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朝宁九年初夏,圣上赐婚温国公千金温棠跟燕王秦逸墨,此事 最先 在宫中传开,徐贵妃听说 之后眉梢一挑,艳红色的丹唇向上勾了勾,“你说 什么,燕王要 娶温棠?”
    “回 贵妃娘娘,赐婚燕王殿下跟温姑娘的圣旨已经晓谕京城。”婢女兰儿低下头。
    徐贵妃五官娇媚,懒洋洋地靠在美人 榻上,表情看上去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不高兴。
    她不说 话,婢女也不敢贸然开口,将头埋得更低。
    殿内沉默许久,徐贵妃懒懒地闭上眼,声音娇媚动人 ,“去请贤妃妹妹过来。”
    贵妃娘娘的命令,宫里谁敢违抗,不到 一炷香的时间 ,一袭藕黄色宝相花缎宫裙,青丝挽成惊鸿髻的贤妃便来到 坤宁宫,“贤妃娘娘,您里面请。”
    “姐姐。”她双靥带笑,人 未进来,声音就传了进来。
    “妹妹来了,坐吧。”徐贵妃抬起眼,嗓音娇娇懒懒的,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儿。
    “谢姐姐。”贤妃姿态贤淑温婉,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宫里的人 每次提到 贤妃,无不称赞她不争不抢,性子很好,可只有与贤妃亲近的人 知道,贤妃娘娘根本不是不争,而是在潜伏,应该说 ,后宫之中,不管是徐贵妃,还 是贤妃,都是有野心的人 。
    “一日不见,姐姐瞧起来更美了,难怪皇上一刻也离不开姐姐。”贤妃假装不知徐贵妃请她过来的意图,笑着捂唇。
    “妹妹这是说 的哪里话,今日圣上不就召见了张美人 ,要 不是有张美人 的枕头风,妹妹还 不一定能得偿所愿不是。”徐贵妃一勾手 指,婢女们鱼贯而入,呈上新鲜的荔枝,今年江南进贡的荔枝有一半都送到 了坤宁宫,足见圣上对贵妃娘娘的宠爱。
    看着琉璃盘里的荔枝,听着徐贵妃的话,贤妃眼里既没有艳羡,也没有慌张,而是面露无奈,“瞧姐姐这话说 的,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温国公府的温姑娘喜欢的是曾经的小国舅,嫔妾作为人 母,肯定希望墨儿能娶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无奈墨儿早在多年前便对温姑娘一见钟情,非要 娶她为妻,嫔妾也没办法。”
    “贤妃妹妹这是说 的哪儿话,当年本宫之所以能够入宫,全 倚仗义父,徐家对本宫的恩情,本宫一直没有忘记,有些东西,妹妹想要 ,当姐姐的定不会吝啬,只有一点 ,本宫不喜有人 算计到 本宫的头上,妹妹可明白?”
    “嫔妾当初能平安生下墨儿,多年深受皇上宠爱,也是因为有姐姐在,姐姐对嫔妾的好,嫔妾一直都记得。”忆起往昔,贤妃眼都红了,边拿帕子擦拭眼角边向徐贵妃表忠心。
    徐贵妃:“墨儿是本宫看着长 大的孩子,本宫自然希望他能娶一个高门贵女,但本宫丑话说 在前头,温国公府门第是高,可是她们府里教导出 来的女儿并不出 色,将来绝对不会是个好的妻室,而且她心不在墨儿身上,留在墨儿身边也是个祸害,妹妹还 是未雨绸缪,尽早为墨儿择两位家世优良、贤惠温良的侧妃才是。”
    “嫔妾明白,嫔妾会留意的。”该说 不说 ,徐贵妃这一番话倒是说 到 了贤妃的心坎里,因为出 自贤妃的私心,她是想让自己 的侄女嫁给秦逸墨做燕王妃,但为了上头那个位置,她只能先 委屈自己 的侄女了。
    贤妃面上柔弱,眼里却是闪过一丝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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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温国公府。
    自燕王秦逸墨走后,温国公立在窗前站了许久,一句话都不说 。
    小厮见状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咱还 要 去兰心苑吗?”
    温国公沉沉地闭上眼,一想到 那个逆女即将成为燕王妃,他就如鲠在喉,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今日先 不去了,去夫人 那里。”
    “是,老爷。”
    卢歆的院子在温国公府偏北方的位置,明明是初夏时节,她这院子却清冷的就跟冬日似的,连奴仆都看不到 几个,嗑瓜子磕的正起劲的李婆子跟荷花看到 温国公,吓得跟个什么似的,匍匐在地上不敢起来,身体一直在颤抖,生怕温国公会责罚她们。
    国公爷几个月都不踏进夫人 的院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夫人 呢?”温国公将手 负在身后,声音沉沉的,面色不怒自威。
    “回 老爷,夫人 就在里面。”
    温国公深呼吸一口气,咬牙进了房,外间 竟没有看到 人 ,人 在里间 ,还 是那副要 死不活的样子,抄写着佛经,温国公忍着从胸腔涌上来的恶心,声音和缓,“我有一件事 要 与夫人 说 。”
    卢歆只当没听见,继续做手 头上的事 情,一副波澜不惊的态度。
    温国公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他咳嗽一声,“是关于温棠的。”
    卢歆原本蘸墨的动作一顿,那双无神的眼睛刹那间有了灼人的光亮,就那么盯着温国公,温国公被她看得竟然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他道:“方才燕王殿下过来寻我,说他年少之时便对温棠一见倾心,想要 娶她做正妻,若是我未猜错的话,赐婚圣旨应该很快送到 府上。”
    京中不缺世家望族,各大州县亦不缺名门望族,是以这京中大家闺秀虽多,但也不是光家世好就能做皇子妃,皇子喜欢,家世,以及圣上跟皇子生母的认可三者缺一不可,燕王怎么就看上了温棠呢。
    卢歆心口一窒,险些以为自己 听错了,她眼里闪过震惊之色,只觉荒谬至极。
    “可棠棠不是无宴的未婚妻吗?”卢歆抬起温婉的面庞,反问一句。
    “温棠跟谢无宴的婚事 是废后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现在人 走茶凉,这桩婚事 自然不必再 提了,温棠身为你我独女,先 前被夫人 给惯坏了,性子桀骜不驯,目无尊长 ,等 她回 京之后,我会请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她规矩,教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子妃。”
    温国公在心里建设许久,算是想通了,反正都是他温国公的女儿,温棠做了皇子妃,那嘉嘉的身份必定跟着水涨船高,将来就算不能嫁皇子,也能嫁一个门第更高的男儿,这也足够了。
    见他一副真心疼爱女儿的模样,卢歆看得几乎要 作呕,“老爷是真高兴棠棠能嫁给燕王,还 是觉得棠棠要 是做了燕王妃,你跟你心上人 的女儿就能许一个更好的人 家 ”
    有些话卢歆已经憋了很久了,这次算是一次性爆发 了,她撑着桌面站起来,这一刻的温国公夫人 哪是一个要 寻死觅活,憔悴不堪的深宅妇人 ,分明是一个恨不得将温国公剥骨抽筋的疯子。
    温国公还 真被她这架势给唬住了,脑袋都懵了一下,她是如何知道的,“你说 什么 ”
    温国公料到 燕王会知道,但从未想过卢歆会知道。
    她既知道,为何不质问他,不对,还 有温棠那个贱人 知道。
    温国公粗喘着气,手 臂青筋暴起,他没有去看卢歆的脸色,而是在想温棠那个逆女实在是狡猾,当日要 不是她跟他保证为了不让她母亲伤心,她绝不将此事 告诉她母亲,他定会在当日就掐死她。
    “老爷还 要 妾身说 的再 明白一些吗?你,人 前高高在上的温国公,体贴入微的好丈夫,温文儒雅的父亲,实则迎娶正妻之前变已与外头的人 生下了外室子,在跟正妻生了女儿之后为了弥补外室,又 跟外室生了个女儿,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就是个伪君子。”卢歆就这么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如今你还 倒反天罡想让一个外室的女儿做皇子妃,难道老爷不知道燕王想要 娶棠棠,有一半是因为范阳卢氏吗?”
    一个外室的女儿想拿她女儿当垫脚石,痴人 说 梦。
    此刻外头守着的人 也都听见了,温国公跟卢歆的亲信肯定都知道主子间 的那些事 ,但还 是有很多人 是不知情的,所以不知情的下人 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 会是这样。
    所以夫人 终日礼佛,是因为已经对国公爷失望了。
    众人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的耳朵,在姑娘离京之前,国公爷跟夫人 在人 前是何等 的琴瑟和鸣啊。
    “皇室择选皇子妃,最看重的是品行才学,嘉嘉性子比温棠柔顺,对待长 辈比温棠孝顺,品行也不比温棠差,有我这个父亲在,她如何不能嫁个好人 家。”在卢歆刚开始质问的时候,温国公心里还 生出 一丝愧疚,但转瞬一想,他又 有什么错呢,素娘可是他的心爱之人 ,他跟他的心上人 诞下孩子,难道还 违背天条不成,“既然夫人 已经知道灵儿跟嘉嘉的存在了,那改日挑个日子让灵儿进府吧,承儿还 是继续养在灵儿膝下,嘉嘉就记在夫人 名下,教导还 是由她亲娘来。”
    让她教导女儿,她就将自己 女儿养成那样顽固不化、目中无人 的性子,温国公肯定不放心将嘉嘉送到 她身边教养,另外也是担心卢歆会对小女儿不利,所以还 是将小女儿记在她名下,但不需要 她教导为好。
    这个想法一冒出 ,温国公腰板都挺直了,眼睛里的兴奋不加掩饰。
    卢歆冷笑一声,掩在袖子里的手 都在抖,她在红宝石锦匣里取出 一张纸,递给温国公,“妾身知道老爷对你的外室一片真心,情深意浓,妾身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老爷将这个签字画押吧。”
    什么签字画押……
    温国公以为她是要 耍什么手 段不让自己 将灵儿她们接回 府,眼露讥诮,正要 讽刺两句,就看到 那纸上大大的三个字——
    “和离书。”
    这个贱人 ,竟然敢威胁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国公出 声质问,语气有些冲,甚至带着几分怨怪。
    “就是老爷所看到 的意思,老爷要 是想将外头的女人 跟孩子接入府中,那就签下这份和离书,交给官府盖章,否则,妾身断然不能容忍外头的女人 跟孩子进府。”
    “你——”温国公扬起手 ,但到 底是存了一丝冷静,将手 掌放下来,怒斥一声,“不可理喻。”
    说 罢,温国公直接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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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关的初夏,池中的莲花亭亭玉立,可供观赏,莲蓬开得最好,可做零嘴儿。
    一到 夏天,谢禾蓁就多了一个兴趣,那就是剥莲蓬,但是她最喜欢的还 是给温姐姐跟周大公子剥,而不喜欢给谢时予剥,为此,谢时予还 吃醋谢禾蓁怎么不喜欢给他剥莲蓬,而因为谢禾蓁喜欢剥莲蓬,谢时予也爱上了剥莲蓬,但他只喜欢给谢禾蓁剥莲蓬。
    连翘还 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往温棠的住处跑,在其他人 眼里,便是温棠跟周二公子救回 来的孤女走得极近,但实则不然。
    而近日,北翼蠢蠢欲动,谢无宴在军营每次一待就是数日,边关城中的百姓听说 此事 ,纷纷去粮仓籴粮。
    边关连日暗沉的天色跟笼罩的乌云好像也在昭示着“风雨欲来”。
    军营里的事 情,周衡没有插手 太多,他还 在继续抓害死启云镇张秀才跟他娘子,以及在边关四处散播谣言的年轻男人 ,可说 来也巧,那个人 好像一夕之间 在边关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找不到 任何踪迹。
    这日,温棠跟谢禾蓁面对面的下棋,谢禾蓁皱了皱眉,主动跟温棠提起了这事 ,“温姐姐,此人 必定是狡猾之人 。”
    谢禾蓁最害怕的就是这人 故技重施,他害死张小娘子不就是因为冒充了张小娘子的丈夫,上次启云镇的事 情已经闹得人 心惶惶,谢禾蓁还 真担心再 出 一桩这样的事 ,若是再 出 一桩这样的事 ,先 别说 边关城外了,边关城内就要 先 乱了。
    “该妹妹落棋了。”温棠今日着一袭素色藕荷罗裙,云髻用一支海棠步摇轻挽着,气质清丽脱俗,她轻声提醒谢禾蓁。
    谢禾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连忙落下一子,可她这子一落下,她完全 输了,谢禾蓁面露苦恼。
    温棠笑问:“妹妹还 要 再 来一局吗?”
    谢禾蓁疯狂摇了摇头,兴致缺缺,反正她也赢不过温姐姐,再 下还 是输。
    温棠没有跟谢禾蓁说 下一局她让他三个字,而是让她看桌子上的棋盘,谢禾蓁十分好奇地看向桌子,然后她发 现了,温姐姐好像是提前预判到 了她会落子的位置,所以她每一次落子都是在给她设计陷阱,而她还 傻乎乎的按照温姐姐预判的去下,以为自己 会赢,结果自己 输的一败涂地。
    谢禾蓁盯着棋盘,蓦然想到 刚刚温姐姐打断她的话,难道周大人 已经查到 启云镇害死张秀才跟张小娘子的人 是谁了,还 是因为背后之人 预判到 了周大人 的动作,所以每一次都让他逃掉了。
    而就在这时,周府派来小福子,小福子一脸的行色匆匆,“温姑娘,周大人 请您过去一趟。”
    “燕王殿下过来了?”温棠抬起潋滟如水的狐狸眼,问。
    “姑娘去过就知道了。”这话小福子也不敢接,他挠了挠头,小声道。
    谢禾蓁最不喜欢有人 说 话吞吞吐吐,但周府的人 她又 不好指手 画脚,她索性一把拉起温棠,“走吧,温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温棠跟谢禾蓁之间 ,明显是谢禾蓁与周府走得更为亲近,周衡夫妇也特别喜欢谢禾蓁,所以她去还 能给温姐姐撑一下场子呢,当然,她也很好奇,周大人 这个时候请温姐姐过去是所谓何事 。
    等 温棠跟谢禾蓁去了周府才知,比燕王殿下先 过来的是一道赐婚圣旨,被赐婚的人 是温棠跟燕王秦逸墨。
    在派人 去请温棠的同时,周衡也派人 去军营请了谢无宴过来。
    第24章
    营帐里面,谢无 宴,林青,以及一众副将正对着地图研究,这时,一个身穿铠甲腰配长刀的士兵在外求见,“谢郎君,周大 人身边的小福子说有要事 求见。”
    “让他 进来。”谢无 宴温润如清泉的嗓音传了出去,士兵帮小福子掀开帘子,小福子看到营帐里这么多人,大 气都不 敢出,作 揖,“奴才见过 谢郎君。”
    “何事  ”谢无 宴偏头看了小福子一眼,小福子表情犹犹豫豫的,似乎想开口,又似乎不 敢开口。
    林青看他 这副模样,微微挑了挑眉,“小福子,你有什 么话就直说吧,大 家都是自己人。”
    犹犹豫豫的做什 么。
    “回谢郎君,林小公子,京城有圣旨传来……”小福子在众人“锐利”的视线中,磕磕绊绊的开口,说到最后连头都完全低了下去,“圣旨的内容是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
    “你说什 么 ”林青眼里难掩错愕,下意识去看谢无 宴的脸色,只见年轻郎君宛如墨画的眉目像是染了一层风霜,深沉而不 见底。
    其 他 副将也是面面相 觑,毕竟这边关城谁不 知道温姑娘是谢郎君的未婚妻,温姑娘当初便是为了谢郎君才来的边关。
    圣上就算赐婚也该是赐婚温姑娘跟谢郎君,怎会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这不 都乱套了吗。
    正想着,一贯在人前温文 尔雅的谢郎君已经掀开帘子出去,林青被他 吓了一跳,急忙追了上去,“喂,谢无 宴,你要去哪儿 ”
    只见谢无 宴上了一匹红棕色骏马,一扯缰绳,马蹄扬起 ,年轻男子清隽风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林青面前,林青拍了拍脑袋,担心会出事 ,他 随手牵走一匹马儿,一夹马腹,“吁。”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温国公府千金温棠出身名门,柔顺温嘉,才情出众,堪担大 任,仰承皇太后慈谕,特赐为燕王之正妃,望尔夫妇和 睦,琴瑟和 鸣,钦此。”
    此刻周府正堂的人脸色各异,周衡是万万没有想到宫里会有这么一道旨意传来,但是转而一想,天家择人,哪能由 得 你喜欢谁就选谁,至于云淑,她心思 玲珑,看什 么事 情都比周衡要看得 明白些,温姑娘是去年来的边关,若圣上早已属意她为燕王妃,那在去年温姑娘离京之前,圣上就会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何以会等到今日,这桩圣旨是谁求来的,不 言而喻。
    温姑娘看似成了尊贵的燕王妃,其 实就是一枚棋子,一枚被燕王母子拿来巩固地位的棋子,当今贵妃娘娘只是丞相 府义女,结果宠冠六宫,唯一的儿子被立为太子,那作 为丞相 府嫡女的贤妃娘娘难道就不 会心生不 平,做母亲的,哪个不 盼着自己孩子好,一个义女的孩子都能做太子,那她嫡女的孩子怎么就不 能做太子了,所以燕王母子需要借助外力帮燕王殿下巩固地位,刚好温姑娘就成了这份外力。
    坐在素舆上的周清风有些担忧的看了温棠一眼,表情严峻,周知晗则是紧紧皱着眉,唇瓣张了张,想说些宽慰的话,又不 知从何开口,因为她跟温姑娘认识许久,她觉得 温姑娘根本就不 在意那些荣华富贵跟虚名,她若在乎,那她还来边关作 甚,就在京城当她的千金大 小姐不 就好了,可是天家赐婚,她们也不 能公然 抗旨。
    堂中情绪最激动的莫过 于谢禾蓁,因为她深知燕王殿下根本就不 是因为喜欢温姐姐才想娶温姐姐为妻,而是看中了温姐姐背后的家族权势,年少因为长姐的缘故,谢禾蓁经常宿在太极宫,宫里的几位跟温姐姐年纪相 仿的皇子有事 没事 的时候就向温姐姐献殷勤,谢禾蓁还因为这事 在长姐面前提过 一嘴,皇后长姐听后无 奈地摇了摇头,“你啊,天下不 定,藩国分裂,则世 家势大 ,你温姐姐出身名门望族,难免惹人觊觎,不 过 不 是觊觎她这个人罢了。”
    当年的谢禾蓁听得 懵懵懂懂,不 太明白长姐话里的意思 ,但后来的谢禾蓁明白了。
    相 反,正堂之中最镇定的人就是温棠了,她当着众人的面将圣旨收拢,递给翠兰。
    周衡跟云淑作 为长辈,倒是想规劝一番,只是这话却不 知从何说起 。
    一来吧,古往今来,能成为皇子正妻的女子本就是容貌才情样样不 俗,当朝燕王出身贵胄,生母位分又高,若真论 起 来,这桩婚事 不 失为一桩好婚事 ,只是因为温姑娘喜欢的人是谢郎君罢了,这二来,是因为温姑娘表现得 极为平静,倒是让周衡跟云淑不 知道说些什 么好了。
    好在谢无宴已经来了。
    周府门口,林青匆匆跳下马,气喘吁吁、不管不顾地拦下谢无宴,“谢无 宴,你冷静点。”
    别看此刻这人面色沉静,跟个没事 人似的,但以林青对他 的了解,他 是想发疯,只是他 是人人敬仰的谢郎君,是受规矩礼仪熏陶的名门子弟,他 不 能也做不 出来那等有背他 身份的事 情,作 为他 的好友,林青也不 希望事 情到最后演变成无 法收拾的地步,更何况眼下只是圣上赐婚,又不 是明日温姑娘就要跟燕王殿下成婚了,事 情肯定还是有转机的。
    “林二公子放心,无 宴自然 有分寸。”谢无宴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他 凤眸微垂,慢条斯理道。
    林青有些狐疑的看他一眼,只见年轻男人眸光清明,很是平和 ,林青这才稍稍安下心,方才这人突然掀开帘子离开真是吓死他 了,认识这么久,他 还从未见谢无 宴如此冲动过 ,林青撇了撇嘴,选择退一步,“你可要说到做到。”
    “自然 。”谢无 宴微微笑了笑。
    只是这抹笑让林青觉得 有些不 太寻常,分明就不 是出自真心。
    “谢郎君,林小公子,你们这边请。”门口周衡已经派管家在等着了,一见二人的身影,管家连忙过 来迎接。
    谢无 宴到正堂之后,第一眼看的人便是温棠,少女温柔但坚定的眸光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看过 来,谢无 宴将手负在身后,眸光没有躲闪,他 对周衡道:“周大 人,无 宴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温姑娘说,不 知我们可否先走一步?”
    周衡正愁不 知道说什 么,谢郎君这话正合他 心意,周衡点了点头。
    周府门前,谢无 宴率先上马,然 后一把将温棠捞了上来,骏马如箭般疾驰,来到了边关城的燕山关,与城中景色不 同,此处犹如世 外桃源,映入眼帘的是葱翠绿色,苍茫一片,花草散发着清香,让人感到无 比惬意。
    这是温棠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来这里是她第一次踏进边关城,谢无 宴带她过 来,也是在这里,谢无 宴问温棠为何要跟来,温棠清婉一笑,告诉他 她想要讨一个公道,想要盛世 清明。
    而这次,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似乎能猜到谢无 宴要问什 么,温棠开口:“谢……”
    刚好,谢无 宴也开了口:“棠……”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最后还是谢无 宴选择退一步,他 盯着她如山的眉梢,清润而笑,“温姑娘先说吧。”
    只见容颜清丽,狐狸眼微微上翘的少女缓缓开口,嗓音坚定而有力,“谢无 宴,我不 会负你。”
    温棠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敢爱敢恨,性子坚定,连她的外祖父都曾笑话她,小姑娘看起 来柔柔弱弱的,但凡决定的事 情九头牛都拉不 回来,可她的外祖父也曾遗憾温棠只是个姑娘家,她若是个男儿,定能延续范阳卢氏清流之风,既能做谋臣,也能做上阵杀敌的将军。
    谢无 宴掩在广袖里的手指蜷缩了下,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温棠眸中神色比吹过 的细风还要婉柔,一双狐狸眼盈盈动人,她接着说:“温棠心仪谢无 宴良久。”
    所以这桩婚事 ,她会自己去解决,她的父亲此刻只怕要恨死她了,恨为何这桩“好”婚事 落到了她的头上,她不 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所以她不 会做这燕王妃。
    若说少时在京中待字闺中的温棠像一株玉兰,那么现在的她更像蜀葵,既是一个容颜清丽的少女,又是一个对世 事 、并不 逊于男儿的女郎。
    他 的未婚妻真的很厉害……
    谢无 宴在心里喟叹一声,上前将温棠拥入怀中,温香软玉在怀,年轻郎君微微阖上眸,温棠也没有反抗,不 知过 去了多久,谢无 宴才缓慢出声:“卿之心,亦无 宴之意,此生此世 ,谢无 宴都不 会辜负温棠。”
    不 止今生今世 ,永生永世 ,谢无 宴都不 会辜负温棠。
    这桩婚事 ,她不 想,谁也不 能勉强她。
    微风拂过 ,将少女及腰的青丝跟男人半束的墨发缠绕到了一起 。
    “老爷,你说温姑娘跟谢郎君不 会就此疏远了吧?”正房里面,云淑还兀自担心着,看了周衡一眼。
    在云淑看来,温姑娘跟谢郎君是两 情相 悦,她们本就应该在一起 ,谁知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宫里的皇子,任凭她们有天大 的本事 ,那也不 能跟皇家斗啊,那岂不 是谋反。
    可要是她们两 个真要因此而疏远,云淑也觉得 可惜,毕竟温姑娘跟谢郎君真的很般配。
    “不 管疏不 疏远,那都是温姑娘跟谢郎君的选择,何况燕王殿下不 日到访边关,圣上的赐婚圣旨都已经到了边关,温姑娘跟谢郎君若是在燕王殿下面前表现得 太过 亲近怕是也不 成。”周衡叹了口气,要比云淑看得 开。
    至少在明面上,现下温姑娘已经是燕王殿下的未婚妻,就算边关没有京城规矩那么多,她与谢郎君走得 太近怕是也要引起 燕王殿下的不 满,至于谢郎君,国舅府一族本就是流放,要是谢郎君再落个“觊觎皇子妃”的罪名,那岂不 就罪加一等了。
    云淑叹了口气,她是真的跟喜欢温姑娘,所以不 想她成为一颗被别人利用的棋子,但一旦牵扯到皇家争斗中,尤其 是储君之争,就算不 想那也得 被迫牵涉其 中去。
    因着是宫里圣旨,温姑娘成了燕王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边关城,卢范自然 听说了,他 脸色微变,抄起 桌上的折扇便出了门。
    看到温棠跟谢无 宴,谢时予还有谢禾蓁都在,卢范吊儿郎当的笑容一收,直接开门见山,“都说长兄如父,今日我卢范做主,你二位不 如先成婚吧。”
    要是成了婚,那赐婚圣旨岂不 是就作 废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第25章
    谢禾蓁被 他这话给 吓了一跳,先成婚……
    其实要是赐婚圣旨没到边关,哥哥跟温姐姐先成婚肯定能成,可现在的问 题是赐婚圣旨都已经送到了边关,卢家表哥的主意肯定是不成了。
    眼下哥哥跟温姐姐要是举办婚事,那不明晃晃地是在跟天家作对吗,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卢范何尝不知道他这个 想法太过冲动,可他就是觉得憋屈,他的妹妹都不喜欢燕王殿下,为 何圣上还要逼着她嫁给 燕王殿下。
    卢范这个 人吧,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有时候说 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但他很在乎他的家人,尤其是嫁到京城的姑姑,因为 卢歆的缘故,他对温棠这个 表妹其实十分关心,温棠刚来边关那会儿,他对温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为 别的,只 是他不想他的妹妹受苦。
    但他更不希望他的妹妹嫁一个 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对方还满腹心机的人吧,徐贵妃一党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里,卢范一脸的不高兴,手 中价值千金的扇子都要被 他给 折断了。
    谢无宴看了卢范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她还未及笄。”
    他这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卢范更来气了,他都怀疑那晚除夕这人跟他说 的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是不是都是醉话,他若真在乎他妹妹,此 刻只 怕恨不得要跟人拼命,他竟然 这般镇定。
    卢范气呼呼地盯着谢无宴,情绪都写在脸上了,温棠见状有些无奈,她体态轻盈地起了身,嗓音很柔和,“表哥,借一步说 话。”
    卢范后知后觉,那就是他妹妹好像也很镇定。
    她仅仅只 是一句话,卢范便 猜到她肯定是要为 谢无宴说 话了,兄妹两人来到后山的竹苑,温棠亲自给 卢范斟了一杯茶,递给 他,卢范看着她手 中的茶,不由轻哼一声,“妹妹别以为 一杯茶就可以将 我给 打发了,你就说 谢无宴这个 男人靠不靠得住,圣上赐婚你跟燕王,他明明知道你不愿,也明明知道你心悦于他,结果 呢,他表现得这么淡定。”
    他都要为 他妹妹感到不值得了。
    “那表哥觉得他要如何做呢?带我私奔,还是公然 造反,告诉天下人为 了我温棠,他愿意当个 乱臣贼子?”温棠不由笑了一声,弯头反问 卢范一句。
    卢范被 她这句话噎得说 不出话来,他腹诽一声,“那他也不能表现得这般从容吧。”
    他都没看出对方对他妹妹的在意。
    “表哥,我们都只 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所以在乎情爱,可人活在这世间,也不是只 有情爱,先皇后娘娘蒙冤而死,废太子被 圈禁,朝容公主和亲北翼,北翼蠢蠢欲动,待公主也不好,谢家如今已如一盘散沙,行事稍有不慎,便 会被 人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表哥可知,边关有不少来自京城的眼线。”
    卢范听后便 没有那么生气了,他沉默许久,其实他知道谢无宴的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不仅仅是他亲生父母的命跟他长姐的命,还有十二岁太子被 废跟圈禁以及朝容公主小小年纪就被 送去和亲的仇恨,当今圣上何其偏颇,先皇后生下的嫡出公主封号定为 “朝容”,寓意着“包容”,所以在朝堂动荡不安,他毫不犹豫的将 嫡出公主送去和亲,丝毫不顾及女儿嫁过去是不是会饱受折磨,会不会过得不好,徐贵妃生下的女儿封号便 是“朝阳”,一心向阳,一出生便 享有一品公主的封号跟食邑,千娇百宠,准许朝阳公主与 皇子们一起去尚书房进学,他妹妹当时不就被 挑中做了朝阳公主伴读,还是贵妃娘娘钦定。
    谢无宴将 来是一定会回到京城的,只 有回到京城,才能报仇。
    “好吧,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妹妹有理,那妹妹打算怎么办,真嫁给 燕王殿下吗?”卢范揉了揉额头,即便 是要为 皇后娘娘平反,让圣上解废太子的幽禁,那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他妹妹明年就要及笄了。
    温棠姿态清扬婉约,她垂眸看着拇指上薄薄的茧,“表哥,这世上还有一个 人比我更不想让我嫁给 燕王。”
    “是谁?”年轻男嗓有几分疑惑。
    “温国公想必是最不希望我嫁到皇家的那个 人。”
    “为 何?”卢范情不自禁地问 ,有时候他是真不明白这个妹妹为何表现得对姑父特别怨恨,怨恨到父亲都不想喊,可是姑姑跟姑父又那样恩爱,恩爱到十几年来只有妹妹一个女儿,因为 姑父担心姑姑再遭一次罪。
    “因为 父亲在外还有一双儿女,他肯定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嫁进皇家,而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儿反而嫁得不那么好。”
    “你说 什么?”卢范面色大变,拍案而起。
    那日,绿影斑驳的梧桐树,温国公发现了温棠,那一刻,温国公看向温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情,反而有杀意。
    他怀中的美娇娘都吓坏了,死死地揪着温国公的衣襟,声音都在颤抖,一副可怜见的,“国公爷。”
    她们身边站着的一双儿女也用那种警惕跟愤恨的目光盯着温棠,温棠觉得荒唐,更觉得可笑,她一贯知道她的父亲不是个 好父亲,没成想不仅不是个 好父亲,更不是个 好丈夫,甚至连个 好人都算不上。
    明明是个和煦的天气,温棠却觉得遍体生寒,她那日身着一袭浅紫色海棠软烟罗裙,腰束玉佩,身姿窈窕,带着暖意的阳光笼罩着她,衬得她是那样明媚清扬,若是忽略她的表情的话。
    她赶在温国公出声之前开口,嗓音清清泠泠的:“我不会将 此 事告诉母亲,因为 我担心母亲会伤心,父亲……好自为 之。”
    那句话是温棠用来唬住温国公的,因为 她看到了温国公眼中的杀意,在那之前,她的父亲总说 她被 惯的天高地厚,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天真浪漫,但是是他将 温棠逼成了那个 样子。
    因为 温棠的这一句话,温国公放松了警惕,但不忘威胁,“你若真这么想,那为 父就放心了,你若敢将 此 事告诉你母亲,就别怪我这个 当父亲的狠心。”
    只 要温棠在国公府一日,他就有无数机会下手 ,反正他早就儿女双全,这个 女儿,他不在乎。
    “事实便 是如此 。”
    卢范脸色涨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 伪君子,负心汉,枉他之前还如此 敬重这个 姑父,“那姑姑可知道此 事?”
    第26章
    在得到温棠的肯定之后,卢范整个人坐着一动不动,既是震惊,又是生气,震惊姑姑跟姑父的举案齐眉原来只是逢场作戏,姑姑的姻缘早就 出了问题,而他们都还不知道,气是气姑父明明有一个这么温婉贤惠的妻子 跟才 貌双全的女儿,他还不知足,竟然在外面养了外室。
    卢范出生那会儿,姑姑卢歆还在家待字闺中,身为范阳卢氏的大小姐,兼具才 情跟品行,及笄之后来卢家提亲的人可 谓是踏破了门槛,这里面就 有温国公,温国公在卢范的祖父跟祖母面前将话可 谓是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早闻卢家大小姐有柳絮之才 ,他钦慕许久,愿聘她为妻,若卢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他一生都不纳妾,年轻时 候的温国公看起 来温良实 诚,说话侃侃而谈,卢范的祖父跟祖母很是欣赏,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才 将姑姑嫁过去,原以为姑姑会一生顺遂圆满,谁知就 是这个下场。
    至于姑姑为何不和离,自然是为了防止姑父将他的外室跟外室生下的孩子 接回温国公府,鸩占鹊巢。
    初夏的风是燥热的,天边没有一丝云彩,可 卢范却尝到了清凉的感 觉,这份凉是从骨子 里沁出来的,时 至今日,他算是什么都明白 了,为何妹妹幼时 会被送到国舅府跟国舅府的子 弟一起 进学,做了朝阳公主伴读之后时 常出入皇宫,因为姑姑根本不想她继续待在家里对着一个根本不喜欢她的父亲,至少国舅府的长辈跟皇后娘娘是真心疼爱她的。
    卢范也明白 了她那日为何说“可 那些难道不是错的吗”,卢范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给温棠作了个揖,“让妹妹受委屈了,之前是哥哥不知情,哥哥跟你道歉。”
    温棠轻轻摇了摇头,她眉眼弯了下,说卢范又没什么错,卢范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你父亲既然靠不住,不如我 传信给祖父,看看他能 有什么主意。”
    卢家作为范阳第一家族,其权利还握在卢老爷子 手 上,是以家族子 弟又任何事情,都会先去跟卢老爷子 商量,圣上赐婚小表妹跟燕王殿下的事情,想必祖父已经知道了,卢范这一辈小辈中,卢老爷子 最疼爱的就 是温棠跟卢范,要是让祖父知晓表妹不想嫁给燕王殿下,祖父肯定会想办法。
    温棠却是浅浅一笑,她眉似远山,一笑,极其明媚,她跟卢范卖起 了关 子 ,“表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我 跟表哥打个赌,燕王妃的人选最后会换人。”
    “成。”卢范将手 中的折扇“啪”地一下放在桌上,笑了,“要是最后表哥输了,表哥将京中的几家铺子 都让给你。”
    如今的卢范可 一点都不怀疑他小表妹的本事,所以他相信表妹最后一定会赢,他也希望她能 赢,得偿所愿。
    一炷香的时 间,卢范的情绪已经从来时 的怒气冲冲慢慢平静下来,温棠提起 裙角起 了身,问卢范,“表哥要在府里用 个膳再走吗?”
    卢范方才 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早就 饿了,闻言迫不及待地跟温棠一起 去了正堂,几人关 系都很熟稔,围着一个八仙桌用 膳,卢范给自己的银樽倒满酒,作势就 站了起 来,“无宴兄,这杯卢范敬你,我 卢范只你一个妹夫。”
    谢无宴平日里是个不怎么沾酒的人,但卢范敬酒,谢无宴没有拒绝。
    因为哥哥们在喝酒,谢禾蓁眼巴巴地瞅着,谢时 予无奈地提醒她,“小丫头不能 喝酒。”
    谢禾蓁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哥哥讨厌。”
    原本凝滞的气氛顿时 得以放松。
    夏日里,蝉鸣声总是不断,混杂着窗台铃铛晃动的叮铃声,温棠睡得迷迷糊糊的时 候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人很快便醒了,“翠兰。”
    因着刚睡醒,少女嗓音还有几分沙哑,是难得的软绵,翠兰立马进来,道:“姑娘,连翘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温棠眉眼轻轻眨了眨。
    彩莲过来替她梳妆,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若出水芙蓉,翠兰则是带连翘进来,连翘低眉顺眼,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担忧,进来的第一句话是:“温姑娘,小女子 方才 就 听底下的人说京中有圣旨传来,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可 温姑娘跟谢郎君不才 是未婚夫妻吗?”
    温棠微微垂下眸,似是有些认命地开口:“天家择人,向来由不得人选择,我 亦如此。”
    因她这句话,连翘目光闪了一下,她不由宽慰道:“温姑娘也别 太伤心了,世事无常,此一时 彼一时 ,说不定将来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
    温棠在她的宽慰下,“勉强”点了点头,只是那笑容要多勉强有多勉强。
    连翘看着像是有些不忍,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跟温棠提议,“我 看这会儿天气很好,要不小女子 陪温姑娘出去走走吧。”
    “也好。”
    两人一起 出了屋,沿着鹅卵石的小路走到莲花池中央的凉亭,粉色花蕊包裹着绿色的莲蓬,亭亭玉立。
    温棠忽然开口:“连翘,你觉得一个四肢齐全的人无端端就在人间蒸发了,可 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
    连翘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或许是在哪里藏起 来了呢。”
    “那要是将所有地方都搜罗了一遍还寻不到呢 ”
    连翘脸色变了变,有些紧张地看了温棠一眼,小心翼翼问:“温姑娘是在说启云镇上害死张秀才 跟张小娘子 那个人吗?”
    “是。”温棠瞳孔漆黑,点了点头。
    “温姑娘也知道,小女子 自幼家境贫寒,每日只知如何让自己跟弟弟不再挨饿受冻,其他的事情,小女子 一概不知,温姑娘若是实 在摸不清头绪,不如找谢郎君一起 商议。”连翘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可 她无意识捏紧的拳头出卖了她的紧张。
    温棠眼睫微垂,随手 伸手 摘下一朵荷花,将里面的莲蓬剥出来,“正是因为商议不出来,所以想问问连翘姑娘这个局外人的意思,连翘姑娘怎么还紧张上了?难道我 会吃人。”
    明明是极其犀利的语气,但配上她那副无辜温柔的表情,倒像是别 人多想了。
    “温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女子 没有紧张,只是觉得这背后之人实 在太狡猾了些,周大人都抓了那么久还没抓到。”连翘手 中的白 帕子 被她揉成一团,她笑着开口。
    “是啊,周大人抓了这么久还没抓到,说不定那人就 在周大人的眼皮底下呢。”容颜清丽的少女像是被连翘这话给点醒了,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连翘蹙了蹙眉,“小女子 觉得应该不可 能 吧,一个江湖之人,何以这么大胆。”
    “连翘姑娘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不会?他连杀人的事情都敢做,难不成还是胆小如鼠之辈?”温棠回眸,狐狸眼微微上翘,称得她的小脸极其生动,连翘却下意识移开目光,她柔弱的面色浮现几分忏愧,“温姑娘说的是,是小女子 想岔了,只是奴婢觉得周府有这么多士兵,侍卫跟暗卫把守着,料想那人一靠近周府就 被发现了。”
    “连翘姑娘的意思我 明白 ,方才 我 是在跟连翘姑娘说笑,晌午周大人派人过来告诉我 那个害死张秀才 跟张小娘子 的男人已经抓到了,正在刑狱大牢里等待会审。”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温棠已经将莲子 给剥好了,她温柔地往连翘手 里塞了半个莲蓬,道。
    “那还真是个好消息。”连翘笑容瞬间变得极为真诚,“这下总算能 给张家还有张老夫人一个交代了。”
    自从张家的儿子 跟儿媳出了事之后,周衡便将张老太太接到了周府,在边关 这等苦寒之地,张老太太能 养出一个秀才 的儿子 实 属不易,后来周衡才 查出,张老太太年轻的时 候便出自书香门第,只是身逢乱世,家道中落,才 草草嫁人生子 ,母子 相依为命。
    听说温棠的盛阳书院缺夫子 跟人手 ,张老太太说她可 以去帮一下忙,周衡考虑几日之后便同意了,因为这对张老太太来说不仅是一个寄托,也是个慰藉。
    ***
    盛夏时 节,火红的烈日晃得人睁不开眼,屋外如同蒸笼,每到这个时 候,温棠就 不爱出门,除了要去盛阳书院点卯授课,白 日里温棠都不出门。
    而带着亲兵的燕王也已经平安来到边关 ,因着燕王殿下身份特殊,周衡亲自去城门迎接秦逸墨,“微臣参见燕王殿下。”
    马车上的两名侍女率先下马车,双手 平放在胸前,双膝及地,弯腰跪了下去。
    紧接着,一身华服、风姿不俗的燕王殿下秦逸墨拂开帘子 ,踩在侍女的背上施施然下来,一副贵不可 攀的姿态,倨傲地看了一眼节度使 周衡,“周大人免礼。”
    “谢燕王殿下。”周衡起 身,乐呵呵地跟燕王示好:“微臣已经在府中备好了酒菜,燕王殿下这边请。”
    燕王秦逸墨环顾四周,脸色没有一点高兴,甚至是冷了声音,嗓门大得所有人都能 听见,“温姑娘呢,怎不见她过来迎接本王?”
    第27章
    盛夏已至,边关 连着十天半个月都不曾下雨,但天色一连几日乌云密布,闷热得很。
    小福子 着急忙慌地跑到温棠所住的府邸,脸色发红,大 汗淋漓,“温姑娘,温姑娘。”
    温棠右眼皮跳了跳,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慌张,她提起裙角走了出去,“小福子 ,怎么了?”
    小福子 看到温棠简直要激动的落泪,语气快速地跟她说燕王殿下已经到了边关 ,对方指名道姓要温棠过 去迎接,说着说着,小福子 皱紧了眉梢,“大 人跟燕王殿下解释姑娘身子 不适,所以 才没过 去迎接,但燕王殿下说他带了御医,正好可以 过 来给姑娘诊一下脉。”
    “燕王殿下人到哪儿了 ”听 到“燕王”两个字,温棠眉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显然对他不在意。
    “应该快到了。”小福子 苦着一张脸,答道。
    须臾,燕王秦逸墨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闯入温棠的住处,他一眼就看到庭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还是如以 前一样,喜欢着素色衣裙,带着不符合这个年 纪姑娘该有 的沉静,秦逸墨一生见过 许多人,寻常女子 的狐狸眼总是娇媚的,唯独温棠的狐狸眼带着几丝清冷之色,仿佛能轻易看透人的想 法,秦逸墨眉尖挑了挑。
    温棠在他开 口之前行了个标准的福身礼,嗓音轻细温柔,“臣女参见燕王殿下。”
    “温姑娘不是身子 不适 怎么本王瞧着,温姑娘面色红润,倒不像是身子 不适的样子 。”秦逸墨三步做一步地来到她跟前,似笑非笑了声。
    温棠不喜欢跟秦逸墨接触,她眉眼微颦,小脸微皱,“臣女早起脑袋有 些疼。”
    “以 本王看,温姑娘就是忧思过 重,容易多想 ,日后有 本王在,定会护温姑娘无虞。”秦逸墨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意有 所指地笑道。
    一旁的彩莲跟翠兰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因为她们万万没想 到半路杀出个燕王殿下,还来这么一出。
    温棠一句话也没多说,姿态柔顺,眉眼低垂。
    秦逸墨仿佛也不需要她的答应,自顾自地接话:“本王刚刚瞧过 了,温姑娘现在这个府邸怕是还没有 温姑娘以 前在国公府的一个院子 大 ,也不知道这周衡是干什么吃的,不给温姑娘换一个大 院子 ,方才本王已经教训过 他了,此 次本王来边关 是接替威远将军的重任,可能要待上许久,周衡周大 人为本王准备的院子 紧挨着周府,三进三出,从 明日起,温姑娘就搬过 来跟本王一起住吧,正好培养一下感 情。”
    “温姑娘,你说呢?”
    任凭她温棠是个再难啃的骨头,他秦逸墨也要定了,只有 娶了温棠,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才会成为他当上太子 的最 大 助力。
    秦逸墨桃花眼微微眯了眯,但温棠只是轻轻福了福身,柔婉出声,“多谢燕王殿下好意,只是臣女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想 来回折腾。”
    秦逸墨眼周的褶皱很深,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异常精明,笑起来眼睛更是透露着算计的意味,秦逸墨的生母是贤妃,因着徐贵妃的缘故,贤妃既在圣上面前得脸,在后宫也是如鱼得水,底下的妃子 都很敬重她,秦逸墨身为她唯一的儿子 ,从 小就是要什么有 什么,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思,温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已经让燕王有 些不悦。
    真以 为自己是名门贵女,就可以 拿乔了。
    他甚至想 提醒她一句,现在到底谁是她的未婚夫,一个废后的弟弟,她就这么喜欢,对方到底能给她带来什么。
    就在燕王已经非常不高兴的时候,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从 门口传了过 来,“温姑娘。”
    院子 里数双眼睛看了过 去,秦逸墨原以 为是谢家女子 ,没成想 是个衣着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女子 ,一看就出身卑贱,她似是刚看到燕王,一双小鹿般的眼睛轻轻一勾,俯身一拜,“小女子 连翘见过 燕王殿下,燕王殿下安好。”
    秦逸墨瞥了她一眼之后又望向温棠,见她一脸的淡定从 容,只觉荒唐,她在边关 都交些什么样的姐妹,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身份有 别,什么是杵臼之交,她一个百年 名门的嫡出姑娘跟一个出身卑贱的民女这般交好,也不怕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秦逸墨的嫌弃不加掩饰,都不应声,只是临走前深深看了温棠一眼,“既然温姑娘不愿,那本王也不强求,今晚周府设宴,温姑娘不如一起过去 ”
    “是。”温棠低眉顺眼,福了福身。
    即便没有 秦逸墨,她今晚也是要去周府的。
    秦逸墨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几分,等 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走,连翘飞快上前握住温棠纤细的手腕,“温姑娘,那燕王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还挺威严。”
    温棠眉眼微弯,故意打趣她,“连翘姑娘今日莫不是为了燕王殿下过 来 ”
    “小女子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燕王殿下,所以 好奇,听 说如今朝堂之中除了太子 殿下,就属燕王殿下能力最 为出众,圣上喜欢的紧呢。”连翘低下头,柔柔开 口。
    温棠姿态娴静,沉思许久,浅声开 口:“燕王殿下能力确实不俗,而且自少年 之时熟读兵书,极善谋略。”
    而事 实是:“昔年 太子 殿下秦逸尘五岁能文,七岁能诗,十岁熟读兵书,敏慧过 人,被太傅称赞是‘少年 神童’。”
    “原来如此 。”连翘低下头,声音很轻,似是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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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三刻,周府在正堂设宴,燕王秦逸墨坐在上首,那幽深的眼光几乎黏在底下温棠的身上了,连带着温棠身边的周知晗都不自在了,拿筷子 的动作极其僵硬,宴会过 半,周衡身边的侍卫过 来在周衡耳边说了一句话,周衡脸色瞬间一变,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燕王殿下,下官有 一急事 需要处理,先失陪。”
    “周大 人,何事 这般急迫 ”秦逸墨搁下手中的高足杯,笑问。
    周衡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跟秦逸墨解释,“殿下有 所不知,前阵子 边关 城的启云镇有 一户人家,下官于数几日将犯人捉拿归案,可方才下人来报称牢中有 人劫狱,下官担心会出事 。”
    秦逸墨奇道:“还有 这事  ”
    周衡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秦逸墨正缺一个在众人面前立威的机会,起了身,“不若本王陪周大 人一起去 看看何人敢如此 大 胆。”
    “燕王殿下请。”周衡马上放低了姿态,开 口。
    秦逸墨刚跟周衡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望了那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女,“温姑娘随本王一起去吧。”
    “臣女遵命。”此 言正合温棠的意,她温柔一笑,站了起来。
    无人知道的是昨夜里,同样是周府凉亭,周衡皱眉问温棠,“所以 温姑娘怀疑这背后之人是南疆皇室的人,然后一直有 人在暗中帮他打掩护。”
    “是。”
    周衡一脸的生气,重重一拍案桌,“那温姑娘可知这背后之人是谁 下官马上将他捉拿归案。”
    “周大 人,与其将其捉拿归案,不如反过 来利用之。”
    周衡若有 所思,目光大 骇,“所以 这人就在我们身边 ”
    夜色漆黑,树影婆娑,一行人来到监狱外,牢狱明显是有 打斗过 的痕迹,地上躺着数具尸体,侍卫们、狱卒们一脸难色,身体颤抖,“大 人,小人无能,让人给跑了。”
    周衡神色一厉,急言令色,“那犯人可还在 ”
    狱卒以 头抢地,磕了好几下,“犯人还在,就是同行相救他的人跑了。”
    “那你可看出救他的人的容貌长 相 ”
    “回大 人,是一名身姿纤细的蒙面女子 。”
    “一名女子  ”秦逸墨诧异扬眉,一个女子 ,竟然还有 这本事 ,在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秦逸墨似笑非笑地看了周衡一眼,语气微凉,“周大 人,看来你底下的人不行啊,连一名女子 都能让她跑掉。”
    “此 事 是下官的错,还请燕王殿下责罚。”周衡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
    “罢了,此 事 就交给本王来处理吧,本王倒要看看一名女子 能有 多大 的本事 。”秦逸墨叹了口气,倨傲之色尽显。
    周衡:“是,燕王殿下。”
    秦逸墨要送温棠回去,温棠轻轻摇了摇头,“周府离臣女府邸不远,臣女自己回去便是了,燕王殿下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秦逸墨有 些意外地看他一眼,她这是想 通了。
    得到关 心的秦逸墨眉尖微微往上挑,和颜悦色地带着他的人离开 。
    等 秦逸墨的马车消失在小巷的尽头,牢狱里的墨羽才走出来,他衣裳凌乱,带着打斗后的痕迹,“温姑娘,周大 人,人已经抓到了。”
    “快带本官进去。”
    牢狱外面空气清新,带着夏日的燥热,里面则是浓浓的血腥之气,士兵正将尸体往外抬,而最 里面的一间牢房,一个已经昏迷了的男人被绑在长 枷 上,尖嘴猴腮,身高腿长 。
    墨羽拱了拱手,“属下已经问过 周管家,此 人是月前府里招进来的花匠,他为人老 实,一向沉默寡言,所以 其他人也没有 察觉到不对,直到今日小福子 按照大 人的吩咐给他扔了一张纸条,他才变了脸。”
    周衡心神颤抖,忽然想 到昨夜他问温棠,“所以 温姑娘打算引蛇出洞 ”
    “是。”
    “那温姑娘打算怎么做 ”周衡还是想 不通,为了捉拿这背后之人,他已经花了很多功夫,可偏偏这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光凭他们的力量,又如何能引蛇出洞呢。
    而温棠问了周衡一句话,“周大 人,最 近你们府上可来了什么新的人 ”
    周衡先是摇头,而后点头,“没有 ,就是月前新招了一个花匠。”
    只见少女缓缓笑了,她从 袖子 里拿出两张纸条,递给周衡,让他吩咐下人分别将这两张纸条送到连翘跟那个花匠手上。
    周衡不解,“可是温姑娘要如何让他们信这张纸条的内容是真的呢?”
    “他们都是聪明人,越是聪明人想 得越多,周大 人,您先照做吧。”
    而真实情况也如温姑娘所料,花匠拿到那张纸条趁人不注意出了府,去了南街,被谢无宴带人拿下,连翘拿到那张纸条便蒙面来到了监狱,而连翘不知道的是她要救的那个人是在她来监狱之后才被捉拿的。
    “此 人能够捉拿归案,全靠温姑娘跟谢郎君,请受本官一拜。”周衡对着温棠作揖。
    温棠目光如水般清澈,那张脸像雪一般莹白,她清婉而笑,将周衡扶了起来,“周大 人不用客气,上次我从 他身上搜罗出一块异域图案的玉佩,想 来不光是他,还有 连翘姐弟皆是南疆细作,还请周大 人对他细细审问,说不定将来这个人有 大 用。”
    “这是自然。”周衡拱了拱手。
    此 刻的连翘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一枚“棋子 ”。
    事 情已了,温棠也准备带着翠兰回去,墨羽从 后面追上来,从 怀里抽出一个锦盒给温棠,温棠有 些惊讶,墨羽说:“近日城外局势不宁,公子 方才又回了军营,临走之前让我将这个交给温姑娘,说给姑娘赏玩。”
    温棠心下一暖,上马车之后将锦盒拆开 ,是一个红珊瑚做的小狐狸摆件,触手生凉,少女眉眼轻轻弯了弯,显然很喜欢。
    “还是谢郎君对姑娘有 心。”翠兰不由笑道。
    虽然燕王出身高贵,但翠兰还是更喜欢谢郎君,不单单是因为姑娘与谢郎君青梅竹马,而且是因为谢郎君对姑娘好,是为了姑娘这个人,但燕王对姑娘好,是为了姑娘背后的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一族。
    这还不算,他还老 是命令姑娘,简直太讨厌了。
    ***
    这厢,秦逸墨带着贴身小厮回到新建好的院子 ,上头的“秦府”牌匾是用金子 雕刻的,秦逸墨非常满意,“你觉得这位周大 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
    “奴才瞧着周大 人是个老 实人,看起来人高马大 的,实际懦弱无能,是个不顶事 的。”一听 这话,小厮立马开 口。
    “看来谢成的眼光也不如何,提拔了这样的人做节度使,日后有 本王在,何愁边关 不能太平。”秦逸墨动作优雅地掀了掀茶盖,这个周衡确实是个不顶用的,连一个犯人都看不住,他还是谢无宴的父亲提拔出来的,看来谢成看人眼光也不怎么样,这样正好方便他行事 。
    小厮双眼放光,一脸的谄媚,“殿下心怀大 志,能力卓越,在下拜服。”
    秦逸墨哼了一声,一个小小的边关 ,他定能治理得好,明日他就去军营,等 他在这立了功,太子 之位离他就更近一步了。
    见燕王一脸的高兴,小厮也跟着高兴,他觑了秦逸寒一眼,声音带着讨好,“殿下今晚可还是让萍儿进来伺候 ”
    秦逸墨此 行带了好几个貌美的丫鬟,作疏解之用,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逸墨来的第一夜,天上没有 一点星星,窗外听 不到一丝风声,周府送过 来的冰块尽数放到了主屋,洗得干干净净的萍儿掀开 帘子 进了屋。
    须臾,屋内烛光明明灭灭,暗香浮动,男子 与女子 身影交叠,风花雪月,极尽缱绻。
    ===
    而边关 城外,大 兵压境,为首的男子 大 概十八九岁的年 纪,一身大 红色金属明光甲,浓烈似火,灼灼其华,头戴玉冠,乌发束起,长 相俊美无俦,唇角带笑。
    他看着远处重兵把守的城门,缓缓扬起了手中的虎旗。
    第28章
    一更天,温国公府忽然掌了灯,风声簌簌,夜色露重,温国公连外衣都未穿,掀开帘子走 了出来。
    “国公爷。”越公公躬身 行礼。
    “敢问越公公,何事如 此慌张?”见越公公神色焦急,温国公急忙出声询问,他眸色微深,思索着帝王跟前的大红人深夜前来的来意,莫非是宫里 出了什 么事……
    见他总算将问题给问出来了,越公公“哎哟”一声,一甩拂尘,面露难色,“国公爷,边关急报,圣上召您入宫。”
    温国公眼 皮跳了跳,直觉告诉他这个“急报”绝不是上次粮草丢失那样小 事,说不定是……
    意识到北翼最近蠢蠢欲动 ,难不成是北翼出兵了,短短几瞬之内,温国公的脸色变了又变,一阵青一阵白 ,“烦请公公稍等片刻,容微臣换一身 衣裳。”
    今晚的京城注定是不太平,温国公到皇宫时,太和门 外已经停着数辆马车,越公公领着温国公去养心殿,“圣上,国公爷到了。”
    “传。”
    “臣参见圣上。”
    “温国公请起,赐座。”圣上脸色看起来很是憔悴,眼 底隐隐带着乌青,冷眸透着浓烈的不悦,不知 是为政事担忧,还是因为被边关急报打搅了好事,圣上明显是从徐贵妃的床上过来的。
    “众爱卿可知 ,南疆太子宇文相率二十万大兵攻打边关城门 ,燕王已经派威远将军次子林清带兵迎战,但 我朝戍守边关的战士只有不到四万人,若两方持续僵持,边关恐危矣,朕深夜召诸位爱卿入宫,是想问诸位爱卿可有什 么好法子能助边关解除此次危机?”
    众大臣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文臣,也不了解作战攻略啊,圣上余光见他们来回推托,如 鹰的眉目一沉,有些不太高兴,“众爱卿这是没法子了?”
    众大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 是丞相徐侑先出声,“圣上,臣以为此次南疆来犯,定是与上次北翼一样,想要从我朝捞些好处,既如 此,不若让燕王亲自去跟南疆太子宇文相谈判,凡事以和为贵,若能用女子亦或者是身 外之物 劝南疆退兵,自是最佳之策。”
    “丞相这话说得轻巧,四年前北翼来犯,我朝已将尚不足十一岁的朝容公主送去和亲,这次丞相可是打算极力劝谏圣上将朝阳公主送去和亲。”清阳侯嗤笑一声,星眸里 是掩饰不住的嘲讽。
    朝阳公主,那可是徐贵妃亲女,太子亲妹,圣上的掌上明珠,谁敢极力劝谏圣上将朝阳公主送去和亲,尤其是朝阳公主还是徐侑的外孙女儿,徐侑肯定不会开这个口,这个清阳侯就是故意的。
    徐侑脸色有几分 不悦,反唇相讥,“清阳侯,请你不要误解本相的意思。”
    若换成平时,一国丞相肯定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有侯爵在身 的侯爷这样说话,但 徐侑的两个女儿一个是宫里 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一个是四妃之首徐贤妃,他本人还是太子跟燕王的外祖父,别说清阳侯,哪怕是温国公在他面前也得毕恭毕敬的。
    “那丞相是何意思 直接割地求和。”清阳侯为人刚正不阿,他可不怕徐侑,眼 带讥诮,冷声反问一句。
    清阳侯一语便点破了徐侑的心思,徐侑脸色一阵青白 ,狠狠瞪了清阳侯一眼 ,“那清阳侯爷说要怎么办?”
    圣上淡淡地瞥了一眼 清阳侯,语气亦是淡淡的,“文爱卿,你且说一说。”
    清阳侯气度凛然,像那天山上的雪松,他不卑不亢地来到殿中央,直视上首的帝王,“若论行兵打战,对边关地势了解,无人能比得过威远将军,以臣之见,不如 将威远将军召回来?”
    召回威远将军,那不就是让威远将军继续戍守边关……
    圣上脸色沉了沉,一时没有开口。
    殿中大臣分 为两派,一派是觉得若是边关城门 失守,恐危及京城,如 此倒不如 让威远将军前往,至少当务之急是平息边关战事,至于威远将军将来会不会功高盖主,那当另说,另外一派以徐丞相为首,在他们看来,好不容易将威远将军拉下马,眼 看着燕王殿下就要掌控边关权势,拿到兵权,这时候若是让威远将军再回边关,那燕王殿下又该如 此自处,燕王若拿不到兵权,他日又该如 何辅佐太子登基。
    徐侑眼 中闪过一丝杀意,笑眯眯地开口:“清阳侯这话说得轻巧,召威远将军回来,威远将军此刻人正在江州,意图为圣上夺回幽州城池,擒拿反贼张仁,这个时候召威远将军回来,那幽州城池是不打算要了吗?”
    清阳侯面色一凝,大手 紧握成拳,指甲都嵌进掌心里去了,他深知 徐侑言之凿凿只为巩固燕王殿下在边关的地位,可他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反驳徐侑,都是本朝城池,边关安危重要,幽州城池也重要。
    清阳侯只能寄希望于圣上不要光听徐侑一人之言,就算不是威远将军去,那至少要再派一名大将过去,燕王殿下自幼锦衣玉食,熟读的是圣贤书,他怎知 如 何行军打战,那不是添乱吗。
    可圣上明显更为信任徐丞相,仅仅只是片刻,圣上问:“那徐丞相以为如 何 ”
    徐侑心里 跟明镜似的,割让城池,亦或者是和亲肯定是不行了,如 此,那只能应战,徐侑心里 百转千回,道:“圣上,微臣以为燕王殿下才能出众,能力卓绝,定能担得起大任,圣上不如 封燕王殿下为主帅,威远将军次子林青为副帅,养兵千日用兵一时[1],我朝戍守边关的士兵虽只有四万余人,但 都是威远将军亲自训练过的,定能以一敌十,击退敌军。”
    反正在徐侑看来,南疆的主帅就是南疆太子宇文相,那同是皇家 子弟,他的亲外孙燕王殿下如何不能挂帅了。
    强词夺理……
    愚不可及……
    荒唐至极……
    清阳侯差点被徐侑的提议气得背过气去,他脸色青紫,直直地在殿中央跪下,“圣上,燕王殿下虽然能力出众,但 他到底年岁还小 ,又未曾有带兵打战的经验,兹事体大,还望圣上慎重抉择,微臣记得谢公子谢无宴此刻就在边关,他少时曾……”
    话音未落,案几背后 的圣上抬了抬手 ,一锤定音,“就依朱爱卿的意思。”
    徐侑眼 里 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他身 形微胖,只得扶着手 柄站起来,掩在紫色官服里 的肚子微微鼓起,“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朝宁九年八月,边关注定不太平静,南疆太子宇文相率二十万大军兵犯边关城下,强势进攻,城墙外,士兵奋勇抵抗,两边僵持,死伤都极为惨重,城外流民日益增多。
    城中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翠兰急急忙忙进来,将打听到的事尽数告诉温棠,“姑娘。”
    “城中情况如 何了?”
    翠兰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地告诉她城外伤亡之数极其惨重,若一直僵持下去,怕是不行,燕王已经下令在城中各家 各户征募壮丁。
    翠兰:“南疆来势汹汹,已是破釜沉舟之势,那架势是势必要攻进来,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大量的百姓想趁此机会出城,周大人已经在城墙及八关加派人手 ,底下的士兵负责进行阻拦,依旧效果甚微。”
    只要南疆的兵士一日未打到城中来,边关城里 面肯定是安全 的,可城外就不一样了,烽火硝烟,战鼓雷鸣,重则可能连生命都要保不住了。
    但 如 今百姓们根本听不进去,一门 心思的想要出城,这样可能导致边关城中也发生动 乱。
    这时,一只挥舞着翅膀的翠鸟停在窗前,温棠主仆眼 睛都看了过去,翠兰连忙上前将翠鸟尾羽处挂着的纸条递给她,自来边关之后 ,姑娘跟夫人一直有书信往来,翠兰心里 着急,试探地问:“姑娘,夫人怎么说 ”
    “圣上已经下旨,由燕王殿下挂帅,林小 公子做副帅。”纸条在焰火上方烧成灰烬,其火光模糊了温棠清丽的容颜,温棠低下眸子,开口。
    可燕王殿下连兵书都没读过几本,所学的武功更是个花花架子,他如 何能作为主帅,燕王殿下怕是还比不上东宫那位呢,至少东宫那位还是心有谋略,说句大不敬的,燕王殿下挂帅,圣上莫不是疯了。
    翠兰眼 中是浓浓的震惊,还有深深的担忧,“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
    温棠将纸条塞到袖子里 ,冷静地说:“你先随我去见表哥。”
    自数日前南疆兵临城下,卢范呆在屋里 几天没有出门 ,听说温棠来了,他亲自出去迎人,“你是想问边关城外是何情况 ”
    温棠抬起盈盈似水的狐狸眼 ,直截了当地问:“表哥,南疆太子是个什 么样的人 ”
    卢范叹了口气,身 体微微往后 仰,“据我所知 ,这位南疆太子宇文相是从死人的骨灰堆里 走 出来的。”
    第29章
    这事还得从南疆太子宇文 相 的母亲说起,宇文 相 的生 母出身不好,是南疆王后的贴身侍婢,一个婢女为何会跟高高在上 的南疆王扯上 瓜葛,是因为她的容貌肖似红颜薄命的南疆王后公孙云玥。
    南疆王年轻的时候是个痴情种,与南疆王后乃是青梅竹马,成婚之后感情甚笃,可好景不长,两 人成婚没多 久王后就病逝了,发妻的离世给南疆王带来很大的打击,从那 之后,他在天 下广泛搜罗与南疆王后容貌相 似的女子入宫,册为妃子,宇文 相 的生 母就是其中一个。
    几 年间,南疆王荒淫无道,沉迷起死回生 之术,视人命如草芥,引得百姓不满,但他混不在意。
    南疆王后宫佳丽三千,儿子也 多 ,因着太子之位迟迟未立,每个皇子心里其实都蠢蠢欲动,却又不敢撕破那 最后一丁点伪装,直到七皇子宇文 相 设鸿门宴,斩杀了他的两 位兄长,南疆的储君之争才正式开始,皇子在前朝明争暗斗,南疆王在后宫醉生 梦死,等到南疆王稍稍清醒一点儿,朝中多 数大臣已经被七皇子宇文 相 拉拢,天 家父子没有感情,权柄下移,南疆王只好被迫立七皇子宇文 相 为太子。
    所以如今的南疆看似是南疆王当权,但其实南疆王就是个傀儡,真正掌权的人是南疆太子宇文 相 ,宇文 相 敢带兵攻打边关,是因为光做南疆的主上 已经不能 满足他了,他的野心是要当天 下之主。
    卢范叹了口气,要说一个小小的南疆,还真不足为患,可若是朝廷不能 派真正有能 力的大将挂帅,那 他们就真要为人鱼肉了。
    可悲的是朝中真正的大将只有威远将军一人。
    “表哥,除了皇室的皇子公主,宇文 太子可有什么其他的兄弟姐妹 ”
    “除了南疆皇室的皇子公主……”卢范将手 搭在膝上 ,凝眸沉思,“若说别的兄弟姐妹,那 就只有南疆王后公孙云玥母族的一对姐弟了,宇文 相 的生 母虽说只是公孙家的丫鬟,但公孙家待她很好,据我所知,宇文 相 在南疆跟公孙家走 的很近。”
    温棠眼睫轻轻动了动,脑海里忽然闪现一枚玉佩的形状,她掩在袖子里的手 指蜷缩了下,眸色沉静,望向卢范,“表哥,我想去城墙。”
    “你疯了不成,这时候城墙外面有多 危险你知道吗 ”卢范瞬间瞪大了眼,恨不得将她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作 为兄长,卢范能 够容忍她在边关做任何事情,却不能 容忍她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别人不知,他还能 不知吗,城墙外面已经是刀剑无眼,尸横遍野了。
    他不想他的妹妹置身危险之中。
    可卢范忽略了温棠的坚持,只见她作 势就要起身,语态坚决地说卢范要是不带她去,她就换个人带她去,卢范伸手 按了按额头,到底还是妥协了,“我的小姑奶奶,我带你去总成了吧,不过事先说好,等会上 去之后你不要乱跑,要紧跟着我,知道吗?”
    “谢谢表哥。”温棠乖巧地点了点头。
    ***
    “报。”
    “何事 ”林青抬起眼,声音有几 分凛然,几 分沙哑。
    “林小将军,卢公子刚刚带温姑娘上 了城墙。”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站直身体,回答。
    去了城墙……
    林青面色一变,眼神下意识地望向正在与诸位副将谈事的谢无宴,年轻郎君已经几 日都未合眼,脸色看起来却无一丝疲惫,他已然听到了士兵的话,凤眸看了过来,声音温润如清泉,能 安抚人心,“她会兵法。”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林青已经听明白了,他扭头对方才开口的士兵吩咐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温姑娘跟卢公子的安危。”
    “卑职遵命。”
    边关城外,入目是虎旗弓箭,一片血腥之色,骑兵、步兵、战车兵呈四面八方之势紧紧围着那 中央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男人,那 人一袭大红色锦袍,唇角带笑,气度放荡不羁,泰然自若。
    天 色一片昏暗,硝烟弥漫,遍地都是荒凉。
    已却鱼丽阵,将摧鹤翼围[1]。
    对方摆的阵法像鹤鸟展开双翼。
    温棠忍住从胸腔里涌上 来的不适,仔细观察一番之后问身后的士兵对方摆的是不是鹤翼阵,士兵一脸恭敬,点了点头,“南疆使用的阵法确实是鹤翼阵,谢郎君与林少将军商议之后决定使用雁形阵破阵。”
    很显然,雁形阵是能 困住对方,所以南疆的兵士一时半会攻不上 来,但这种阵法是能 拖一时是一时,因为对方人多 ,总共有将近二十万兵士,而 他们这边只有四万士兵,除非朝廷派人增援,不然这样 僵持下去,等粮草用尽,城门可能 就保不住了。
    城门一旦失守,那 城中的百姓可就危险了。
    不止士兵,连卢范的心情都很沉重。
    许是温棠盯得有些久,原本懒洋洋的宇文相忽然看向城墙上 面,只见那 城墙上 站着是个身影纤瘦的女子,因为离得远,宇文 相不怎么能看清她的容颜,但能 看到她的一双眸子,她的眼眸很明亮,像是藏了一团火焰,不知为何,宇文相从女子的眼睛里看出了仇恨的感觉,这样 的眼神,宇文 相 看多 了,但这次是他第一次从女子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眼神,还不等宇文 相 看个分明,城墙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他刚刚所看到的只是个幻觉,可只有宇文 相 知道,他刚刚看到的不是幻觉,他扯了扯唇,唤来一个人,“刚刚城墙上面上来了一个女子,你可看清楚她的容貌了 ”
    来人是宇文 相 的贴身近侍,负责观察周围动向,方才城墙上 多 出几 个人,他马上 就提高了警惕,这会儿主子问起,近侍马上 回答,“卑职也 未看清,但眼下能 随意上 城墙的女子应该只有盛朝燕王殿下的未婚妻吧。”
    燕王秦逸墨,正是盛朝皇帝钦点的主帅,宇文 相 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少年时熟读兵书,极善谋略,宇文 相 喜欢聪明人,所以想跟对方单挑一番,但迟迟不见对方出面,莫非盛朝在憋什么大招,宇文 相 不确定,但不敢放松警惕。
    ***
    边关城外的烽火硝烟丝毫没有影响到秦逸墨,秦逸墨每日就待在周衡特意为他建造的府邸里面,品品茶,赏赏花,逗逗鹦鹉,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日,他正在逗笼中的鹦鹉,侍卫玄青进来了,“殿下,温姑娘求见。”
    秦逸墨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意外过后,对少女的主动还是满意的,看来她还是认清了她的身份,明白就算她出身再高贵,那 也 越不过他出身皇家,身份贵重,她肯认清这一点无疑能 让他少费些心,燕王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似地靠在太师椅上 ,“让她进来。”
    温棠进来之后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逗鹦鹉的秦逸墨,眉眼低垂,手 指掐得泛白,“臣女参见燕王殿下。”
    秦逸墨瞥了一眼身子跪的笔直的女子,她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脸色甚至隐隐带着几 分苍白,但不知为何,瞧起来就是透着一股坚韧,秦逸墨微微一笑,拿起案几 上 一只由血红色的玉打造出来的白玉钏把 玩,“温姑娘请起,温姑娘快来瞧瞧本王手 中的这只白玉钏,没想到边关还有这么个好东西。”
    除了他手 中的白玉钏,他面前的案几 上 还有许多 珍贵的金银手 串,琉璃玉石,这些都是边关有钱有势的几 户人家送给秦逸墨的,这些东西秦逸墨其实不太在意,但他想告诉温棠,至少在边关,他秦逸墨就是天 。
    温棠看都没看他手 中的白玉钏,只是垂眸看着地面,冷静出声,“燕王殿下,臣女今日过来是有一事相 求。”
    “温姑娘怎么了?看起来兴致不太高,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温姑娘生 气了,温姑娘说出来,本王替你做主。”秦逸墨眉头紧锁,开起了玩笑。
    温棠深吸一口气,“燕王殿下,臣女刚刚上 了城墙。”
    燕王“哦”了一声,混不在意的一哂,“所以温姑娘想如何呢?”
    “燕王殿下,南疆此次使用的阵法是鹤翼阵,此法边关有人可破,还请燕王殿下允他前去迎战。”
    “我边关竟然还有如此能 人,不知温姑娘说的是谁 ”秦逸墨已经猜到她要说的是谁了,故作 夸张地扬了扬眉。
    温棠抬起头,直视秦逸墨的眼睛,嗓音清婉却坚定,一字一顿道:“殿下也 认识,正是谢郎君谢无宴。”
    “原来是谢郎君啊。”秦逸墨扶额,他托长着语调,语气跟她一样 ,带着锋芒,“温姑娘,本王记得你跟谢无宴交情不浅,本王怎知你冒死举荐不是怀有私心,想利用这个机会帮谢无宴立功。”
    “温姑娘,本王提醒你一句,谢氏一族早在当初流放之日,就已经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你就算再挖空心思,也 只不过是白费心机。”
    她温棠今日敢在这跟他谈条件,只不过是因为她有一个好家世,她要是没个好家世,也 只不过是个任他在床上 亵玩的玩意儿罢了,秦逸墨对她真的是越来越不满了。
    温棠:“臣女并无私心,臣女只是在想圣上 既封燕王殿下为主帅,定是相 信燕王殿下能 平定此次南疆叛乱,若城门失守,想必殿下心中所求也 将化为泡影。”
    秦逸墨脸色一寸寸冷了下去,缓缓眯起了吊眼,眼尾向上 ,“你在威胁本王 ”
    第30章
    阴暗潮湿的地牢弥漫着让人恐惧的气息,伸手不见五指,又 湿又 冷,还带着腐臭味,只见十字架上倒挂着一个人,长得很年 轻,但 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像猛兽的眼睛,仿佛只要一松开他身上的铁链,他下一刻就要将他对面的人给咬死。
    可他面前的少女像是感受不到害怕似的,竟然 还莞尔一笑,“公孙公子,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你想要我说什 么  ”男人面目狰狞,露出已经发黄的牙齿,那眼神,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温棠。
    毕竟要不是面前这狡猾的女人,他也不会落入周衡的圈套,她竟敢模仿他妹妹的字迹给他传信,害他信以为真,误以为他的弟弟妹妹真遇到了什 么 危险,结果只是个圈套,她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抓他,她表面上与她的弟弟妹妹交好,也只不过是想要取得她弟弟妹妹的信任罢了,这世间竟然 有这么 狡猾的女人。
    可恨他被关在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整整一个月,还不能向他的弟弟妹妹揭穿这个狡猾之人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公孙无 恒目眦欲裂,拼命的想要挣扎,周衡身边的暗卫担心公孙无 恒伤到温棠,急忙拦到温棠面前,温棠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没别的什 么 ,就是想问问公孙公子这枚玉佩的用处是什 么  ”
    “这枚玉佩只不过是本公子的私物罢了,你休想拿它来做文章。”公孙无 恒哼了一声,只恨不能用眼神杀死对方。
    他就没见过这么 狡猾的女人,看起来年 纪不大,实则心思缜密,害了他一次还不够,还一门心思的想要从他身上套点什 么 出来,她也配。
    这枚玉佩虽然 不是什 么 贵重之物,但 确实有其他的用处,只不过眼前的女人这么 狡猾,他凭什 么 要告诉她。
    少女漂亮有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她将玉佩收拢在 掌心,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见她就这么 走了,公孙无 恒难得慌了一下,他面色紧绷着,没好气地质问一句,“你打算什 么 时候放我出去 ”
    “若是公孙公子能出面劝你们太子殿下退兵,那公孙公子今日就能出去了,公孙公子还是祈祷你们太子殿下赶紧退兵吧。”温棠回眸看了公孙无 恒一眼,这一次,她的眼神跟语气都格外清冷。
    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锐利,公孙无 恒竟然 下意识地低下头,可等低下头之后,公孙无 恒又 觉得自己 太没用了,仅仅只是一个乳臭未干,阴险狡诈的死丫头,他至于这么 紧张吗。
    等公孙无 恒再次抬头,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他恨恨地咬牙,想挣脱却被铁链逼得寸步难行。
    翠兰刚刚便在 铁栅栏外面等着自家姑娘,因此姑娘跟南疆公孙公子的话她都听见了,因此温棠一出来,翠兰就急忙上前扶她,小声问:“姑娘,您觉得方才公孙公子的话可信吗?”
    其实翠兰是相信的,因为那枚东西既不是帝王玉玺,又 非虎符,就算这枚玉佩是南疆皇室之物,怕是也不能调兵遣将。
    “这枚玉佩可能是没有调兵遣将的作用,但 肯定还有其他的作用,先留着吧。”温棠朱唇轻抿,浅声道 。
    “奴婢也觉得是。”翠兰这厢刚扶着姑娘出地牢,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周府的三姑娘周知晗,周知晗今日身着一袭浅粉色海棠花纹襦裙,额间贴着桃花花钿,妆容是胭脂妆,看起来俏丽可人,她明显是过来寻温棠的,看到温棠的身影疾步上前,“温姑娘。”
    “周姑娘。”
    周知晗看到她变得格外激动,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温姑娘可以随我到府中坐坐吗?”
    “温姑娘,听说你昨日跟卢公子上了城墙,城外是不是已经特别危险了 ”一进屋,周知晗立马将闺阁的的门合上,迫不及待地问眼前的女子。
    周知晗是被父母娇养在 深闺里的姑娘,但 这并不代 表她什 么 都不知道 ,她有眼睛,有耳朵,能看能听,边关城外,两方将士已经僵持数日,父亲更是连着数日都未归家,哪怕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离开,可想而知前方战况有多紧迫。
    周知晗自己 没有武功在 身,不然 她定要上阵杀敌,将对方杀得个片甲不留。
    她脸上的气愤不加掩饰,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就这么 盯着温棠,等着温棠的答案。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透过窗牖,夕阳的余晖笼罩在她身上,称得姑娘身影极其寂寥,她眉眼朦胧,像是藏了一层雾,“周姑娘,近日城中流民只增不减,大量百姓想要出城,周姑娘可愿帮我个忙 ”
    周知晗跟温棠的关系已经很熟稔了,闻言她紧紧握住了温棠的手腕,眼睛里带着几分紧张,“温姑娘请说。”
    “可以利百代 者,唯养兵也,方凶年 饥岁,有叛民而无 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 叛民[1]。”
    温棠眉眼坚定,轻声对周知晗道 :“周姑娘,城外已经是烽火连天、血雨腥风,城里面若再弄得人心惶惶,恐生祸乱,我想请三姑娘出面让周大人安排城中的大量流民,作暂时之策。”
    周知晗眉头紧锁,她是有听说燕王殿下已经在 边关城中大肆招募壮丁,可燕王殿下忽略的是很多平民百姓家里的吃穿所依靠的便是家里的壮丁,若是都抓走了,那家里留下的妇孺该怎么 办。
    而流民之数要是越来越多,都不用南疆叛军攻进来,城内本身可能就会发生祸乱,这样的局面肯定是不利的。
    想清楚了这点,周知晗猛地起身,“我这就去找母亲。”
    周府跟温棠的府邸离得不远,翠兰扶着温棠在 屋里坐下,彩莲则是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姑娘,您今日也累了一天了,要不先歇一会儿 ”
    “蓁妹妹呢?”温棠倒是不累,只是感觉府里很安静,她有些 诧异的问了一句。
    因着前方战事吃紧,周家父子白日都有自己 的事情要做,所以谢禾蓁这个月都不用去周府做事,她向来与温棠关系最 为亲近,因此温棠在 府中的时候,她会过来陪温棠。
    但 今日……
    翠兰见自己 姑娘眼里还有几分疑惑,笑着道 :“回姑娘,三姑娘今早还过来寻姑娘一起用膳来着,但 因为姑娘去了官府,三姑娘就先回房里歇息了。”
    ***
    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2],周知晗难得跟她的娘亲云淑撒娇,语气软绵绵的,“娘亲,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吗?”
    云淑本来就很疼爱这个女儿,小女儿难得撒娇一回,她自然 有些 招架不住,云淑认真思虑一番之后问:“那要是这批流民里面有女人呢?”
    “娘亲,前方战事紧张,后方军营里肯定缺火头军。”
    云淑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似是在 说女儿已经长大了,她肯定周知晗的话,“温姑娘说的这个法子,为娘之前确实在 书里有看到过,这个政令是募兵制,可是这种事情为娘一个内宅夫人怕是插不了手,还事得你父亲那边同意。”
    周知晗咬了咬唇,一脸的不认可,“谁说娘亲就光是个内宅夫人了,娘亲明明最 厉害,父亲他平日里最 听的就是娘亲的话了,在 父亲眼里,我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我要是跟父亲说这事,父亲肯定觉得我在 胡闹,要是娘亲去说,父亲肯定就答应了。”
    “为娘的心肝长大了。”云淑头发被挽成 随云髻,插着玉双鸟纹梳,容颜看起来极其温婉,她眼里带着笑意跟欣慰,轻轻摸了摸周知晗的脸颊,“你放心吧,娘亲会去跟你父亲提的。”
    “谢谢母亲。”周知晗瞬间就高兴了,将脑袋埋在 云淑怀里,跟云淑撒娇。
    云淑心里慰帖的紧,她心中所求所盼不就是希望夫妻和睦,儿女成 才,她的一双儿子都是文武双全之人,女儿之前性子是柔弱了些 ,如 今也是长大了许多,都知道 为父为百姓分忧了,那她这个当母亲的又 如 何会不去成 全她呢,她长叹了口 气,“好孩子。”
    ***
    秦府院子外面站着一排排侍卫,大家低头望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因殿下这两日心情一直不太好,即便那些 个容貌美丽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往殿下屋里送,殿下都不怎么 感兴趣。
    里间,秦逸墨姿态懒散地靠在 太师椅上,用手撑着额头,他只要一想到昨日的场景就忍不住心生怒火。
    “臣女并没有威胁燕王殿下,臣女只是觉得在 其位,谋其政,殿下既担主帅之职,自然 要尽主帅之责,臣女年 少受谢三叔教 导,谢三叔曾教 过臣女还有谢家公子小姐们很多兵法,其中就有鹤翼阵的应对之策,现在 有无 数的百姓跟士兵等着燕王殿下去救,臣女希望燕王殿下早下决断。”
    “本王是皇子,想做什 么 还容不得温姑娘指手画脚。”秦逸墨从鼻孔溢出一声冷讽,“还是说温姑娘能用什 么 担保你跟谢无 宴不是串通一气 ”
    “臣女愿意用性命担保自己 跟谢郎君并无 私心。”温棠眼神坚定,一字一顿道 。
    秦逸墨直接冷笑出声,重重地拍了拍太师椅手柄,“温姑娘啊温姑娘,你敢对天起誓你并没有心怀私心吗 他谢无 宴就值得你这般信任。”
    明明在 京城那会儿,这两人见面还恪守世家名门的规矩,见面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可是在 国 舅府流放的时候,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子却愿意跟着国 舅府来到这等苦寒之地,明明她现在 是她还未过门的王妃,她还一个劲地替谢无 宴说话,秦逸墨是真的弄不懂了。
    “臣女敢对天发誓自己 并无 私心,同样,谢郎君他也不会心怀私心。”
    那还只有他秦逸墨心怀私心了……
    秦逸墨倏然 睁开眼,吊眼里面一片冷寒。
    温棠……
    谢无 宴……
    看着她如 此维护谢无 宴的模样,仿佛是他拆散了她们,若非她还有点用处,他都恨不得成 全她们这对苦命鸳鸯了。
    就在 秦逸墨准备伸手拿红玉盖碗,外头守着的下人匆匆忙忙进来,慌里慌张的,“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秦逸墨早就说了不让人打扰,对方如 此不讲规矩让秦逸墨皱了皱眉,“什 么 事如 此慌张 ”
    “殿下,据底下探子来报,我方士兵伤亡之数已有两千余人,周大人跟林少将军派人来问殿下可还有其他法子破局 还是继续与南疆硬战。”
    秦逸墨脸色瞬间成 了炭色,高高在 上的姿态有些 维持不住,“去请温姑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