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虽然别的不会,却自幼便学习各种医术。”
    “只是对比其他,让我更感兴趣的是——毒。”
    此时叶子几人已经把头发绾上,再加中脸上灰尘泥土的掩盖,除了比其他男子瘦弱些,看起来倒是于寻常男子没什么两样。
    “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划算吧?”
    “叶子的毒素至今无人能解,只要你答应杀了那个人,便可以救回温家两位小姐。”
    柳子并没有像其他两人那样架着人质,她手上不知捏着什么,笑意愈发浓烈。
    夜色有些暗淡,柳子站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在温予柠和温婉中间。
    其他人看她手上的东西有些吃力,但在柳子身边的温予柠和温婉却是毫不费力。
    柳子手上捏着的不是其他,正是一炷香前她们在寺庙里看到的虫子。
    温婉斜眼看着女人手中的虫子,本能的泛起一阵恶寒与恶心。
    虽然她不怕蛾蠛,但这种常年见不得光苟活在肮脏破烂地方的生物,难保全身都是细菌。
    但面前的人却丝毫不在意的拿在手中,甚至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
    想到这儿,温婉不知怎么后背一僵。
    随后似乎是本能,又似乎是下意识的朝另一侧望去。
    果不其然,温予柠的面色近乎惨白。
    温婉咽了咽口水。
    这种东西放在平常温婉是丝毫不惧的,但如果被放在自己身上……
    别说温予柠了,就说自己,她也会当场哭出来。
    她绝不能容忍自己被这种肮脏低贱的生物近身。
    温婉这样想着,视线也就不由自主地往柳子手上看去。
    方才粗略一看没有看清,现在一看温婉才发现,除了柳子指尖的虫子,她握着的手心处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虫子。
    那虫子正顽强努力地,一遍又一遍试图从虎口处透过的缝隙爬出。
    温婉背脊瞬间僵直。
    在寺庙里被人对待的回忆一幕又一幕涌上心头,她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另一只虫子是给自己准备的。
    温婉看见的,温予柠自然也看得见。
    对比之前的反应,温予柠此刻早已没了之前那么大的反应,她甚至只是面无表情的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起初宿样以为,温予柠之前的反应果然是装出来的。
    直到他察觉到了怀中少女微微颤抖的身体。
    月光下,所有人的神态都近乎融入了夜色,叫人看不清。
    柳子低头看着两个一言不发的女人,心里泛起冷笑。
    世家小姐什么的,应该最惧怕的东西便是这些虫子吧?
    察觉到手心和手指处酥酥痒痒,被什么东西不停爬过的触感,柳子笑意加深。
    这些人惧怕的东西,可是从生下来便陪着自己左右呢。
    她原本最担心的便是温予柠,毕竟这女人可是传言流落乡野。
    这种自小便被丢弃了的女儿,自然也是到处流浪的,见过的肯定也不少。
    却让柳子惊喜的是,温予柠竟然怕虫。
    果然是千金大小姐,就算在外这么多年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娇
    贵。
    简俞白注意到温予柠状态不对,但又碍于夜色无法看清来人的神态,他只好再次开口:“你们要杀谁?”
    叶子眨了下眼,手中握着匕首的力道无意识加紧,“黜州的知府夫人,王应。”
    话音一落,全场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谁也没料到叶子说的非但不是魏宏文,反而是魏宏文的夫人,王应。
    王应并非寻常普通人家的女子,她是御史中丞王早逝女儿的血脉。
    王氏从年幼起便与王应的父亲易从定下婚约,易从原先有王氏这个大房管着,脾性一直都有所收敛,直到大房后来染上时疫去世留下仅有十岁的王应。
    大房去世仅仅两周,易从便先后娶了数个女子。
    作为年幼失母的王应自然也成了整个府衙格格不入的那个,但好在易家不比王家,否则王应也不会随母姓。只要有母家在,再加之嫡女身份,那就没人敢骑在王应头上。
    后来,靖陵侯与易从因共事常年走动,一来二去,两家也便渐渐熟络。
    王应也是在此过程中认识了靖陵侯一脉的魏宏文。
    简俞白不着痕迹皱了下眉,随后脸上再次浮上了属于自己年纪的天真的不解。
    “魏夫人乃易家唯一的血脉,更是御史中丞迄今留在世上唯一的后人。”
    听到这回答,叶子笑了:“所以殿下是在拿王应的身份告诫我吗?”
    简俞白摇头,“我只是想要个理由。”
    “王爷可能需要搞清楚状况。”叶子张口,“现下是你在求我。”
    “王氏身份显赫,并不是本王想要如何便能如何的。”
    贵族世家盘根交错,几年来虽然已被压制,但幕后周家依旧还在,就算是简雍想要动手,也需要权衡利弊。
    简俞白好脾气的将这些道理罗列出来,似乎真的期盼对方能理解。
    一段段话下来,莫说叶子几人了,就连温婉都忍不住有些烦躁。
    温婉早些还以为简俞白真的恢复了正常,可照现下情况来看,这简俞白分明就还是那个傻子。
    哪个正常人会在这种场合说这样一堆大道理?
    况且,温婉明明记得之前的简俞白分明没有这么多话才对。
    随着叶子的动作,宿样也有样学样同一进度的动了动手上的动作。
    匕首锋利的刀口压近,温予柠脖颈处传来微微刺痛。
    不多时,白嫩的皮肤瞬间出现红痕,不过幸好只是破了皮,并未见血。
    温予柠近乎本能皱起眉。
    这个叶子虽然一开始绑了她们,可除了那瓶所谓的毒药,其余实质性的伤害根本没有。
    叶子在把握着分寸。
    只一瞬温予柠便想明白了一切,而她能想到的,对面人自然也能想到。
    如果是正常时期的简俞白的话。
    温予柠几乎能确定,此时的简俞白定然是智力全部恢复了的,至于记忆……就还有待定论了。
    叶子并不清楚简俞白情况,更不知晓温予柠的想法。
    此次行动本就是冒险一搏,迈出了第一步,她们就已经再无后退的选择。
    叶子冷着声打断简俞白,“三王爷只需告诉我,是否要救您的王妃?”
    这句话完全的意思就是:想要救你的夫人,那么就杀了王应。如果不杀王应,那么这两条人命便就此作废。
    一时间,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叶子,你这个狗娘养的!”
    谁也没想到最先出声的会是之前畏畏缩缩的老鸨,老鸨“呸”了口唾沫。
    “魏夫人心地善良,现下黜州疫病亦是魏夫人拿出自己的嫁妆为黎民百姓看病,你现在却要魏夫人死?!”
    老鸨双膝跪地挪动,两只年迈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揪着简俞白的衣摆:“王爷,魏夫人心地善良,断不能听从这个狗娘养的胡言乱语啊………”
    老鸨一番话下来说得感天动地,甚至不惜用自己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砸着地面。
    只可惜这地面并没木板和石子铺成的路,听不见一点声响,老鸨额头也就毫发无损。
    温予柠从简俞白好脾气对叶子介绍王应身世时便明白他的打算。
    此时简俞白迟迟不开口,更是验证了她心中所想。
    王应的母家背景和自己的父辈都是不可撼动的世家,当简俞白说出口时他便已经犹豫了。
    现在的沉默不语更是说明了一切。
    温予柠知道他在想什么。
    简俞白在对比,对比温予柠值不值得自己这样大动干戈,更在对比自己能不能对御史中丞和靖凌侯,以及王应的母家动手。
    叶子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动手,就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但如果简俞白拒绝,没了利用价值的人质,温予柠不能保证她们会对自己做出些什么。
    所以当下她能做的,只有自救。
    可当如何自救,温予柠并不知晓,手心的冷汗愈来愈多,她只能选择赌一把。
    身子向前倾去,温予柠控制的力道很好,锋利的刀剑适度划过脖颈。
    温热鲜红的血液顺着刀锋流淌而下,最终鲜红的血液隐秘进衣领。
    宿样没料到温予柠会做出此举动,但他反应极快的将刀背过去,用刀背对着温予柠的脖颈。
    到底应该是第一次见血,少年声音都带了些慌乱:“你不要命了么?”
    温予柠嘴巴被堵着,只能“唔唔唔唔唔”地摇头,又点头示意自己有话要讲。
    她这头的动作不止惊扰了叶子,就连不远处的简俞白也尽收眼底。
    注意到温予柠的动作,叶子点了点头,示意宿样将女人嘴里堵着的布料拿走。
    几乎是粗暴的被人抽走嘴里的东西,温予柠重重咳了几声。
    她抿了下唇瓣,抬眼看了眼沉默的简俞白,便毫不犹豫的开口。
    “实话告诉你们,我和三王爷根本就没有传言里的夫妻情深。”
    “外面那些不过都是我们为了敷衍皇帝故意做的戏。”
    “和谣言相反,我和三王爷只不过是被迫因为一个意外结的亲。”
    叶子几人陷入沉默,温予柠立刻添油加醋。
    “你看,在他犹豫这么久的时间里,就足矣证明事实了。”
    话锋一转,她又道:“不过,虽然不能让三殿下给你们解决那什么魏夫人,我却是实打实可以帮你治疗床上那个女人的。”
    “如若我今日真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温婉在,仅凭她一人可是无法帮你们治疗那个女人的。”
    温婉:“…………”
    叶子若有所思的又望了一眼简俞白的方向。
    确实如温予柠所说,如果简俞白真的在意温予柠那么早应该慌乱的不成样子了,却不是搬出一大堆长篇大论来给她们说教。
    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温予柠身上,也就忽视了简俞白和老鸨那个方向。
    此时的老鸨近乎是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绝望,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股浓浓的挫败。
    双手攥着的衣摆都连着主人颤抖。
    方才所有人都在听温予柠话时,老鸨却只听到了简俞白在她耳边压低语,用仅自己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沉声道:
    “不杀你的魏夫人,那本王的王妃又该怎么办呢?”
    他知道了。
    简俞白知道了,简俞白什么都知道了。
    老鸨当时几乎是瞬间便能确定简俞白的意思。
    嘴张了又张,却是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婆婆,您快起来吧。”
    直到一句听起来担心极了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老鸨才如梦大醒。
    话一落,老鸨抬头便对上了夜色里简俞白不加掩饰不耐烦的神情。
    手上动作一松,老鸨竟然真的就这样听话的站起了声。
    简俞白扫了眼自己被人捏皱的衣摆,又重新收回视线。
    他没有错过方才温予柠口里的“三王爷”。
    人总是会在危急关头,自私又自立的选择保全自己。
    譬如不久前还在不停说只喜欢自己的温予柠,和此时却巴不得和自己撇清关系的温予柠。
    简俞白勾唇,心里丝毫不生气。
    他知道,这种模样的温予
    柠,才是真正的温予柠。
    少年抬眸,却在触及温予柠脖颈处那抹刺眼的红色时,皱起了眉。
    用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换么?
    姐姐,你果然还是太急躁,太急功近利了。
    简俞白就这样看着温予柠,夜色的笼罩下,没人能看清他眸中的底色。
    一息、两息、三息…………
    直到第五息,少年脸上又再次带上了温予柠熟悉的委屈和着急。
    他上前几步,慌忙解释道。
    “姐姐,我方才不是故意犹豫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简俞白并没有说出口,也不需要他说出口,在场的人便都明白。
    “那看来,前几年的谣言似乎也有待考究啊。”
    不等叶子说话,柳子便已经将那只抓着虫子的手放开,任由虫子顺着自己的手心向上爬。
    “传言三王爷温润如玉,视天下世人的命比自己还重要。
    “可现在莫说世人了,就连自己夫人的命都不在乎。”
    “既然不在乎,那么……”
    说着,柳子抓起手中的虫子便顺势往左右两边一放。
    “啊——!”
    叶子顺势把温婉嘴里塞的东西抽出,瞬间一道响亮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大胆!”温婉双手双脚被捆,脖颈处又是横着的刀子,根本不敢乱动,只能惊恐出声,“你!竟敢丢这样肮脏的东西在本小姐身上!你想死吗?!”
    不知是厌恶还是被吓得,温婉近乎是惊恐出声。
    温予柠本以为自己也会同温婉一样被吓得尖叫,可当那虫子被丢到自己身上时温予柠近乎没有任何反应。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麻木和不在意。
    不知是不是对这一举动早有预料,还是因为自己预想了千百倍这样的场景。
    她竟然庆幸的想到了,幸好,幸好只是虫子,而不是刀剑入了自己的身子。
    温予柠的反应对比温婉实在是天差地别。
    其他人看起来可能便真的觉得如此,可离着温予柠最近的柳子却看到了温予柠面无血色的唇瓣和脸,和她绷直了的身子。
    不知是被这一幕愉悦到了,还是怎么样,柳子由衷的笑了起来,对着简俞白“啧啧啧”出声。
    “三王爷,您的王妃好像格外惧怕虫子呢。您知道吗?”
    她用方才碰过虫子的手挑起匕首下那白嫩的下巴。
    “瞧瞧,小脸都被吓的煞白了,怎么还不出声呢?”
    “是不想让你的夫君担心吗?”
    少女头发散乱的披散开来,红润白皙的脸毫无血色一片煞白,平日里最是水灵湿润的眼眸如今一片空洞。
    她的下巴就这样任由来人捏着,她没有任何挣扎,仿佛一个失了魂魄的废旧不堪的洋娃娃。
    “可惜了,”柳子撇开温予柠的下巴,得逞一样摩挲着刚刚摸过温予柠肌肤的手指,“你的夫君,好像丝毫不在意呢?”
    温予柠听不见柳子的声音,也看不见柳子,或者说是不在意。
    她不在意是柳子还是简俞白,亦或是谁,她现在就连在哪都不在意了。
    目光所及是自己身上爬着的虫子,耳边的声音似乎也是虫子悉悉索索爬动着的声音。
    是现在这只虫子发出的声音,还是记忆里那些虫子的声音………温予柠分不清了。
    “姐姐?”
    简俞白是第一个发现温予柠不对的,他接连叫了好几声,那人都一直垂着眸,一眨不眨盯着身上的虫子。
    “温予柠!”
    女孩的眸子迟钝的眨了眨,却也只是眨了眨。
    有人叫她吗?很熟悉的声音,不过都不重要的,反正自己都是被放弃的那个,不是吗?
    简俞白那一声近乎是吼出来的。
    本来只是想要温予柠低个头,向自己撒撒娇娇求救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会这样。
    是了,他早该想到的。
    他亦是最清楚的,温予柠看着平日里对谁都随和,但他知道她骨子里都是戒备。
    她从不相信任何人。
    温予柠这个人,从骨子里便是倔的人。
    她这辈子,不,应该说永远都不可能朝哪个人示弱,更不用说低头了。
    “把她身上的虫拿走。”
    这个时候再装傻充愣就没意思了,简俞白脸上的冷意和方才判若两人。
    柳子脸上的笑意一滞,她近乎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简俞白直直注视着她,“不拿么?”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柳子颤着手,真的把温予柠身上的虫给拿走了。
    “还有我!”温婉根本来不及注意简俞白,她晃了晃身子,企图将虫子赶下去,“本小姐身上的虫呢?!”
    可惜无人理会温婉。
    最终还是叶子抬手直接捂住了温婉的嘴巴,另一只手将她身上的虫子丢掉。
    见简俞白面色不变,叶子便知道自己赌对了:“三王爷,怎么样,可以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了吗?”
    “把解药交出来。”
    “这就不对了。”叶子轻笑,“三王爷如今也是聪明人,交出解药万一你们违反约定了怎么办呢?”
    简俞白皱眉,他清楚温予柠的性子,如果叶子真的没有对她下药,温予柠不可能冒着方才的危险着重后半段救人的话。
    “好,我答应你。”简俞白终是点头应下。
    叶子却是眨了眨眼,“王爷总得表示些诚意出来。”
    简俞白冷笑一声,提溜起老鸨丢过去:“这个,算是诚意吗。”
    “你……”叶子错愕,“你知道?”
    下一秒,简俞白不知从哪摸出来了一把匕首,眼都不眨直直望老鸨身上扔去。
    “扑哧——”
    看似随意的一扔,那把匕首却是直直插|进了老鸨的脖颈。
    猩红刺眼的血液喷溅而出,溅起的血液沾上距离最近的叶子和温婉的衣摆上。
    大概是重生以来第一次见血,温婉瞳孔放大,身子都忍不住再次发起颤来。
    她忍不住抬眼,却见简俞白依旧面色如常,甚至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
    一瞬间,温婉后背爬上凉意。
    这种表情,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是温婉从来没见过的。
    但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才是简俞白,这才是那副霁月君子皮囊下真正的模样。
    冰冷,又不近一丝人情。
    这一刻,真正的简俞白回来了。
    “呵……”老鸨甚至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眼睛直直一翻,死不瞑目的倒地咽了气。
    温婉倒吸一口凉气,没忍住连连后退了几步。
    连带着在她背后挟持的人也被迫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从前温婉并没有见过简俞白几面,为数不多的见面次数也仅限于简清悠带她入宫和宫宴上的寥寥一面。
    那时简俞白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品性高节,为人和善,心思无害的正人君子。
    可以说和今晚杀人不眨眼,语气森冷的人判若两人。
    这样一个人,对比简清悠只怕有过之而不及。
    温婉心有余悸的瞥了眼身旁的人,却见温予柠依旧低着头,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简俞白自己也没料想到温予柠会是如今这副反应,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又被蜷起。
    他近乎冷冷开口:“该你们了。”
    叶子和宿样对视一眼,手中匕首收起,随后松开怀中人的绳子,重重往前推了过去。
    简俞白快速揽过温予柠,温婉本就腿软,被这样一推又没人搀扶的情况下,直接摔在了地上。
    几乎是在他们松手的瞬间,寺庙后方顷刻涌出一群黑衣蒙面手执长刀之人。
    原本已经稍微好转的气氛瞬间一片僵持,在场的三人中除了宿样都是不会武功的,所以近乎是瞬间叶子和柳子就被人捉拿。
    绿水环山,林荫成群,本该是一副静谧花前月下的好风光,却在这一刻充满了肃杀之气。
    宿样虽然武功不差,但到底也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不用一息的时间,三人便被通通捉拿。
    手执长刀的的暗卫默契的将三人按压跪地,随后整整齐齐排成长列。
    最顶端的慕凡上前,这才注意到简俞白怀中一言不
    发的温予柠。
    他只当是对方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被吓得,也没有过多在意,继续低声对简俞白道。
    “主子,除了庙内昏迷的女人,加上外面这三个人,总共三十五人已全部捉拿。”
    简俞白没有应声,就这样垂眸看着浑身冰冷的温予柠。
    慕凡见此默契的后退回去,没再出声。
    “姐姐。”简俞白皱着眉,声音却格外柔和,“姐姐,没事了,没有虫子了。”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怀中的人,温予柠低垂着的睫毛颤了颤,随后又接着夜色快速扫了一眼简俞白,和周围的人。
    她张了张口,不带任何语气道:“放开。”
    “什么?”
    怀里的人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直直望向他,那双总是勾人的眸子里一片冰冷,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温予柠平静的开口:“我让你放开我。”
    温予柠情绪不对,简俞白虽然不想放开她,却也怕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于是在女人话落的瞬间,简俞白便松开了手。
    “铮——!!”
    松手的瞬间,在场习武的人几乎是瞬间就听见了弓弦轻颤的声音。
    刹那间,破空的声音撕碎了漫长寂静的黑夜。
    一只箭破空射|了过来。
    “咻——”
    “唔——”
    长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闷哼,重新归于寂静。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连素养极好的暗卫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原本应射中温予柠的弓箭,被简俞白反应快速的环抱住温予柠,那只羽箭速度极快的,深深的射|入简俞白胸口。
    洁白的衣衫瞬间被血色浸湿,简俞白却依旧抱着温予柠,双手轻轻摸着女孩的头。
    伴随着那一声闷哼,温予柠听见简俞白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听见简俞白说:“还好……还好你没事。”
    慕凡慕斯欲裂,声音嘶哑。
    “有刺客,保护主子和夫人!!”
    “一批人马,随我去追——”
    “…………”
    世界近乎归于安静,温予柠身边所有声音都成了模糊而嘈杂的声响。
    身体仅凭着本能随着简俞白倒下的动作拖住他。
    温予柠许久没有颤动的眸子在这一刻终于眨了下。
    仿佛察觉不到眼睛的酸涩与干涩,她轻轻开口,“简俞白?”
    射箭的人明显内力不差,短短几息,简俞白的背后就已经流满了献血。
    温予柠看见了,那些黏黏糊糊的浓稠的血液顺着简瑜白身子滴落,最终汇聚成一条条红色的小河流浸入泥土中。
    怀里的人脸上依旧挂着初见时的笑意,漂亮又温柔。
    他垂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随后忍着疼痛从胸口中拿出了马车上向温予柠讨要的东西。
    男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此时沾满了血迹。
    温予柠知道,那是顺着简俞白后背留到他手上的鲜血。
    原本修剪得当,宛若通透莹润白玉的指尖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被廉价乌冰玉打磨出来的,黑白相间的小熊被那人恍若珍宝般捧在手中,只是尽管这样,也不免沾上了些许那人身上的鲜血。
    “姐姐……一直没告诉你,这其实不是乌冰玉。”
    记忆里,简俞白看出少女喜欢那块归玉,明明是从出生起便伴随着自己,是父皇母后给予他为数不多的礼物。
    一直被自己珍藏的玉佩,却在那一刻被他亲口说成了只是块廉价的乌冰玉,随便温予柠想要将它打磨成什么。
    “这是归玉,整个大胤仅有三块。”
    “姐姐,我没有骗你的。”
    简俞白通透湿润的眼睫颤动,温润的声音在这一刻也有些有气无力。
    可尽管如此,少年依旧带着笑。
    他说:“还好它没事。”
    “答应了姐姐要永远保护好小熊的。”
    简俞白紧紧捏着手中的小熊,想要抬起另一只手将它身上的血迹擦干净。
    但奈何,背部的疼痛撕拉着全身,血液的流逝让他根本没有力气抬起那只手。
    抬手到一半,简俞白终于还是放下了那只手。
    “就是,我好像把它弄脏了。”
    “…………”
    温予柠原本干涩的眼眶瞬间湿润,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模糊。
    迟来的情绪在心口发芽蔓延。
    从最开始莫名其妙的穿越,被所有人指责看不起,再到现在被人莫名其妙的绑架,再到被人用虫子恐吓………
    怎么会不怕呢?
    她自己也只是个刚成年一两年,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啊。
    曾今被人关在破旧潮湿屋内的记忆翻涌,那一只只虫子悉悉索索趴在自己身边的场景恍若隔世回荡在眼前,被人恶意摔坏的玻璃小熊钥匙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只是这一次,那些顽固不堪的记忆终是被打破。
    最终眼前只有少年珍重的小心翼翼的抱着小熊的场景。
    温予柠听见他说:“姐姐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他说,“姐姐我手上全是血,不能给你擦眼泪。”
    “姐姐我把小熊保护的很好,它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姐姐…………”
    时间在一丝一毫的流逝,生命的柔弱与不堪一击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的验证。
    温予柠就这样任由脸上的泪水流下,最终清透的泪水与地上的血液融合。
    再开口时,是她自己都没发觉到的颤抖。
    她近乎是凭着本能说,“简俞白,你不要死……”
    简俞白的眼睛已经紧紧闭了起来,原本抬起的手也已经重重落下,只是固执的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小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息,两息,也或许是一盏茶的功夫。
    温予柠耳边再次响起了惊呼。
    “简俞白?!”
    “简俞白!!!温予柠!!!”
    这两声不仅叫回了温予柠,也叫回了周围的人。
    不过短短一瞬,简俞白全身就近乎都是血液,就连温予柠的身上也沾满了对方的鲜血。
    温予柠有些迟缓的抬起眼,她眯了眯眼,尽量让被泪水浸湿的眼眶恢复短暂的清晰。
    来的两个人是简清悠和吴然。
    远比第一声的震惊和疑惑,第二声明显更加愤怒和牙呲目裂。
    温予柠脑袋终于在这一刻迟缓的动了起来。
    哦,能这样发出第二道声音的除了吴然还能有谁?
    明明人已近中年,却依旧像个十多岁的孩子,中气十足。
    “温丫头?”吴然几步走过来蹲下,率先开口问道,“你有没有事?”
    温予柠一愣,没想到他过来后第一个问的竟然是自己。
    原本暂时恢复清明的视线再一次被糊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雾,一切都被这层纱雾覆盖。
    温予柠迟钝的摇了摇头。
    吴然见她这种状态自然也不会再追问什么,只是触及到简俞白被羽箭射中的伤口时却猛的一紧。
    那个伤口不偏不倚正是在心口处。
    吴然心下猛地往下坠。
    这种伤势他们根本无法医治。
    终于见到匆匆赶了回来的慕凡,吴然赶忙站起身来,拉过人询问简俞白和温予柠到底怎么回事。
    另一边,简清悠也蹲下身看着一脸狼狈摔坐在地的温婉。
    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闪过一丝嫌弃,“婉婉,这儿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回事儿?简俞白和温予柠又是怎么回事儿?”
    温婉远没有从之前的一系列的转变中回过神,她只是就那样直直地越过简清悠,看着前方温予柠一行人的位置。
    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温婉平淡的收回视线,和简清悠对视。
    她有些疑惑,又好似只是随意疑问,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温婉说:“清哥哥,你现在最应该关心的,不应该是我怎么样吗?”
    她这一句话说得太过于突如其来。
    语速缓慢又有些空洞,简俞白竟然一时有些没看透温婉这一句话的意思。
    “婉婉!你怎能如此不懂事!”简清悠直起身甩了下袖子,“你现在不是好好在这儿吗?!本王不过是想要问问你事
    情的经过而已!”
    而已?
    仅仅只是而已吗?
    他这一声本王下来,就是在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以此威压自己。
    简清悠所有的情绪变化都被温婉尽收眼底,包括方才他过来时微不可察的皱眉嫌弃。
    温予柠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如果到时候自己真的没了温家小姐的身份,没了天之骄女的名号,只是一个罪臣养女,简清悠真的还会待她如初吗?
    温婉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可是偏偏脑中那个许久不发声的声音又一次再告诉她,只要她乖乖的,乖乖的挺简清悠的话,她就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温婉闭了下眼,心中难得反驳道:去你妈的乖乖的,上辈子,这辈子,自己听得最多的就是乖乖的,偏偏自己还真就乖乖听简清悠的话活了一生。
    她咬着牙,没有向简清悠撒娇求饶,就这样逼着自己发软的身体站了起来。
    “清哥哥可能不知道,我和温予柠被那群乞丐喂了毒药,一个月的时间,如若没有解药。”
    “那么……这个世界将再无温婉和温予柠。”
    “什么?!”简俞白视线从前方的温予柠身上移开,转过身,“什么毒药?”
    不知是不是简俞白的错觉,她总觉得此时的温婉和平日里的温婉有些不一样了。
    可有什么不一样呢,简俞白说不出来。只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心里的那道声音在告诉他,有什么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溜走了。
    “是清哥哥疏忽了。”简俞白重新站到温婉身边,抱着温婉,“清哥哥看着婉婉身上没有伤口就以为没事了,是我急躁了……”
    温婉垂眸,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推了下男人的身子,开口道:“清哥哥,我刚刚身子被虫子爬过,还是不要沾上清哥哥的好。”
    简清悠身子微不可察一僵,随后又牢牢的抱住温婉,“胡说什么,清哥哥怎么会嫌弃婉婉?”
    与其说这是一个怀抱,倒不如说这是一个牢牢的桎梏,温婉被简清悠牢牢捆住,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换做平日温婉或许不会开口,可现在温婉却柔着声音道:“清哥哥,你弄疼婉婉了。”
    ……
    几乎是温婉话落的瞬间,温予柠脑中迟来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叮——】
    【娇娇值上升15点,目前进度80%】
    温芩?
    温予柠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上升,她只能凭借着本能的喊住温芩。
    【怎么了?】察觉到温予柠不同以往的声线,温芩终究还是停住。
    “我记得才穿越过来时,你告诉过我,如果积分足够,是可以兑换的。”听到对方回答,温予柠语速极快,丝毫没有面上的哽咽,“我现在就要兑换,你……”
    【你确定吗?】
    温芩没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
    【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一直没有擅自动用这些积分吗?】
    【现在这些积分中关乎着的是主角以及一众配角的世界观,这些世界观中包含最重的就是简俞白的世界观。】
    温芩顿了顿,又继续道。
    【如今你要兑换,不可否认其中大部分需要用到的世界观就是简俞白。】
    【一个世界观的占比比例取决,就注定了现下这个人的世界观已经形成。】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再也没有世界观了,你又该如何?】
    在幻境中,两人见面时,温芩曾和温予柠说过。
    现在之所以能连通两个世界,是因为温予柠这个异世之人的到来,也是因为这个世界里主角、配角的意识渐渐觉醒,使时间在书中世界和现实世界中飘忽不定。
    但同样的,不论是现实还是书中世界。
    如果你需要穿越空间将异世的某件东西带过来,就注定需要付出代价。
    “可我也和你说过,”温予柠这时的思绪比谁都清楚,“我的目标是让这个世界所有的世界观改变,我要让所有人意识觉醒。”
    言下之意就是,她会搜集出来所有人的世界观,不止要简俞白的世界观。
    温芩沉默,她道:【你想好了吗,每一次兑换,可能都不会有利于你将来的路。】
    【积分越多,你今后的路可能会好走许多。】
    两人虽然说开了一切,但也仅仅只是合作关系。
    温芩有些话已经带到,她不会明说。至于对方能不能理解,就不关她的事了。
    温予柠皱眉,这是温芩第一次和自己说积分的事。
    “他救了我。”
    温芩听到这回答不免有些好笑,【所以你这是感动了?】
    “被这样一个人豁出性命不想感动才难吧?”温予柠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她如实想了想,“感动也仅仅只是感动,感情和感动我可不会混为一谈。”
    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在强调什么,也是在警告自己。
    “既然是他救了我,那么总得回谢过去的。”温予柠淡淡道,“我这个人最讨厌的便是拖欠别人。”
    温芩听她毫不遮掩说出这些话,笑了笑,【所以,即使是一命抵一命?】
    温予柠点头,“即使是一命抵一命。”
    …………
    众人近乎是屏息凝神的看着温予柠怀中的简俞白,吴然更是脸色沉的不像话。
    走过来的简清悠率先打破沉默,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侍卫,认出来这是简俞白自己的人。
    他脸色变了变,随后近乎有些气愤开口:“你们都是这么保护三王爷的?一群废物!”
    侍卫低着头,没人吭声。
    见状,简清悠又道:“慕凡呢,作为老三的贴身侍卫却在这关键时刻不见人影?”
    话落,一阵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慕凡带着一批人马匆匆赶了回来,见简俞白已陷入昏迷,他抱拳朝温予柠道:“请王妃赎罪,属下没能抓到偷袭之人,让他给跑了。”
    温予柠没搭话。
    她原本一动不动的食指和拇指张开,朝着简俞白的伤口似乎在比划什么。
    其他人或许只当温予柠是在心疼对方,但温芩却清楚她这是在做什么。
    在梦境时,她和温予柠借着幻境一齐学习了古今中外,跨越千年的医术。
    借着温予柠的梦境,温芩看见了那千年后真实的世界里的实况。
    那里没有世家贵族,没有三公九卿,大家人人平等,更是奉行百姓当家做主。
    最主要的是,在那里没有战争,世界各国一片祥和;甚至还有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高科技与高楼大厦,那里似乎被人们称为互联网时代。
    就连她以为最不可能改变的医术,也在那里达到了飞一样的水平。
    千年后的医术,不再单单只能喝药把脉,那里的现代人可以借用高科技产品给人们治病,可以给人们打一种名为吊针的东西,而吊针远可以比服药来得效果快得多。
    甚至在自己这个世界看似无法医治的疑难杂症,到了温予柠的世界里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病。就算是再困难的病症,到了那里大家都会在一起探讨方案解决。
    而方才温予柠比划的动作,不但是在确定简俞白伤口的位置,也是在确定该如何移动简俞白。
    随着温予柠的动作,温芩和她几乎确定了。
    那根羽箭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在颈后三寸,位于第七颈椎和第一胸椎的胸颈交接区。
    温予柠比划着的手一僵,全身的血液近乎倒流。
    这个位置……是脊髓。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简俞白中的是箭而不是枪。
    不难看出射箭之人带着让对方必死的决心,但幸好,照现下简俞白出血的情况来看,应该并未伤害到心脏的位置。
    反观温芩却微不可察皱了下眉。
    这个情况似乎不太对。
    温予柠生活在现代不清楚这些暗卫射箭的力道,但温芩却是清楚的。
    被这样一个暗卫刺杀得手,却没有伤到心脏,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不等温芩细想,记忆中那道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耳边。
    简清悠冷笑,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慕凡:“慕凡,你作为俞白的贴身侍卫却让主子遇刺
    ,要你这样的废物守在他身边有何用?”
    温芩隔空看着夜色里的男人,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
    过往一幕幕的回忆在自己眼前闪现,他的指责、他的不信任、他的怀疑、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那一丁点、不值一提的关心和爱。
    一帧帧仿佛温芩在温予柠那个世界里看到的电影回放,古老而又模糊的画面争先恐后映照在自己眼前。
    温芩这辈子都不会忘,更不敢忘。
    她看着简清悠的动作和神态,近乎是一息的时间,她便却确定了。
    温芩松开身侧的手,喊了声。
    “温予柠。”
    “这一切都是简清悠的手笔,他……”
    不等温芩后半段话说完,那头简清悠的话便又一次落了下来。
    “贴身侍卫玩忽职守,置主子于危难之中。来人,将这个废物拖出去杖毙。”
    “我看谁敢。”
    原本一直默不作声温予柠放下怀里的人,直直站了起来。
    女人眼尾冷冽犀利,凌乱的几缕发丝随着夜风拂过唇瓣,淡粉的唇瓣勾起,平日里清冷无害的五官在这一刻浓艳而逼人。
    温予柠直直对上几步之遥外趾高气昂的人,“我倒不知,这三王府何时改了名,变成大王爷的了?”
    简清悠这一系列行动下来,不用温芩说完,温予柠也明白这人想要做什么。
    在温芩给温予柠的故事里,简清悠从未对自己的手足下手,可现在看来,还真是迫不及待撕破自己的伪装了呢。
    似是没想到温予柠会站出来。
    更是没想到温予柠会直接步步紧逼。
    就连一边的温芩和慕凡、吴然几人都略有些意外。
    要知道,自温予柠穿越以来她就从未对谁展露过自己的锋芒,任对谁都是温和柔善的一面。
    简清悠更是没想到温予柠会有这样的前后反差,他近乎不可置信:“你这是为了一个下人想要和本王翻脸吗?”
    “大王爷似乎搞错了一点。”温予柠笑得冷漠,“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他都是我温予柠和简俞白的人。”
    “你,动不得。”
    “懂么?”
    她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慕凡,转头一字一顿对简清悠道。
    “温予柠!”简清悠额角青筋直跳,记忆里在乡下对他无微不至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胆敢这样对本王说话?!”
    “大王爷。”
    从方才震惊里回过神,吴然上前挡在温予柠身前。
    “三王妃所言并无恶意,慕凡本就是三王府的人,老夫想,大王爷应该并无权干涉才对?”
    “吴太傅,可……”没想到吴然会出来维护温予柠,简清悠只好试图换种说法。
    “好了。”吴然直接抬手打断他的话,“按辈分来说,三王妃是你的弟妹。作为兄长,本就应该多体谅小辈。”
    “我看你父皇当初对你还是太过纵容了,才养成了如今这番脾性。”
    简清悠不同简俞白和简晞,他自幼便是养在天子身边,所有事情都由天子教导。
    别人说出这话简清悠还能反驳,偏偏如今说出这话的还是陪伴在天子身侧的太傅。
    “…………”
    温予柠看都懒得看简清悠一眼,她食指指向身后寺庙的位置,低声对慕凡道。
    “把简俞白抬到那里面,记住了,在此过程中需要一直维持着他现在的姿势,不可有一丝闪失。”
    慕凡见有希望,忙不迭招呼人转身。
    “柠丫头,你——”
    “温予柠,你是不想活了么——”
    就在温予柠准备抬脚,准备一同和慕凡过去时,两道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温予柠顿了下,她没有理会简清悠,而是对吴然道:“吴叔,怎么了吗?”
    简俞白的伤口是在脊柱中枢神经的位置。
    换了其他任意一个位置,大家大可以出手,偏偏却是这个位置。
    吴然清楚温予柠救人心切,也想要有人出手救下简白悠。
    但他偏偏最不希望,出手救简俞白的这个人是温予柠。
    “柠丫头,”吴然面色沉重,“简俞白这次的伤不是小问题。”
    温予柠心下计算着时间,面上耐心点头,“我知道。”
    骨髓这个位置从不是开玩笑,处理不当引起大出血、脊髓损伤、全身瘫痪感染、呼吸衰竭窒息而亡的例子数不胜数。
    只要发生什么意外,所有人都只会把责任推卸给为简俞白医治的温予柠。
    治疗痊愈了,温予柠名满京城、是整个皇室的大功人。
    如若有什么不可逆转的后果,温予柠将会臭名远扬,就算不被皇帝皇后责怪,也会一生都被人指着脊梁骨唾弃。
    听见吴然说出这样一大堆话,温予柠心下划过一抹暖意。
    “我知道的吴叔。”她依旧点了下头,却丝毫没有犹豫,“简俞白是为了救我,我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吴然瞬间哑然。
    “吴叔,”温予柠又叫了他一声,语气坚定,“我会让简俞白安全无恙的睁开眼。”
    见吴然还是紧紧抓着不松手,温予柠只好又补充了一句。
    “我也会让自己安然无恙回来。”
    每一场手术都有不可预知的危险,更何况简俞白这场手术。
    温予柠远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更不可能夸下海口。
    所以她并没有说自己一定会名满京城,
    她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自己会拼尽全力让简俞白睁开眼,而她自己也安然无恙。
    吴然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温予柠笑了下,摇头:“吴叔你就在外面安安心心守着我们,只要三四个时辰就好。”
    “………”
    温予柠的身影迅速消失进夜色,伴随着“吱呀”的声音,破庙残破的木门在眼前闭合。
    慕凡迅速挥手示意,一群侍卫随之排列有序的包围住整个寺庙,保准不让外人打扰到里面的人。
    被隔绝开的温婉仍旧盯着温予柠离开的方向。
    她想,“温予柠”还真是一点没变,纯善心软的妄想救下所有人。
    却不知这当中救下的,究竟是知恩之人,还是狼子野心之人。
    一如从前那般。
    -
    此时被温婉称为“纯善心软”的温予柠毫不犹豫的放弃了救下另外一个人。
    就在温予柠关门进入屋内的瞬间,脑中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温芩说,【那里面应该还有一个人需要你救吧?】
    温予柠检查着简俞白的身体,一边开口:“怎么?”
    【由于积分有限,开启一次手术室至少需要50%的积分值。】
    【而我们目前的积分值是80%,所以你只能选择救一个人。】
    “这样吗?”温予柠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又似乎只是随意的下了定论,“那当然是救简俞白啊。”
    温芩哑然,想要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
    “这是什么很难选择的事情吗?”
    温予柠似乎对需要这么多积分丝毫没有什么意外,她勾唇轻哂。
    “我不是圣人,更不是你,温芩。”
    “我只是最多有一点良善,一点点认知的,自私的人。”
    “而且方才我可是才被床上那位病人家属威胁过。”
    尽管叶子给自己下毒,但她却也履行承诺给了延期的解药。
    关于这件事,温予柠并不会有过多的怨言,更不会心生怨恨。
    因为换做是自己,她也会选择这样破釜沉舟。
    但真正让温予柠无法接受的是,她们这一行人中,那个叫做柳子的女人。
    她三番五次利用自己的弱点来试探,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前后两件事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很抱歉,她温予柠就是接受不了后一件。
    “换做寻常,我可能会有些愧疚。”
    说出这句话时,女子语气近乎是下降了一个度。
    “但现在,我可是连一点儿愧疚也没有了。”
    随着温予柠说话,他们身处的场景也渐渐有了变化,破落的大佛变成了现代手术室里那些个精密的仪器。
    简俞白也已然睡在了手术床上。
    温予柠边说话,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停歇,她用一边桌上的剪刀剪开简俞白的衣服。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想要学医吗?”
    “不是因为敬畏什么,也不是什么热爱医学。只是简简单单的因为它可以保我衣食无忧,更可以得到某些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刷——”
    衣服被拉扯开的声音伴随着女孩冰冷而又嘲讽的声音落下。
    【可以……得到什么?】温芩没想到是这
    样的回答。
    得到什么呢?
    温予柠准备给手术台上的人夹上脉搏血氧仪动作不由一停。
    视线里,已经昏迷毫无意识的人,那只被红色鲜血染尽的手依旧紧紧握着那只由归玉打磨成的小熊。
    温予柠伸出手,试图将那人的手扳开。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试得温予柠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却依旧没有将东西拿出。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可是已经显现出虚无状的温芩却看得清楚。
    简俞白握着的力道有些紧不错,可试图扳开他手的人,却分明从头到尾都是颤着的。
    依照这种情况来看,温芩估摸着对方根本就无法使出全力。
    温芩根据机器上方显示出来的数据,将配好的麻醉剂推进呼吸机里,随后将氧气罩给台上的人带上。
    她叹了口气,对温予柠道:“你的手,真的没问题吗?”
    温予柠吸了口气,手术室里熟悉的酒精味涌入整个鼻息。
    她带起手套,笑了笑,“一个主刀医生都管不住自己的手,那可以不用做医生了。”
    温芩知晓温予柠口中“医生”的意思,于是她转过头注视着仪器上的数据,没再说话。
    却没想,温予柠一边做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开心极了的笑意说道:
    “我做的第一场手术,就是给我的父亲。”
    “咔哒——”
    插管顺利的插进喉咙声音,伴随着“嘀嘀嘀”心电图有条不紊的声音回荡在手术室。
    “当初我父亲受伤的位置比简俞白更深一些,出血量更是惊人。”
    按道理说,温予柠说出这话时应该是伤心的,可温芩却从里面听出了兴奋与一丝丝可惜。
    “我父亲的伤口从这个位置,到这里,”温予柠划开简俞白受伤的伤口,稳稳地拿出里面的羽箭,“心脏也受到了损伤。”
    “很可惜,那场手术我只能作为旁观者在一旁学习,并能做上主刀的位置。”
    女孩清冷的脸上一脸惋惜。
    “所以我到现在手术失败率也依旧是0%。”
    这是温予柠第一次说自己的经历,温芩沉默,一时不知能说什么。
    “在手术台上时,从他被推进手术室时,我便已经泪流满面。”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难过的、伤心的,”
    温予柠脸上的笑愈发浓烈,就连微微向上的眼尾都弯了下去。
    “可我分明是太兴奋了。”
    “因为我知道——”女孩声音在这一刻变得轻柔,“他终于要死了。”
    “对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不需要另一个人回应,温予柠自顾自回答道。
    “他是在床上,被他的出轨对象活生生捅死的。”
    温予柠说出这句话时,原本稍有模糊的视线,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这段话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而那个出轨对象为什么杀了她的父亲呢?因为这一切都是温予柠设计的啊。
    不过这后半段话温予柠并没有说出口。
    “哦,”
    “你方才想问我,可以得到什么。”
    伤口缝合完毕,不知道温予柠是因为手术的成功笑出声,还是因为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笑出声。
    “我的老师,是整个国内最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而我,作为她手底下最优秀的学生,自然最得她的喜爱。”
    “于是,那些凡是有求于老师的人大都会来找我这个她最喜欢的学生。”
    “不需要多高的地位,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我便可以多多‘照顾照顾’那位还在监狱里的小三阿姨。”
    …………
    “咯吱———”
    破旧沉重的木门再次被打开。
    时间恰好过了三个时辰,温予柠踏着夜色走出寺庙。
    被主人挽起来的青丝落下,那几缕不听话的墨发散落在肩头,白净的衣裳上晕染着一块又一快的血迹,随着夜里的冷风摆动。
    夜色下是瀑布如洗的青丝,月光下是女人白皙的肌肤和带血的素衣。
    本应是惹人怜爱的一幕,却在这一刻清媚艳丽极了。
    温予柠走到吴然几人面前,笑着开口:“简俞白已无大碍。”
    ……
    后面的话温婉再也没听清,她只是就那样望着温予柠的方向。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几日总是不由自主看向温予柠,于是温婉猛地移开视线,不可避免的扫过了身边的人。
    触及那名贵柔软的布料,温婉想,如果今日是简清悠发生意外,她也会如今日温予柠这般吗?
    温婉想,她不会。
    这件事风险太高,温婉不会去做这样一件没有把握而又高风险的事。
    就算对方是简清悠。
    心境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不,应该说是恢复了正常。
    温婉不清楚曾经的自己为何要如此,但至少,现在的自己绝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结局。
    “婉婉。”
    “……婉婉。”
    身旁的男声响起,温婉侧眸。
    简清悠见她回过头,这才低声道:“简俞白那样的伤,吴然都救不回来,温予柠真的可能就回来吗?”
    温婉如实:“不知道。”
    话题一时陷入沉默。
    简清悠没料到温婉会如此,于是又咬牙道:“那婉婉,如若是你,你能救下简俞白吗?”
    温婉眨眼,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所以清哥哥是怀疑三王爷其实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姐姐在逢场作戏吗?”
    第47章
    “滴嗒——”
    “滴嗒——”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了进来,透过光线还可以看清里面飘渺着的灰尘。
    男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
    他闭着眼,本就缺乏血色的皮肤在这一刻更是显得透明。墨色的头发散乱压在身后,露出的那点黑色,在光晕下更是和主人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顺着头发而下的,是一根承载着液体的透明软管,最终顺着软管而下的是插进来人身侧那只骨节分明手背的输液针。
    距离最上方药水的滴壶正不快不慢地滴着水。
    打着针水的人睡着的时候很乖,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翳。
    这样一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对床上脆弱的人产生怜爱,更让人心里生出些不可抑制的想法。
    温予柠抬手,带着些早晨冷意的指腹细细描绘着简俞白引人遐想,仿佛一碰就碎的脸庞。
    吴然原本想要问温予柠这个她和她“师姐”一齐捣鼓的吊针,到底有没有作用。
    可现在看到这幅场景,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
    简俞白此次受伤昏迷了整整两日,今日便是第三日了。
    慕凡几人的心情都算不上多好,但他想,比起他们这些人,温予柠才应该是最难过的。
    相处了这么久,几人还是第一次见温予柠当着众人的面落泪。
    前夜吴然和慕凡更是在简俞白倒在温予柠怀里时,看见了女人颤抖着地沾着血的手。
    温予柠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子,哪个女子碰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暗杀会不害怕。
    但在场的都清楚,比起害怕,温予柠更是因为简俞白才会如此。
    偏偏也是这样一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冷静的为简俞白医治。
    那日,温予柠花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将简俞白救了回来,在她出来时依旧沉着的对着门外几人道“简俞白已无大碍”。
    这怎么听都是奇迹,没有人愿意相信。
    反应最大的便属简清悠。
    因着夜色的缘故,没人注意到那时经历了三个时辰的温予柠已经面无血色,但偏偏她却像是憋着一股气。
    温予柠对简清悠,也对着他们一道而来的医官道:“各位进去看看,不就知晓是真是假了么?”
    一众人忙不慌浩浩荡荡闯进了寺庙。
    吴然最先第一个上前查看简俞白的伤口,只见原本血肉模糊流血不止的伤口已经被处理的干干净净,又被人完好的缠上了一圈纱布。
    这个位置别说他们了,就算是神医都不敢将羽箭取出。吴然心下虽然波涛汹涌,却还是压下自己的情绪为简俞白把脉。
    只是在看清昏迷中人手上埋着的针管时一愣。
    他有些不敢随意动来人,只好转头问道:“丫头,这是何物。”
    “可以叫做针水,也可以叫做吊针。”
    温予柠一早便和温芩在着手制造吊针了,原本还想着该怎么说服在其他人身上使用,结果没想到如今用吊针的第一个人变成了简俞白。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第一个人是简俞白这样身份的人,不但可以说服后来的人使用,更不用她多费口舌。
    “这是我和温芩一起研究出来的一种医疗方式。”
    这个时机恰好是介绍推广的时候,所以温予柠难得耐心的介绍道。
    “我们平日里的方法是经过口服药物,这种方法对于普通病症来说有效,可如果变成了较为棘手的情况效果就有些缓慢。”
    “所以我和温芩研究出了吊针。”
    “‘吊针吊针’顾名思义,就是用针埋进静脉,并通过静脉里的血液循环使药物迅速入血,使药物充分快速发挥作用。“
    后面的话温予柠没有细说,但却已经简洁明了的将效果说清了。
    在场的医官虽然从未听过这种医疗方式,却也都是饱读医书的人,自然也清楚血液循环的道理。
    当然,也不乏有人提出异议,觉得这种方式太过于冒进,但很快便被吴然为首的医官压了回去。
    吴然把完另一只手的脉,转身连连点头:“三王妃还真是后生可畏啊,是老夫自愧不如。”
    几人一头雾水,简清悠更是皱起眉。
    “吴叔,此话是何意?”
    “意思就是,”
    “简俞白这小子命大,硬生生叫他夫人救回来了。”
    吴然脸上的骄傲与赞赏没有丝毫遮掩,仿佛温予柠治好了人比他自己治好还要开心。
    不可能!
    简清悠第一反应就是吴然合伙来欺骗他们,于是他将一直在他身后的温婉推了出去。
    “婉婉,你怎得还站在原地?”他语气带着些责备,“还不快上前帮三弟检查。”
    温婉指尖泛白。
    她知道,根本用不到自己上前查看,只要温予柠真的说救活了,那便是真的救活了。
    毕竟那人可是“温予柠”啊。
    她从不会说谎,也不会说谎。
    可就是这样,温婉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人隔空狠狠打了一巴掌。
    多可笑,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女治不了的人,就这样被另一个乡野长大的女人治好了。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她好像永远都赢不了“温予柠”。
    温婉想,自己当初那样对“温予柠”,除去简清悠,更多的应该便是这一点吧。
    嫉妒的种子一旦埋下,便能叫人面目全非。
    可惜,她现在突然不想这样了。
    她想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和“温予柠”比一比。
    她温婉是天之骄女,她生来便是骄傲的。
    她不相信自己赢不了“温予柠”。
    心下这样想着,温婉却还是忍不住的祈祷,祈祷这一切都是温予柠骗人的。
    可当她隔着一层薄纱搭上简俞白脉搏处,就注定了失望要落空。
    “虽然气息有些微弱,却无生命危险的症状。”
    怎么可能?怎么会?
    简俞白指着一堆人中的医官道:“唐太医,你去。”
    有些年迈的医官听见这话也不恼,习以为常的上前。
    “三王爷,确是被三王妃给救回来了。”
    说话的几人都是在场里医术拔尖的,一时原本念叨着温予柠黄毛丫头胡来的人,纷纷陷入了沉默。
    温予柠在春日宴上说得话,吴然一直记着。
    他清楚,应该说见女孩的第一面起便默默有一种感觉。
    ——温予柠有她的抱负,有她的热爱,这样的她注定不会被枷锁捆住。
    广阔的生命长河里,她是凌驾高空的飞鸟。
    吴然“哈哈哈哈”大笑了几声,他想,既然温予柠想,那他这个作叔的自然得要为自己家的姑娘助些力。
    “温予柠这姑娘的前途不可限量啊,连我们这群老骨头都无法医治的杂症,”
    “看,就这样被她医治好了!”
    说着,他又抬手指向正在滴着水的吊针。
    “瞧瞧,这姑娘如今还自己研究出了一套独一无二的医疗器械。”
    吴然这话一出,在场的有由衷赞叹的、也有刻意奉承的。
    总之无一不是在夸赞温予柠。
    随着最后一声“三王妃不愧是婉小姐的姐姐”落下——
    温予柠眼前一黑,原本强撑着的身子终于在这一刻朝前栽去。
    温予柠这时候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只知道自己得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
    只是不等和大地的亲密接触,她便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
    鼻息间是凌冽的檀木香,和简俞白身上淡淡的清冷的雪松味形成对比。
    哦豁。
    没有和大地亲密接触,但变成和另一个男人亲密接触了。
    温予柠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她皱起了眉,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意识彻底泯灭前,温予柠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带着威胁的声音,“温予柠,你还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
    吴然并没听清当时简清悠说了什么,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他有些心疼望着温予柠:“丫头,你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简俞白这身子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看,就算是再睡上个几日也是正常。”
    -
    听完这些话,简俞白轻哂。
    温予柠当时哪是担心自己,分明就是在占他的便宜。
    看见一直一言不发的人出声,慕凡下意识朝坐上看了眼。
    简俞白依旧穿着一身白衣,不同的是,原本平日被温予柠要求高高束起的黑发此时倾泻如墨。
    他就这样懒洋洋的坐在那间夜里寺庙内供奉佛祖的高位上,食指撑在自己脸侧。
    男人薄长的眼尾略微撩起,却是饶有兴趣道:“怎么不继续了?”
    眼前的人哪还有之前温和无害的模样。
    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真正的简俞白是什么模样。
    慕凡心下跳动的厉害,却还是冒着风险说:“主子,夫人当时是真的很担心你,这几日也都是夫人亲自照顾你。”
    “是么?”
    简俞白收起撑着脸的食指,将原本手心里的东西包住,然后又松开,用指腹细细摩挲
    着。
    终于,在慕凡低着头沉默里,男人清冷的声音落下。
    “我倒不知,你现在还会维护一个女人了。”
    “主子。”慕凡慌忙开口,“夫人对蓝璎和属下有恩,所以……”
    “有恩?”简俞白视线终于望向了他,只是怎么看带着些嘲弄,“给救命恩人随意安排一个暗卫,这就是有恩?”
    话到这儿,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可慕凡心下却是松了口气,他清楚简俞白曾经罚人的方式,现在他还能让自己好好站在这儿已是万幸。
    他跪在地上,没有反驳:“是属下失职。”
    简俞白淡淡收回视线,“回去后,自己去领罚。”
    “是。”
    简俞白懒散的扫了一眼堂里跪在地上的侍卫,却是继续不甚在意的继续对慕凡道。
    “你放才说,温予柠在我出事时如何?”
    “夫人抱着你哭了。”
    虽然没有抱,但也算是在怀里了,慕凡默默补充。
    “下一句。”
    简俞白垂眸看着手里被擦干净了的小熊。
    慕凡试探性开口:“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
    “这样也好。”
    这次简俞白没再问,反而是带着些笑意。
    慕凡被自家主子这话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从温予柠刚入王府,简俞白便知晓。
    温予柠就像一颗圆润的珠子,这颗珠子圆滑且聪明。
    她会为了可以隐去不必要的麻烦,不惜装作自己被磨平了棱角的样子。
    却也在为了达到某种目标时,不惜再次展现出自己光滑的一面。
    ——譬如她有意无意的从疏离、到开始亲近他。
    这样的人最是分得清利弊。
    可也是这样的人,冒着撕破脸的风险,也要救下自己。
    简俞白勾唇,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原本都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毕竟总有些东西自己做了,那就得要承担。
    可令简俞白没想到的是,温予柠却不惜展现自己的有棱有角的那一面也一定要医治自己。
    是爱吗
    简俞白好笑,温予柠那样的人注定了不会对他人动心。
    可是会是什么呢?会是什么促使温予柠一定要救自己呢?
    想了一个又一个可能,最终简俞白只得出一个结论。
    只是因为自己救了她,她不想欠自己一命。
    还真是……
    算的清楚。
    所有记忆才刚回来,简俞白头有些疼,更没那么好的心肠给人解释。
    慕凡见他不说话也不敢追问,于是道:“主子,那夫人那边……”
    “小十四现在排行第几?”
    简俞白有一批自己的暗卫,这些暗卫里都是按照第一次的排位来命名,之后便永不更改。
    为的是让所有人记住曾经的自己,也不断激励自己。
    小十四,正是众暗卫中年龄最小且独一无二的小姑娘,却偏偏也是这样一个小姑娘,排到了中上的位置。
    这也是当初简俞白打破规矩,选择收下小十四的原因。
    没想到简俞白会直接调动自己的暗卫保护温予柠,慕凡一愣,却是很快回答:“小十四没变,依旧是十四。”
    这么久了,虽然没上升却也没有掉下来,足以见实力也不容小觑,简俞白点头,“就她吧。”
    慕凡此时却是有些犹豫:“主子,可是派十四会不会……”
    现下正是用人之际,简俞白却将这样的人派去保护温予柠。
    不是慕凡多想,而是这完全就是多余之举,一个妇人罢了,怎会有人算计到她们身上。
    “你有意见?”
    简俞白站起身,拍了拍袖口处沾上的灰尘。
    “不……”
    “收起你那些多余的心思。”简俞白经过他时,眼尾带着些冷,“温予柠的医术绝对凌驾于大胤大部分人,这样的人,对我还有用处。”
    话是这样说,简俞白却是几步上前,站到了瑟瑟发抖的人面前。
    穿着侍卫打扮的人流着泪,身上近乎全是血,一看就是刚被折磨完的模样,他连连磕头:“主子,属下办事不力,是我犯了错……”
    “哪错了?”简俞白觉得他这一身伤赏心悦目极了,于是连带着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是属下失职,看守温予柠不当,这才让温予柠落入了……”
    “啧。”
    一声轻啧打断了男人的话,后者慌张失措的将低垂着的腰又弯下了几分。
    “温予柠?”简俞白低垂下眸子,眉眼间染上些凉薄和玩味,“谁准你这么叫她的?”
    “是您……”
    “本王确实是要利用她解决简清悠。”
    “但没要她改嫁。”
    简俞白眼神恹恹,抬起手看着自己被人扎进针的手背,然后就着另一只握着归玉的修长分明的骨节摸了摸扎针的地方。
    刺痛的感觉刺激着大脑,他突然笑了,“温予柠三个字,是你能叫的么?”
    “噗——”
    在当场所有人都还没回过神时,那人便已经死在简俞白手下。
    男人翻着白眼,死不瞑目。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简俞白冷淡懒怠的脸上,他无所谓的接过慕凡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最后淡淡吐出两个字:“真脏。”
    可不就是真脏么,自家主子历来最讨厌的便是沾血,现在不但自己亲手杀了人,还染上了来人的血。
    慕凡看得心惊胆战,原本想要提醒他王妃说不能随意碰针眼,现在也只能凭着本能闭了嘴。
    直到门外亲兵匆匆跑了进来,行了个礼道:“主子,云意来了。”
    这个时候能找到这里,也是难为他了。
    简俞白吩咐将地上的拖出去处理干净后便转过身,他重新坐回方才被人擦拭干净的供奉神佛的供台。
    “叫他进来。”
    不过一息,云意便已经匆匆走了进来,目及台上的人,云意后怕的低头跪下:“属下前来请罪。”
    简俞白从头到尾都没有将视线放在云意身上,他低垂着漆眸,泛白的薄唇在没人看见的阴翳下勾起,莫名显得更加病态。
    很久以前,他也曾看过那些市井里情情爱爱的话本,以及热血类的各种话本。
    但毫无例外,话本里的主角总是得上天偏爱,他们有着一种叫做主角光环的东西,只要有光环在,那么所有人就注定了一辈子只能俯首称臣。
    而现实里,他的兄长也如同有了光环一般。
    记忆里,简清悠自出生便异于常人,尽管脾性急躁暴戾也依旧受万人追捧。
    这种脾气的人最是难成大事,偏偏所有难事到了这人手里却都能轻松迎刃而解。就连所有人都沾上了路过马车溅起的淤泥灰尘时,也独简清悠安然无恙……
    以上种种发生的太多,数不胜数。
    刚开始,简俞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想,哥哥太过愚蠢,老天都忍不住怜惜偏爱几分。
    可后来一切都开始渐渐变了样。
    皇帝欢喜简清悠,而皇后则是欢喜简晞,只有简俞白夹在中间最为尴尬。
    为了得到父皇的青睐,简俞白开始变成他们想象中满意的模样,他带兵征战,平定西北,收复各个小国,统一大胤周边各个国家。
    原先最是调皮玩闹的小皇子,在那一刻也成为了人人口中的“少年自古出英雄”。
    也让皇帝说出了,“不愧是朕的儿子,白儿如今这幅架势可比你皇兄当年更盛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子这句话,从那日起,整个大胤朝便开始流传出大皇子不如三皇子一说。
    也是从这些流言起,简俞白发现自己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
    本应是他负责的案件,可他却错误频出,甚至还不可控的差点杀了人,最后案件不得不转交到简清悠手中。
    如果说上一件是意外,那么下一件发生的就更叫人无法辩解了。
    简雍本要让他暗中调查世家贪墨,本应下的答案等他张口就变成了拒绝,甚至直接对简雍说出“皇兄做这事比儿臣更有经验,父皇还是交于他更为合适”这种话。
    以上种种发生的事让简俞白压根摸不着头脑,唯一有一点相同的点就是,这些事最后的结果都是利于简清悠。
    也是从那时起,简清悠的名声又再次压过了自己。
    这些现象太过于离谱,却又不得不让简俞白相信是
    真的。
    为了验证如何恢复正常,简俞白卸去了自己身上的所有职务,更是亲手将自己一手统领的禁卫军交于了简清悠。
    自那以后,简俞白性情大变,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无欲无求,温润儒雅,风光霁月的“皎皎明月”。
    当所有人提到他名字时,没了原先的赞赏,更多的是惋惜。
    简清悠三字也再次成了所有人独一赞赏的名字。
    同时,简俞白的意识也恢复了正常。
    简俞白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不知到底是何种原因。
    直到后来简俞白开始观察和简清悠朝中敌对的大臣,他发现,那些对兄长下暗手的人最终的死相都极其残忍。
    简清悠这不单单是老天偏爱了,可以说是得天独厚,所有人注定了一辈子只能对他俯首称臣。
    杀是杀不死,压他一头更不能。
    唯一一种可能,就是让简清悠自己走下神坛。
    如何才算走下神坛?
    毫无疑问,必然是让他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简清悠做的各种交易本就见不得光,简俞白从前便知晓,只是懒得管。
    但现在显然是,不能不管了。
    后来,恰巧因慕凡一事除去云池后,他一早便美名其曰吩咐“保护兄长”,安插进去的暗卫云意成功替代了云池的位置。
    并向他禀报,简清悠遭人暗杀命悬一线落下悬崖,但最终又被一个女人给救下。
    这种少见又幸运的事还真是叫人诧异,不过发生在得天独厚的皇兄身上,简俞白又瞬间了然。
    简俞白派人去查了简清悠的救命恩人,无意中却发现,那位竟然才是温家的真千金,而天天跟在简清悠身后的温婉则是温家收养的冒牌货。
    兼并着“好人”做到底的道理,简俞白吩咐人给温家那位真千金带了句话——
    “路边随意捡到的男人要不得”。
    可惜的是,温家千金压根没听进去这句话,继续亲力亲为照顾简清悠,甚至来了句“我是一名医者,我不能不管伤者。”
    而后让他觉得更有趣的是,自家王兄竟然丢下京城所有事物,就这样和那个女人呆了整整三个月,甚至最后还将父王一分为三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归玉交给了那女子。
    简俞白知道,自家王兄这是动了恻隐之心。
    温婉或许是为了拿来遮人眼目,而这位则是真正的心上人。
    潜伏许久,破局的机会就放在眼前。
    可谁知一朝意外,再睁眼,那温家真千金却嫁给了自己。
    ……
    手里的玉石硌着手心,简俞白指腹却是执着的摸了一遍又一遍。
    温予柠。
    简俞白在心底默念这三个字,脸上勾起了兴味的笑。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三个字合起来如此动听。
    末了,似是想到什么又冷掀起眸,嘲弄的吐出两个字:“蠢货。”
    “是属下犯蠢!”
    简俞白这声虽小,但云意内力也算是上乘之人,他忙不慌认下这句蠢货。
    “若非属下主子也不会受伤。”
    “啊。”
    “本王说的不是你。”
    想到云意这遭是来认错的,简俞白挥手让人站起,眼底的冷戾被懒散取代。
    “本王说的是你前主子,简清悠。”
    云意:“可……”
    “你射箭时,”简俞白似是想起什么,终于抬起了眼睑,“可收敛过力道?”
    云意从开始便是简俞白安插在简清悠身边的内线。
    在简清悠得知温予柠几人被绑,简俞白只带了些亲兵前往时,他便命云意暗中解决了简俞白。
    既然对方要对自己下手,简俞白不妨就着这一切将计就计做场戏,甚至还能换得某人的怜惜,何乐而不为呢?
    归玉珍贵不单单是因为质地精致,外表美观,更是因为硬度坚不可摧。
    世上本只此一块,后来却被天子一分为三,分给了简清悠、简俞白、简晞三人。
    简俞白那块虽然已经被温予柠拆解,但到底也还有一个小熊大小,用来阻挡一箭足够了。
    可谁知那箭真射出时,简俞白却改了主意,竟硬生生挨了一箭。
    云意摇头,如实开口:“主子当初说不能漏出一点马脚,所以属下真的用了全力。”
    云意功力深厚,那一箭却没有射穿。
    简俞白不认为自己有简清悠那种“运气”,可此事又确实是有些蹊跷。
    “此事你有功,回去该有的奖赏不会少。”简俞俞白点头,面上不显神色依旧,“要说有问题的那也是我的问题,是我自己临时改了主意。”
    “…………”
    云意走后慕凡的目光便有意无意时不时看着自己。
    简俞白撇了他一眼,低声轻哂:“说。”
    慕凡见他神态恹恹,试探着问:“……主子,是不是你回来了?”
    “你猜?”简俞白眼尾挑起,神态散淡。
    “我觉得……”
    “本王没时间和你耗。”话没说完,那人便已经收起了笑意,“最后一次机会。”
    明明都没提及“恢复”二字,但还是被看出来。
    慕凡心虚清咳一声:“就……主子,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计划啊?”
    整个寺庙突然陷入死寂。
    “为什么?”
    慕凡本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了,哪知简俞白清哑的声线在此刻却像是自问般重复了一遍。
    懒怠冷淡的眉眼被不明的情绪代替,那人下意识便低垂下眼看着手中穿着衣裙,睁着一双双大大的圆眼、无忧无虑的小熊。
    “我后悔了。”再开口,他低笑戏谑,近乎自嘲,“当时突然就害怕了。”
    后悔,后悔什么?害怕,害怕还自己上前挡箭?
    慕凡挠头,这几个字他都认识,但怎么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虽然不懂,慕凡却还是凭着本能问道:“主子,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吗?”
    “有啊。”简俞白重新站起身,情绪退尽,又一次恢复了先前淡然自持的神态,“我怕归玉碎了。”
    慕凡:“???”
    这说得是人话么,归玉就算是被十只箭射中也绝不会碎裂半分。
    “逗你的。”看穿慕凡的表情,简俞白轻笑,他没在乎对方想什么,颔首吩咐:“将那群人带进来。”
    _
    下一瞬。
    侍卫搜了身的一行人被随意丢到在地上,原本的伪装被撕下,身上是近乎勒紧到皮肉里的带着荆棘的绳子。
    女人?
    才注意到这点的简俞白皱了下眉,温声责怪:“你们怎么如此粗暴对待这些姑娘。”
    没人说话,就连慕凡也都只是在简俞白旁边默默举着主子的输液瓶。
    所有人都清楚,简俞白这话压根就不是责怪。
    果然,下一秒就见简俞白挑着长剑勾起来人的下巴。
    清冷的脸上此时兴致勃勃,“喜欢吗?这绳子可是本王特意为你们准备的。”
    “……”
    柳子瞳孔闪躲,她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几日绑着她们之所以不处理,就是为了让这个疯子亲自来。
    她早该想到的。
    这人能面不改色的杀死老鸨,就注定了不是表面上温和的模样。
    柳子全身被绑着,她最清楚要怎么下跪求饶才能让这群亲王贵族放过自己。
    近乎没有尊严的匍匐在地,她颤声:“我错了,求你,求你放过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可惜了。”
    简俞白厌恶似的睨她一眼,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继续自顾自接着自己前半句话。
    “本王最不是什么伶香惜玉之人,毕竟男女都是人,有什么区别呢?”
    没人敢说话,就连旁边的叶子几人都噤了声。
    “她哭了呢。”
    简俞白手了的长剑顺着柳子的脸划过,最后划到她的手臂上。
    “因为你哭了。”
    她是谁,想都不用想。
    死亡的恐惧,让柳子愈发害怕,“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放过我。”
    “放过你?”
    简俞白终于笑了,眼底也愈发温柔。
    “可以。”
    终于得到了回应,柳子也不管自己此时脸上全是泪水和鼻涕的狼狈样,只能凭着本能点头。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哪只手放的虫子?”
    “这只?”冰冷的刀剑随着简俞白的动作移动,“还是这只?”
    “记不清了呢。”
    他有些可惜的挑眉,声音轻柔又无所谓:“那就两只都砍了吧。”
    不论是病前还是病后,所有人对这位三殿下的认知都是温润君子。
    从来没人见过这副模样的简俞白,阴郁而又病态。
    当今皇家骨血唯有三人,大皇子脾性狠厉毒辣,二公主更是骄纵跋扈,独一人与他们相反。
    那就是三皇子简俞白。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三人明明流的都是同一条血脉,没有人是例外,更没有人会与之不同。
    就如同现在这副模样的简俞白,对比起他的兄长只会过之而不及。
    叶子有意转移简俞白的视线,于是抬头直视着男人:“这一切都是你谋划好的?都是你装的?”
    白得近乎病态的脖颈处,清晰可见的血管紧起,披散着的墨发很快又将那看起来碎弱不堪的血管遮住。
    简俞白没去管垂落的发丝,只难得给了旁边人一个正眼。
    “别急。”
    他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只露出温柔的笑意。
    “下一个,就是你。”
    刀剑被人抬起,在金黄色的光线中闪烁着截然相反的锋芒。
    “主子——”就在刀剑快要落下之时,简俞白的动作被人及时制止。
    不等跪在地上的柳子松口气,就听见制止简俞白的人又道。
    “主子,夫人说过这吊针的手不可乱动,您之前就已经动过一次,若再动只怕针头一跑,里面的针水可就漏液了。”
    简俞白这遭出来的匆忙,吩咐手下人拖住出去购买药材的温予柠后,便直接让慕凡拎着吊瓶就跑出来了。
    他低头望了眼握着长剑正在输液的手,另一只又拿着被打磨成小熊的玉石。
    “哐当——”手上的长剑被他毫不犹豫随意丢落在脚边。
    简俞白轻“啧”一声,却也没再打算自己动手。
    “那就换一种方法。”
    话落,另一个暗卫打扮的人上前做了个礼,低声对简俞白道:“主子,东西准备好了。”
    简俞白扯唇,眼底期待愈发浓烈,“把她带过去,你们当着那些东西的面将她的手剥皮抽筋,再砍了一齐喂饱它们。”
    话里的意思是什么显而易见,但要一齐喂给它们的又是什么却不能让人猜透了。
    柳子被拖走时整个人已经被吓得面色全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们,求你们放过我……”
    声音渐渐远去,简俞白皱眉淡淡说了句聒噪。
    “你放了她。”叶子像是自虐般紧紧将指腹摁进绳子里的荆棘,“我可以给你温小姐的解药。”
    “解药?”
    简俞白面色古怪,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好奇,“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么,一个月足够了。”
    “什,什么?”
    不近人情的男声传进耳里,叶子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温予柠死不死,关我何事?”
    玉石在简俞白手心发着凉意,偏偏那人却依旧紧紧握着。
    “她只不过是现下对本王还有用处,”说着,他咬重了后半段话,“仅此而已。”
    不去管在场人的各种神色,他挥了挥手,“将人带上来。”
    一息间,整个屋内弥漫出腐烂酸臭的味道。
    只见那日温予柠她们见到的女人被抬了上来。
    叶子瞳孔猛地一缩,她低吼道:“你不要动她!”
    “不要动她呀?”
    简俞白像是感觉不到臭味,也感觉不到对面人的情绪,笑得像个不谙世俗的顽童。
    “看来她对你真的很重要呢。”
    “绑架温予柠和那温家养女,”他声线顽劣,“想必也是为了她吧?”
    是疑问句,却也是肯定句。
    “只是,”
    “让本王想不通的是,你那日又是为何要装作挟持两人的场景呢?”
    简俞白眉眼恹恹,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你是想要杀王夫人。”
    话至此,过往简俞白种种行为瞬间都说得通了。
    柳子咬牙,“你故意的。”
    “挺聪明一小孩。”简俞白赞赏开口,“只是可惜了,聪明往往反被聪明误。”
    “你想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
    柳子清楚,简俞白拿出这么多筹码出来,不可能只是在这里与她废话。
    但这也恰恰说明,一切都还有希望,不是么?
    “解药。”
    谁也没想到简俞白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两个字。
    叶子张了张口:“你……”
    “还没完呢,急什么?”简俞白淡淡打断,“你和床上的女人,以及魏宏文和魏夫人在黜州都做了什么,都要一一交代清楚。”
    叶子不说话,简俞白也不急,就这样静静等着对方。
    一息、两息过去,叶子终是张了口。
    她知道,如若自己不开口,在场所有人都活不了,可如果她开口……
    “我说了你就能放过我们吗?”
    简俞白对她的回答没有任何意外,他勾唇点了下头:“这取决于你的答案能否让我满意。”
    叶子从袖中拿出小小的两瓶陶瓷,“这是解药,两瓶都在这儿了。”
    一旁的宿样见她真打算如此,低声欲要阻止,却见叶子摇了摇头。
    “床上生病的人叫西西,原先也是魏宏文正房夫人王应的贴身丫鬟,后来西西被他们送了出去。”
    “整整十余年,我们终于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逃了出来。
    “可是没用啊。”
    “这一带到处都是那群人的眼线,我们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
    “最先发现我们的人是老鸨。”
    “本以为老鸨是魏宏文的人,可事实并非如此。”
    “老鸨没有将我们交出去,不,应该说她幕后的主子王应。”
    “王应不知为何帮忙隐藏了我们的行踪,也没为难我们。可恰恰如此,我们仿佛被圈进了起来。”
    “我们无法逃出她们的视线,没发向外求助找人。”
    “时间长了,王应和老鸨一行人都以为我是西西的女儿。”
    “但其实并不。”
    叶子深吸一口气想要憋回去,可最终眼眶里的泪水还是重重砸落在地,莫名让人觉得那滴泪可以烫穿地面。
    “西西不是我的生母,却也是我们在场所有人的‘母亲’。”
    第48章
    “所有女人都被他们关了起来,永无天日。”
    “他们根本不拿女人当人看,他们用女人做实验,从婴儿到少女再到中老年女人,所有人都在他们手下死了一批又一批。”
    “出生的婴儿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幸运的或许生母还活着,不幸运的或许在生产途中作为失败的试验品死了。”
    “可就算活着,也没人出来敢和自己的孩子相认,因为所有人都是试验品。”
    “那群人不允许试验品间有感情,曾今有个还没满月的新生儿被他们用来试药。”
    “侥幸活着的母亲心疼孩子,事后悄悄背着他们给婴儿催吐。”
    “可那是什么地方?没人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那个孩子被他们毫不留情的一刀一刀地刮去了血肉,像是在杀一个牲畜,最后完好无损的留下了一架骨头。”
    “他们说念及是第一次,是初犯,所以只是当着母亲的面刮血肉。”
    “仿佛从出生便注定了。”
    “所有母亲注定‘没了’孩子,所有孩子也注定‘没了’母亲。”
    “但大家也都默契的知道。”
    “从此,所有女人都是我们的母亲。”
    “这样,那群人便没办法了。”
    明明泪水早已流干,但在这一刻却依旧迷糊了视线。
    “为了逃出那个地方,大家筹谋数十年,姐姐们和姨母们用命铺垫起生路,西西又以腹中孩子为代价,这才带着我们这些人逃了出来。”
    “而我,是第一批反抗那群人中,牺牲了的女人的孩子。”
    “…………”
    七年来,魏宏文待王应一直很好,他温柔体贴,更是只爱王应一人,从不贪图女色。
    直到王应有了身孕。
    魏宏文私欲无法得到疏解,于是他便瞒着王应在外有了人。
    可王应是什么人,作为王家唯一的后人,能在母亲去世后却依旧在王府这种深家大院位居高位。
    又怎么会不清楚魏宏文的一举一动。
    尽管如此,王应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甚至依旧如往常那般于魏宏文恩爱。
    后来,她却将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丫鬟献给了魏宏文。
    那时,王应对魏宏文说:“夫君政务繁忙,为了妾身受了诸多委屈。”
    “现在妾身想通了,以往确是我太过自私,没有考虑到夫君的感受。”
    “所幸西西自小便随我长大,这丫头长相不错,做事也伶俐,让她来服侍夫君,做夫君的通房最是不错。”
    刚开始,魏宏文还能装作正人君子拒绝。
    再到后面,色终是大于了“爱”。
    魏宏文竟趁着西西不备直接强上,甚至事后扬言是她勾引自己。
    发生这等事,最慌张的莫过于西西。
    十多年的主仆感情,西西第一个求助的人便是自己的主人王应。
    可王应却是告诉西西,想要让自己过得好,那便听她的一直如现在这般。
    西西懵了,她不理解这是何意,明明王应平日里最爱的人就是魏宏文啊。
    西西虽然不想如此,但她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
    于是,西西成了魏宏文名义上的第二个通房。
    刚开始,西西照王应的吩咐引诱魏宏文,使得魏宏文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出去找那些相好。
    但一个人,最廉价的便是那张皮囊。
    或许现下的皮囊美得让人惊心动魄,但总有一天,再美的皮囊也会衰败。
    西西曾经是一个稚嫩天真的小姑娘,可现在前后受胁,她的身体早已被架空。
    终于,在与魏宏文最后一晚的春宵一度后,男人彻彻底底舍弃了她。
    彼时王应的身孕恰好五个月。
    似是早料到了这种情况,王应没有丝毫犹豫,她吩咐人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药喂给了西西。
    那是何种药,无人知晓。
    只是西西的身子却发生了质一般的变化。
    她的身子变得嫩滑紧实,仿佛回到了还是不谙世事小丫鬟时那般。
    在这样一副身子面前,西西又重新成了魏宏文的心头宠。
    同一时间,魏宏文养在别院的女人却找上了门,声称自己已有身孕。
    而王应呢,王应被那女人刺激地当场流产,五个月大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魏宏文怒火中烧,当场便命人让那女人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赔命。
    可这样又能如何呢?
    王应因为这一遭,不但没了孩子,甚至今后也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
    世家贵族,最不能断了香火。
    于是王应开始张罗着亲自为魏宏文挑选通房。
    大家一听说不设门槛,不论家世时,几乎全都涌进了魏府。
    世道艰难,平常百姓家大多经济困难,加上子女又多,于是所有人都默契的选择卖女儿。
    可现在知府却放话,什么人都可以成为知府通房。这样一对比,自是通房比一次交易来得划算。
    王应也确是如她所说,只要对方没什么大问题,她都通通收进了府。
    其中一部分成了通房,另一部分则成了府内的丫鬟。
    西西本以为如此便能逃脱魔爪,可谁想,自己却成了整个府上的众矢之的。
    那些进府的通房和丫鬟都说她背信弃义,竟爬上自己主子夫君的床,她们说她不知廉耻,她们说她心机深沉………
    到底是个姑娘,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话。
    自此,西西从那日起便开始日日以泪洗面。
    没人会喜欢一个性子消极的人,魏宏文渐渐对西西开始产生了厌恶。
    事情爆发,是锦州世家来了一群人。
    魏宏文为了讨好那世家,竟然转手便将西西送了出去。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越来越多的魏府通房和丫鬟被转手送去锦州。
    而西西几经转折,被那群人喂了一种又一种药,成了一个又一个大人甚至某个仆人或侍卫发泄对象的玩物。
    她试过逃走,可没有用,她只是小小女娘,她斗不过那群人。
    就在她准备寻死时,西西发现她怀孕了。
    这个孩子是谁的?
    是李大人的?还是张大人的?还是董家大人的,亦或是董家侍卫………答案不从而知。
    后来,不知是有了这个孩子的原因,还是什么,那群人竟然就这样真的放过了她。
    那一刻,她以为对方还有那么一丝丝人性。
    直到她发现,他们是准备用她做实验。
    那一刻,西西才发现在所有人望不到地方,已经有了千千万万个被家人放弃买卖的女孩子成为了他们的试验品。
    一年又一年,已经数不清是几年了。
    而西西一直是他们的试验品之一,他们喂给她的药是一种自创名为“魅骨散”的药。
    “魅骨”、“魅骨”,这种药可以使女子的骨架变得娇小而柔软,也可使主人皮肤愈发光滑漂亮。
    这样的改变,注定了用药人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们的骨头开始变得易碎,甚至不能用力,轻则某根骨头断裂,重则全身骨架洒落。
    这种体质,想要逃跑,想要生孩子近乎是不可能。
    所以那群人又发明了锯子。
    西西曾偷偷看了一眼那名为锯子的东西,它类似于弓弩却又与弓弩不太一样。
    锯子是由一个长方形边框的木头制成,而它最下方的长则换成了一根细细的类似于铁丝状的刀。
    西西无法想象刀是如何被人打磨成这副模样的,但只要光看着就格外锋利。
    本以为自己逃不掉这一遭了,也不知道这锯子要如何用来生产。
    却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早产了。
    数百个孕妇被统一关在产房外,她们首先听见的是女人的惨叫,后来闻见了浓烈的铁锈味。
    ——那是鲜血的味道。
    透过那不甚坚实的门缝,西西她们终于瞧见了那里面的场景。
    那跟被磨成铁丝的刀,也就是锯子。
    它被人握在手心,一遍又一遍地划开产妇耻骨相连的地方。
    “啊——”
    “滴嗒——”
    女人的尖叫,血液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的声音仿佛回荡在整个房间,又仿佛回放似的在众人眼前。
    这样一幕展现在众人眼前时,她们没有惊叫,没有倒吸凉气。
    所有人脑中都近乎是一片空白,唯一有反应的
    ,是她们的脸上流满了泪水。
    这一刻,
    那里面的人不是自己,却胜似自己。
    “…………”
    “不行,这个锯子我控制不好力度。”
    “她的盆骨断裂了——”
    “啊,里面的孩子被我不小心割到了。”
    “…………”
    “…………”
    一句句,就这样被人轻描淡写地说出,仿佛面前的不是人,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他们——”人群中不知是谁捏着拳,愤恨的含着泪,“欺人太甚!”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跑不出去的……”
    “谁让我们是女娘呢,我们没有家了,我们是被家人卖出去的……”
    “女娘就活该如此吗?!”
    “别忘了,没有我们这群女娘,可就没有男人,没有后代!”
    “我不想再做实验品了……”
    “为什么呢?凭什么是我们!”
    “…………”
    众人的声音渐渐从一开的喃喃,变成了愤恨。
    “小西!”
    却在这时,另一个惊呼声响起。
    众人一回头才发现,人群后方的西西面色泛白,身下甚至流出了透明的液体。
    “她羊水破了!”
    旁边的人连忙扶着西西,“怎么办,难道要让她丧命于此吗?”
    “不。”
    在场的人全是孕妇,她们全是这里需要的“试验品孕妇”。
    挺着一个大大的肚子的女人回头,“姐妹们,我们要自救,我们要反抗,我们断不能再如此。”
    “对,凭什么我们女娘就活该被贱卖!”另一个稍有些月份,不甚显孕的人开口,“我们是女娘,我们是人,不是他们的实验品。”
    “今日是小萍,”
    “明日便是我们。”
    “我们不应该袖手旁观,更不能袖手旁观。”
    “…………”
    愈来愈多的声音响起,西西的身子却开始脱力,甚至也不大听得清楚。
    她努力挣开眼睛,努力辨识着身边一群人的嘴型,但到底人太多了,她来不及看,也来不及仔细听。
    西西只看请了其中一人的嘴型说。
    “月份小的留在这儿,月份大的和我一同进去。”
    “我们月份大了,他们就算真的想要做什么也不敢。况且,我们本来也就时间要到了,可能明日,也可能后日。”
    “最主要的是,如若我们失败了,你们也还有时间。”
    有时间做什么呢,没人说,但大家都明白。
    西西算是几人中最胆小的,否则也不会在知府府邸一次又一次选择听从王应的话。
    此时她只能无助的摇头,泪水一次次模糊了视线。
    平日里与她一同躲避不发一语的“小哑巴”却上前摸了摸她的头。
    “西西,我本想一辈子这样。”
    这是“小哑巴”到这儿后说得第一句话。
    “小哑巴”这个人素来孤僻又不合群,可现在她也毅然决然站到了月份大的队伍中。
    “李大人对我有些感情,我本想借着那点感情逃出去。”
    “可是这群人都是疯子,就算我跑出去了,也还有千千万万个女娘会被抓进来。”
    说着,“小哑巴”笑了。
    “说不定哪一天,我又被抓回来呢。”
    “小哑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哭,脸上也没有一丝伤心的表情。
    她好像生来便对外界任何东西没有情感,大夫说这样的人最是无情无义,所以父母把她抛弃了。
    “小哑巴”也确实如此,她一直在这个鬼地方装哑巴,只是为了讨那个男人怜爱,得到出去的机会。
    可现在她不想了。
    只是,心底难得的还是出现了些难过。
    也是,毕竟这一去可能就是永远了,怎么会不伤心呢?
    她脸上柔和,“小西,如若我死了……你要好好的替我活下去啊。”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逃出去。”
    —
    最先出现的手链锯,是为了用于交联切开手术和病变骨头切除术。
    后来在机械化下渐渐演变成为电锯。
    盆骨是人体最坚硬的地方,为了减轻孕妇分娩的痛苦,也是为了提高孕妇顺利生产。
    电锯开始用到妇产科领域。
    温予柠一时有些哑然,她没想到这个架空的世界竟然出现了历史上的内容。
    虽然有些偏差,但也确确实实是妇产科的发展史。
    她张口想说什么,可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只能避开这个话题:“那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叶子本就有意夺取温予柠同情,这是所有人唯一存活的机会。
    在寺庙向简俞白交代完所有后,男人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让侍卫将他们交给了温予柠。
    那个男人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们的遭遇却是可怜。”
    他神色温和,慢条斯理看着跪在地上的所有人。
    “但这不是行凶理由。”
    “若被害者愿意原谅你们,本王自然也没资格怪罪什么。”
    “用女子试药,做实验品一事我会彻查,尽力救出她们,其他的我无法向你们保证。”
    各个世家盘根交错,势力渗透久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简俞白眸色淡淡,叫人瞧不清神色。
    但叶子清楚简俞白说尽力那便是真的尽力。
    她吐出口气,足够了,只要为姐姐姨母们铮得一线生机也是好的。
    “那一日,所有进去的孕妇都被绞杀,所有。”
    “零星几个临产期的,被他们活生生用锯子切开肚子,将婴儿拿了出来。”
    “而我,就是‘小哑巴’幸存的女儿。”
    “西西虽然活了下来,但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那一次近乎死了三分之二的人,试验品近乎寥寥无几。”
    “虽然惨烈,却也有用。”
    “自那之后,他们开始提防我们,却也没再如从前那般肆无忌惮。”
    “可就算如此又有何用呢?”
    “我们依旧是试验品,依旧有上百个女娘被人送进来。”
    “无一例外。”
    没有人有办法定他们的罪,因为是女子,是被亲生父母亲手卖给他们的。
    甚至是从出生便被遗弃丢弃,被活埋。
    所有人都知道不能这样,她们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她们必须想办法立足,否则她们注定了永远都会受人桎梏。
    于是,她们把希望放到了新生儿里。
    她们用仅知的学识悄悄灌输给孩子,可是这些远远不够。
    直到随着叶子长大,她们发现了叶子一目十行、学习记忆能力出众,她们就知道希望产生了。
    被困的数十年里,西西知道了如何才能谋生自处。
    她接连吃了各式各样的药,借着身子那片刻的美好,不接断的去讨好上层的人。
    终于,
    直到叶子偷听那些人在放屋里讨论学习各种医术时,她也跟着学会了制毒。
    在西西强烈的要求下,叶子对她下了毒。
    在无数性I交下,大半男人成功被传染,包括被困的其他女娘。
    可就算如此,她们也无法逃出来。
    她们不知道困住她们的地方是哪,她们只知道那是个不见天日,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
    光亮就在眼前,没有人会放过机会,哪怕付出生命。
    她们让叶子加大了用量,接二连三的人就这样暴毙而亡。
    人数太多,那群人终于慌了。
    想要隔绝传染,最好的机会就是从根部解决。
    在他们动手之前,一众少女服用了假死药,而其余人皆选择赴死。
    可假死哪又有那么容易?
    为了骗过那群人,西西用自己腹中再次怀了的孩子为代价这才让一部分人逃了出来。
    这是永无止境的黑夜,就算今日逃出去了,也有千千万万个她们再次陷入黑夜。
    现在以她们的生命点亮长夜。
    长夜难明,或许只是一瞬,但也足矣。
    只有让这群少女活着,活着找到生存的法则,活着她们才会有希望。
    ……
    后来她们逃出来,可又一次被人发现了。
    世家的权利已经渗透到各个地方。
    没有人能躲开他们的视线。
    最先发现她们的是老鸨。
    本以为老鸨会将她们重新交给那群人,却没想到王应让老鸨保下了她们。
    也是那时起,她们才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是王应的手笔。
    不知是不是出于对西西的愧疚,王应隐藏了她们的行踪,却也限制了她们行动。
    叶子一行人只能在老鸨眼下,她们无路可去。
    终于,叶子在老鸨和王应的一次谈话中偷听到了简俞白一行人将前往黜州。
    于是,她筹谋许久,绑架了温婉和温予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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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道艰难,但温予柠从未想过如此艰难。
    “别哭。”
    温予柠蹲下身,认认真真的抬起脸,清冷的眸中倒影着女孩灰扑扑的小脸。
    “你要自己强大,只有强大了才能保护起想要保护之人。”
    叶子撇开脸:“我没哭。”
    似是想到什么,温予柠自嘲笑了下。
    她确实不是什么纯善之人,但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动心。温予柠突然想,自己当初学医只是为了动用关系困住那个人,可现在也算是真正有点用处。
    至少可以救一救过去的无数个“自己”。
    “你是不是等我们很久了?”
    女人抬手,用手上的帕子擦过女孩脸上的灰尘。
    独属于对方的清香袭来,叶子没料到温予柠会有这动作,猛的抬起脸往后一撤。
    连带着说话都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给了对方肯定的答案:“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靠自己呢。”
    温予柠也不在乎被叶子避开,就这样步步逼近询问道。
    姨母们说过,要让她们找到生存法则,只有找到了才能救天下所有女子。
    可要怎样才能救下所有人,叶子她们能想到的就是找人帮忙,亦或是自己站到高处。
    后半段显然是不可能,她们没有出众的家室,没有出众的样貌,怎么勾引得到那些上位者。
    所以叶子将目光放到了传说中温润君子的简俞白身上。
    “那我告诉你,你姨母们没说完的,什么才是生存法则。”温予柠站起身,“只有你站起来了,别人才不敢看扁你。”
    “女性,充满了无限可能。”
    温予柠抬起手,指向叶子和自己,随后又指了指一门之隔外的那些“小乞丐”。
    “我说的不是这个词,而是我们。”
    柔弱的小丫鬟变得勇敢,沉闷胆小的“小聋子”变得无私,千千万万个旧时代保守的大家站起反抗。
    虽然柔弱,却最坚硬。
    她们用自己的坚韧和勇敢,一寸寸撕破黑夜。
    哪怕是零碎的星星,也终会凝聚成河。
    长夜漫漫,归途渺渺,那是她们照亮前行的路。
    不需要等待救赎,女性亦可自救。
    “我们可以柔弱,可以坚强。可以归于闺阁,亦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但前提是,我们要先自强,再自立。”
    叶子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需要助手。”
    温予柠垂眸看着坐着的人,直接道。
    “你需要自立。”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我手下药铺医馆至少有这么多,”温予柠抬手比了个数,“我需要有机灵的人帮我配药。”
    “你虽然底子算不上多好,但胜在学习能力快,最主要是聪明。”
    “当你有了地位有了名声,还愁救不了千千万万个‘你’吗?”
    第49章
    客栈房内,简俞白早早安静的闭眼躺在了床上,已然一副与世无争虚弱无辜的谦谦君子。
    慕凡进屋看到这一幕时眼皮不禁跳了跳,连忙低下头禀报:“主子,人已经交给王妃了。”
    简俞白依旧闭着眼,只轻轻应了一声,听起来虚弱极了。
    同方才寺庙内的人判若两人。
    慕凡:………
    按道理说自家主子恢复记忆自己应该高兴,但这是他第一次看不明白对方在做什么。
    一息过去了,房内依旧站着一个人。
    简俞白终于从床上撩起眼:“你还有事?”
    男人神色依旧温和儒雅,可说出口的话却怎么听都带这些不耐。
    慕凡咽了咽口水,实诚道:“主子,现下正是用人之际,我们就这样把人交出去……”
    “这群人不简单。”简俞白重新闭上眼,淡淡道,“若温予柠将他们招为己用,那今后定会顺遂许多。”
    慕凡:顺遂什么?
    慕凡不懂,但也只能顺着问:“那若王妃不能呢?”
    “以她的能力,绰绰有余。”简俞白没有多做解释,只肯定的丢下这么一句话。
    慕凡却有些急了:“可这当中还有宿家的人啊!”
    黜州一事不简单,宿家作为通判守着锦州,定然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如果抓到了宿家的人,还用愁找不到证据吗?
    “你是觉得,宿家那两人待在乞丐堆里那么久都没有告诉她们实情,却能在你一朝一夕的严刑拷打下全都招供?”
    简俞白有些好笑的再次睁开眼,直直望着异想天开的慕凡。
    慕凡一愣,他张口:“那主子的意思是……”
    “宿家这两个孩子既然选择出逃,那就一定有原因。”简俞白低声轻哂,“留着便是。”
    -
    简清悠一行人早在确定简俞白脱离危险后的第二天便早早离开,只特意留下温婉和云意两人跟着简俞白。
    “咯吱——”
    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站在门外的温婉猝不及防和内里的两双眼睛对视上。
    第一次偷听墙角的温婉:“………”
    她有些心虚,但很快就先声夺人的开口:“我原本是想来同你商量治疗那女人的方案的,谁知道这房内竟然还有其他人?”
    温予柠像是早料到她在门口一样,挑眉道:“都听到了?”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温予柠这明显早知道自己在门口了。
    “不多,就刚好听到了那女人生病的原因。”
    温婉无意识的压下了声,就怕被客栈内其他的人听到一样。
    温予柠瞧了她一眼,清冷的眉眼染上笑意,她侧开身:“进来吧。”
    “干嘛?”温婉有些戒备的望了眼里面坐着的人,随后又回眸看着面前的人,“我可是因为你才特意留在这,没同清哥哥一道的。”
    细听这声当中还带着温婉无意识的委屈和撒娇。
    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温予柠没好气转身进屋:“既然要商量治疗方案,总得进屋吧?”
    “哦。”
    反应过来温婉乖巧的关上房门,规规矩矩跟在了温予柠身后。
    温婉维持着自己往常的温柔无害,然后离得叶子远远的,大有一番老死不相往来的场景。
    但桌子就这么大,温婉就算躲得再远,也只是一个桌子的距离,抬眼也依旧是叶子那张脸。
    难得见平日最擅长装乖的温婉如此表露出自己的防备。
    视线在两人中流转,但温予柠终究还是没有戳破。
    倒是叶子面色有些难看,甚至又瞪了眼温婉。
    这次不等温予柠开口了,温婉就先阴阳怪气道:“姐姐,这就是你拜托人办事的态度吗?”
    说到这儿,原先被人遗忘的记忆瞬间涌上来,温婉面色僵持,忍着那晚的恐惧伸出手。
    “姐姐,既然我们现在是互帮互助的关系,那总得把解药交给我们吧?”
    女孩白嫩的手掌张开朝上,肌肤细腻,比上好的羊脂玉更白。
    一看就是上京城大家闺秀精心养护出来的。
    就连声音都一如既往的柔和,叫“姐姐”更是一声比一声亲热。
    但只要仔细听,这话里明显是嘲讽更多。
    叶子欲要辩驳的话听到最后一句又咽了回去。
    她突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简俞白已经答应了帮她们解救出姐姐与姨母们,还有柳子。对方虽然不松口,但至少是撤走了守着柳子的人,只要没人守着柳子就还有希望逃出来。
    她如果现在把简俞白招供出来,保不齐对方随时都可能翻脸。
    像是看出叶子的沉默,温予柠叹了口气:“她的那个药根本没有腐蚀的效果,顶多就是能使人发热疼痛,或者肉/体发黑而已。”
    冷静下来后,关于叶子口中的蚀骨水有太多疑点。
    先不说腐蚀人体的药物有多难在这个朝代制出,就算如果成功,那这里面
    包含的酸性成分得有多高。
    酸性成分达到一定高度,用陶瓷制品玻璃制品承载那不得分分钟钟腐蚀。
    可那蚀骨水非但没有腐蚀陶瓷品,甚至灌入她们口中时口腔也没出现腐烂的效果,仅仅只是体内发热疼痛。
    “蚀骨水确实并非蚀骨,只是能让人有蚀骨的感觉。”叶子点头,顿了下撒了个谎,“但解药被我弄丢了。”
    随后她又很快补充道。
    “不过我会尽快重新研究出解药的。”
    叶子不清楚简俞白要了解药后会做什么,或许会交于温予柠,也或许会将之用作筹码。
    原本对温予柠和温婉用药也只是怕这些上京城来得小姐不愿意帮她们,但现在显然并非如她们所想。
    叶子低下头,不敢看温予柠,楠楠道:“对不起。”
    温婉原本责怪的话就这样被这一句道歉堵了回去。
    站在门外时偷听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她张了张口,最终只是道了句:“那你要多久才能造出来。”
    叶子:“两周,只要两周就好。”
    温予柠没说话,她不动神色打量了遍叶子脸上歉意又焦急的神态。
    叶子的反应不像假的,但除此之外更像是心虚。
    以叶子的性格处事来看,这种人怎么可能随意丢下东西。
    只有一个可能,她撒谎了。
    瞧着方才叶子焦急的神态,温予柠几乎确定了,有人先一步比她们先找上了叶子,并且解药还被人拿了。
    简俞白。
    温予柠第一个反应出来的便是这个名字。
    在出事当晚,叶子一行人便被慕凡他们看押再没经手他人,能擅自对叶子动手的只有可能是简俞白。
    “没事。”
    温予柠桌下的手无意识紧了紧,她突然想,如果简俞白真的恢复了,自己该如何同他相处,又该如何继续实行原先的计划。
    心下一团乱,但她依旧保持着原先无事的模样:“我们先聊聊西西身上毒吧。”
    ……
    温婉怎么也没想到瑰血症会被人研究出来,而且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她不由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了遍对面的人。
    黜州锦州相邻,自从简俞白出事后,黜州一直处于无人看管的地步。
    而锦州又是简清悠的地盘,这两个地方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简清悠不可能不知晓。
    叶子几人能带着瑰血症出来,这里面也一定有简清悠的手笔。
    温婉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头脑发热了才会真的答应温予柠留下来。
    压下心底那个一直喋喋不休让她转身走人的意识,温婉如实开口:“瑰血症深入骨髓,本就难以根除,且西西已经中毒半年有余……”
    这一类情况太过于棘手,上一世,能真正解决了瑰血症还是因为“温予柠”同她一起。
    只不过最后被自己花言巧语几句,简清悠竟就真的相信治好瑰血症全是因为自己。
    罢了。
    总归是自己欠她的。
    温婉说了许多,就连叶子都以为她会说自己无法医治,可最后温婉却是话锋一转。
    “瑰血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医治好的,甚至可能医治好了,她也有可能存在许多后遗症。”
    “你们得要做好心理准备。”
    随后温婉又看向温予柠,“姐姐”二字在她嘴边盘旋良久,可最终还是变成了“温予柠”三个字。
    “光凭我一个人没办法完全治好瑰血症,温予柠你得要同我一起。”
    【温予柠,我会在梦境同你们一齐研究,答应她。】
    温予柠对于中医就是个半吊子,直到脑中温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温予柠装作自然的点头,然后移开视线应下。
    待温婉离开,温予柠直起身准备跨出门的瞬间,一直沉默的叶子突然出了声。
    “温予柠。”
    女人步伐一滞,回眸中似是询问。
    叶子心下纠结,最终咬牙丢下一句。
    “你是个好人。”
    “三王爷……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碰到门框的骨节动了动,温予柠一时不知自己是何心理,就这样鬼使神差的转过身。
    “我有没有告诉你。”
    明知叶子说得属实,也是为自己好。
    可温予柠就是不太喜欢从其他人口中听到随意对一个人的定论。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没再管身后的人说了什么,温予柠这次直接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
    重新回到房中,温予柠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走到了床边。
    床上男人依旧紧闭着双眼,那张温和无害的脸依旧毫无血色,看起来同之前没什么区别。
    不就应该啊。
    温予柠习惯性伸手附上男人的额头。
    没有发热,且已经打了三日的吊瓶了,怎么会依旧如此呢?
    方才着急看简俞白的情况,现下仔细一看,温予柠才发现这人竟然还换了身衣裳。
    因着简俞白的脾性,他这几日昏迷几乎没有人敢上前为他更衣,所以熟悉换衣服一系列操作几乎都是由温予柠亲手做的。
    叶子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边,温予柠全当听不见,直接掀开严严实实的棉被。
    只见身侧那只扎着针的手腕已然高高肿起。
    简俞白的手很白很漂亮,指节修长分明,淡淡的青筋从手背蔓延到手腕。
    连日来的针眼让玉似的手背青一块紫一块,偏偏这样却多出了一份白壁归瑕的美。
    温予柠看了眼床上依旧一动不动,仿佛立马就要死去的男人。
    刚开始她是心疼的,但现在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温予柠心下只有些恼火了。
    她想,自己好不容易又是花费积分,又是连夜做手术。
    结果现在倒好,这人背着她自己作践自己。
    温予柠抬眼望了眼快要没针水的吊瓶,随后又假装没看见:“针歪了,还有针水呢,这可怎么办?”
    随着话音落下,温予柠报复性的狠狠朝着简俞白肿起的地方摁了摁。
    “肿的太严重。”
    “重新扎一针吧。”
    简俞白怕疼,且是非常怕疼的地步。
    这是温予柠这段时间得出的理论,每次给简俞白施针,他虽然大多时候都忍着不啃声,但到最后却又都会不自觉红了眼。
    至少天真无邪时的简俞白是这样的。
    反观此刻,躺着的人依旧安然无恙的闭着眼,纤细浓密的睫毛更是一动不动。
    仿佛一个冰冷冷的尸体。
    温予柠面色没有多好看,手上动作也不停。
    只是刚撕开了点对方手背上的胶布,原本冰冷冷的男人便已睁开了眼,柔弱无力的开口。
    “姐姐……”
    第50章
    不知是恰好苏醒,还是出于本能的害怕,简俞白终于睁开了那双紧闭着的眸子。
    长睫颤动,男人眼眶微红,细看还泛着些许泪光。
    眼底漆黑的墨色在屋内暖和的烛光下融化,被洇开点化的温柔委屈取而代之。
    眼眶里的泪光在烛火里摇曳。
    他吃力的坐起身,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小心翼翼揪住床边人的衣摆。
    “姐姐,别生气……”
    温予柠只望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垂回眼。
    手上动作依旧不停,甚至更快的将针拔了出来。
    这个动作说没有报复是假的,和简俞白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温予柠怎么会不知道他这是又在装可怜。
    毕竟,这是他惯用的手段。
    往日温予柠就算看出来了,也依旧会象征性的依着他、哄着他。
    明明知道自己此时最应该装作没事,可偏偏心里那股气就仿佛在和自己作对,怎么也压不下去。
    叶子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响。
    解药怎么可能被随意弄丢,叶子明明是早在她之前便已经见了另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而且还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易。
    可令她更在意的是。
    简俞白伤
    势本就严重,那可是接近脊柱神经的位置,稍有差错那就有可能一命呜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古代人习武的原因,简俞白伤势恢复的很好,甚至有些快速。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应该这样不当回事。
    “醒了?”温予柠无视自己没由来的烦躁,扯出个同往常一样的笑,装作什么也不知晓,“看来针水还是有些用处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手肿了,我………”
    “对不起。”
    “姐姐,我错了。”
    简俞白第一次打断了温予柠的话,清隽的眉眼亦如初见,只是不同的是,这次无害中还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温予柠按着他针眼的手无意识重了重。
    她当然知晓这人说的错了是什么意思。
    他不说温予柠也不会傻到去追问,她还没有傻到奢求这样一个人来给自己低头坦白。
    心底的烦躁消去了大半,但依旧还有些藏在身体各处。
    温予柠没把这点情绪放在心上,她自觉没有去看简俞白,只是就这样盯着那只贴着胶布的手。
    明明知道对方在躲避,偏偏简俞白却不说话。
    但只要温予柠此时抬头,就一定能看到对方面上的纵容。
    这一针瓶里只余下一丁点儿针水,只要简俞白出声拒绝,温予柠就一定会收手。
    可简俞白却没有出声。
    他想,总该让对方消消气。
    温予柠是知晓简俞白痛觉有些敏感的,不然也不会在神智不清时扎个针都会皱起眉。
    甚至初见时,恍若一张白纸的人都会因为银针而红了眼落泪。
    可她没有抬头,也就没发现男人眼底的清明与算计。
    在确定没有冒血后,温予柠松开对方的手,转而去找另一只手的血管。
    不缓不慢的将针头埋进血管时,温予柠才辟重就轻的开口。
    “下次醒来莫要再乱动了,否则针眼乱跑,针水漏液,又要如现在这般重新再扎针了。”
    一边的烛火不知被哪里来的风吹动,一摇一晃,忽明忽暗。
    温予柠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她皱眉站起身,循着风向将那点漏风的窗户合上。
    她背着身,也就没注意到身后床上男人眼底的眸色同烛火摇曳。
    最终浮现出一抹自嘲,与甘拜下风。
    往事种种在眼前浮现,简俞白早就应该猜到。
    温予柠这姑娘看着比谁都随和懵懂,事实却是比谁都固执通透。
    他私自去面见叶子一行人本就疑点重重,再依着温予柠的能力,就算她看不出来,就算叶子没有卖他,恐怕也会提点温予柠几句。
    而温予柠呢?
    她从一进屋就已经看了出来,却依旧只是压着脾气想要再给自己来一针。
    贴着胶布,肿起的手无意识颤了颤。
    简俞白能感觉到,温予柠这样的人放一百个在他面前也不足为惧。
    因为她的一举一动在自己面前实在是太明显了啊。
    就像方才,他道歉低头。
    对方像是出乎意料的震惊,尽管面上掩饰的很好,可她手上压重的动作还是出卖了自己。
    那时简俞白怎么想的?他其实是同对方一样出乎意料的。
    和兄长不同,简俞白做事从来都不是随心所欲。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是权衡利弊后的算计。
    而方才,他只是单单不想让温予柠闷着脾气,更想让温予柠大大方方的责怪责问自己。
    这是第一次,简俞白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
    可是认错了后,依旧没有的来对方的质问。
    反而只是轻轻飘飘的一句下次注意针眼,丝毫不提自己瞒着她做的那些事。
    温予柠的性子冷淡,却也有着一颗感知世俗伤悲的心。
    简俞白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人,经历了什么样的事,会违背自己的本性,活成了一副截然相反的模样。
    眼尾悄无声息颤动,最终归为平静。
    刚开始是好奇,也是利用。
    可现在他很清楚,在这之外还有些别样的情感。
    是喜欢吗?
    他甚至在心底无数遍提醒自己忽略另一个字,那就是爱。
    喜欢和爱向来不同。
    后者比前者更多的是珍重与承诺。
    喜欢可以是一时的,可是爱不同。
    爱是永远亦是小心翼翼。
    这世上有比激情与时间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爱。
    爱是承诺,是不能背叛的。
    因着身份,他自小的感情便是漠然的。
    父皇母后更是自小便告诉他们,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注定了是不能将自己全然交付给另一个人的。
    他们要洁身自好,要只喜欢自己的妻子,但也仅仅只是喜欢。
    爱之一字,只要沾上那便是圣人也无法避免。
    简俞白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份如何的感情。
    但至少现在,他很清楚,他只是想守在温予柠身边,
    “不怕了。”简俞白低声。
    冷不防这样一句话落下,温予柠关窗动作一顿,“……什么?”
    “说好不骗姐姐的,怎么呢食言呢?”
    简俞白眼中是对方看不懂的柔情,他似是叹息,又似是认输。
    “我今日醒过来时,你和吴叔几人去采购药材了,所以我便命慕凡带我去见了些人。”
    握着窗沿的手指一僵。
    她显然是没有想到简俞白竟然会真的朝自己坦白。
    明明自己之前也是希望对方坦白的,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温予柠却后悔了。
    她避开视线,含糊道:“是吗,你伤还在恢复,这种事还是……”
    “我的意思是,”简俞白没再纵容她的逃避,又一次打断了对方未说完的话,“我去见了叶子一行人。”
    温予柠哑然,真到了坦白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人生十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被人郑重其事坦白的场面。
    从来没有。
    从来都是她自己用计从别人口中套出话。
    像是料到温予柠不会搭话,简俞白自己一个人断断续续描述了今日寺庙上的种种。
    其中自然是除去了侍卫一事。
    只是说到处罚柳子一事时,简俞白罕见的带这些忐忑:“姐姐,你会怪我吗?”
    自从简俞白恢复些清明后,温予柠就知道他是从不会出现忐忑这种神情的。
    明知对方是在引诱自己搭话,可她还是出了声。
    那时的温予柠想,或许只是因为屋内烛光太暖和,或许只是因为简俞白的温柔,也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坦诚。
    她说:“我为什么怪你呢?”
    简俞白注意到温予柠的松口,垂下的眼睫遮挡住其中的笑意。
    “我命人砍断了她的双手,然后将她丢下了率先准备的毒蛇窟。”
    明明是一段骇人的话,可简俞白说出来却是清冷中又透着温和。
    温予柠从一开始就知道,真正的简俞白从不简单。
    就比如现在,对方明明只是在同她阐述一件事,可温予柠却从其中听出了些真正的目的。
    他在变相的告诉自己。
    ——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没有打算瞒着温予柠,他想,这一切温予柠都应该有知情权。
    但如果温予柠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那他也可以改。
    无论什么样子都好,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可以。
    简俞白什么都没说,但温予柠都知道。
    为什么砍断双手?是因为对方用那双手抓了虫子来吓唬自己。为什么丢进蛇窟,应该是因为有句话叫做“自作自受”吧。
    明明应该这时候应该保持温柔的说一句“这样不好”,可当对视上男人不躲不避的视线时,温予柠鬼使神差,如实道。
    “既然做了选择,那么自然应该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是理所应当的,你没有错。”
    “而且你不是已经撤走了看守的人?如果运气好或许能捡回一命。”
    又是这样一段话,简俞白这次是真的笑了。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温予柠。
    是非分明,又嫉恶如
    仇。
    他不知从哪拿出了叶子给的那两个瓷瓶,眸中倒映着手中的瓶子,简俞白有些狼狈的低垂灰眼。
    原本的打算里,这瓶不起眼的解药不过是为了今后用来威胁温予柠的。
    可现在,他却反悔了。
    是啊,这一切都太漏洞百出了。
    如果真的应该威胁温予柠就不应该把叶子交给她,虽然他和叶子达成了交易,可谁知叶子又怎么不会背着他重新制药,亦或者教温予柠制药呢。
    简俞白将手中的瓶子递给床边人,“我想,这两瓶解药还是应该交给姐姐处理。”
    温予柠防备心重,可是戒备心还是差了些。
    她性子倔,有时自己认定的便觉得是一定。
    可哪有那么多一定。
    这世上最不一定的,就是一定。
    再开口,他声线低哑。
    “叶子一行人都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他们能有本事打点关系,甚至能腾出心思来学其他东西。”
    “这样的人,不简单,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姐姐,有时候不要认定了某样东西就觉得是一定。”
    “人心,最是善变。”
    -
    次日一早,天边才蒙蒙亮,温予柠便率先睁开了眼。
    她没有做其他动作,只是微微侧过视线,一眨不眨盯着身边熟睡的人。
    那张脸依旧如从前般乖巧无害,可温予柠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照如今这个疗程,简俞白明显是已经全部恢复了意识的,可记忆呢?
    如果他的记忆回来,温予柠是笃定了对方一定会有所表现的。
    就比如叶子的解药。
    这世上不过一个权字,就算叶子真的想要帮她,那也得考虑简俞白。
    而简俞白呢?又是提前和叶子做了交易,又是拿了解药,后又大摇大摆将人送给了自己。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分明就是在给自己某些暗示与警告。
    可偏偏,昨晚这人却又打翻了温予柠的所有猜测。
    逃离预测与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可温予柠却是防备中又带着探究地看着床上的人。
    简俞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正这样想着,床上的人就已如从前那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真的抬起手揉了揉眼,咕哝着道:“姐姐?”
    “醒了?”
    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神色变化的很快,见人睁开眼的瞬间便已经移开视线,转而拿起一边的东西欲盖弥彰道,“既然醒了,那就将衣服脱了,该针灸了。”
    一系列动作下来极其自然,可温予柠不知道,早在她盯着对方时,简俞白便已经本能的感觉到了视线,醒了过来。
    但他等了许久,也没见视线主人有其他举动。
    无奈,最终只得自己出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