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木门,院子门前门后,粉黛乱子草一片连着一片。
    原晔安静地站立其中,麻衣如雪,容华动人。
    陆珂低头看自己,为了接生,一直跪在地上,干净的裙子现在沾满了污秽,黏液和血。
    虽然她已经用抹布擦了手,但是手上的血腥味仍然很重。
    陆珂想起了路上原窈月的话。
    是啊,原家只是一时落难,想着买两头猪换钱,但是京中贵族的本质和内心里的骄傲是不会变的。
    若不然,原家人也不会将自己的住处打扫得那么干净。
    衣服干净,住的地方干净,一切的一切,再穷困潦倒都是干净的。
    这些除了是落魄时对生活不灭的希望,也是骨子里不肯低头的骄傲。
    就像以前在陆家,长姐的小马驹受了伤,她在马厩给小马驹缝合伤口,弄得一身脏,陆家人除了长姐,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像看一个脏东西。
    甚至,要不是长姐哭着跪着求着陆夫人,说是她作为长姐逼她这个妹妹给小马驹缝合伤口的,她又要被陆夫人关进祠堂跪着反省。
    陆珂抿着唇,垂下眼眸,不说话也不动。
    李高吉,江大刀,李美玲三人还沉浸在接生成功的喜悦中,丝毫没注意到陆珂情绪不对。
    事实上,就算注意到了,他们也不认识原晔。
    李高吉从屋子里把自己家唯一一块腊肉拿了出来。
    腊肉上绑着稻草作为提手。
    他递给陆珂:“原夫人,谢谢你,谢谢你。你是我的大恩人。可惜我家里穷,只有这么一块肉,你不要嫌弃,拿着回家吃。以后这些猪养大卖了钱,我给你留一大块肉。”
    陆珂:“嗯。”
    陆珂声音闷闷地,告别三人,朝门口走去。
    她走到原晔面前,听见原晔平淡的声音问她:“忙完了?”
    陆珂:“嗯,可以回去了。”
    原晔接过她手里的肉:“折腾这么久,该累了。晚饭我来做。”
    陆珂:“好。”
    陆珂跟在原晔身后,默默地走着。
    原晔表现得太平静了,她琢磨不清他的想法,一颗心如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也落不下来。
    回到原家,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各自卧房的铺床。
    原晔将陆珂带到卧房,端了盆干净的热水过来。
    原晔:“你身上脏了,先简单处理一下,换件干净的衣服。等吃完饭,我多烧点水,晚上的时候再洗澡。”
    陆珂哦了一声。
    果然嫌她脏。
    原晔走后,陆珂将脏衣服换下来,洗脸洗手。从小衣里将银票拿出来,东找西找,在床尾墙上找到了一块比较松的地方,挖了个洞,把包好的银票放进去,盖上土,又把手洗干净,这才将床铺好。
    陆珂来到厨房,原窈月在烧水,原璎慈在切菜。
    原晔已经将鱼洗干净,开膛破肚处理好了,此刻他正站在水盆便刷腊肉。
    刚才在李家院门口时,一片朦胧粉色中,原晔手背在身后安静地站在七嘴八舌的人群中,给她一种飘在远方的感觉,而现在,原晔袖子挽起,手脚麻利地刷洗着腊肉,生活气息十足,倒没有了那份距离感,好似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她可以依靠的丈夫。
    陆珂伸手去帮忙,原晔拦住她:“你累了,坐着休息吧。”
    陆珂尴尬地放下手,去原窈月那边帮着烧火。
    来的路上才和陆珂吵了一跤,原窈月蔑视地瞪了陆珂一眼,刚要说陆珂几句,原晔一个眼神看过来,原窈月撇了撇嘴,不说话,但是挪动屁股,尽量离陆珂远一点。
    陆珂余光将原窈月的动作全纳入了眼底,心里涌上一股委屈。
    想当年,她也是动医一霸,导师是副院长,自己是得意门生,人人见了都得叫她一声师姐。
    结果莫名其妙穿过来,变成了人人嫌弃的脏东西。
    凭什么啊。
    好不容易从陆家逃出来,来到了偏远的,民风彪悍的晖阳,以为原家人落难了,能想到养猪,应该不是京都那种好面子,四肢不勤的狗东西。
    结果还是差不多。
    陆珂闷不作声地烧着火。
    很快,原晔刷洗完腊肉,将肉放进了锅里煮。原璎慈也将米饭和鱼蒸上了。
    院门口传来敲门声。
    原璎慈出去招呼,等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篮子蔬菜和萝卜。
    原璎慈笑道:“是江大刀。他知道咱们晚上肯定会煮腊肉,怕咱们不够吃,又送了些蔬菜过来。说是将就煮腊肉的水煮青菜萝卜,别有一番风味。”
    原晔:“他说得不错,这边的人经常这么吃。”
    原璎慈:“那我拿出去洗干净,咱们今天都累了一天了,都得补补。”
    说完,原璎慈去院子里清洗蔬菜。
    过了会儿,腊肉熟了,原晔将腊肉捞起来切片,原璎慈将蔬菜下进去,很快,厨房里充满了肉香味。
    大家坐在方桌边,一起吃饭。
    许久没吃肉了,肚子里没油水,大片的腊肉肥瘦相间,吃起来格外爽。
    原窈月一口下去,满嘴流油,原璎慈笑道:“慢点。”
    原窈月点头。
    陆珂干巴巴地吃着萝卜,心里难受,对肉就没了渴望。
    原晔以为陆珂不爱吃肥腻的腊肉,夹了块鱼肉给陆珂。
    清蒸的鱼,鱼肉白白地一大块堆在米饭尖尖上。
    陆珂越想越气,什么意思?
    嫌弃她给猪接生,搞得脏脏的,觉得她连猪肉都不配吃了?
    陆珂狠狠地瞪了原晔一眼,把鱼肉还给他,夹了一块最大的腊肉。
    她就吃肉,就吃猪肉。
    陆珂大口大口地吃猪肉。
    原晔愣了一下,看了看碗里的鱼肉,然后对陆珂说道:“谢谢夫人。”
    正恶狠狠撕咬着腊肉的陆珂一怔,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原璎慈看了看陆珂,又看了看原晔,总觉得两个人状态不太对,但是她作为妹妹也不好询问。
    吃完饭,原晔烧了热水,将洗澡桶搬进了房间,倒好热水。
    原晔对陆珂说道:“刚烧好的水,很烫,晾一会儿再洗。”
    陆珂:“知道了。”
    陆珂往床边走,刚要坐下,原晔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弯腰,拍了拍褥子,将上面的小虫子拍走。他抬头,刚要让陆珂坐下,却发现陆珂怨念地盯着他。
    陆珂:“你可以出去了。”
    原晔抿了抿唇:“水还没凉。”
    陆珂气鼓鼓地坐下。
    她就坐就坐!她就不洗澡坐床上!
    就坐!
    嫌脏,以后原晔别上她的床。
    她才不委屈自己呢。
    陆珂:“我要脱衣服。”
    原晔看着陆珂,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陆珂取下头上的木簪,将披散的头发全部攥成一股,盘在脑后,用木簪扎牢,用手去试温度。
    “好烫。”
    陆珂赶紧把手拿出来,一个人坐在床上等温度降下来。
    可恶。
    哪儿哪儿都不顺。
    可恶的原晔。
    许久后,陆珂洗完澡,原晔进来将浴桶抬出去,倒完水,清洗后,上床,靠在墙上坐着。
    他看向一旁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陆珂。
    搬了新家,床也大了。
    不像以前,家里的床只能睡一个人,不管怎么睡都会碰到彼此。
    现在的床很大,两个人睡绰绰有余。
    尤其,今天还买了新被子,床上有两床被子。
    陆珂裹着被子背对着他,两个人之间分出了一条楚河汉界。
    原晔:“陆珂?”
    陆珂嗯了一声,盯着墙不动。
    天黑了,灯光昏暗,外面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越是安静,陆珂就越是委屈。
    她穿越过来的这两年,处处被人掣肘,必须压抑着所有的天性,做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女子。
    陆夫人偏心自己的孩子,对她也没有什么真正的苛待。
    虽然严厉,但并不是真的不让她碰小动物。
    养狗养猫都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僭越,不能说什么阉割,放血,不能脑子里想一些有的没的。
    甚至骑马都可以,但不能在马厩里待着,不能和低下的贩夫走卒说话。
    就连说喜欢她的陈炎,一直护着她的长姐都说她应该尽快放下那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学习琴棋书画,当一个大家闺秀。
    她还以为来了晖阳会不一样。
    还以为原家落魄之后,会放下那些世家贵族的体统。
    尤其,她以为原晔这样能屈能伸的人会不一样。
    结果还是嫌弃她,嫌弃到她不洗澡连床都不让她做。
    陆珂觉得自己可能是在这个古代世界待久了,总之是对不切实际的人抱有不切实际地希翼。
    就像曾经她拉着陈炎,求他带她私奔。
    其实别人只是别人,本身就没有必要一定要回应她的期待。是她擅自对旁人有了不应该有的期待,然后期待落空就开始觉得委屈,难过。
    陆珂眼睛微微发热。
    可是她就是这样会随时随地滋生出贪念的人啊,她就是希望自己的生活有一点点改变,就是会贪心地对身边人抱有期待。
    算了。
    陆珂安慰自己。
    指望古人不现实,要是原晔实在接受不了,大不了和离。
    反正皇上只是让他们成亲,又没有说让她和原晔绑定一辈子。大不了,他们偷偷分开过日子,和离的事情暂时先不告诉皇上和陆家。
    等个三五年,皇上和陆家彻底把她和原晔忘了,她就能彻底自由了。
    陆珂暗暗在心里盘算,和离后,怎么租房子,怎么搬家,等三五年后,又要怎么弄路引,搬去哪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