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住庄晓沐脚踝的,是只拇指大小的青蟹。
    陆竞珩面无表情地捏住蟹壳,利落一扯,扬手将它抛回漆黑的海里。
    “啊——痛!”蟹钳脱离的瞬间,带出一丝血珠。
    陆竞珩眉头微蹙,朝旁边的酒店经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处理。
    “对不起对不起,太黑了没注意…”庄晓沐借着管家的搀扶勉强站起,疼得单脚点地。
    陆竞珩没理会庄晓沐的道歉,目光沉沉地落在沙滩上呈大字瘫倒的陆子君身上。
    陆子君的眼睛,在幽暗夜色里瞪得溜圆,比张开的嘴还要大,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皇帝自己说话了!
    就在庄晓沐抓住皇帝裤脚的那一瞬!陆子君看得清清楚楚!
    难道说话的关键不是自己?而是粉发白瘦的男大都行?
    所以,要换庄晓沐去伺候皇帝吗?
    陆子君看着蜷着腿在沙滩上蹦跳的庄晓沐,一股把无辜良家推进火坑的罪恶感攫住了他。
    还是算了吧…
    他直挺挺地瘫在沙子上,眼神复杂地在陆竞珩脸上来回扫射,欲言又止。
    陆竞珩的目光始终锁在陆子君脸上,将他那千变万化的深情尽收眼底,惊讶,狐疑?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波澜,不动声色。
    他是能说话了。
    原因不明。
    但绝不可能是庄晓沐——在被碰到的瞬间,他下意识只想远离。
    小粉毛这表情…是觉得他一直都在装哑巴骗人,现在终于露馅了?
    管家热情地为陆竞珩戴上鸡蛋花串,陆竞珩转身摘下,俯身往小粉毛脖子一套。
    “走。”
    是了,终于可以自由说话了。
    **
    “恭喜小陆总!”
    陆子君一进屋,立刻激动地冲着皇帝鞠躬。
    很标准,九十度,脑袋上的沙子哗啦啦地撒满玄关,连带着脖子上的鸡蛋花掉了一地。
    皇帝扫了他一眼,面无波澜。
    矮油,都能说话了还这么装。
    果然自己从来没有错怪过皇帝,不说话不是因为失语,而是因为装。
    “小陆董,你可以说话啦?恭喜啊,是不是螃蟹船晃的呀?”
    陆子君开心得铜铃眼剩下条缝,比第一次出国还激动。
    “要不要再确认下?”
    陆子君随手拿起客厅沙发的靠垫,指着问:“请完整回答,这是什么颜色的什么?”
    陆竞珩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白。”
    陆子君眼神满是鼓励,幼稚园老师鼓励小朋友一般。
    继续,皇帝,加油。
    “靠。”
    皇帝咒骂了一句,丢下陆子君,转身进了盥洗室。
    一能说话就骂人,真没礼貌,陆子君放下靠枕,撇撇嘴。
    算了,皇帝也不是第一次骂人,只骂一个字还是轻的,他万般无奈地在泳池别墅里转悠起来。
    泳池正对沙滩,书房客厅一应俱全,要命的是卧室,只有一张大床,上面用大红扶桑花摆了个硕大的爱心,也不知道叶宁宁是脑子是怎么想的。
    不过,皇帝龙体安康,意味着陆子君不必再二十四小时贴身伺候,一张大床,倒也够睡。
    虽说最近是当牛做马的无偿劳力,但在京市住的是皇家花园,出国又是奢华海岛游。陆竞珩这人……其实还行?刚才螃蟹船上还伺候了他一路呢。
    这么一想,陆子君发现皇帝其实也蛮不错。
    他决定好好感谢下皇帝,走到盥洗室门口,拔高嗓门:
    “小陆董,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呀,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卧室只有一张大床,我去住林涵房间咯?”
    “他们住的四卧别墅,多一个房间呢,刚好。”
    “你要还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
    “痛——”
    手臂被猛地扯住,陆子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陆竞珩狠狠掼在浴室冰冷的墙壁上。后背撞上凹凸不平的石块,硌得脊骨生疼。
    “小陆董,我错了,我错了,轻点。”
    “我背疼,我错啦,小陆董,松手松手……”
    听着小粉毛又开始一句接一句的道歉,陆竞珩不懂他是真知道自己错了,还是仅仅因为身份差距,养成的习惯性认错?
    他是可以自主说话,但只有一个字,不能再多。
    也许忙完与霍家谈判的事,他应该带上小粉毛去见心理医生。
    小粉毛都说了,和自己在一起很开心,那怎么还老想跑?四卧别墅没有面海,比自己住的这套差不是一点。
    有一瞬他甚至想打开花洒,把小粉毛淋个清醒,但面对着那双写满饶命的玻璃棕眼镜,又舍不得。
    “错?”陆竞珩手上力道松了半分。
    “嗯嗯嗯嗯!”陆子君抵着他手臂,疯狂点头“小陆董爱骂多少脏话就骂多少脏话!”
    “脏话?”
    “您刚才不是说,‘靠’?”陆子君小心翼翼地提醒。
    陆竞珩的目光落在抵自己手臂上,白玉般的指尖,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三个字:
    “白。靠。枕。”
    “啊?”
    陆子君愣住,原来是皇帝只能自主说一个字,而不是在骂人。
    *
    虽然说是度假,陆子君眼底的青黑却一天深过一天。
    原因无他,和皇帝共享一张大床,他紧张得四肢僵硬如板,整夜绷直了身体,根本睡不安稳。
    他曾硬着头皮联系酒店加床。电话那头,前台答应得干脆,没问题,先生,新床明天就从马尼拉空运过来,费用离岛时统一结算。
    那轻描淡写报出的天价运费,吓得陆子君瞬间清醒,连连摆手拒绝。
    熬到第三天清晨,他出现在早餐厅时,叶宁宁惊得,叉子停在半空:“子君!总算露面了?瞧瞧这脸色…这几天为提高祖国生育率做了多少贡献啊?”
    陆子君听出叶宁宁话中有话,但又搞不懂他指的是什么,贡献?这两天他白天可没少折腾,甚至弄了艘螃蟹船出海晃荡,指望颠簸能刺激到皇帝,语言功能再进化点,可惜毫无进展。
    他随便应和着,心不在焉,早上他问皇帝请了假,要去找林涵玩,现在脑子只剩这事。
    “你家小陆董呢?”叶宁宁锲而不舍地追问。
    “晨跑刚回,应该快到了。”陆子君头也没抬。
    “哦,正好。我约了他打网球,你来不来?”
    “我不会打网球。”陆子君连连摇头。
    “让小陆董现场教。”
    “不了不了,我也没有合适的鞋。”他赶紧把脚从桌下伸出来晃了晃,他正穿着酒店送的人字拖。
    “你怎么不早说!”叶宁宁咬下一口培根:“我昨天刚让酒店去马尼拉,给我和陆竞珩买了网球鞋,今早刚送到!”
    陆子君听完,连眼皮都懒得抬了,你怎么也不早说,就让酒店一起把加床飞过来。
    算了。
    皇帝现在好歹能说一个字,网球再打也打不出花来,够用的。
    陆子君三两口扒完早餐,找到林涵,换上泳裤,头也不回地冲向大海。
    ***
    快靠近中午时,陆竞珩和叶宁宁躺在沙滩树荫下,按摩师正为他们进行运动后的肌肉放松。
    “珩哥儿,你瞧瞧。”叶宁宁把望远镜递给陆竞珩:“这群孩子,不怕热的。”
    视野里,远处蔚蓝海面上漂浮着一个吧台。四个年轻的身影正围着它嬉闹浮潜,水花四溅。
    叶然然和庄晓沐装备齐全:潜水镜、呼吸管、脚蹼。而陆子君和林涵身上,除了同款的泳裤,就只有穿戴得整整齐齐、异常醒目的橙色救生衣。
    “听我弟提过,子君和林涵都是陆氏从小资助培养起来的?”叶宁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陆竞珩没应声。
    望远镜中,陆子君正开怀大笑,湿透的粉色头发被他胡乱向后抹去,光洁饱满的额头,在强烈的阳光下白得晃眼。
    “我看他们俩跳水的姿势,应该是很擅长水性才是,你们陆家村靠海,肯定错不了。”
    陆竞珩目光停在陆子君身上,只微不可察地偏了下头,示意叶宁宁往下说。
    “可偏偏是他俩穿了救生衣。我带的那两个蠢货倒没穿。“
    ”很明显,子君和林涵穿这个,是防着另外两个万一出状况。”
    叶宁宁语气笃定,“至少你们家子君肯定是。安排螃蟹船那次,他就特别要求增加水手人数,增加副船长,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嗯。”陆竞珩终于低应了一声。
    他再次举起望远镜。
    浮台上,庄晓沐咧嘴大笑着,把叶然然一脚踹进海里。林涵几乎是同时跃入水中,迅速把人捞了上来。
    穿着救生衣的陆子君则蹲在浮台边缘,伸手帮忙拽人。
    始作俑者庄晓沐却悠闲地坐在吧台边喝着饮料,哈哈大笑。
    “我直说了吧,”
    叶宁宁坐起身,挥手示意按摩师离开,转向陆竞珩。
    “你们陆家这种资助模式,问题很大。牛马从娃娃养起,硬是把人养得一点脾气棱角都没有。”
    “滚。”
    “滚什么?你自己想子君被你关在破院子里大半个月,隔壁皇家园林去了吗?”
    “林涵也是,然然一句要帮忙,一个学霸书呆子二话不说就往gay吧去了。”
    陆竞珩手一扬,把望远镜砸叶宁宁身上。
    叶宁宁敏捷地接住,脸上不见恼意:“被我说中了吧?然然任性算是个例,但你看庄晓沐,家庭情况一般,可人爱憎分明。早上一听陆子君他们要浮潜,直接放了我和小诺的鸽子,网球都不打,跑得比谁都快。”
    “我看他很喜欢你的吉祥物啊,整天想方设法围着转。”叶宁宁把望远镜又递给陆竞珩:“喏,好好看着,别被人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