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下,小吃当真得在街上吃才够味,虽然不够文雅,但实也是种体验。


    云婵将肉分别递给其他几人后,自己张着小嘴吹了几口气,张嘴咬下一口,含在嘴中慢嚼。


    肉味鲜浓一口爆汁,与汇肴楼中炖肉味有些相似,但并不一致,终归还差些滋味。


    也就是说小摊并不是李掌柜开的,最多便是这摊子老板吃过汇肴楼的炖肉,自己琢磨的。


    旁边张章吞下肉,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没想到小摊子上还有这样的美味。”


    摊子老板闻言喜笑颜开:“小姐谬赞!这是我在元县那边学的,但老实说不及元县当地的好,小姐有机会可去那边一个名叫汇肴楼的酒家看看,那肉味才绝!”


    说着那老板还吞了吞口水,眸中透出一股子怀念的神情。


    云婵不由一笑:“老板看样子是吃过的。”


    “吃过,但也仅有一次,那可是元县最有名的馆子,排队都要排许久!”


    张章一把环住云婵手臂,笑着说:“那我下回去找姐姐,姐姐可要带我去吃汇肴楼。”


    云婵勾起唇角,笑着望向这个活泼的小妹妹,点头答应。


    街上的好吃的还有许多,就这样一路逛下去,几人花未买一盆,却吃得小肚子圆鼓鼓。


    此时太阳已升到头顶,云婵缩在巷子一角躲荫凉,其余三人去对面铺子排队买消食的山楂糕。


    她轻轻揉着发胀的小肚子,单手扶着翠竹发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耳朵一动,刚想回头,下一刻腰间一紧,一双结实手臂就扣了上来。


    灼热呼吸喷洒在耳边:“小娘子,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云婵心里一惊,心脏快速怦怦跳动,下意识发出声短促惊叫,随后开始挣扎。


    “啊——放、放开我!”


    钳在腰间的手臂仿佛是硬铁做的,双手用力去掰也纹丝不动,她想回头,那人的另一只手却绕到前头捏住了她的下巴。


    云婵又气又急还有些怕,眼底泪花很快就聚了上来,刚想开口尖叫呼救,一股子清新草木香从下巴处那只手上飘散出来,传入鼻端。


    草、草木味?


    她眼里的泪花憋了一半回去。


    大手虽捏在下巴处,但没有使很大力气弄疼她,只是制住扭头的动作……


    她挣扎的动作停止,用略带鼻音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薛、明、照!”


    只听身后男人笑出声,紧紧贴在云婵背后的胸腔传来震动,旋即脚下踉跄,她被拽到翠竹后,掐着腰牢牢抵在巷子砖墙上,男人灼热的吻扑面而来。


    翠竹外几丈远处便是热闹街市,幽幽暗角,热烈的津液交缠,屏蔽掉所有嘈杂声浪,唯有羞人的啧啧水声,让人脸红心跳。


    不知不觉云婵的双手也悄悄攀上男人后背,揪紧他的衣料。


    良久后男人放开美人微红充血的唇瓣,擦掉她嫣红眼尾处溢出的湿意,笑着看向她。


    云婵缓缓气,单手捂着胸口,待心跳渐缓,嗔怪着瞪了他一眼。


    “……做什么这样吓人!还有,你怎么在这儿!”


    薛明照凑上前又亲亲她唇角,顺手理理媳妇有些凌乱的青丝,这才解释道。


    “元县中有位老板托我到附近县送东西,碰巧就过来看看。”


    得亏现在身边无人,要是被林劲听到定要怒呸一声,平如离他们的目的地离县相距五六十里地,怎么就碰巧了?明明就是薛哥想媳妇了!


    说来也巧,他们一行人入城后找了家客栈将东西卸下,便四散着闲逛去了。


    薛明照在家时提前打听好了云婵的落脚地,洗漱后刚出门走了不到半炷香,便远远望见巷口翠竹边立着一眉目精致,红唇纤腰的美人,再定睛细瞅,不正是他家小媳妇?


    不知怎地就忽然起了玩心,轻手轻脚绕到巷子后袭了去。不过他也真怕把她吓出个好歹,至少放出了些脚步声。


    以往隔十天半个月见一次也是常事,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不见时总挂念着,此时见着了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男人看到她眼中的窘意,率先伸手去牵她,云婵微微垂头,咬着唇由他牵上来。


    刚巧这一幕正好落在拎着山楂糕过来寻人的张章眼里,她大叫一声就跑了过来。


    “大胆!哪来的无耻之徒还不快放手!”


    紧接着她身后跟来一个带着小厮的男子,正是魏二公子,他见状长眉一皱眉,挥手就让小厮上前拽人。


    小巷子里瞬间热闹起来,云婵触电似的将夫君的手甩开,上前一步:“诶,等等!”


    此时庄雪儿也跟了过来,一见到薛明照颇为惊讶:“薛大哥?”


    “啊?”张章猛地停下,打了个趔趄,被后面跟上来的魏二公子扶住。


    小厮也赶忙止住脚步,退回公子身旁。


    云婵红了红脸,伸手牵住男人衣角介绍道:“这位是我夫君。”


    薛明照微微勾唇,冲面前几人颔首示意。


    这时候张章才认真看清男人的样貌,肩宽腿长,剑眉星目,一双结实臂膀半揽在云姐姐肩上做保护状,哪怕仅穿着一身短打布衣,也掩不住一身剽悍气势。


    “他、他、夫君?”


    姑娘瞠目结舌,云姐姐的夫君不是个猎户吗?居、居然是个这样的猎户?


    半晌她捏着山楂糕憋出一句:“失礼失礼。”


    “刚刚买糕点时候遇到了魏二公子,他邀咱们去酒楼坐坐,那、你们去吗?”


    云婵转头看看薛明照,然后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我同夫君再逛逛花市。”


    “好。”张章点头,转身领着众人往外走。


    庄雪儿看看云婵也没说什么,转身跟着张章一同走去,在出了巷子以后,她对着张章银杏小声嬉笑道。


    “怎么样,二人站在一起可配?”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狠狠点了点头。


    之前她们还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云婵,此时见到她身旁男人,竟一眼深入人心,若是这男人的气势再少半分,或是眉眼差一丝,都会觉得不对味儿,如此,刚刚好!


    云婵自己单站在那便叫人觉得温婉中带着风骨,冰雪聪明,温和有礼,可立在她气势逼人的夫君身旁,竟无端多了几分娇娇可人的风情。


    不过,那娇娇的温柔可人风情,大抵是因为那嫣红唇瓣,微红泛粉的耳根和湿润带着春意的眸子吧……


    薛明照牵起媳妇的手也慢悠悠往大街上走去,懒懒散散聊起她不在的这段时日都发生了什么。


    “前阵子我去西源谈下了几十户农家,只跟咱们毛线坊合作。还请来了于老村长的三儿子同我们一起跑商,于三叔是个认字算数的,有他在我能放心不少。”


    “西边的合作已经跑顺了,大虎和林劲随便带谁去都能顺利收货卖货,我准备往东边拓拓……”


    “毛线坊已经重修了一大半,等你回去估计就修好了。”


    “爹上山采了不少桑葚,都全泡成桑葚酒了,等你回去喝……”


    云婵攥着男人干燥温暖的大手一路听他絮叨,心中暖融融一片,仿佛春日太阳直接晒到了心底,念家的心思在这一刻升到最高。


    她抬脸含笑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眼里是一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眷恋。


    男人见她半天没回话,低头,正撞入云婵眸中。


    刹那间喉咙一阵干渴,不顾正在街角,抬手抚上媳妇娇嫩侧脸,指腹划过如水眸子。


    “今晚跟我住客栈吧,想你了。”


    第74章 归途


    黄昏时分薛明照携媳妇拎着一包点心, 回到暂时落脚的洪福客栈,大厅中林劲、吴大虎,还有两位云婵有些眼生的男人已点好酒菜了。


    “诶!薛哥、嫂子, 这边!”林劲皮猴似的跳起来冲门口招手。


    走到桌边, 薛明照开口介绍:“于思远,于老村长家的于三叔, 霍敬, 咱们村头霍家的霍大哥。这是我家媳妇云婵。”


    于三叔点头,黝黑的大脸上露出笑容, 口中打了个招呼。一旁清瘦的霍大哥看着不过三十略有些腼腆,也一样笑笑。


    吴大虎看着满桌子卤猪耳、辣鸭头、花生米,搔搔头扭头冲着小二道:“小二,来盘青菜!”


    云婵盈盈笑着坐到男人身旁,听他们谈天说地, 聊路上见闻, 聊生意心得。


    “明儿一早就出门跑跑,和铺子里的伙计老板们多聊聊, 去看看谁有什么,谁缺什么,谁想要什么, 比比价格, 看看谁家便宜, 都一一记下。”


    “别着急下手,把关系打通……”


    她看着面前几个月前还浑身一股子憨劲儿的村汉们, 如今已经摸索出自己一套行商方法, 眼瞅已愈发成熟,不由感叹行万里路果然锻炼人!


    客栈一楼是普通客房, 一张大通铺能睡好几人,薛明照想跟媳妇住,直接取了行囊找伙计又开了一间上房,在几个男人羡慕的眼神中带着云婵去了二楼。


    叫小二送来热水一番梳洗后,云婵裹着男人宽大亵衣躲到了被窝里。


    雕花床柱边落地烛台上,几支蜡烛噼啪作响,映得细纱帐子一片暖色。


    这间上房临街,奉花节的热闹还在继续,火红灯笼坠满大街,人群的嬉闹声、鲜花的幽香,从半敞的窗子中溜进来,满室满馨。


    在男人细密的吻中,云婵头脑发晕,丝丝缕缕的花香熏人发醉。


    烛火过于通明,在被子滑落后她有些害羞,扯着领口抖着嗓子推搡在自己脖颈间啃咬的男人。


    “太、太亮了,熄掉蜡烛好不好……”


    男人没回话,大手一伸,扯掉系纱帐的布带,绕在云婵眼上,在脑后打了结。!


    掩耳盗铃——


    这下不仅是脸颊绯红,连身子都泛起一层粉,在灯火下犹如染上朝霞的上等羊脂玉。


    失去束缚的纱帐落下,掩去一片活色生香,细细哼声和男人的压抑喘息,随着轻纱上暗影浮动,忽高忽低。


    梆子声响,楼下人散去,楼上人也歇了声。


    男人撩起媳妇黏在颈侧的发丝,细细掖好被角,怕她出了一身汗着凉。


    “明日四下扫扫货,没什么事后天我们就先行一步。”


    云婵偎在他怀里,撒娇似的咕哝了一句:“这么快呀。”


    今儿才见到,明天自己还要回禄织纺一趟,后天他就又走了……


    欢好过后,偃旗息鼓时,这样腻在一起心底无端生出好些依赖。


    美人的声线软糯,像蜜落在水中化了开去,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软甜,难得听到媳妇这样舍不得自己,薛明照紧了紧怀抱。


    “看你一眼便安心了,我们驴车载着货走得慢。估计你也就比我们晚一两日到。”


    最近云婵只忙了一件事,那就是画图纸。


    把自己脑海中所记得的所有汉服款式,一一画出来,碍于她的画工实在有些糟,画一幅得撕掉七八幅,目前已经画好大半。


    等画完图纸再将混纺的配比和注意事项写下来,由她们自己个儿试去,若是能成再和张玉儿谈分成。


    纯羊毛织物价格略高,春去秋来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又到冬日了,能做出棉毛混纺的布料给百姓,那也是一件利民的好事,不如先做着,以后再谈银钱。


    这些白天云婵都与他说了,她还需要个三五日才能启程回家。


    云婵将脸蛋贴在他胸口蹭蹭,哼唧两声:“好。”


    从喉咙里发出的哼唧声宛如幼猫,可怜又可爱,配合着她拱动的姿势,男人才消下的火气从肌肤贴合处再度烧起。


    他摸摸媳妇后背细汗已消,腰腹用力翻身压上她白嫩身子,不顾底下人的惊呼,咬上朱唇。


    饿了许久的野狼,又怎是一次能喂饱的?


    翌日早晨,板车碾过石板路,吱呀声传入云婵耳中,昨夜折腾了许久男人才放她睡去,此时眼皮像被胶水黏住了般睁不开,她不耐地动了动。


    很快,听得咯吱一声,像是窗子被关上了,一只手覆上背后,轻轻拍哄,她晃晃脑袋再次入梦。


    她彻底清醒时已经到了正午,拥着被子坐起身,颇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倏地腰眼腿根处传来一股酸痛,这才恍惚想起自己是在客栈。


    房中圆桌上两碟小菜一碗红豆粥已不再冒热气,她一手揉腰一手揉太阳穴,站起身支起半扇窗子,回想起迷糊时男人在耳边说的话。


    “我去忙了,睡醒以后吃过饭再回坊里,我在家里等你。”


    云婵探手一摸,粥还是温的,她抬手捧起粥碗,舀了一口送入口中-


    从阿娘那知道云婵她们将要启程回家时,张章的心情跌到了谷底,这小半个月与云婵相处下来,她是真的爱极了这个聪明又温柔的姐姐,可人家是有家的,总不能不让人走。


    包着一泡眼泪在云婵房里待了好一会儿,云婵千哄万哄,最后拿出了那一沓汉服图纸,这才让她收了声。


    “这、这是?”


    “我之前曾看过一本奇书,这都是那本书上记载的衣裳图样,后来那书意外毁了,我就凭着记忆画出来了,你可以参考看看。”


    云婵并不打算把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便想出这个推辞,紧接着她又拿出另外一张纸递给张章,让她顺便转交给她娘孙姑姑。


    张章看着顺口念道:“七成棉花三成羊毛,所纺之布柔软透气吸湿气……”


    她猛地瞪大眼一把折上那纸,捂住嘴巴,好一会儿才悄声回道:“我保管好好交给娘!”


    回程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照例是由张禹朗护送,他到平如这边以后应该也有任务在身,云婵也仅仅在坊内见过他几次。


    禄织坊门前,出来相送的除了孙姑姑和张章几人,还有几位女工。


    说来也怪,先前她们多多少少与庄雪儿一行三人有些不对付,可到了后来不知怎么又熟络起来,眼见她们要走了还很不舍得,结着伴簇到门口,给她们手中放了好些水果点心。


    许湘抓着其中一人也哽咽了,直说以后去了元县一定要到昌义村找她玩。


    张章也好不到哪去,眼睛红得像兔子,塞给云婵一个小包袱。


    “早答应姐姐的,到时候要给你做身裙子,这是我这两天赶出来的,可能针脚有些粗糙,姐姐莫嫌弃。”


    “里头还有一锭银子,别嫌少,现在我手头还有些紧,等我的成衣铺子开起来,每年我都分利润给你!”


    云婵低头,从包裹缝隙中看到一抹白纱,轻笑着点点头。


    “好,以后有机会来元县玩,我请你去汇肴楼吃酒!”


    站在女儿身后的孙姑姑瞧瞧天色,上前一步冲云婵浅浅点头,招呼张禹朗。


    “好了,时候不早了,禹朗、云娘子你们就早些上路吧。”


    最后对着云婵稍稍欠身:“云娘子此行,费心了。”


    云婵知道她说的费心不只是于公上的教授毛线纺织,更是于私对她女儿张章的帮助。


    她抿唇柔柔一笑,也对着孙姑姑欠了一身。她帮张章不是白帮,该收的银钱一点没少,而且以后也还源源不断呢,是互惠共赢。


    几人攀上马车,就在马鞭抽下的前一刻,张章忽然凑上前,将头探进马车里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嘿嘿,刚刚忘记给你们说,魏公子明天约我去玄妙观祈福!”


    云婵与庄雪儿同时露出一抹笑意,小声贺道:“恭喜恭喜!”


    马车跑动,车厢轻晃,庄雪儿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往后一靠轻轻吐了口气。


    “总算要回家了。”


    “咳,你、你想不想郑大?”云婵斜倚在另一侧偷偷八卦。


    “以前他去县城上工,七八天总能回来一趟的,如今这样半个多月不见,还真是有点儿想。”


    庄雪儿想了想,大大方方承认了。


    “想不到你家那口子这么黏你,还跑到平如来专门找你一趟!那天晚上你没回来吧,我都没听到隔壁有动静。”


    “还好吧,他也不是专门来找我的,是到附近办事儿,顺便看看……”想到那晚,云婵有些脸红。


    “嗤——”


    庄雪儿忍不住嗤笑一声,满眼明晃晃写了不信二字。


    不过她知道云婵脸皮薄,便也不再打趣她,转头趴在窗户上盯着一晃而过的街道和商铺,感叹道。


    “这变化,真真是好大啊。”


    “谁能想到冷冰冰的薛明照忽然成婚变成妻奴,谁能想到连饭都吃不饱的薛家如今一跃变成村中富户?”


    “谁能想到去年这时候我还在家中喂鸡绣帕子,为省几个铜板不敢点油灯,如今却坐在大户人家这样舒服的马车里,还跑到如此远的地方过什么奉花节,给别人做先生?”


    庄雪儿满目不可思议,一双眼睛亮晶晶。


    云婵也撩开帘子从另一侧窗子看外头,心中一阵激荡。


    是啊,谁能想到她一个现代人如今却到古代生活讨生活,还在这里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真心疼她爱她的男人……


    回去时的马车跑得比来时更快,或许是因为马夫也想家了,抑或只是因为见她们已适应了车上生活不再狂吐。


    在第四日上午几人远远便瞧见了熟悉的村子轮廓。


    第75章 土豆收成


    绿油油的稻苗在田地间随风摇曳, 有村民正在地头里浇水锄草,看见辘辘驶来的马车纷纷直起身眯眼瞧看。


    马车这次没有停在村口而是直直往村中跑,云婵半撩起帘子四处打量, 入眼之处遍地是长势旺盛的土豆苗, 足近膝盖高,看起来已能采收。


    进村不过百来米, 她居然见到有两户人家都在修房子, 庄雪儿探出头,老远便招呼道。


    “李伯!修房子啊!”


    那被唤作李伯的先是呆了一下, 然后才看清那马车里的小娘子是郑家儿媳,掂掂肩上木板子,大声道。


    “诶!这会子趁着不太忙,把房子修修!”


    马车与李伯擦肩而过,庄雪儿回身冲云婵笑笑:“看来李伯家有些闲钱了, 终于能把他家那四处漏风的房子修缮修缮。”


    云婵眨眨眼, 想不起来这个李伯是谁:“李伯是哪个?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身子不好平时鲜少出门,他女儿你认得的, 就咱们毛线坊那个李玲美,单眼皮小尖脸那个。”庄雪儿把自己脸蛋捏尖了些,比画道。


    听到这个名字她有了些印象, 那女孩瘦瘦小小的话不多, 但平时干起活来很拼命, 属她织东西最快,原来是为了攒钱修房子。


    提到毛线坊, 云婵再次探出头, 向前边毛线坊的方向张望,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远远几间农家院子后,竟然立起了一幢二层客栈似的小楼,在村中间还挺显眼。


    赶车的车夫自然也看到了,手拉着缰绳,叹道:“上次进昌义村还是两年前,不想今日再看大有不同呀!”


    村子比起之前齐整许多,再没有遍地杂草,家家户户院子旁都种着他不认得的草植,甚至还盖起了二层小楼。


    马车又往前走了一段,停到了村子中央,这样离哪户人家都不远。


    “得嘞,咱们就停到这儿了!”马夫停稳车子,一把撩开帘最新资源起恶帬把以四八幺六九六三子,云婵和庄雪儿跳下车,狠狠松了松筋骨。


    其他人也纷纷下车,张禹朗作揖与云婵拜别,再次登车,带着一队人马原路返回了。


    白阿嫂拽着背囊露出一丝笑:“终于回来喽,我这胳膊腿可是扛不住喽!”


    许湘扭扭脖子笑着问道:“那下回再去别的县城出差,你还去不?”


    “……去吧。”白阿嫂略微迟疑了一下,给了答复。


    “哈哈哈哈。”许湘哈哈大笑。


    “傻子才不去呢,不去哪能看到那么多好玩的,吃到那么多好吃的,我这趟算是圆满了!”庄雪儿从旁扬声感叹。


    “大家都辛苦了,好好歇息几日,后天来我家寻我拿这趟出差的月银。”云婵含笑道。


    “好嘞!”几人扬起笑脸,异口同声-


    “我回来啦。”


    云婵推开家门时薛家二老正在打扫院子,听到声音扭头看去,只见来人正是大半个月没见的云闺女,登时喜上眉梢,一把撂下就笤帚就迎了去。


    上下看了两圈见人没瘦气色也好好的,开心得不得了。


    “娘去杀鸡,一路辛苦,今天咱吃顿好的!”王香月说着就往后院走。


    自从云婵出门,只剩他俩和寡言的儿子,满屋里人气儿都少了三分,这可得好好热闹热闹。


    驴子买回来以后,薛明照在院子角落用稻草搭了个棚子,平日就把它拴着,今天却没见着,男人好像也不在家。


    云婵边往堂屋走边问道:“爹,阿照没在吗?”


    进了堂屋,薛老汉顺手给她倒了杯水,笑眯眯道:“他去城里和李掌柜谈生意了。”


    “什么生意?”


    “土豆的生意,你回来得刚刚好,这两天土豆就收成喽。全村人都种了,他们吃也吃不完,阿照就想着从乡亲们手上收土豆,再转卖到城里,赚一笔。”


    “先跟李掌柜谈谈,要是不成再找别家。”薛老汉笑眯眯拿出烟袋在桌角磕磕。


    拿去卖给其他酒楼也不是不可以,他们去找李掌柜是想省些力气。土豆除了他们村里人吃过,外人基本没见过,到时候还要证明自己这是好东西、没有毒之类的,少不得麻烦。


    “这倒也是好主意。”云婵点点头。


    如今她家的进项有毛线坊、跑商、土豆,过几个月还会有制糖坊,或许以后还要加上张记和张章那边的分红。


    晚饭时分薛明照还未回来,一桌子好菜只能几人先吃,留一份在厨房大锅里温着。王香月做了她最拿手的鸡汤面。


    一口鲜香的面下肚,把胃熨帖得极舒服,薛老汉咂咂嘴道。


    “前些日子阿照说想在城里买间宅子。”


    “城里?”云婵夹菜的动作一顿,这有些突然,毛线坊、稻田,未来的糖坊都在村里呀。


    王香月皱眉想了想儿子的原话。


    “他出门在外,说看到人家有钱人家都让孩子去书院读书,他想着以后也要让孩子去城里读书,而且住城里来往做生意会更方便。”


    “那家里的田地和毛线坊糖坊怎么办呢?”


    薛老汉咧嘴一笑。


    “咱家田地不多,出些银子找乡亲们帮忙料理料理,到了春种秋收的时候,咱再回来收。毛线坊那边我看花娘那孩子管得还不错,而且离得不远,你隔个七八日来一趟也不打紧。”


    “至于糖坊,这事儿我还刚想跟你商量呢!”


    他放下筷子抹抹嘴,同云婵讲起最近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都发生了啥。


    云家大房到底是没抗多久,她去平如后不多时,便卖了田地凑好银子送了来,将儿子灰溜溜赎回家,再无了声息。


    薛家拿着这笔银子雇了好些人去修毛线坊和制糖坊,有村里人也有村外人。


    村外的在村中一走动,知道的消息就多了,薛家在做买卖的消息不胫而走,来了不少人想进毛线坊学手艺混口饭吃,毕竟这段时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其他村子的人日子也难过。


    但是云婵不在,儿子也忙,他们老两口不敢轻易答应都糊弄了过去,但有一些人却没法直接拒绝,那就是老薛家的亲戚。


    薛老汉有个哥哥名叫大远,关系还算不错,薛明照大婚、年节都有往来,这回薛大远携儿子一同上门,问问能不能也来毛线坊帮忙,他便不好拒绝了。


    云婵思忖半晌,一条条捋顺了回道。


    “孩子的事还早,城里的宅子可以慢慢相看,等到时候真有了再搬过去不迟,毕竟城里医馆众多,万一有事也方便找郎中。”


    王香月听到这话满脸赞同,村里离城里还是有段距离的,云婵这边再不能有闪失。


    “大爷一家,品行如何是否可信?”云婵问道。


    薛家二老同时点头:“可信可信,都是自家兄弟。”


    “大爷一家,进毛线坊怕是有些麻烦,等八九月时可以考虑进糖坊做工,还能给他们安排个住处,不然高义村离这边还有段距离,日日来往也不方便。”


    制糖最后烧竹炭过滤这一步骤是让甜菜糖口味变好的关键,是甜菜制糖的核心技术,如果能把握在自家人手里是最好的。


    到时候建两间小屋让大爷与侄子睡在那,既能方便他们,也再不用另外找外人看守。


    “这样好,这样好!就等糖坊开张了!”薛老汉很满意。


    月上中天薛明照才回来,沾着满身酒气,届时云婵正在镜前试张章送她的裙子。


    深蓝色短衫配月白色纱裙,胸前缝着两条红绸带子。因着白纱清透,张章硬是缝了四层,层层叠叠仿若堆叠的轻盈柳絮。


    云婵听到声响到院中去扶男人,裙摆逶迤,配上她姣好的脸蛋与披散在后背上的乌黑青丝,在月华下竟让薛明照想到了蟾宫仙子。


    晃晃有些迟钝的脑袋,他一把揽住仙子,捏起下巴定神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媳妇。


    “媳妇……”


    “在呢。”云婵无奈,领着他往侧屋走,喝成这样还能赶着车回来,也算难为他了。


    男人醉眼蒙眬,俊美的眉目带上些恍惚,与平时冷静克制的样子有些不同。


    她艰难地给男人脱去鞋袜摆弄上床,又伺候着擦脸喂完水,才吹熄蜡烛躺到男人身旁,那晕乎乎的人抬手搂紧她,仿佛搂着一个人形布娃娃。


    云婵有些哭笑不得,一路上设想过好多次久别重逢,不想竟然是这样的……


    第二天,男人喝多了宿醉不醒,云婵则是一路颠簸,交颈酣睡到午后,醒来时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反而屋外一阵嬉笑吵嚷。


    云婵套上件宽松舒适的裙子,打开院门一瞧。


    嚯!真是好热闹。


    搬筐的,拿小铲子的,拿桶和水舀的,每家院门前都站着好些人,在挖土豆呢。


    此时隔壁吴家的土豆已经挖了一半出来,不知从哪弄了个大秤来,正准备称量,周围已围了一圈人,薛家爹娘也在其中。


    云婵回屋拉起刚穿戴好的薛明照,跑到人群外凑起热闹。


    吴家田边堆着四个大竹筐,里面的土豆个头基本有拳头大,黄澄澄还沾着泥,甚是喜人。


    只见吴大虎弄了半筐土豆往秤上一挂,看了两眼,口中报道。


    “十八斤!”


    接着又挂上半筐:“二十斤!”


    周围人边笑边算:“哇,这一筐就三十八斤喽。”


    “那四筐是多少?”


    “一百五十多斤喽!这还是半亩地呢!”


    “老胡你家土豆收了没?”


    “明天,明天就收!嘿嘿”


    云婵扯扯男人衣袖,见他低头后小声道:“昨儿你和李掌柜谈妥了吗?”


    男人微微点头。


    “等过两天咱家地也收了,请李掌柜来吃顿饭吧!”


    “嗯?”


    云婵瞪着一双大眼睛望向吴大虎身旁的土豆,舔舔嘴唇。


    “请他吃炸薯条和土豆粉!”


    这两样东西做起来既费油还麻烦,把方子交给李掌柜,以后想吃直接拿铜板去汇肴楼买就成了!


    第76章 庄雪儿怀孕


    这波土豆丰收让村子里的气氛彻底火热起来, 村民们还了之前欠薛家的粮,留下一部分做口粮和种子以后还有盈余,如此高产让他们再次大呼神粮。


    薛明照以每斤十五文的价格收来, 以二十文的价格卖给李掌柜。村民不但能填饱肚子度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时日, 更多了一笔银钱填补家用。


    薛家从中赚了一笔,李掌柜酒楼又添新菜式, 皆大欢喜。


    到了收粮这日薛明照按媳妇的要求, 特意给李友仁递去话,请他午时空着肚子来, 共进午饭。


    云婵在院中将碎菜叶子和前日新挖的蚯蚓一齐剁碎了,走到后院喂给咕咕叫的母鸡,返回前院给棚中驴子添上一舀子水摸摸它顺滑皮毛。


    薛家四口都是爱干净的,不算很大的宅子里又养鸡又养驴子却没什么异味,反而洋着一股子草香味。


    要是以后真搬去城里, 怕是会怀念这乡下日子吧?村里的朋友, 村后的青山……


    嗯,可以把家里这宅子好好翻新重盖一下, 在城中宅子中改出暖炕,到时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春秋在乡下看山色,夏冬在城中享荫暖。


    她美滋滋在心中规划好, 这才跑到厨房准备今日饭食。


    土豆炖肉、烤土豆、酸辣土豆丝自不用说, 这都是做了好几次的菜, 炸薯条、土豆粉才是今日重头戏。


    等李掌柜和王四到了,云婵已经将土豆去皮切得细碎, 用清水滤净放到一旁静置, 等待沉淀出淀粉。


    “这样就能得到面粉了?”李友仁看着那盆子浑浊的土豆水,觉得有点觉得不可思议。


    “是土豆淀粉。”云婵纠正道。


    她前两日尝试着做过一次, 已经成功了,现下再做一次纯粹是为了展示给他看。


    “淀粉还要等一阵子,先做炸薯条。”


    云婵拿过几个土豆,去皮、切厚片,然后切成长条,在清水中把它们煮至微微透明,捞出控水。


    而后取出上次做的土豆粉,在土豆条上均匀裹一层,起锅倒油。


    看着金黄的菜油咕嘟嘟进锅,站在厨房门外头围观的薛老汉有点心疼,小声对着老妻道。


    “哪怕知道咱现在不缺钱,看着这么些油倒进去,我这个心呐……咱以前炒个菜只舍得放一丢丢。”


    薛老汉说着伸出小指头,掐在了指头尖处。


    王香月笑着瞥他一眼:“你等吃就完事了,咱家现在也不差那些油钱了。”


    她看了眼灶上的陶锅咧咧嘴:“这老陶锅也可以换了,赶明儿我去城里买个铁锅,早前就听人说铁锅炒菜更香,咱也试试看。”


    这边说着锅中油热了,云婵抖抖黏在一起的土豆条让它们散开入锅。


    “刺啦——”


    热油遇到土豆,一声响后不过几秒钟,香味四散。


    王四站在李掌柜后头抽抽鼻子:“这味儿,我咋闻着比那肉都香?”


    云婵深有同感,接话道:“我也这么觉得!”


    待土豆条两面微黄,她快速捞出,抽出灶坑里的柴火,让油温降到七成热,再将土豆条倒进去复炸一遍。


    “成了。”


    金黄色的土豆条摆在盘子里极诱人,最后撒上一点盐,焦香扑鼻。


    李友仁接过云婵递来的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根土豆送入口中,仔细咂巴了两下。


    “不错不错,颇有特色!现在还只是用淡盐调味了,若是浇上炖肉汁,岂不是更好吃?”


    云婵扯扯嘴角,炖肉汁蘸薯条,那当真能好吃?


    她把盘子撂在灶台上,又多拿出几双筷子示意其他人都尝尝,然后开口建议道:“试试蘸糖醋汁估计也不错。”


    “淀粉应该沉淀得差不多了,走,李掌柜我们瞧瞧去。”云婵引着李友仁到院中查看。


    此时淀粉已经沉到盆底,混浊的土豆汤变清澈,她倒掉清水留下黏腻粉末,将一小半淀粉舀进陶盆里,重新加入些清水搅拌了几下。


    “这一步是重点,李掌柜可得看清楚。”说着她将锅中剩油倒出,洗干净锅子烧起热水,盛出一碗倒进陶盆快速搅拌起来。


    “要滚烫的热水才行。”


    盆中淀粉变得晶莹剔透、粘性十足,她接着将剩余淀粉全部倒了进去,加入一点盐一个蛋清,揉成一团。


    再次回到厨房,起锅烧水,拿出昨日提前用竹子钻孔做出来的压面‘神器’,让薛老汉帮忙将面团压成面条。


    面条从半空中坠入沸水,煮成根根分明的面条。


    大锅边围了一圈脑袋。


    王香月:“好家伙,原来土豆还能这么吃!”


    王四:“云娘子的手艺我从来都是信的!”


    李友仁:“王四,一会儿去车上把笔墨拿来,记上,全记上!”


    锅中土豆粉将将煮熟,院门大开,薛明照牵着载满土豆的驴车进来了:“爹,来帮个忙!”


    熄火、捞粉,满厨房的人立时分成两伙。


    王香月和云婵继续留在厨房忙活,男人们则进院帮忙卸下满车土豆,称重后搬到李掌柜的车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今日李掌柜是自己驾马车来的,王四另外赶了辆驴车,但几千斤土豆显然这一车装不下,王四还要多来两趟才行。


    午饭酸辣爽滑的土豆粉格外开胃,也很饱肚,吃得李友仁热泪盈眶,连连惊呼:“有此粮食,我大燕朝兴盛指日可待!”


    云婵听得他这话,呼吸一顿,轻咳一声问道:“那李掌柜可是想把此物交到县衙?”


    李友仁大咳,咽下口中饭菜,脸色有些红:“倒是可以再等等。”


    商人逐利,他也不例外,好歹先让他捞一笔再说。


    云婵想的则是,若是这样快交上去,归入纳税范畴里更添事端,她也有私心,至少先让自家村民日子好过一些。


    二人目光交汇,达成一致,民不举官不究,一个新菜式而已,暂时先按一会儿不打紧。


    云婵微笑:“吃菜吃菜。”


    这倒倒手的事儿便又赚一笔,薛老汉乐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把上个月泡的桑葚酒取了出来,请李掌柜喝。


    李友仁真觉得奇怪,自诩吃过美食无数,可就是觉得薛家的农家饭极合他胃口,就连酒水都透着股清新劲儿!


    满桌尽欢。


    昌义村卖出的这些土豆,王四和其他伙计一起又来了五趟才全部装走,存到了汇肴楼后院里提前挖好的地窖里,没过几日,便推出了新菜式。


    云婵这边则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毛线坊和制糖坊上。


    毛线坊的已重修好,崭新漂亮的二层小楼立在小院里格外显眼,院里的堂屋和侧屋也一同翻了新,门口请于村长重新写好了牌匾。


    这宅子不大,但收回的羊毛却不少,平日里脏羊毛、染好的羊毛、毛线、成品,统统挤在一个小仓房里太不方便,薛明照便干脆多添些银子仿照城里样式改成了二层。


    收土豆的风波一过,所有人也回到了毛线坊内做工。


    修缮后的堂屋宽敞舒适,矮矮的桌子放在地上,周围放着柔软的垫子,围着矮桌大家做工不那么费腰。


    早之前花娘她们便说过总是弯腰干活,腰酸背痛,这回云婵干脆大手一挥换了几张桌子。薛老汉和于叔守夜时休息的屋子也添上了新床和纱帐,焕然一新。


    这回改变的不止屋子,还有从孙姑姑那学来的,阶梯式计算月银的法子,如此一来,大家便更有干劲儿了。


    其实就算不用这个法子,毛线坊的人也会铆足了劲儿好好干,最近其他村子不少人也听到了风声,都变着法子想托关系进毛线坊。


    这种时候,谁还不好好干?而且好好干也是为了自己,做得越多,赚得也越多。


    从平如回来的三人俨然成了整个村里的红人,没错不只是毛线坊,是整个村。


    其实别说是村中女人,就是男人,也没几个有机会出门长见识,都是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最多到县城和附近村子转转。


    三人把自己出去这一圈的见闻一说,好家伙,可让人羡慕坏了。什么禄织坊美轮美奂的大宅子,有丫鬟每天布置饭食,奉化节,满城鲜花,各色小吃,真是想都想不到。


    毛线坊内人想着下次再出差,自己一定要抢先报名。毛线坊外的女人琢磨自己怎么才能进坊,毛线坊外的男人则想着,怎么能进薛明照的商队,也好出去长长见识赚几两银子。


    制糖坊的空宅子选在了村头,那间空院子很大,就是房子很破需要大修。


    本村里的人本就不多,抛出在外跑商的,在毛线坊干活的,还有些老弱病残人士,真正能干动的闲人居然已不多。


    这修制糖坊的人就得从外选了,每日工钱十文,管两顿饭。


    薛明照虽不爱言语,但脑子好用,算账清晰明了,生意近些日子居然越做越大。


    除了西边几个顺路的县城,连东边都逐渐打开了路子,这也使得他愈发忙碌,一个月里有一大半时间都不着家。


    给工人们做饭的任务便主要落在了家中两个女人身上,而地里的活计基本是薛老汉在干。


    偷得几分空闲时,男人忍不住有些抱怨,明明自己现在已不缺银子,可怎么越来越忙得停不下来?


    云婵听到这话时忍不住主动亲了亲男人嘴角,他现在可不是只为自己家忙,还带着村里的好些户人家一起赚钱呢,一时半会儿还真就停不下来。


    一家人分头忙活倒也充实,尤其是云婵要盯着制糖坊这边的修缮进度,还要做饭、打理家事,抽空记账算账,忙得很。


    所以等制糖坊彻底修缮完,配置好一应用具歇下来时,她才知道庄雪儿怀孕了。


    “已经三个月了?”云婵盯着她衣裙下微微隆起的小腹惊得合不拢嘴。


    “嗯……看你最近忙着,也就没特意跑来找你说。”庄雪儿难得有些娇羞,摸着肚子漾起一抹笑容。


    “我俩成婚也好些年了,总算是有了,算算日子,是从平如回来不久时有的。”


    第77章 丰收


    云婵很为好友开心, 嘱咐她不必天天到毛线坊待着,好好养胎,别的不要多操心, 要是需要看郎中银子不够直接来找她。


    庄雪儿摸着肚子瞧云婵一脸紧张, 笑着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三个月的胎象基本就稳了, 只要注意别磕了碰了就好。至于银钱, 也是不缺的,不用云婵搭手。


    最近这半年她在毛线坊赚了不少, 平日里也节俭都攒了起来。她夫君在汇肴楼中仗着机灵肯干,又有昌义村这份情面,在李掌柜面前得脸,现已是酒楼中的大伙计,月银更多。


    开春时小姑子郑莺莺出嫁, 屋里再少一张嘴, 日子可谓是越过越轻快。


    怀孕的事情没早告诉云婵其实不只是因为她忙着,更是怕她触景生情, 毕竟小半年前她才小产 ,但瞧着她现在的面色如常,满眼欣喜并不见伤心也是松了口气。


    吃过晚饭, 云婵在侧屋点着烛火, 慢条斯理给男人缝补磨破的袖口, 薛明照则在近旁翻看账册。


    “雪儿姐怀孕了,有三个月了, 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云婵手上穿针引线, 口中柔声细语。


    薛明照心中微微一凛,翻看账册的手指顿了一下, 目光状似无意瞟过她的脸庞,口中回道。


    “嗯,听说酸儿辣女,你可以看看她最近都吃些什么,到时候看准不准。”


    他才不在意庄雪儿生男还是生女,只想故意说些有意思的逗逗云婵,生怕她情绪会不好。


    云婵闻言微微勾唇笑笑,想不到男人也知道这个俗语,这么不科学的东西,准确的概率怕是不大。


    她抬眸看向男人棱角分明的俊美侧脸,捏着手中布料温声问道。


    “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可。”薛明照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


    云婵单手托着下巴,目光有些迷离:“我想要个男孩,生个像你一样的男孩,同你长得一般英俊,性格最好也随你些,有主见。”


    她难得说话这么直白,薛明照一时有些愣神,很快他反应过来,眉眼浮出一丝温柔,合上账册倾身抚抚媳妇姣好的侧颜。


    “随你也很好,你聪明且善良,而且你也很有主见不是?当初在山上、在家里,一点都不要人帮,心里有主意得很。”


    后面几句带上了些调侃意味。


    云婵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清清嗓子瞥了他一眼,微微抱怨:“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拿来说。”


    男人含笑看她,不再讲话,继续低头看账册。等夜里躺在床上时,他一手搭在媳妇腰上,一手穿过媳妇枕侧揽着她,低声咬耳朵。


    “女孩也很好,生个像你一样机灵漂亮的女儿,我一定护她周全,给她挑最好的夫君。”-


    云婵之前才怀上半个月就有孕吐反映了,庄雪儿和她不同,将近四个月的时候开始大吐特吐,一点荤腥都闻不得,就连喝鸡汤都要捏上鼻子灌,把郑大急得团团转。


    他知道薛家媳妇是个有法子的,且与自家雪儿关系好忙去求她出主意。


    听花娘说孕妇吐成这样一般吃些酸甜的东西会好些,云婵便拿最后一点甜菜糖做了糖渍梅子,拿去给庄雪儿压压胃口,这才缓和些。


    郑大瞧着有效,赶紧拿银子又去城里买了一斤糖和梅子,请云婵又做了一大罐,够庄雪儿吃两个月。


    最后一点甜菜糖也算用在了刀刃上,云婵抽空去山上之前发现甜菜的地方逛了一圈,看到甜菜还没熟,怎么也要再等将近两个月,等秋收后估计才能挖。


    薛家大爷那边已经托人来问了两次,到底什么手能来上工,她也很无奈,甜菜何时能熟也不归她管呐。


    庄雪儿的肚子到八月底的时候已有小西瓜那么大了,全家都对她很是上心,毛线坊人多,除了领毛线她鲜少再过去,都是到云婵家来一起干活。


    她来薛家也不是独一人,而是领着小梨子,花娘现在管着毛线坊事情多,小梨子不是在毛线坊待着就是在村里疯跑。


    因为毛线坊,花娘在村里的声望也蛮高,连带着小梨子沾光,大家都愿意多照顾她一点。现在庄雪儿也算得空了,她便多带着小梨子玩。


    其实小梨子也不用她带,她一来就跑去找小山雀豆豆玩,一人一鸟不亦乐乎。


    眼瞅庄雪儿怀孕顺顺利利,云婵为她高兴之余,偶尔心里也有些打鼓,距离自己小产已经半年了,之前同房不过两个月就有了,现在好几个月了,也不见动静……


    她嘴上虽没说,心下却有些慌,难道是小产时太过伤神坐下了病根?古人医学不够发达没有调理好?


    薛明照如今把比较远的活,比如去西源县,都已交给了其他人,自己只跑附近的生意。


    忙归忙,但每晚也都睡在家里,外出最多七八日便能回家,枕边人的焦虑他自然知道,有些时候说着话她就会出神,不经意间还会抚上自己小腹。


    在他捏着人下巴认真问过以后,才知道云婵在想什么,第二日便带她去找了城里的郎中,一番诊断后,得出的结论是——


    小娘子身体无恙,只怕是时候未到,莫要着急。


    回家后云婵松了一口气,却又忧心起,那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到呢?


    男人坐到床沿,将小媳妇抱在怀里。


    “你年纪还小又无人催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再说了三五年才有那是常事,先前两个月就有了才让人意外。”


    云婵垂头掰着细白的手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孩子,怀孕后也很意外,小产后总是担心万一又怀孕怎么好,可这么几个月后没怀上心里却开始忐忑了。


    她不是现在就很想要孩子,而是害怕会不会是自己身子有问题了,担心以后都不会有和薛明照的宝宝了。


    男人知道她向来敏感多思,此时怕是心里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媳妇半垂着头,露出一截透出淡淡青紫血管的白皙脖颈,引人遐想。


    他双臂用力,直接将人摔在柔软床褥中,欺身压上,十指交缠在腮边,在对方浅浅惊呼中吻向颈侧,含糊道。


    “……媳妇怀不上,一定是为夫的不够努力。”


    云婵脸颊酡红,努力偏开头,费力挤出一句话:“青天白日的,你、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还不成。”


    可箭在弦上,哪还有不发的道理,自然是不成。


    或许是今年在龙王庙中祈福的人都格外诚心,老天爷也确实给面子,从春种到秋收这段时日风调雨顺,一眨眼就到了九月底,又是一年丰收时。


    清早薛老汉坐在自家院门槛上磨镰刀,眼睛瞥向村尾处的金色稻田,心里满是沉甸甸的喜悦,每一穗稻子都压在了他心上,没有比这更美的画面。


    “爹,吃饭啦。”云婵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


    “来嘞。”薛老汉扬声答应,站起身来一手拎刀一手拿起磨刀石,趿着布鞋往屋里走。


    小木桌上有三个菜,凉拌黄瓜、苦瓜炒鸡蛋、炖豆角,还有一碟油饼子,三碗浓稠的白米粥。


    这样的早饭以前都是秋收下苦力气才能吃上的,但现在只是薛家的普通饭食了,不过今日云婵多添了几个鸡蛋,因为今天是真的要秋收。


    薛老汉一手油饼,一筷子炒蛋,咽下后再配上一口香香润润的米粥,别提多满足了。


    “我听人说,上个月新县令来了。”薛明照道。


    薛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每日饭桌上喜欢随便聊聊,随着男人四处做生意,性子倒是没以前那么冷了,也会与爹娘说说四处见闻。


    “嗯?”云婵咬饼子的动作顿住了,好奇地看向他。


    “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了吗?”


    薛明照摇头:“还不清楚,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薛老汉夹了一筷子苦瓜,嚼得咯吱作响:“管他呢,县老爷啊,离咱们远着呢。”


    薛明照低头喝粥,没再言语。


    以前他是穷猎户,他家是穷农户,只要不是乱抓徭役,或者增很多税,那确实离县老爷十万八千里。


    可自家生意现在越做越大,尤其是九月还要开制糖坊,就得格外小心了,别冲撞了哪位老爷的营生,到时候别钱没赚到还惹到麻烦。


    秋收这段日子薛家小商队没再出门,帮家里忙完农活所有人都累得直不起腰,干脆在家歇息。


    云婵今年身子骨好了许多,也跟着一起体验了割水稻,按原意她是想着别人干多久她就干多久的,但薛明照一直从旁盯着她,看出她有点累时就把人硬揽到田边,不许她逞强。


    也是因为这样,秋收两日过后她便活蹦乱跳了,拉着男人一同上山,找染料,看甜菜。


    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植物适合做染料,夏天他们采了石榴花、凤仙花、野玫瑰,染了不少橘黄色、红色毛线。


    现在正是菊花、桂花盛放的时日,看看能不能多采一些,到了十月份左右便只能染些草绿色、棕木色了。


    隔了两个月再看甜菜已经长成了,挨挨挤挤爬满一整片山坡,二人随便挖了几株出来,最小的也有成人拳头大,最大的几近赶上孩童小臂长。


    云婵拍拍手上泥土,满眼喜意:“成了,这一大片,足够糖坊干三个月不成问题。”


    甜菜与土豆不同,它的生长周期很长,现在村民们才刚刚吃饱饭,没有余力再去种这个东西,所以暂时她只考虑采野生的。


    所幸这片山坡上以及翻过去的下一片坡,全是甜菜,一时半会儿用不完,短时间里不用想太多。


    薛明照点点头:“那我明天就去高义村一趟,叫他们收拾收拾可以过来了。”


    第78章 菊蜜


    薛大远和儿子薛临来时自己带了被褥, 云婵将他们领到制糖坊时,二人嘴巴张得大大的,随后满脸兴奋。


    “这房子好啊, 比我家房子还好!”薛大远感叹道。


    他今年五十整, 但身体还算硬朗,浓眉大眼, 身量颇高, 与薛老汉长得极像。


    “是砖瓦房!”薛临摸着宅院墙壁咧嘴一乐。


    薛临年十八,长得高大俊朗和薛明照有几分相似, 但性格却很不同,阳光开朗且还有几分孩子气。


    云婵笑着引他们进门坊,推开西侧一间房,温声道:“大爷、表弟,你们平日里就住这儿, 守夜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


    薛大爷连连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都是应该的!”


    村中宅子以木制为主,多少有些安全, 云婵担心再发生毛线坊那种事情,现下手头银钱足够,便直接盖了青砖灰瓦翘檐房。


    将薛家大爷安顿好的同时, 制糖坊招工开始了, 这里干的是体力活, 招的全是男人。


    招工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不过一日便飞到了隔壁几个村子, 不少梨山村和梁家村、高义村的人都闻讯赶来。


    这次要的人不少, 需要砍柴的、挖甜菜的、切洗的、熬煮的、砍竹烧炭的,每组要两三人那就是十几个。


    最后一步竹炭过滤法, 云婵只准备交给薛家大爷父子,这样关键的技术最好还是自家人来做更放心一点。


    本村人赋闲着的已不多,半数以上选了外村人,事先说好除了月银,只包中午一顿饭,每日辰时就得来上工。


    许多外村人一看不但有月银还管一顿饭,哪怕家里住得远些,走路要将近半个时辰,也连连抢着答应。


    至于中午这顿饭则被陈莲争取了去,云婵每月除了给菜钱,额外再付她四钱辛苦费和柴火钱。


    做十个人的饭菜可不容易,要不是金家人多能帮把手,云婵还不放心呢。


    薛大远二人中午则跟着工人们一起吃,晚上到薛老汉家吃,二人自是没意见,乐呵得很,毕竟他这儿的伙食可比自家好得多,每日吃得满嘴流油,干起活来卖力极了。


    与先前开毛线坊不同,开制糖坊的成本更高。


    云婵不光买了好几把上好的铁镰刀,还找邹家定了三口大陶锅、几十个带盖的陶罐、十几个大陶盆。最后找金家定了好几个结实的背篓、竹筐和木桶。


    人招齐后云婵给人划分了各自的工作区域,流水线式作业,每人只负责相应的工作,这样效率也更高。


    本村人都是了解云婵本事的人,而外村人就很奇怪了,怎么这么大个糖坊,出面的东家只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当其他人把从山上刚挖出来的,还沾着泥巴带着土腥味的甜菜往院子里一堆,按照云婵所教的方法开始切丝煮水时,心里更犯嘀咕。


    “用野菜煮水就能做出糖了?我咋有点不信呢……”


    说话的人是从梁家村过来的,他边煮着边探头凑到锅边闻了闻。


    “一点儿甜味儿都没闻着。”


    “你老实按云娘子吩咐的干就行,且看着吧,她说能做出糖来,那就指定能行!”


    回话的同伴是昌义村人,他对云婵的事迹不说十分了解那也比外人知道得多,这云娘子极有本事,一手办的毛线坊赚得盆满钵满,带着薛家蒸蒸日上,信她的准没错!


    竹炭焖烧一夜将将成型,然后进行煮沸,再次晾干后砸成碎块,云婵和薛大远父子待在小屋里,将熬好的稀糖浆进行过滤。


    云婵手拿着勺子,蘸取一点浅黄色糖水送入口中,回味半晌,露出笑容。


    “成了,你们也尝尝。”说着又从桌上拿起两柄勺子递给他俩,尝到甜味的瞬间,二人眼神一亮。


    “真甜!”


    “这样就是过滤好的,没有苦涩味的稀糖浆,再回锅熬煮到粘稠,就彻底做好了。”


    当第一罐甜菜糖浆做出来后,制糖坊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做出糖来了?


    秋高气爽,淡淡微风,所有人下午时分都分到了一碗糖水,那滋味直甜到了心里。


    与毛线坊的略感闲适的氛围不同,制糖坊这边如火如荼,好些汉子干起活来大汗淋漓,直接把袖子挽到了肩膀处,一片欢声笑语中阳刚之气迸发。


    云婵见到这个场景不免感叹,古时候的人真是好淳朴,竟没有一个偷奸耍滑躲懒的,拿了主人家一文钱便是要干一文钱的活儿。


    薛明照这边没闲着,在城内找了七八家粮铺,与商铺掌柜谈好了价钱,只等糖一装罐,便同时上架。


    最近的糖价是‘石蜜’九十五文一斤,‘饴糖’八十五文一斤,薛明照给甜菜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菊蜜’,只要八十文一斤。


    成品甜菜糖呈黄褐色,倒确实有几分像是晚秋时候的菊花,再加上这特定的产出时间,跟菊花倒是有缘。


    每卖出一斤‘菊蜜’粮铺掌柜便能从中提十文,无需他们囤货,仅是放在他们铺子里借地售卖,便能白得这些钱无人不乐意。


    这些个掌柜之中当然有徐记粮铺的徐掌柜,薛明照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他,在他表示自己吃不下这么多货时,男人才又找了其他人。


    云婵夫妇二人是极念旧之人,对于在谷底时愿意拉他们一把的人,他们始终记得,所以后来有什么好东西,总会先想着李掌柜。


    虽然他们也知道,若非自身有实力,就算遇到贵人也无法,但依旧会念着这份情。


    这件事能谈下来除了他家糖的质量好,另外还要归功于薛明照这半年来在城中打下的声望。


    薛家商队在县城里四处倒卖,他们收购元县城中的特产拿到别处贩卖,又拉来其他地方的特色,卖给元县的掌柜们。


    丰富城里的物品,也给一些店铺带来了新进项。薛明照办事沉稳,绝不坑蒙拐骗,平日里他也如是要求商队中的兄弟,精诚合作才能长久,如此便积累了些自己的人脉。


    紧赶慢赶小半个月后,第一批菊蜜在元县里正式开售了,漆黑光亮的小陶罐子摆放在粮铺最显眼的架子上,以确保每个进店之人都能第一眼瞧见它。


    八十文的价格不低,却是目前所有糖品中价格最低的,有实在需要糖的,便会买来试试。


    比如糕饼铺子、甜水铺子以及酒楼,能省五文是五文,且薛明照还提前嘱咐了,若是买得多,价格还可以商量。


    不缺钱的人家,见了新糖品也愿意尝试,入口后发现这糖的口感纯甜,没有半点杂味,且价格又实惠,也会选它。


    再就是老爷小姐家出门采买的管事,看到上了新糖品,尝试之后发现与其他糖并无多少区别,就更愿意买菊蜜了,反正都是糖,省下来的差价,还可以偷偷放进自己口袋。


    一时间菊蜜变得极紧俏,相对应的其他糖品的销量则明显降了下来。


    粮铺老板不在意别的蜜卖不卖的出去,因为这些东西他们一向囤得不多,保存得宜的话放个几年都不会坏。


    早一点卖出去晚一点卖出去又有什么关系?毕竟薛家说了,菊蜜只有秋冬才有,其他糖可以翻过年再卖。


    银子如流水一般从元县城中涌到制糖坊里,可以说糖坊里每日能做多少,县城里就能卖多少。


    赚回来的银子云婵也没吝啬,拿出一部分给糖坊里的工人们加餐、发奖金,激励大家更有干劲儿。


    薛明照则又从里面拿出一小部分,用以打点城中掌柜们。


    做生意就是这样,其实除了成本以外,还要拿出一些银子四处打点,将人脉走通,让大家一起赚钱,后面才能越赚越多。


    菊糖的出现冲击了元县的糖品市场,薛明照早就放出了话来,‘菊蜜’只有秋冬才能产的事,就是希望那些贩卖饴糖和蔗糖的人能抬抬手,留一点余地,他只赚两季的钱。


    且他也不可能完全斩断蔗糖和饴糖的销路,有些口味刁钻的人,能吃出蔗糖里带着甘蔗香,能吃出饴糖里的麦芽香,所以还是会选择它们。


    一开始的小半个月里,菊糖大受欢迎,也是占了大家想尝鲜的风,后面陆陆续续势头就慢慢降下来,稳住了。


    看到一袋袋往家里送的银子,王香月又吃惊又高兴,吃惊的是哪怕八十文也已经很贵了,城里居然有那么多有钱人,买这么多糖。


    高兴的是,他们买得越多,自家赚得越多,怎么之前没发现,银子这东西这么好赚!


    过了那股子兴奋劲儿,看着家里人的笑脸,云婵心里却隐隐感觉有些忐忑,这一切,也太顺利了。


    虽说大燕人朴实,但生意人也是十分精明的,她家如此贸然地去分别人蛋糕,糖贩子们当真就会忍下了?


    在这样的心情中云婵又等了七八日,果然如她所料,事情来了。


    十月十五日,天气已微凉,要在裙子外套一件薄衫了,云婵清晨梳洗完吃过早饭,刚打开院门准备去毛线坊看看,迎头便被一辆马车堵在了门口。


    永和粮铺的伙计搬着一个小木箱,放到了院门前,愁眉苦脸道:“薛夫人,你家这糖我们不卖了。”


    说罢转身就爬上了马车,云婵面色一沉,问道:“小兄弟,这是为何?”


    永和粮铺的伙计是个年轻小伙子,他闻言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小小叹了口气只是摇了摇头,便扬鞭抽马,掉头走了。


    云婵咬唇打开箱子看了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罐菊糖。


    但这显然没完,很快下一辆马车来了,上头是陆家粮铺的伙计……


    第79章 陈主簿


    陆家粮铺、胡记粮铺、昌盛粮铺……


    但凡是明面上摆出来卖他家糖品的, 一概都给送了回来,平时和这些商铺来往的大都是薛明照,这会儿云婵问话, 他们也不愿答, 放下箱子就走。


    直到徐记粮铺的徐掌柜来了,这才问出个一二。


    “云娘子, 今日一早我家铺子门外就来了两人, 一人躺倒在地,另一人怒骂我们卖的糖有问题, 他们既不去看郎中也不要银子,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再也不许卖菊糖。”


    “要我们现在就把糖退回去,只要糖搬走,马上就起来, 否则就一直闹下去。”


    云婵秀眉紧蹙, 双手绞紧袖口,脸上腾起几分怒气:“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未免太直白了些!”


    徐掌柜苦笑一笑:“手段虽烂却有用,我们哪能这样耗着?”


    “我特意派人打听去了,别家铺子那也是一模一样的状况, 不过躺倒在地的人却不同, 显然对方是被雇来的。”


    “那会是谁?普通糖贩子有这样大能量?”


    “零散贩子自然是没有, 但陈家有,咱们县城里大部分糖品, 都是从陈家进的。”


    云婵垂眸扫过地上的箱子, 八个,还少一个, 还有一家粮铺没把菊糖送回来。


    “万发粮铺的伙计还没来。”


    徐掌柜闻言,脑海里闪过一张蓄着短胡子,一脸倔强的小老头,短促笑了一声。


    “万发家的颜老头倔得很,而且颜家也是元县里数得上名号的大家,他是最难啃的老骨头。”


    云婵眸光一闪,唇角微勾,好啊,那就去会会这个陈家!


    谢过徐掌柜云婵将箱子往院里一放,转身就去隔壁找到吴大虎,要他叫上正在糖坊干活的薛临,一起去万发粮铺走一趟。


    待知晓前因后果,吴大虎先是一怒,而后看看面前身板纤细的嫂子,语气弱下来。


    “嫂子,初云县不远,薛哥最迟今晚就能回来,要不咱们等他回来再说?”


    云婵眸子一凝,嫩红的唇瓣扯出个冷冷的笑,回道:“走!”


    看着彻底冷下脸的女人,吴大虎伸手抹了一把脸,应声牵出驴车,拉上云婵就往制糖坊跑,不止叫上了薛临,还有另一个身强力壮的工人。


    这种事儿,还是多几个人去更有底。


    等他们到万发粮铺时,店门口已围了不少人,连巡城的差吏都来了两个。


    粮铺小伙计满头汗珠,一脸急色,掌柜颜掌柜则脸色通红,背着手站在铺子门口一言不发。


    铺子门口的地上躺着一个瘦小的男人正捂着肚子哀嚎,另一名面色较白的年轻男子蹲在地上虚扶着男人,正大声嚷着。


    “他们铺子卖劣质糖还不承认,我哥吃了糖肚子疼得站都站不起来,还有没有天理了?大家伙买东西可都擦亮眼睛啊。”


    颜掌柜听完这话,当即怒斥出声:“你放屁!我万发粮铺经营十几年,还从未有过吃坏人的事,你要是真有问题,大可现在就去请郎中来,当面验!”


    那白面青年可不听他的话,跳起来就往店里冲,欲要砸糖罐子,被伙计一把拦住。


    “我呸,去看郎中的银子你出啊?再说了,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争口气,只要你家这糖撤掉不再卖,我转身就走!”


    “你说撤就撤,你算老几?让你家背后的出来说话!”


    站在人群外围的云婵一伙人里,薛临和另一个工人刘柱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听到里面那人的话,火气一下就被激了起来,双手拨开人群就往里挤。


    “你说的什么东西!这糖我吃了这么久都没事,怎么偏你肚子疼?”薛临大声喝道。


    刘柱也道:“就是啊,空口白牙污蔑人,你算哪根葱?给老子滚起来!”


    白面青年猛地转身,恶狠狠看向二人:“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我们就是给万发粮铺供糖的糖坊东家!”云婵从人群中站出来,冷冷瞧着面前二人。


    “你们若是有病,我现在立马请鹤寿堂的大夫来诊治,若是没病来这儿撒泼,那就烦请去县衙走一趟了。”


    县衙里的大人们若是肯用心审,还她个清白那就是好的,若是不用心审,她也备好了银子。


    只要引得陈家出面来保,便好谈谈,他们到底意欲如何。


    做生意要和气生财,薛家不是不肯割肉,只要能用银子摆平的都不是事儿。现下这世道薛家不想赚大钱,毛线坊和商队足以让他们过好日子,少赚一点没关系。


    岂料那白面青年一听要报官,不但没慌,反而气势更盛,当即叫嚣。


    “好啊,敢用县衙来压人,走走走,现在就去!”


    周围的百姓登时骚动起来,那两位巡城差吏也挑了挑眉。


    “难不成是真的?”


    “万发也是老字号了,可这人连去打官司都不怕……”


    ……


    就在这时,颜掌柜紧走几步来到云婵身边,低声道。


    “薛夫人,这几人恐怕是陈家人,而陈家现任家主正是县衙主簿!”


    云婵心中一凛,但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再没收回来的道理了,只得悄声道。


    “无碍,麻烦掌柜的速速去请鹤寿堂的韩则总管事来县衙一趟!”


    随后,她垂眸地看向地上二人:“那便请吧!”


    公堂之上,一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人身穿官袍,坐于堂上,他双眼有神,嘴角微压,垂头看人时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的右方下方放着一张木案,后头坐着一个身着宽袍,留着一抹山羊长须的男人,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面善。


    上头坐着的那必然就是今年新来的县令,下面那个自就是县簿了。


    县簿看着慈眉善目,可一说话,便暴露了个十成十。


    “也就是说,卢家兄弟昨日确实从万发粮铺买了那菊蜜,今日也的确出现了腹痛?”


    头上县令还未讲话,县薄倒捋着胡须先一步盘问起来了。


    颜掌柜上前一步,躬身作揖:“他二人昨日的确来过,但是否是因为菊蜜腹痛也未可知,并且也不知道二人所说的腹……”


    不等颜掌柜说完,县簿便先一步打断了:“若是他不痛,又为何要找你呢?且他家人还算心善,竟连诊金都未曾要求你付,只要你不再卖劣质糖品而已!”


    县簿两句话就给事情定了性,硬生生黑白颠倒。


    堂下卢家兄弟露出笑脸,得意洋洋地瞥了云婵一眼,而薛临和刘柱已经被绕晕了,怎么好端端的,自家坊里地糖就成劣等品了?


    云婵回头,恰巧望见韩则正拎着医箱走进县衙。


    她上前一步,冲县令福身道:“县令大人,民女与夫君都为老实本分之人,兢兢业业操持糖品营生不敢有半点疏漏,平日里糖坊工人吃的都是此糖,未曾有过腹痛之事。”


    接着吸了口气,又道,“民女特地请来了郎中,好为卢家兄长诊治,也好当场验验是否真与我家糖品有关。”


    一旁的韩则躬身作揖,刚想回话,便听那县簿又开口了。


    “那若这郎中是与你串通好的呢?”


    韩则蹙眉:“老夫自然不是!”


    县簿道:“那不若让我去请位郎中来?”


    云婵袖下双手攥拳,银牙紧咬,若是让他请人,不消说,定是请来串通好的来!就当他有些无措时,只见韩则再次上前一步,大声道。


    “老夫从医几十载,还从未做过串通之事,请县簿莫要侮我清白,若是我问诊有半句虚言,老夫家的鹤寿堂愿即刻闭馆!”


    县衙内忽然安静,众人转头看向韩则,此话确实严重了。


    随后大家又把目光投到上首处的县令身上,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这伤到底验还是不验的?


    卢家兄弟吞吞口水,悄悄看向县簿,县簿一言不发双手背后,昂头看向县令,那架势竟看起来比县令还大。


    只见县令剑眉微动,扫了一眼堂下众人,露出一丝笑意,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


    “依本官看,这案子也不用审了,上堂前还听差吏来报,城内多家粮铺外均出现了倒地不起之人,都口称食用了菊蜜。”


    “既然如此,那便去整改一番吧,何时做好了,何时再卖。”


    “大人!”云婵脸色煞白,忍不住上前一步。


    她不赚这份钱是小,可公平何在?糖坊中十几个工人一下便少了收入!


    她身后的刘柱听得县令如此武断,眼眶唰地红了。他是梁家村人,每日往返好几里路起早贪黑,就是为了给爹爹赚点药钱。


    现在刚看到些希望,一下子又要没了,说是回去整改一番,做好了再卖,可好不好,又有谁来定?


    被差吏赶出县衙时,一行人都有些回不过神,云婵勉强笑着将韩管事和颜掌柜送回去后,独自一人再次求见县令,却被拒绝。


    这个新来的唐清和唐县令,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给,更别提塞银子。


    带着三人回村的路上,云婵情绪低落,难不成她真的错的?


    “大虎,我是不是,不该来?”


    在前头赶车的吴大虎闻言沉默片刻,回道。


    “还好吧,就算是薛哥在,要么把姓卢的打一顿,要么也得去报官,打一顿的话被他们抓到话柄可能会更糟。”


    说着他抽了驴子一鞭:“民不与官斗嘛,他们这样黑心断案,咱有啥法?”


    回到村里以后她嘱咐三人先不要把事情告诉其他人,她再想想办法,然后便回了家一头栽倒在床,埋头冥思苦想。


    晚饭前男人回来了,听云婵讲完后,他摸摸媳妇头发,安慰道。


    “不是什么大事,元县里卖不出去咱们运到外县卖,大不了卖过这一季明年就不做了。”


    想到糖坊里的工人,云婵心里有点不好受,可似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天色灰暗,簌簌秋风摇落枝叶,就在薛家准备熄灯歇息时,门外的大门被敲响了。


    薛老汉开门一瞧,只见门外站着个裹着一身黑袍,戴着斗笠的高大男人。


    “你是……?”


    薛明照与云婵听见动静提灯出门,待男人抬起斗笠露出脸庞,云婵不由惊呼出声。


    “唐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