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糖15
    云水湾。
    陈知礼在吧台泡了杯蜂蜜水, 端着走过来。
    唐念窝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哔哩啪啦打字,一顿操作猛如虎, 其实电源键都没按开。
    陈知礼:“你在干什么?”
    唐念一本正经对着黑屏说:“研究怎么让手写识别准确率提高到98%。”
    “……”
    醉成这样倒是知道上进了。
    陈知礼把杯子放下:“先别研究了, 过来把蜂蜜水喝了, 解酒。”
    唐念:“不行,我马上要打通任督二脉, 看见前路的曙光了, 现在思路不能被打断。”
    你当是练九阴真经?
    陈知礼又耐着性子喊了她一遍:“先喝水。”
    “不能喝,现在喝水只能前功尽弃!”
    陈知礼无语:“再说一遍,你喝不喝?”
    唐念拼命晃着头:“不不不bubububu……”
    陈知礼站起来, 二话不说抢走她的电脑,捏着她下巴抬起来:“自己喝还是被动喝?”
    唐念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带了点微微的肉感, 脸被捏住后立马不敢动了:“突然好像……是……有点渴了呢。”
    陈知礼被她怂兮兮的模样逗笑,随手拿过桌上的沙漏倒扣过来计时:“给你一分钟,喝完。”
    蜂蜜水中加了柚子, 还泡了几片柠檬,水汽中都能嗅到酸酸涩涩的味道。
    她从小就不喜欢柠檬, 捧着杯子,佯装在喝水,视线透过透明玻璃壁, 看到陈知礼走到电视机前,低头敲着手机, 应该是在回微信。
    趁他不注意, 她扔下杯子,拔腿就跑。
    陈知礼:“?”
    他怎么可能让小醉鬼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陈知礼放下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提住她的后衣领,拎兔子似的给提溜起来:“去哪?”
    这一刻,男人平静的眼眸中渗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唐念捕捉到了,委屈的垂下耳朵,嘴巴撇了撇:“你、凶、我!”
    酒精放大感官神经,她完全沉浸在抽泣中,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很像撒娇。
    哪里凶了?
    陈知礼松开她,软下声:“没凶你。”
    “你刚才明明吼我了!”她控诉。
    “谁让你不肯喝水。”
    “我不能喝水,我的本体是一株沙漠玫瑰,喝水会让我的皮肤溃烂,根系腐烂。”
    “?”
    消消气,不和酒鬼计较:“算了,不喝就不喝吧,去睡觉。”
    唐念泪眼汪汪地摇头:“不能睡,时间不多了,我是沙漠星球的玫瑰公主,被诡计多端的贱人陷害,逃到地球,v我50助我买票回母星,实现复仇大计。”
    “你信不信,”陈知礼抱臂,笑了笑:“我一巴掌就能把你扇回母星。”
    “……”
    话音落下,连空气都安静了。
    唐念识时务地回到沙发坐好,乖乖拿起杯子把柠檬水喝完了。
    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去睡觉。”陈知礼指着客卧的方向。
    唐念乖得跟鹌鹑似的,点点头,起身往卧室走去,到了门口又折回来:“荔枝。”
    “干什么?”
    他不耐烦回了声,看到这双亮晶晶的眼,被她折腾的满身疲惫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唐念怔怔地看了他几秒,皱巴巴的小脸忽然扬起,亮着一口小白牙冲过去咬住了他的喉结,狠狠用力。
    “草……”陈知礼吃痛:“你是属狗的吗?”
    _
    唐念很难受,头痛欲裂,脑袋重得和铅球一样,那杯白酒的后劲实在太大,坐起的一瞬间,天旋地转,差点又吐了。
    唐念扶着额头下床,拉开遮光窗帘,外面刺目的光线在一瞬间铺满室内,让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缓了缓,才重新睁开眼,远处是碧蓝的天空、林立的高楼和繁华的街景。
    这外景怎么像是……云水湾。
    陈知礼家。
    唐念后知后觉地回头去打量整个房间,房间很大,全景落地窗,遮光窗帘随风摆动,视线所及一切都收拾的干净整洁,除了被蹂躏的乱七八糟的床单。
    她使劲敲了敲脑袋,试图回忆起什么,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为什么会来陈知礼家。
    不会是她酒后失能,阴暗爬行到他家的吧。
    正疑惑着,卧室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还有陈知礼轻淡的声音:“唐念。”
    唐念原本还懵懵的,一瞬间惊得汗毛倒竖,飞快地跑上了床,拉起被子盖在脑袋上,装睡。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鼻腔涌入薄荷叶一般的清香,和他身上味道很香。
    wtf,这不会是他的床吧?
    唐念逐渐被这种上头的气息包围,脸颊越来越烫。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不知道老虎的被窝能不能钻。
    反正不能钻也钻了,不差这一会儿。
    房门敲了几下没听到回音,估计以为她没醒,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等门外彻底没动静后,唐念才蹑手蹑脚从被子里爬出来,拿过床头的手机,刚亮屏上方弹出就杨蓁蓁的微信消息。
    【姐妹就帮你到这了,加油】
    【今晚就拿下他,到时候他敢毙你课题,你就虐他身,虐他心。】
    唐念:“……”
    唐念觉得他没被虐到,而自己短暂的一生快要夭折了。
    她放下手机,跑去洗手用冷水冲了把脸,顺手拿过一旁洗漱用品,丝毫没意外房间里为什么会有一次性洗漱用品。
    她刷着牙,思考接下来的应对策略。陈知礼家住十二层顶楼,跳窗户不现实,再装睡下去也不行了,要不就趁他一会儿不注意偷偷溜走吧。
    她甩甩脑袋,麻利装好自己的手机、电脑,系好鞋带,小心翼翼打开门,探头探脑往外看了一圈,客厅没人。
    心里默数,1,2,3,……
    就是现在,冲!
    唐念鼓足勇气,冲出去三米,身后落地一道男人低缓的声线:“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
    唐念呼吸停了一拍,贴墙站住,扭头看他一眼,他穿的很正式,西装领带,雾蓝色衬衫,脖颈修长,白得像一截瓷玉瓶,不做绝味鸭脖可惜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喉结处的冷白肌肤,有个很深的牙印静静覆盖在上面。
    很明显是人为留下的。
    “啊?”
    “啊什么啊,喝傻了?”
    “哦……我喝酒了吗?”
    “……”陈知礼牵了下唇:“装傻,打算不认账是吧?”
    好吧,这招行不通。
    “没,我昨天喝醉了,应该没有做什么不太体面的事吧?”
    陈知礼静静看着她,语气还算平和:“你应该问有没有做过什么体面的事。 ”
    唐念挠挠鼻尖:“我不记得了,但我喝醉很老实的,不打人也不骂人。”
    “你确定?”
    唐念用力点头,盯着他喉结处的伤口,正好是她垫脚能够到的最高位置,她心里发虚,这不会是她咬的吧。
    不可能不可能,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赶紧移开视线,旁边是洗衣间,洗衣机轰隆隆地工作着,脏衣篓里扔着一条印迹斑斑的裤子,像是牛奶污渍。
    停了会儿,又故作镇定地移回来。
    对上男人直勾勾的视线和脖子上的伤口。
    算了,还是移走吧。
    唐念梗着脖子,望向天花板的水晶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全都忘了?”
    “嗯。”
    忘得很干净,脑细胞都查杀了一遍。
    想不起一点。
    陈知礼踢了脚旁边的脏衣篓:“帮你回忆回忆?”
    回忆什么,有什么好回忆的。
    不就是喝醉了吗?
    难道你这辈子就不会喝醉……
    等等。
    咬破的脖子,沾了白色不知名污渍的裤子。
    ……
    唐念也不想多想,只是这场景怎么都像男欢女爱后没有消灭干净的犯罪现场。
    唐念大脑轰鸣一声,有一道雷劈过来,整个人被雷的里焦外嫩。
    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限制级画面。
    不是,她不会是把他给……
    要不是她现在扶着墙,早就瘫软在地了:“我……我我我……你你你……”
    陈知礼倒是很坦然:“想起来了?没错,是你干的。”
    唐念:“……”
    苍天啊,大地啊。
    她喝醉酒把人的清白给霍霍了!
    唐念恨不得揪着他领子把人摇醒:“你为什么不拒绝,你推开我啊!”
    “你速度太快,没有给我推开的机会。”
    “……”
    “那你就从了?”
    她说得痛心疾首,宛如看到一个失足少男下海。
    不知她脑袋所想的陈知礼头顶缓慢冒出一个问号。
    从什么?
    唐念整个人都麻了,羞耻的想遁地逃走。
    现在怎么办,跪地求饶还是自杀谢罪?
    想了想,要不还是……
    死不承认吧。
    于是,唐念舔着脸说:“我不记得了。”
    别想让她负责!
    没错,她不记得了,不知者无罪。
    只要她誓死不承认,他就拿她没办法。
    陈知礼意味不明地瞧她一眼,意外的好说话:“那就算了吧。”
    “?”
    惊,大魔王居然学会委曲求全了。
    “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谢谢您收留我。”唐念试探地开口,甚至还用上了敬词。
    “嗯。”陈知礼捏了捏泛酸的后颈,答应的随意。
    唐念如临大赦,拔腿就要溜,又听到陈知礼在身后说:“记得把钱转我一下。”
    唐念诧异的停住脚步,业务这么熟练吗,哪里像个失足少男,明明就是个老手。
    唐念弱弱地扭头问:“你要多少钱?”
    “一万七。”
    “一万七!”唐念不淡定了:“什么极品鸭要一万七。”
    你这是仙人跳吧。
    陈知礼眉梢挑了挑:“鸭?”
    唐念瞪圆一双杏眼,眼神警惕而防备的看着他,像是面对敲诈勒索,信誓旦旦摆出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
    陈知礼在这一瞬间接上她的脑回路,微眯了下眼,神态自然道:“我说的是裤子一万七,你吐在我的裤子上,难道不要赔?”
    裤子。
    原来、那滩不明液体是她的呕吐物啊。
    还好,还好,没酿成大祸。
    唐念长舒一口气,咬了咬下唇的软肉,镇定下来也觉得有点尴尬了:“我其实说的也是裤子。”
    陈知礼缓慢点了点头:“行,本来没打算要,但毕竟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欠债不合适,你觉得呢?”
    “普通朋友”几个字被他咬重。
    还真是每次都能踩到自己埋的雷。
    “赔是该赔……”唐念顿了顿,抬眼去瞄他:“但一万七不合适吧。”
    陈知礼就这么靠着门框,静静看着她往下编。
    “我只是弄脏你的裤子,又没有破坏它,洗干净完全可以继续穿,再说就算这裤子原价一万七,你都穿过了,二手可不值钱。当然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干洗费肯定是要付的……”
    怕他这个“事逼”去天价洗衣店,汁源都在抠抠峮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唐念谨慎起见,一不做二不休:“这样吧,学一食堂下面有家干洗店,一次48,两次九折,这是一百,剩下十四不用找了。”
    说着她大手一挥,把一张鲜红的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拉开门跑了,防盗门“砰”的一声再度阖上。
    陈知礼:……?
    空气中似乎还回响着回音。
    陈知礼倏地轻笑,去吧台倒了杯水,回到沙发,随手拎了本杂志窝进椅背里, 后腰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下。
    陈知礼低头,沙发上是个钥匙扣,挂着一只毛茸茸的可达鸭,有点眼熟,这好像是他大二那年玩羊毛毡扎的。
    她居然还留着。
    他至今还记得,送她这个挂件的那刻,女孩眼底闪烁的光芒,满眼都是他的倒影,仿佛他是她的全世界。
    陈知礼陷入沉思。
    中学时的爱情炙热又糊涂,他其实能看出唐念对他的好感,她喜欢他,也从不掩饰这份喜欢,但实际相处中又带着一份疏远的隔阂。
    她拒绝他的帮助,从不和他提及自己的家事,送她的礼物她会以相同价格回礼,就像是在极力和他撇清关系,随时准备着全身而退。
    陈知礼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可面对她,他似乎一直都是被动的。在一起是她提的,分开也是她要求的。
    他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也从来都没有看懂过她。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随着他出国越来越强烈,两人的距离变远后,矛盾也被彻底激发出来。
    “我很忙。”
    “高三真挺忙的,你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
    “不用给我寄东西,我什么都不缺,也不用来看我,我很好,真的。”
    “能不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对不起,我不想和你吵架,就这样吧,先挂了。”
    “……”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希望能和她好好谈一谈,可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冰冷,对话逐渐敷衍,最后只剩下一句:“陈知礼,我们分手吧。”
    远在大洋彼岸的陈知礼拿着手机,默默地看着挂断的电话发了很久的呆。
    到底是年少气盛,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分手方式,当晚买最早一班航班回国,就算真的分手也需要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电话分手算怎么回事。
    那天是个很平静的晴天,正值周末,两人默契地略去这段时间电话里的不愉快,去吃了午饭,聊了会他在国外的专业问题。
    唐念听不太懂,全程垂着头并不感兴趣的样子。他只好切换了话题,陪她看了电影,是个感情片,男女主生离死别哭得肝肠寸断,她全程木着一张脸,估计连男女主叫什么都没记住。
    结束后已经快傍晚,他们随人流往外走,走得很慢。
    最后停在附中南门前的那颗银杏树下。
    这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夕阳余晖透过树叶倾泄而下,落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再见,陈知礼。”她说:“祝你前路坦荡。”
    她没有再喊他荔枝,她叫他陈知礼。
    他终于意识到。
    她这次是真的想和他分开了。
    陈知礼清晰感觉到全身血液流动速度都变缓,他站在她身前,声音很轻,细听才能察觉其中刻意压制的怒意:“为什么?”
    唐念平静地回:“我考不上T大,也不能去波士顿找你了,我追不上你,你往前走吧,不用等我了。”
    “我从来都不需要你来追我,我完全可以……”
    她明知他要说什么,却阻止了让他说出口:“我还和别人约好了。”
    少年看着她,眼底具是不可置信:“和别人约好?”
    “是。”
    “那你还记不记得曾经也和我约好了,你说要我等你,你说不准我喜欢别人,结果现在你又告诉我和别人约好了,你在耍我玩吗?”
    唐念低着头,手指轻轻搓着衣角。
    陈知礼不愿意相信,可理性又告诉他,只能往这个方面去分析:“还是说你就是这样三心二意的人?”
    毕竟当初他们在一起的目的就不单纯,她从来都不是因为喜欢才和他在一起,但他不在意,他只在乎未来,只在乎现在她是怎么想的。
    唐念什么都没有反驳,淡然开口:“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
    她抬眸,缓缓对上他的视线:“我喜欢上别人了,所以不能遵守和你的约定,对不起。”
    喜欢上别人了。
    这是她给出的理由。
    陈知礼没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紧她,目光深而沉,像是要从她淡漠的眼眸中窥探出这话的真假,可惜什么都没有,她像一台早已预设好的机器,冷静又条理,无懈可击。
    “那我呢?”他不死心地追问:“你喜欢上别人,那我呢?”
    问出这句话时,他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恃才傲物的陈知礼,他微微含着背,身上那根倔强的傲骨也跟着弯折。
    唐念眼睫微微颤抖,不敢去看他的眼。
    “不喜欢了。”
    ——陈知礼,你往前走吧。
    ——不要回头看我,是我失言,我愿意承担后果。
    ——未来的路不管是与她人结伴,还是独自前行,你的人生一定鲜花漫布,掌声不断,少了我一个跟随者也无所谓。
    不喜欢了,多么简单。
    轻飘飘一句话落地,就是最后的宣判。
    他有自己的骄傲,做不出纠缠这等事。
    既然她都不喜欢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对她撂下狠话,决绝地离开,回去的每一步都在恨她,也恨自己,他发誓再也不会回头。
    可是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发疯一样想她,
    他怕她过得不好受欺负,又怕她过得太好忘记了他。
    他第一次知道。
    原来爱和恨的界限是这么浅薄。
    时间久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对她,是该爱还是恨了。
    ……
    “叮铃——”
    门铃被按响,AI小苏软萌的声音响起:“来客人啦,是宋致。”
    陈知礼的深思被拉回现实,看到宋致那张笑脸出现在小苏屏幕上,压根没理会,对方却直接输密码进来了:“suprise!”
    陈知礼神色寡淡地哦一声,没有对他的惊喜到来表现出丝毫的开心。
    作为十几年好友,宋致当然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但偏要凑过去犯个贱:“呦,你这脖子什么情况啊?”
    “小狗咬的。”
    “啧啧,”宋致抱着靠枕跳到沙发上:“这小狗是会挑地方咬的,不说我还以为是女人亲的呢。”
    陈知礼目光不善地扫他两眼:“你要是实在很闲,就去把马桶刷了。”
    “你看看,你看看,你家马桶到底是多脏,动不动让我刷马桶,我这次不闲,是有正事找你。”
    说着他从屁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门票:“诺,下周六,来不?”
    陈知礼冷淡瞥一眼:“什么?”
    “工业大会。”
    “工业大会让我去干什么?”
    “这不是别的企业都邀请的教授专家什么的一沓一沓的,我这团队平均本科的学历拿不出手,你去给我撑撑场面,好歹你也算我公司半个老板。”
    门票是中国高科技产业大会,汇集了近千位上市公司高管及业界精英,产品聚焦在可穿戴设备、智慧医疗、智能装备、机器人、无人驾驶、语义识别等高科技领域,届时将举办六场专业论坛与盛典,分享近百场演讲干货。
    鸿智芯片作为年度先锋企业,在6号报告厅汇报自主研发的指令系统架构。
    本次大会是邀请制,不对外开放,也算一票难求。
    陈知礼很少参加工业界会议,原本想拒绝,注意到右下角有个汇报厅是关于机器视觉和高精度中文手写识别的。
    他一把抓过门票,动作麻利,嘴上却拒绝的干脆:“没空。”
    宋致:“?”
    没空去你要我票干什么?
    荔枝糖16
    第二天, 唐念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她迷迷糊糊中摸过手机,听到那头传来唐银婉的声音:“甜甜。”
    唐念睁开眼, 握着手机坐了起来。
    她叫的是她的小名。
    她妈妈怀孕后开始疯狂喜欢吃甜, 每天都馋的要命, 要吃块小蛋糕还得是奶油特别多的。唐爸爸就给她取了“甜甜”这个小名,只是后来唐父过世, 她妈妈再嫁, 这个名字已经很少再被人提及了。
    “甜甜起床了没有啊?”
    唐银婉声音很温柔,让她有一瞬间以为回到了高中,她在枕边轻声唤她起床的时候。
    其实以前唐银碗也是对她特别好的, 只是后来,人的温情逐渐被金钱和利益剥夺了。
    唐念垂下眼睑:“起了。”
    “我看天气预报最近这几天有雨,你出门记得带伞啊, 早饭也要按时吃,别总是吃些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
    “嗯。”
    “你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元旦有空回家一趟吧,姑姑给你做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唐银婉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平和地和她说过话了, 唐念有些奇怪:“我看看情况吧,不忙的话就回去。”
    “嗯嗯好,对了, 你一会把你地址发我一下,天冷了我给你寄几件棉衣。”
    唐念还没怎么睡醒, 也没多思考, 大脑迷糊着就答应下来。
    听她应下,唐银婉语气轻快不少, 又和她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才挂断了电话。
    唐念把手机扔到一旁,盯着天花板躺了会,也睡不着了,爬起来踩着护梯下床,杨蓁蓁已经洗漱完了,正坐在桌前涂睫毛膏,看她一眼:“周六起这么早啊?”
    唐念打了个哈欠:“嗯,去实验室。”
    杨蓁蓁“啧啧”两声,得意忘形:“哦,那真同情你。”
    “说的跟你不用去似的的。”
    “不用哦,我们老刘这周出差了,我可以度过一个潇洒的周末。”
    “……”
    “现在潇洒了,下周开组会有你哭的时候。”
    “下周的我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唐念倒了杯温水:“还是你懂安慰自己。”
    杨蓁蓁上完最后一层定妆散粉:“不过你也还行吧,据我观察陈老师对你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么敌对啊,还挺关心你的。”
    唐念喝了口水:“是你的错觉。”
    “不会吧,我觉得他肯定对你余情未了,不然谁会那么大度把前任带回自己家。反正要我做不到,不仅把他扔大街上受冻,还要拍下糗照发网上,让他感受到社会和身体的双重死亡。”
    “……”
    “说实话你要不要把握一下机会啊,拿下他你以后就再也不用苦哈哈泡实验室了,随便从他身上捡点剩的都够你发论文了。”
    唐念笑了:“你以为他是什么,行走的SCI散播机?”
    “差不多吧。”
    “别开玩笑了,他估计是怕我喝醉了在学校撒酒疯给他丢脸吧。”
    可能是怕被她连累丢脸,也可能是为人师表的道德责任。
    总归不可能是余情未了。
    他很确定陈知礼早就对她没意思了,哪有人经历她如此恶劣的态度之后还对她念念不忘,他又不是受虐狂。
    杨蓁蓁思索片刻,觉得她说的也确实有点道理,他身份摆在这里,确实无法做到对醉酒的学生坐视不理。
    “算了算了,爱情这个小妖精真是让人参不透。”
    倒也没有那么复杂,唐念想。
    她还挺尊重爱情的。
    没偷、没抢、没有。
    杨蓁蓁收拾完,搭了个链条包,照着镜子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全身穿搭:“我今天要去和大学同学聚餐,中午就不和你吃饭啦。”
    唐念玩着手机说了声好。
    杨蓁蓁出门没一会,唐银婉的微信又发过来了,还是问她要联系方式,【甜甜,给姑姑发一下你学校的地址,给你寄点冬天的衣服过去。】
    看到消息的唐念蹙了蹙眉,自从她复读从家里搬出去,胡家早就没有她的房间了,哪里还会有她的衣服。
    她不知道唐银婉要做什么,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学校地址,填了个杭州的代收点过去-
    新的一周,实验室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猴哥忙着训练模型,大师姐在和几位科研助理评估训练好的模型性能,而祝卿宁搞数据湖的无限扩展,以适应大规模数据存储需求。
    尽管唐念很不愿意接,但手写识别的问题还是落在了她头上。
    唐念摸了三天鱼,卡着要开组会汇报工作进展的deadline才构建了循环神经网络模型,把图像数据转换为特征序列,通过正则化技术增加模型的层数,用来缓解识别率过低的问题,但最后测试出的效果仍然不佳。
    唐念正考虑着要不要再重新调整参数试一下,她思考的时候习惯捏点东西,右手下意识去抓书包上的可达鸭,结果抓了个空。
    她愣了下,转眼去看,双肩包拉链上挂钥匙扣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圆环,上面的挂件不见了踪影。
    她在一瞬间慌了神,连忙检查工位的桌面和地上,没找到。
    可达鸭呢?
    不会是丢了吧。
    来不及细想,唐念立马关电脑跑回宿舍,翻箱倒柜,连带实验室到宿舍的路线都被她来回找了三趟,结果一无所获。
    杨蓁蓁问她:“你在找什么?”
    唐念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似的,一个劲地重复着翻找:“psyduck,我的psyduck呢?”
    杨蓁蓁:“psyduck是个啥?”
    “可达鸭,我那个可达鸭的挂件不见了。”
    杨蓁蓁见她翻完又要往楼下跑,匆匆叫住她:“不是什么贵重钥匙扣就别找了吧,我看着一会儿要下雨了。”
    唐念顿住,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材料不超过二十块钱,只不过,是陈知礼亲手扎的。
    那天两人看完电影,电影中男主角送给女主角的生日礼物是个羊毛毡娃娃,她跟他说自己好羡慕,陈知礼就买了材料给她扎,知道她从小喜欢宝可梦,所以扎的是她喜欢的可达鸭。
    分手后,她把他送的所有东西一股脑打包寄回给了他,除了这只不起眼的可达鸭,她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留着也没事。
    她给他取名psyduck,这么多年,psyduck随她高考、毕业、工作、辞职再到读研,无论刮风下雨一直挂在她的背包上,不声不响地陪着她。
    唐念不是多么恋旧的人,只是这只可达鸭的意义还是不一样的,她仍执拗地想再找找,万一能找回来呢。
    她最后又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是昨天喝醉后落在陈知礼的车里了。
    唐念没犹豫,下楼跑去了停车场,学校的停车场不允许私自停车,老师们都有固定停车位,她依着回忆走到陈知礼日常停车的A6区。
    停车位上没有那辆熟悉的黑色SUV,取而代之的是辆七座奔驰,车型舒展流畅,内饰也宽敞豪华,但这不是她找的那辆啊。
    她绕着车转了好几圈,是换车了?还是这是别人的车?
    陈知礼结束完工作,刚下电梯就看到他的车前蹲着个鬼鬼祟祟的人,那人全身捂得严实,趴在挡风玻璃前往车里面探,熟悉的人不用多辨别一眼就能认出。
    陈知礼停在不远处,顺手按下解锁键。
    “!”
    唐念被闪烁的车灯吓了一跳,赶紧退开半步。
    她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大帽衫和黑口罩,全身露在外面的只剩一双眼睛,让他想起一个表情包——狗狗祟祟。
    陈知礼上下打量她,停留片刻,薄唇轻启:“你这是想……偷车?”
    唐念都没空自证清白,摘掉口罩,指着一旁的奔驰:“这是你的车?”
    “不然呢?”
    “可你以前不是开着辆奥迪Q7?”
    “哦,卖了。”
    “卖了??怎么能卖了啊,它为你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卸磨杀驴把它卖了!”
    唐念急得差点蹦起来,又被陈知礼一个看智障似的眼神摁了回去:“说人话。”
    “哦,你卖之前有没有在车里捡到一个挂件?”
    陈知礼平静与她对视:“什么样的?”
    “一个钥匙扣,羊毛毡的黄色鸭子,挺旧的了,有一只腿还断掉了,大概一个巴掌这么大。”
    陈知礼回忆起他家沙发上发现的那只被洗到褪色的可达鸭,眉梢动了动:“没有。”
    “……”唐念顿了顿:“你再好好想想?或者你告诉我把车卖给谁了,我的钥匙扣应该是落在你那辆车里面了,这对我很重要,我必须找回来。”
    陈知礼:“多重要?”
    唐念哽了下,多重要?
    这要怎么形容。
    “就……是,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传家宝。”
    够重要了吧!
    像听到了什么荒唐话,陈知礼笑了声:“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大的孙女。”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她伦理玩笑。
    这可不怪她没礼貌了。
    “我爷爷已经去世十年了!”
    “……”
    “这算的上是我爷爷留给我的遗物!”
    “你爷爷留给你的遗物是……只鸭?”
    唐念纠正他:“是可达鸭。”
    叫单字多冒昧。
    “不管什么鸭,都无法改变你爷爷的品味……”陈知礼一顿,换个了委婉的措辞:“还有上升空间。”
    “别贫了,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家里穷,这只可达鸭是我全家最贵重的东西了。”唐念哭唧唧:“我真是太不孝了,竟然把爷爷的遗物都弄丢了,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他啊呜呜呜。”
    唐念说的哽咽,佯装抹泪,用眼角余光去暼他,对面男人一点不动容,冷眼看美女落泪。
    铁石心肠的狗东西。
    唐念收回眼泪,板着脸说:“我的东西是在你车上丢的,你有义务配合我找回丢失物品,否则我将有权向法律机构报案,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
    还挺能屈能伸。
    陈知礼懒得再逗她,拉开车门,弯腰从储物格中捞出那只可达鸭。
    唐念眼睛瞬间一亮,捧着手掌要去接,却被他反手拢进掌心。
    她眼睫一颤,差点栽进他怀里。
    踉跄抬眼,陈知礼正垂着眼睑,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身影:“理由。”
    靠得太近了些,唐念慌忙往后退开一步:“什、什么?”
    陈知礼抬起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钥匙圈,在她眼前晃了晃:“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可达鸭是我扎的,为什么还留着?”
    唐念颤了颤眼睫,心跳都乱了节奏:“什么你扎的啊,这明明是我从批发超市随便买的。”
    “哦,又成你自己买的了,刚不是还说是你爷爷留给你的传家宝?”
    “都没、没错啊,传家宝也得是买……买的。”
    “……”
    谎话连篇。
    陈知礼耐着性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说。”
    他没戴眼镜,漆黑的眼底在昏昧的灯光下更显深邃。
    唐念张了张口,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稳。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因为是我爷爷……”
    “唐念!”
    他眸色沉了下来,以至于声音都带着薄怒:“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
    说句真话就这么难吗?
    就她这张嘴硬的,扔火葬场高低得连烧三天三夜。
    气氛凝结了十几秒。
    唐念好尴尬,就像中学时偷看暗恋的男生被发现,而他本人还跑来跟她求证,质问她为什么偷看。唐念很想否认,可证据还在他手里,生怕惹恼了他下一秒就分/尸。
    唐念的大脑飞速运转好几圈,也没想出令人信服的理由,索性破罐子破摔,摆出“我就是偷看你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架势:“就算是你扎的又怎么样,这么多年你不会是还想要回去吧?你要是实在觉得吃亏,我花钱买下来就是了。”
    她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眼神闪躲着不敢看他。
    买?
    行,她可真行。
    她从来都这样,任性又不讲道理,行事做派不按章法,没有人知道,这双盛漫笑意的眼里隐藏着什么秘密。当初是她要分手,一句话,结束了他们一年的感情,连个像样的借口都给不出来。
    再见面,她依旧拿他当豺狼虎豹,唯恐避之不及,可另一面,她却跑来他的母校读研,在醉酒后说想他,拿着他亲手扎的几块钱破玩偶当宝贝。
    多么荒谬。
    陈知礼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过了会儿,男人眼中盛怒消退,又恢复成平时那副疏离冷淡的模样,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保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尴尬。
    陈知礼抱臂:“行,那你出个价。”
    他现在倒是很想知道了,这只破鸭子在她这能值多少钱。
    唐念认真想了想,打量着他的表情:“我出……五百?”
    说完就觉得有点多了,五百还是有些肉疼的,她小心翼翼补充:“看在咱俩是朋友的关系上,可以打个五折吗?”
    呵,这么宝贝就值五百块钱?
    还得打五折。
    那不就是二百五……
    陈知礼舔了舔后槽牙,气极反笑:“骂我?”
    “?”
    唐念抬起视线,目光清泠泠的不带一点杂质,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啊,没有啊。”
    陈知礼没了和她磨下去的耐心。
    他了解她,只要是她不想说的事,根本撬不她的嘴巴。
    她就属硬核桃的,油盐不进!
    他真想凿开她的脑壳,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达鸭被凌空扔过来,轻飘飘砸进她怀里。唐念眼睫颤了颤,双手攥住。
    “这二百五你自己留着吧。”
    “……”
    _
    “你手机响了。”
    直到手机在桌面震动,唐念才回神,拿出手机看到杨蓁蓁的消息。
    杨蓁蓁:【吃饭啊宝儿,风味食堂走起?】
    唐念打字回:【你先去吧。】
    放下手机,唐念把下巴抵在桌面上,叹了口气。
    这几天她脑海里总回忆起停车场的不欢而散的场景,其实那天她往外走了没几步,忍不住又回头了。
    陈知礼没离开,背倚着车门,眸光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头顶的声控灯熄灭,将他完全笼罩在黑夜里。
    四周万籁俱寂。
    她盯着那处暗影,过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唐念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那年的黄昏。夕阳分割黑夜和白昼,他被她永远留在了黑暗的那边。
    不知为何,她感觉他好像有些落寞。
    应该是她的错觉的,这样的词和他一点也不匹配。
    之后几天唐念没再和陈知礼有过私下的联系,日子好似按了重置键,她每天照常到实验室摸鱼、看论文、跑算法,开组会。
    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偶尔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还没找回来。
    桌上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杨蓁蓁的消息不停往外弹:【不和我吃饭了?哼,那你和谁吃饭 ?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你不爱我了呜呜呜呜。】
    唐念趴桌子上,脑袋枕着胳膊:【没有,就是没胃口。】
    杨蓁蓁:【没胃口怎么行,来,姐妹给你看点下饭的好东西。】
    叮叮叮。
    那头发过来一组照片。
    全是打篮球的年轻小哥哥。
    杨蓁蓁:【帅不帅,呜呜呜好想在哥哥腹肌上滑滑梯,怎么样,胃口好多了吧。】
    唐念点开其中一张,别说,这小鲜肉虽长相清秀,身材还挺有料,看这整整齐齐的腹肌,一块块的,一看就经常锻炼。
    唐念看着半裸的高清照,意识有点恍惚地回忆起高中。
    她仗着自己成绩好,长相乖巧,跟老师谎称生病请假,偷跑出学校去T大看陈知礼打球。
    趁着还没开场,唐念想着先去个厕所,就从人山人海的观众席下来,弯弯绕绕往体育馆的后台走。她不认路,最后也不知道转去了哪里,掀开帘子,视线里毫无预兆的闯进一片白花花、热腾腾、英邦邦的身体。
    篮球队的男生个子高,身材好,还有几个裸着半身正在换衣服。!!
    唐念瞳孔地震,大脑停顿了几秒后关机了。
    后来的事她不记得了,只模糊有印象是被人抱走了,醒来是在校医院,鼻子里还堵着纸团。
    陈知礼说她晕倒在男换衣室,还喷鼻血了。
    唐念死不承认:“我这几天上火了。”
    陈知礼意味深长看着她,“哦”了声。
    回想起来,唐念现在还觉得双颊隐隐发烫,其实还挺可惜的,没有看到陈知礼换衣服。
    这么想着,唐念又切回聊天界面:【你说……腹肌是硬的还是软的?】
    对面一时没回,唐念切回去继续研究杨蓁蓁发过来的腹肌照。
    旁边的盛园往她这边看了眼,见她没事人一样刷手机,赶紧戳了她一下:“师妹你是不是发错地方了,快撤回。”
    唐念:“怎么了?”
    盛园举着手机拿过来,[神农1.0工作群]中午11:47出现两条新消息:“你看你发的什么?”
    侯勇辉:【SSH 连接失败了,这台机器是谁在用?】
    唐念:【你说……腹肌是硬的还是软的?】
    唐念:“??”
    为什么她发给杨蓁蓁的消息会出现在工作群!
    刚才杨蓁蓁的聊天框一直最上面,谁知道工作群在这会儿突然进来个新消息被顶上来了,所以她给顺手点错了。
    唐念慌得一批,手忙脚乱一通乱按,原本是想长按撤回,结果手一抖,手速快过脑子,点成了删除。
    oh shift.
    麻了,这辈子就活到这吧,下辈子许愿去峨眉山当猴。
    看到这一切的盛园,扶额。
    师姐实在救不了你了。
    你自己找找看有没有时光机吧。
    唐念细数一遍群里的大佬,心想自己八成是要死的很难看,正当她要以头抢地时,群里又有消息弹出来。
    陈知礼:【想知道?】
    陈知礼:【过来。】
    原本看热闹的实验室,瞬间安静如鸡。
    ——请问,这是不付费就能知道的吗?
    唐念:……
    断头饭吃这么好?
    荔枝糖17
    经过这段时间的千锤百炼, 唐念总结出了规律,对付陈知礼这种字里行间透着八百个心眼子的老阴逼(划掉)老板,最好的办法是不要深思, 假装听不懂, 否则一定会迎来新一轮嘲讽。
    她拿着手机, 在众目睽睽之下引用了这句饱含歧义的话,公事公办地回复【收到】。
    群内窥屏党:“……”
    佩服哦, 小师妹是见过大世面的。
    临近秋末, 办公室还开着空调,冷气很足,窗台上的滴水观音都被凉气吹得蜷缩了叶子。
    唐念在门口深呼吸几次才拧开门把, 一时没适应这个温度,拢了拢衣领,走进去平静地喊了声:“陈老师, 您找我。”
    陈知礼抬眼。
    他的眼睛是内双,眼皮薄又微微耷拉着,没什么表情。
    两人对上视线, 一言不发。
    唐念也懒得解释,随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整个一副摆烂的态度。
    只要我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你。
    墙上钟表的秒针一格格往前爬,滴答滴答的细微的响动回荡在整个办公室。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十几秒,陈知礼终于开口, 语气也很平淡:“手写识别准确率提升的研究怎么样了?”
    原来是检查进度,这就好办了。
    唐念松了口气:“框架搭好了, 但实验测试出误差还是很大, 我最近打算找几篇新的论文,重新调整参数试一下。”
    陈知礼:“有把握吗?”
    唐念:“没有。”
    陈知礼:“你倒是回答的毫无负担。”
    唐念:“做人要有最起码的自我认知, 我很清楚自己有几分几两。”
    陈知礼:“恩,你只是不清楚腹肌是硬的软的而已。”
    一句话差点让唐念被自己口水呛到。
    怎么连个前情提示都没有,突然就语出惊人。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所剩无几的脑细胞再度飞速运转,还没想出补救方案,陈知礼却先笑了,语气带上几丝玩味,像是主动给她铺好台阶:“我知道,是你发错群了。”
    “……”
    行,好赖话都让你说了呗。
    唐念满身反骨被激上来,不蒸馒头也要怼口气,还偏不走他的台阶了:“那倒不是。”
    “?”
    陈知礼往后一靠,看过来,虽是仰视,却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唐念面色不改:“我是真有这个疑问,所以才发群里问一下大家,希望有好心人帮我解答。”
    陈知礼对她清奇的脑回路逗笑,难得认同:“你挺好学。”
    “当然,”唐念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根据资料显示,中国男人有腹肌的概率在2%,我们群里共有男性47人,所以我估摸群里会有一位有腹肌男士能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我在这问也没毛病。”
    陈知礼:“你确定这位腹肌男士会理你?”
    唐念:“还挺确定的。”
    陈知礼:“?”
    唐念:“你不就回复了。”
    陈知礼:“……”
    陈知礼噎了下,合着他被钓鱼了。
    看见他吃瘪唐念还挺爽的。
    她挑了下眉,开始得寸进尺:“怎么,还是说其实你也并不知道?”
    陈知礼:“……”
    唐念真诚提意见:“没关系,你要实在不懂可以回家帮我去问问小苏。”
    被摆了一道的陈知礼也没生气,甚至通情达理的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票递过来:“不必麻烦小苏了,看在你这么好学的份上,给,去看个show系统学习一下吧。”
    show?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腹……腹肌秀?
    学校还有这么劲爆的KPI。
    以前她怎么不知道。
    唐念一脸期待的接过来,看到票面上的“工业大会”几个字,面色瞬间垮下去。
    “这算秀?”
    “工业秀怎么不算秀了,行业大咖齐聚一堂,展示最新技术成果,不仅能获取行业动态,了解前沿技术,最要的是洗涤心灵,让你满是腹肌的大脑沟回恢复原本的光滑平整。”
    “……”
    林萧,你现在骂人可真高级啊。
    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
    收好门票,大概扫了几眼,门背面印着本次大会的参与者,都是计算领域领军人物和国内外知名企业嘉宾。
    唐念看了好几遍了确认自己没有看漏的名字,不经意说道:“没有你吗?”
    说着,唐念突然意识到这话不太对劲儿,听着怎么好像是很期待他能去一样。
    她抬了抬眼皮,陈知礼果然在看她,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唐念眼皮一跳,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展开疯狂嘲讽:“你该不会是想让老子陪你去吧,不会吧,不会吧。”
    “……”
    她真没这个意思。
    唐念咳了声,挽回一点颜面:“主要是你给了两张票。”
    陈知礼收回视线,看着电脑屏幕,回道:“一张给你,剩下那一张……”
    唐念等着他的吩咐。
    陈知礼语气松散,随意道:“给你二百五的……鸭。”
    唐念:“……”
    都说了别读单字别读单字,没礼貌!-
    唐念刚回实验室,大师姐和猴哥就围过来。
    大师姐担忧问:“没事吧”
    猴哥:“应该没事,看着还挺全乎,手脚都在。”
    大师姐:“老板说什么了?”
    其实唐念也有点懵,毕竟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进去的,最后居然活着出来了。
    果然上天从不难为咸鱼。
    唐念举起手里的票:“他给了我两张票。”
    猴哥看清她手里的票,震惊:“我去,工业大会!”
    今年的全球工业互联网大会在京北举办,简直是技术宅千年等一回的大型追星现场,不过大会不对外公开,猴哥从上个月就开始找人弄内部门票,搞到现在都快放弃了。
    听到“工业大会”,成帅也凑了过来,见她手上印着钢戳的票,眼红道:“居然还是内场通票。”
    大师姐:“呜呜呜宝贝,老板还真是对你偏心啊。”
    “也没有啦,而且他给了我两张,就是要我跟大家分一下的意思,大师姐有空吗?”
    大师姐遗憾道:“啊,你不早点问我,我周六那天刚好请假要跟我男朋友回他老家,抱歉了。”
    唐念说没事,看到旁边的成帅一脸期待地指着自己:“师妹,我有时间。”
    唐念没听到一样,没有丝毫犹豫,果断略过他问祝卿宁:“祝师兄呢?”
    成帅:“……”
    祝卿宁回过头,一脸得意的笑:“我有票哦,我们公司刚在图数据库领域拿到奖,收到了邀请函嘿嘿,你让猴哥陪你去呗。”
    猴哥也没时间,也怪这两张票来的太突然,大家档期都空不出来,所以她只好发微信问杨蓁蓁。
    杨蓁蓁:【有空有空,这种好事,就算天上下刀子姐妹也要奉陪到底啊。】
    唐念笑了笑,收起手机看到成帅还站在她工位旁,欲言又止,一脸便秘的表情。
    唐念没吭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朝他翻个白眼,免得他一会儿再说她欲擒故纵,故意不邀请他。
    她想明白了。
    做人嘛,对不喜欢的人就不能太礼貌。
    与其精神内耗自己,不如没素质外耗别人。
    _
    工业大会当天。
    工业大会在京北国际会展中心举办,为期三天,包括开幕式、专题论坛、创新成果分享等等系列活动,各分报告厅内都有主题演讲和产品参观,参会者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展厅。
    唐念和杨蓁蓁赶了个大早,因为是国际性展会,外国人也不少,与会者都西装革履,穿的正式。
    只有她俩像乡下来的难民,没头苍蝇似的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乱窜,不知何去何从。
    杨蓁蓁最先注意到某报告厅前的一款机器人 ,喊她:“念宝儿,快过来,看这个。”
    门口的是一台消费级智能伴随机器人mutiBot,外观很可爱,拥有两条机械臂,还有强大的语言能力和丰富的知识库,据说能充分理解主人的意图,并结合传感器信息做出决策,指挥机械臂动作,可以哄娃、陪小孩做作业、玩游戏等等都能做。
    杨蓁蓁:“你看介绍上说它能带娃哎,太棒了,等我以后要买个让它给我带女儿。”
    唐念:“你连对象都没有,哪来的女儿?”
    “都21世纪了,生女儿又不一定非要男人,Fairfax知道吧,不仅能检索捐精者的种族、血型、眼睛和头发颜色、身高、教育程度,还有个性测试,面试录音、家族三代健康简历等等,这可比婚检靠谱多了。”
    Fairfax是美国最大精子库,目前在其帮助下出生的孩子已达十五万以上。
    杨蓁蓁说:“到时候人造子宫也量产了,无痛当妈不再是梦。”
    唐念笑笑:“你还是先想想努力赚钱吧,不然精子都买不起,还人造子宫呢。”
    杨蓁蓁:“有道理,现在还是先进去听听这个带娃机器人靠不靠谱吧,不然我怕它虐待我女儿。”
    唐念没有别的目标,说了声好。
    展厅前有签到和公司宣传册。
    唐念拿了一份,这次做分享的是muti公司研发部架构师,分享内容大多是模式识别。
    看到后面的手写识别几字,唐念才忽然反应过来,陈知礼要她参加这场工业大会的真实目的,是为她的课题寻找灵感。
    唐念和杨蓁蓁找了个位子坐下,会议准时开始,muti公司的架构师就目前公司算法中引用的注意力机制(Attention Mechanism)展开分享。
    他是一位非常大胆和不走常规路的工程师,总喜欢搞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注意力机制来源于模仿人类思维模式,突出某些特征的重要性,也就是权重。
    这种技术一般应用在数学统计和语音识别等领域,而他偏偏剑走偏锋,应用在图像识别上,与传统的循环神经网络结合,提取图像中关键信息忽略无关信息,甚至还顺带解决了梯度爆炸的问题。
    台上的大佬讲的绘声绘色,杨蓁蓁却听得哈欠连连,这种专业级别的分享会实在不是她这种研一菜鸟能听懂的。
    反观其他参会者,居然都在认真记笔记,包括身旁的唐念。
    “?”
    杨蓁蓁不淡定了,合着就她一个菜鸡啥也听不懂,她不甘示弱的拔开笔帽,刷刷刷奋笔疾。
    十五分钟后,一只惟妙惟肖的多啦A梦跃然纸上。
    好吧,她还是听不懂。
    总算捱到结束,下午两人在内场转了转,诧异于目前AI智能发展的速度。
    晚上的餐点是自助餐型,甜点也是造型精致,美味可口。
    杨蓁蓁吃饱喝足,又去添了份果盘,回来兴致勃勃跟她说:“我看到你们实验室的祝卿宁了,不对,现在应该叫祝总。”
    “他今天有分享会吗?”
    “有啊,就在咱们下午听得那场报告厅的隔壁,掌声一浪一浪的,人气可高了。”
    “可惜了,咱俩也应该去听一下的。”
    “不过不是他讲的,是大二的一位学弟,叫许墨白,哎,同样是人,为啥人家年纪轻轻就能上台分享,我们只能在下面记笔记。”
    唐念插了一块香瓜,笑说:“这说明成功就在我们身边?”
    “少跟我灌鸡汤,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读研不是个正确的决定,每天被骂的跟孙子似的,还什么成果都没有,哎,你说咱们图什么?”
    “你才研一,急什么?”
    “可人家才大二,不到二十岁,都创业赚钱了,真是同人不同命。”
    “赛道不一样,你不能这么比,还有人不到二十岁就死了呢。”
    “谢谢,你是会安慰人的。”
    说着她突然停了下,目光定在某个方向:“看三点钟方向,学弟的女朋友,听说还是油画系的校花呢。”
    比起和天书一样的算法分享会,显然是八卦更加吸引人。
    唐念转过头,明亮的顶光从上面投下来,女生从不远处跑来,三两步扑进男生怀里,紧紧抱在一起。
    从唐念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女生精致的侧脸,她穿了件缎面墨绿及膝裙,步伐摇曳,裙摆勾勒玲珑曲线,明艳的让人移不开眼。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
    依誮
    势,抱了好一会儿。
    唐念由衷赞叹:“好漂亮啊。”
    杨蓁蓁:“你也很漂亮啊,不过你俩风格不一样,她更热情,而你看起来……”她似乎是想了想:“更冷漠。”
    唐念愣住,她想过她会说她乖巧、温驯,甜妹子什么的,没想过她说的是冷漠。
    她这人随和,长相没有冲击性,眼睛圆圆的像小鹿,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冷漠。
    唐念有点不太敢相信:“我很冷漠吗?”
    杨蓁蓁点点头:“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贬义词,就是一种感觉,你知道桔梗吗?”
    唐念:“啊?”
    杨蓁蓁:“动漫《犬夜叉》看过吗?”
    唐念:“没有,我小时候只看宝可梦。”
    “就是一个动漫角色啦,我小时候的女神,外表温柔可亲的大美人,对所有人都特别好,很多人喜欢她。但她内心却孤僻别扭,喜欢一个人也不说,我认为这就是一种冷漠。”
    唐念没看过她所说的动漫,倒是没想过她会这么解读她的性格:“你的意思是说我表里不一?”
    研究生报道第一天,杨蓁蓁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甜妹的脸外加沧桑的气质,故事感十足。
    让杨蓁蓁这个颜控老二刺螈蠢蠢欲动,当场去要了她的微信,两人也是有缘,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很快成了朋友。
    但相处久了她才发现,唐念这姑娘并不像表现出来的好亲近,她防备心很重,心里像藏着很多秘密,从不对外人讲。
    “也不是表里不一,准确来说的是纠结吧,就像你喜欢我们专业,却明面只当一条咸鱼,暗地里关注业界新闻。很喜欢一个人,却明面上骂他混蛋,暗地里却……”
    她话没说完,唐念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威胁她不准再说了,杨蓁蓁挣扎“唔唔唔……”
    唐念:“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杨蓁蓁:“没%¥&##……”
    唐念:“还乱说不?”
    杨蓁蓁使劲摇头。
    唐念松开手,杨蓁蓁大喘几口气:“你心虚了?”
    唐念:“我没有。”
    杨蓁蓁:“别装了,你鬼鬼祟祟的的灵魂都出卖了你。”
    唐念:“你还能看到我的灵魂?”
    杨蓁蓁:“能啊,反正我要是遇到意中人才不跟你似的口是心非,我马上出手。”
    唐念笑了:“你怎么出手?”
    “直接跟他告白啊,”杨蓁蓁换了个声线,粗着嗓子:“你好拽,姐好爱,要不要跟姐谈恋爱。”
    唐念没忍住笑出声来。
    吃完饭,两人说笑着往外走,刚走出展厅就在门口遇到个熟人。
    陈知礼倚门站在那里,肤色被大厅灯光照得冷白,他穿着随意的深色风衣,插着兜姿态懒散,对面有人正跟他说话,他表情冷淡,兴致缺缺。
    唐念微微诧异,他怎么在这,不是说不来。
    杨蓁蓁的视线却不在陈知礼身上,而在他对面的男人,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用胳膊推搡了一把旁边的唐念:“陈老师旁边的型男是谁啊,好帅哦。”
    唐念还处在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懵逼状态,目光停留之际被杨蓁蓁拉回。
    “你认识吗?”杨蓁蓁又问。
    唐念顺着她的视线再看过去时,这才注意到陈知礼对面的男人,居然是宋致。
    比起陈知礼,宋致穿得正式多了,笔挺的黑色西装,打着暗纹领带,估计是刚演讲完所以看起来还挺人模狗样。
    但是型男……她认真的?
    唐念说:“他是陈知礼的朋友,叫宋致。”
    [宋致]
    杨蓁蓁默念着两字。
    心脏不受控地砰砰快要跳出嗓子眼。
    高大、英俊、有钱,这不比精子库靠谱?
    她才刚聊到意中人,意中人就这么出现了。
    看着吧,姐妹去给你打个样。
    杨蓁蓁捋了捋头发,笑语晏晏朝二人走过去:“陈老师好。”
    陈知礼偏头看过来,微微颔首。
    她转过头,脸上笑意更浓,大方得体地对着宋致问好:“宋老师也好。”
    宋致噗嗤一声笑了:“呦,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被称老师,陈知礼的学生?”
    杨蓁蓁:“不是,我是隔壁实验室的,我叫杨蓁蓁,今年读研一。”
    宋致:“研一啊,真年轻。”
    杨蓁蓁:“宋老师看起来也很年轻,不说别人还以为您大学生呢。”
    宋致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他杵了杵陈知礼胳膊:“陈老师,你学校的小姑娘不错啊,嘴可比你甜多了。”
    陈知礼冷淡地瞥他一眼,纠正杨蓁蓁:“这位是鸿智芯片的副总,叫宋副总。”
    杨蓁蓁点点头,赶忙改口:“宋副总好。”
    宋致:“……”
    多冒昧啊,行业规矩,叫总不叫副!
    当然他总不会跟小姑娘计较,笑着提议:“两位美女,今天的会展结束了,要不去喝一杯,我请客。”
    杨蓁蓁心动不已。
    就是没等她矜持完,唐念直接给拒绝了:“我们就不去了,晚上还有课。”
    杨蓁蓁:“啊,你不去了啊,那我也……”
    说话间,一辆火红的法拉利在夕阳中疾驰而来,平稳地停在路边,司机下车,一路小跑过来着把钥匙给宋致过来。
    唐念:“……”
    路边禁止停车,别以为法拉利就不会被贴罚单。
    宋致晃晃车钥匙,朝杨蓁蓁粲然一笑。
    他真的不要太懂如何抓住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的眼球,何况这个女孩本就对他有好感。
    宋致轻描淡写道:“蓁蓁是吧,要陪我去遛个弯么?”
    “好啊,”杨蓁蓁两眼放光,原本喉咙里嘴里那句“不去了”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唐念拉着她胳膊往后撤:“很晚了,宿舍一会儿要关门了。”
    “晚就晚了,全城的五星级酒店我都有卡,妹妹想住哪都行,难不成还怕露宿街头不成,对吧?”
    “嗯嗯嗯嗯。”
    杨蓁蓁拼命点头,脑袋都快点成捣蒜机了。
    “……”
    唐念总算理解了杨蓁蓁说的能看到灵魂是什么意思,比如现在,杨蓁蓁的灵魂都快冲出身体,跟在法拉利后面狂奔了。
    唐念以前跟宋致打过交道,他们这群富二代玩的花样多,唐念大抵是知道的,也很清楚杨蓁蓁要是和他离开会发生什么。
    她实在不想她这样前途一片大好的名校女生踏足这个染缸,可杨蓁蓁就跟被下蛊似的,她根本拉不住她。
    正心急如焚时,陈知礼从后面叫住她:“杨蓁蓁。”
    杨蓁蓁回头。
    陈知礼:“刘教授找你,看一下微信。”
    杨蓁蓁一听自家老板的名脸都变绿了,要知道她今天是逃掉课来参加这个工业大会的,一整天玩的太开心都没顾上看手机,这会打开微信果然收到了刘教授发的微信。
    刘教授:【杨蓁蓁,在实验室吗?】
    刘教授:【我没看见你在工位】
    刘教授:【你去哪了?】
    杨蓁蓁倒吸一口凉气。
    OK,清醒多了。
    恋爱脑都给我退退退!
    什么都没有毕业重要。
    杨蓁蓁关上手机,拉起唐念的手就要跑:“走走走,回学校。”
    见他破坏了自己好事,宋致也没说什么,还主动说:“我送你回学校吧,这边去地铁站还有段距离。”
    杨蓁蓁眼睛一亮:“可以吗?”
    宋致:“当然。”
    杨蓁蓁感激涕零,开心地坐上法拉利。
    死之前吃一碗断头饭也是好的。
    法拉利在闹市中疾驰而去,唐念回头看了眼陈知礼:“是你找的刘教授吗?”
    陈知礼嗤了声:“别把我说的跟打小报告一样。”
    他没承认,但唐念还是直觉是他,不然刘教授这种大忙人怎么会凑巧这会儿来找杨蓁蓁,所以唐念还是觉得要道谢:“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谢什么?”
    “你知道的,”唐念没把话说得太直白,只隐晦说:“他们不会在一起的。”
    陈知礼很快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
    宋致不是个好人。
    所以不愿意她的朋友和他扯上关系。
    作为朋友宋致这人没话说,但在男女关系上着实多情,他为人风流,身边来来往往,有的连名都不一定记住。当然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身处这个圈子,有几个是因为爱情走到最后修成正果的,他也看得透,爱情不过是露水情缘罢了。
    过了会儿,唐念忽然想起什么,转过问陈知礼:“我忽然想起来,你……”
    “我和他不一样。”
    他神情莫名有些认真,有种在极力跟他撇清关系的感觉,生怕被他的污名影响。
    “?”
    呃,其实她刚刚只是想问,宋致把车开走了,他要怎么回去。
    荔枝糖18
    宋致的父亲靠技术几家, 眼光毒辣,手段狠厉,早些年做电子芯片, 近年赶上互联网风口, 短短数十年, 身价千亿,堪称互联网界的神话。
    而宋致, 作为家财万贯的独生子, 不乖乖在家继承家业,而是出去创业散尽家财,这是多么的有上进心啊。
    所以宋父对他非常满意, 私生活方面也不过多约束。
    这就导致宋致这几年愈发荒诞无度,平时和京内几位熟悉的二世祖混东混西,没事约几个女伴找乐子。
    陈知礼与宋致不同, 他在传统的书香门第长大,陈父跻身政坛,家风严谨, 行事谨慎,平日家宴也是再三敲打他为人低调, 作事磊落,勿要让人捉住把柄。
    这样突兀的解释令唐念有些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但也不敢贸然接话,生怕是她会错了意。
    不过陈知礼好像也就这么随口一说, 没想听她回应什么, 说完直接换了个话题:“今天有收获吗?”
    唐念知道他问的是今天的工业大会,当即跟他聊起miti公司:“有, 上午有位架构师分享了注意力机制,注意力机制你知道吧?”
    陈知礼点点头:“根据人类视网膜不同部位具有不同程度的信息处理能力演变出的算法[1]。”
    “对就是那个,muti公司在RNN中引用了注意力机制,这个可以试一下。”
    “这是在算力有限的情况下解决信息超载问题的一种方法,但以我们实验室的算力来说,并不需要。”
    还是你会凡尔赛。
    “但该节约还是得节约啊,地主家的粮也有耗尽的一天。再说了也不光是解决信息超载问题,我觉得能提高手写字符的识别中最关键也是最容易出错的部分。”
    陈知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任务既然交给她,他就不会过多干涉,就算最终失败也是一种宝贵的经验。
    “可以一试。”
    两人又闲聊几句,陈知礼听着,低头捣鼓起手机上的打车软件。他是坐宋致的车过来的,这会儿被见色忘友的宋某人抛弃了,只能打车回去。
    看得出来这位少爷不常打车,操作相当不熟练,光是注册账号这项点了快三分钟。
    唐念看不下去了,拿出手机:“还是我来吧,我手机上有打车软件。”
    她在打车软件上定位好,叫了辆快车,直奔学校。学校有规定,外来车辆不能入校,车子只能停止校门口。
    唐念付钱下车,刚跟司机说麻烦再去趟云水湾,哪知陈知礼也跟着她下来了:“先送你回宿舍。”
    唐念本想说不用,陈知礼已经抬脚往前走了。
    夜晚的风擦着耳廓刮过去,今天没有月亮,墨灰色的天幕下显得异常静谧。
    一路上两人无言,就这么安静回到宿舍,唐念说完谢谢,一抬头看到宿舍楼前站着个熟悉的妇女,是她姑妈唐银婉。
    唐银婉也看到了她,大步流星朝她走过来,脸上笑容满面,皱纹都比以前多了:“甜甜,你可算回来了。”
    “姑姑,你怎么会在这?”
    唐念没有告诉过唐银婉她报考的学校,怎么会来到她宿舍楼下蹲她。
    “我问的你同学,你看看你这孩子在本地上学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这不天冷了,来给你送衣服。”
    “我……”
    唐念刚要开口,想起陈知礼还在,转头对他说:“谢谢你送我,你先回去吧。”
    陈知礼没多想离开了。
    唐念松了口气,她一点也不想被他知道自己家里这点破事。
    “刚刚那是你男朋友?”唐银婉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长的挺帅啊,家里应该条件不错吧,哪里人啊?”
    “不是。”
    唐念拽着她胳膊,走到僻静的地方,才说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是实验室的老师,你别打他主意。”
    “我打他什么主意了?不就是问问嘛,你看你,防你姑姑跟防贼似的。”
    “你有事说事吧。”
    “我其实也不太好意思出口,只是最近家里确实有点困难,想跟你借点钱。”
    就知道是要钱。
    “我没钱。”唐念很干脆。
    “你怎么可能没钱,工作这些年没有存款?”
    “没有。”
    “不可能。”
    唐念也不多说,直接把手机解锁给她看,微信、支付宝、各大银行的APP,里面余额加起来将将够一千块。
    “我现在只有这一千块钱,你要吗?”
    “一千块钱够干什么啊?”
    唐银婉不屑地撇着嘴,她压根不信,她知道唐念以前的工作很好,听别人说互联网的算法工程师都年薪百万,虽然她以前也给家里寄钱,但她还是不相信她自己没有留点存款。
    “我说,你不会是把钱转给你妈了吧,你爸刚死那会儿你妈那个贱人就想卷款跑路,你还把钱给她,你真是个拎不清的,好赖不分。”
    唐念不想在宿舍门口大吵大闹,尽量压低声音:“没给她,也没见过她。”
    “你最好是,”唐银婉瞥着一旁来来往往青春靓丽的大学生,想了想:“那你能跟你的朋友借点吧,也不用多,先借个五万八万的应应急就行。”
    张口就五万八万。
    她脸可真大。
    “对了,刚才送你回来的老师看着挺关心你的,你跟他借借看?”
    见她要把算盘打到陈知礼身上,饶是唐念再怎么暗示自己要心平气静,也忍不住火大:“我跟你说过了我和他没有关系!”
    “又不是让你白要,是跟他借,你写个欠条。”
    唐念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里情绪很冷,没半点动容。
    唐银婉的语气也弱下来:“这次是真有急事,你姑父在外面欠了钱,人都来家里头好几趟了,姑妈是真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甜甜,姑妈求你了,你想想姑妈以前对你多好啊。”
    唐银婉对她确实还不错,但是:“你明知道胡可强赌.博,还到处给他借钱,这次借给你下次呢,这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都不够填的。”
    “他改了,是最后一次,真的。”
    唐念无话可说,她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他不愿意再扯皮,转身要走。
    唐银婉不依不饶地跟过去,扯住了她的包。但也只一瞬间,手臂被突然出现的陈知礼重重扯开。
    唐念的手腕也被他从一侧抓住,往身后一带,高大的身影笼下来,挡住了大半的灯光。
    唐念抬起头,看到男人利落锋锐的侧脸,男人向来是人群中瞩目的存在,短短数秒,引起颇高回头率。
    唐念呼吸一紧,有些说不出话来。
    脑子仅剩一个念头。
    完了,他听到了。
    唐银婉反应过来:“你是刚才的老师吧?”
    陈知礼没说话,眉间戾气明显。
    唐银婉又笑开来:“正好,唐念想跟你借点钱,你看看你要是手头宽裕点话能不能先借个十万给她……”
    陈知礼无言,薄薄的眼皮冷淡地瞧着她,片刻,他平静说:“以虚构事实、假冒他人、隐瞒的方式向他人索要钱财,构成诈骗罪。”
    “?”唐银婉想过他会拒绝,没想过他居然说她诈骗,当即跳了脚:“胡说什么,我们家甜甜就在这,我假冒谁了?”
    陈知礼轻描淡写地看过来:“你要借钱?”
    唐念摇头:“不借。”
    唐银婉:“……”
    陈知礼不多废话,拿出手机就要报警。
    唐银婉急眼了:“你不借就不借呗,一点小事你报什么警,甜甜,你快拦住他啊,别让他报警。”
    唐念没动,眼里冷漠到装不下任何情绪,她实在想摆脱她的纠缠,又不想让自己在陈知礼面前太失态。
    “一千块钱,拿钱走还是被警察带走你自己选。”
    唐银婉眼看现在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好好好,我要一千块钱。”
    唐念低头给她转账,唐银婉嘴里嘟嘟囔囔的,收下一千块钱,拎着说要给她准备的棉衣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千块钱也好意思拿出手,跟你那个抠门妈一样。”
    “我让你读京北最好的学校,供你吃供你喝,结果就这么报答我。”
    “……”
    气温变低,路灯变暗,仅有几只飞虫萦绕灯罩飞舞,一下下往灯柱上撞,前仆后继死在光源里。
    唐念站在原地,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其实她也没想什么,只觉得累,还有难堪。
    太难堪了。
    陈知礼不知道她家里这些事,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就闭口不谈,时间久了,他就什么都不问。
    她知道他很想知道,只是她不愿意说,他就不问。
    假装自己不在意。
    是他一直都在迁就她。
    唐念心里有点闷,虽说现在的她已经不像中学时那么敏感,也觉得原生家庭没什么不好意思讲的,只是在一起时都没有谈及的事,现在更不好拿到台面上了。
    唐念认真道了声谢:“今天谢谢你。”
    陈知礼:“不客气。”
    夜晚的云层很厚,大片大片的压在天空,好像要下雨了。
    就这么半干不尬的站了会儿,唐念说:“我先回去了。”
    “好。”
    回宿舍洗漱完毕,唐念爬上床,抛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安详地把自己埋被子里。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我去,你是不知道我今天被老刘骂的多惨,我跟你说……”杨蓁蓁抱怨到一半,看到唐念床上拉得结结实实的帘子,连动作都放缓了:“你睡了啊,不好意思哦。”
    唐念其实没睡着,在想高中一些事。
    十六岁那年,她刚搬来京北,唐银婉把她接来京北,那时她对她确实很好,不仅经常给她做好吃的,还把胡铭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她住,让胡铭和弟弟挤一个房间。
    唐银婉是二婚,胡铭是胡可强和前妻的儿子。
    她对唐银婉是感激的,虽说胡家父子不喜欢她,但寄人篱下的日子也可以忍受。
    胡铭比她大三个月,青春期的半大少年正是需要隐私的时候,他不乐意被霸占房间,多次吵闹,每次唐银碗都怼回去:“你弟弟都上小学了,她一个女孩子跟他住一起,像什么话?”
    胡铭自此记恨上了她,在学校经常给她使小绊子,从后面拽她头发,体育课拿毛毛虫吓她,都是些小学鸡行为,唐念一般直接无视。
    事情转机在一次月考后,冤家路窄,调座位时唐念竟和胡铭成了同桌。
    某次她去完卫生间回来,看到自己桌上歪倒的墨水瓶和淌了一桌的墨水,桌面上摞的一排书都被洇透了。
    她大脑嗡的一声,赶紧抽卫生纸去擦桌子,双手都沾了墨,狼狈至极,旁边的胡铭却在拍桌大笑。
    唐念毫不犹豫,把沾了墨水的书和卫生纸朝胡铭丢了过去。胡铭躲过去:“你有病啊,干什么?”
    唐念胸腔起伏,声音还算冷静:“你往我桌子上泼墨水干什么?”
    胡铭:“别血口喷人,谁看见是我泼的了?”
    唐念很确定:“就是你。”
    “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
    “除了你没人这么闲。”
    “既然没证据那就闭嘴。”
    说着还朝旁边使眼色,几个男生跟着他开始胡说八道:“我没看见。”
    “我也没,铭哥课间和我们去打球了,回来你这里就这样了,不行你去找老师调监控呗,看看最近得罪了谁,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铭哥身上扣。”
    “就是啊,空口白牙的就冤枉人啊。”
    唐念明白,他们几个关系好,狼狈为奸,自然是相互打照应的,就算找到班主任那里也没什么用。
    她没说什么,擦干净桌子,抱着那几本被洇透的去了楼梯间,留下身后乱糟糟的起哄声。
    错题笔记被压在下面,洇花的最厉害,一整本几乎全成了黑的,字迹模糊,怎么都擦不干净了,也没法用了。
    唐念想起最近考的一塌糊涂的月考,附中的进度本来就比她原来学校快,这本错题笔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只想好好学习,怎么就这么多事,她又想起爸爸,想起妈妈,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扔掉纸巾,默默坐在楼梯间,抱着膝盖就开始哭,梨花带雨,眼泪断线珠子似的不停往下落。
    直至身后的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唐念顿了顿,哽咽着抬起头往后望。
    楼梯间没有灯,外面的光线透过狭小的窗子射进来,将一小块区域照亮。
    陈知礼融在黑暗里。
    逆着光唐念看不清人,只看到一双长到逆天的大长腿,以为是路过的同学,扭过头去,把脏掉的卫生纸和书收拾一下往旁边挪挪,自己也靠墙缩着,给他滕地方过去。
    陈知礼慢吞吞往下走,看着墙边缩成一团的小兔子似的,还一颤一颤的,心里忽然有根弦被拨了下。
    他停在了她身边的位置,长腿一弯和她并排坐在了台阶上。
    “哭什么,失恋了?”
    少年散漫的音色在楼梯间回荡,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唐念错愕地抬头,借着昏昧的光线才认出了他。
    这不就是那个和“北大还行撒贝宁”齐名的“数学一般陈知礼”。
    唐念本就心情不好,用手背擦了下眼泪,没好气地说:“与你无关。”
    “哦。”被怼了他也不恼,慢条斯理从裤兜拿出一颗奶糖,在她面前伸出手:“吃糖吗?”
    他的手指修长,校服袖口松松挽起,露出冷白的腕骨,上面有一条看不太清的疤痕。
    唐念望着他,眼眶红着,漂亮的杏眼充满水雾,湿漉漉的像只警惕的小猫。
    她不收,陈知礼也没强求,剥开糖纸把糖果扔进嘴里:“哭这么惨,要不要帮你去教训一下那个渣男?”
    “才不要,你个只会打架的暴力分子。”她嘟着嘴,并不领情。
    “暴力分子?”陈知礼无奈哂笑,上次说他家暴,这次又说他暴力分子,他就长得这么像混混?
    “你怕是对我有误解,我这人打小就老实,尊敬师长孝敬父母爱护动物,最大的爱好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能动嘴绝不动手。”
    唐念不信,长卷的睫毛被打湿,看人的时候却格外倔强:“你不打架胳膊上怎么会有疤?”
    “你说这个?”
    陈知礼大方地把衣袖撸到胳膊肘,右手臂冷白的皮肤上覆着一条深红色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袖口,足足十几厘米,蜈蚣似的,怪吓人的。
    半年前他和宋致去钓鱼,那孙子下车就握着鱼竿乱抡,钩子正冲他的脸甩过来,要不是他眼疾手快用胳膊挡了下,脸就破相了。
    事后他在医院缝了十一针,当然宋致也好不到哪去,被他爷爷抽得皮开肉绽,被迫放弃钓鱼这项活动。
    陈知礼笑道:“你这逻辑有意思,有疤就是打架留下的了?”
    “不然呢?”
    “还可能是……被打的呢。”
    没毛病,被鱼钩打的。
    但这话落在唐念耳中却是另一层含义,欢迎加入企鹅君羊四二贰2无酒一寺七她愣了愣,迟疑了下,目光变得同情,似乎还有点不可置信:“你也被校园暴霸凌了吗?”
    陈知礼:“?”
    陈知礼精准捕捉到其中的“也”字,看着小姑娘瓷白的小脸沾着一团团黑色污渍,脚下的课本乱七八糟的,还跑到楼道里无声落泪,不用说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没反驳,低声“嗯”了声。
    唐念像是找到了战友,一双雾蒙蒙的眼睁得老大,语重心长跟他说:“那你可不能忍,要告诉老师,你学习这么好,老师一定会帮你的。”
    “这还跟学习有关?”
    “当然有关,老师们都喜欢学习好的孩子。”
    她的眸色暗下去许多,移开眼,低头抱着膝盖,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小团。
    她就不一定了,她月考考砸了,刚被班主任骂了一顿,不会管她的。
    沉默半晌,陈知礼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行,那一起吧。”
    “啊?”
    “一起去办公室 ,揭发恶行。 ”
    “啊这,我……我不了……你自己去吧……”
    “所以你跟我说这么多大道理,自己却怂了?”
    “……”
    她确实很怂,既不想给姑姑惹麻烦,也不敢得罪胡铭,毕竟他们住在一起,怕他日后变本加厉。
    她靠墙缩成一团,低着头,像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你自己去。”
    “行,我自己去。”陈知礼叹道:“今日你可以躲在角落选择沉默,但是不要嘲笑比你勇敢的人。”
    “?”她什么时候嘲笑他了?
    “因为我争取到的光明会照耀到你,今日你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再为你摇旗呐喊……[1]”
    “……”
    鲁迅算是让你给读懂了。
    “行,我去,去还不成了。”
    就这样,唐念被半忽悠半强迫地拖去了高一级部主任室。她还没想通为什么要来高一级部,陈知礼已经推开门,喊了声:“报告。”
    看报的级部主任吐出几片茶叶,看着门口两人:“啥事?”
    陈知礼面不改色开口:“我被校园霸凌了。”
    级部主任差点被茶呛到,这时候他很想接一句,那他还活着吗?
    出于职业素养,级部主任才推了推眼镜,正经发问:“你被谁霸凌了啊?”
    陈知礼拽了下唐念的校服衣角,示意她先说。
    唐念说:“胡铭。”
    陈知礼跟着说:“我也一样。”
    级部主任:“他怎么你……们了?”
    陈知礼又拽了下她的衣角,唐念鼓起勇气说:“他往我桌子上倒墨水,我的课本和卷子全都被毁了。”
    级部主任又把目光转向陈知礼。
    陈知礼:“我也一样。”
    唐念继续说:“他还上课晃桌子,踢我的凳子,拿打火机烧我的头发。主任,您给我们调开座位吧,他真的严重影响到我的学习了。”
    陈知礼:“我也一样。”
    级部主任:“?”
    级部主任:“你一样个屁,他高一你高三,隔着好几层楼,他怎么去晃你桌子,隔空打牛啊?”
    陈知礼摸了摸鼻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也不是不可能。”
    逐渐地,唐念明白了陈知礼的意图,他压根就没被欺负,不过是陪她过来,壮胆的。
    她忽然想起网络流行的张飞表情包。
    俺也一样。
    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荔枝糖19
    后面两天, 杨蓁蓁迫于刘教授的威严不敢再翘班陪唐念去工业大会。唐念只好一个人去听,经过三天熏陶,眼底的清澈逐渐被知识污染。
    头好痒, 要长脑子了。
    唐念记下idea, 准备回实验室大展身手。
    消停没几天, 唐银婉又来了,电话短信连番轰炸, 她不接她就找来学校, 跟打点上下班似的,风雨无阻。
    唐念心累。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了。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自此唐念每天早出晚归,天不亮就起床, 临近熄灯才回宿舍,中饭和午饭拜托杨蓁蓁给她带,整天泡在实验室, 就跟长在工位上似的。
    周一组会开始前,会议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
    唐念坐到了大师姐旁边,电脑刚放下就说:“大师姐我想到一个点子, 你帮我看看能不能实现?”
    大师姐支着下颌:“可以啊,是什么?”
    “提高手写识别准确率, 这个,我把手写字符的图像序列输入到RNN模型,将每个图像转换为时间步的特征序列, 然后让每个时间步训练权重,加权自适应, 以此来捕捉序列数据中的长期依赖, 混淆矩阵的准确率能达到99.6%。”
    研究生的课题基本是一人一个方向,大师姐对图像识别这块的了解也有限, 大师姐说:“听着不错哦,你可以一会儿问一下咱老板,说不定就直接开题了。”
    “我没信心。”
    祝卿宁安慰她:“别怕,信心这东西就像爱情,只听说过没拥有过。”
    成帅看完后提出了异议:“我觉得你还是放弃这个方案吧,根据这个混淆矩阵,召回率会相当高,误差不可能是你预期的这样,准确率最高也就90%,没必要浪费时间。”
    唐念低着头没说话,这表情落在旁人眼中妥妥的……更没信心了。
    大师姐一记眼刀飞过去:“师妹刚开始调研阶段,实验都没做呢,你怎么知道人家达不到了?”
    成帅耸耸肩,无所谓道:“没什么,我就是提出一个疑问。”
    大师姐哼了声:“有疑问请在测试完毕之后再提,OK?”
    旁边猴哥用电脑聊着天,一边回复道:“这种世纪难题师妹才研究半个月就想到了方案,不管结果怎么样已经比师兄们强多了,别听他说的,慢慢来哈。”
    成帅:“?”
    不是,你们这群人什么毛病,怎么老向着她。
    唐念自始没跟成帅说一句话,倒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有巨物恐惧症,害怕大鲨……比。
    没一会儿,陈知礼进来了,大家主动噤声,拉着椅子坐好。
    “谁先来?”他开门见山。
    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枪打出头鸟,谁都不想第一个上台,生怕被老板杀鸡儆猴。
    最终还是大师姐以身献祭,最先站起来,接下话茬:“那就由我先来吧。”
    唐念偷偷在桌下给大师姐竖了个大拇指。
    巾帼不让须眉。
    她托着笔记本电脑上台,连上显示器,高清投影上放映出表格和数据:“我这周主要工作是跟超算两位老师评估了项目所用模型,这是评估报告。”
    陈知礼靠着椅背,熨烫笔挺的深色西装,里头搭一件淡青色条纹衬衣,衣领上配着闪闪发亮的桑坦石胸针,每根头发丝都像精心抓过,从头潮到脚……
    当然没人关注他的新皮肤,猎杀时刻,谁还注意猎人用的那只猎.枪。
    陈知礼没带电脑,但对每人手头的工作都了然于胸。
    很快他便精准指出其中的问题:“模型评估重点是分析强弱项,探讨实验中存在的偏差,但你这篇评估报告全是夸奖,没有一点改进意见。数据预处理部分要加上对数据平衡性和特征相关性的分析,还有……”
    陈知礼顿了顿,看过去:“评估报告也需要有参考文献。”
    这一眼看似散漫,实则目光凌厉,高清显示屏都被他吓得抖了下。
    组会节奏很快,前一个讲完,后一个紧接着跟上。轮到唐念时她有些紧张,其实挺没底的,只是师姐师兄们的“溺爱”式教育,才让她鼓起勇气开口。
    出乎意料,陈知礼肯定了她的idea,还提供几条改进意见,希望她能在RNN中加入语言模型。
    “我们在读繁体文章的时候,有时一段句子能看懂,但是对于某一个单独的字就不认识了,这说明上下文信息其实非常重要。RNN也一样,注意力权重不仅取决于当前输入,还取决于前面的输入和后面生成的输出。”
    唐念点头,把他说的记录了下来。
    众人汇报结束,陈知礼说道:“我知道有同学还想投期刊准备毕业,我这有几个题目可以参考,有意愿的同学可以来找我。”
    “散会。”
    开完会,陈知礼急匆匆走了,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唐念扣上电脑和大家一起往外走,大师姐和她并排走着:“你有没有觉得咱老板今天变温柔了。”
    “有吗?”
    “有啊,我的评估报告没写文献这么大的错误他都没骂我,只瞪了我一眼,你就不觉得奇怪。”
    唐念笑说:“他不骂你,你还不舒服了?”
    “哪能,我又不是M,我是说他今天有点怪。”
    “哪里怪?”
    “怪好看的啊。”
    “?”
    “你说他是不是急着去约会啊,他今天连电脑都没来得及打开,还穿得布灵布灵的,跟个开屏的公孔雀似的,肯定是特意打扮了,我猜可能要去相亲。”
    唐念回忆一瞬,确实很闪。
    开个组会而已,又不是年度盛典,有必要穿这么闪吗?
    “阿弥陀佛,我祝他尽早脱单。”大师姐双手合十:“他要真谈恋爱了,对咱们也有好处。”
    “为什么?”
    “你看嘛,有了老板娘,就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和精力,他就不会折磨我们了啊。”
    有道理,尤其是她这种咸鱼,没人管才是真的天堂。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心里不太舒服。
    眼看也到饭点了,大师姐回实验室放下电脑:“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唐念摆手,脸上仍是清浅的笑容,没什么异常:“我就不去了,我舍友一会儿给我带饭。”
    大师姐见她这样废寝忘食还挺担忧:“我说师妹,你也别太拼,小心走火入魔。你看你最近黑眼圈都重了,没睡好啊?”
    唐念确实没睡好,只不过是因为她姑妈在她宿舍下蹲点,她没解释,只笑着说有点累。
    大师姐离开后,实验室基本没人了,大家都去吃饭了。
    唐念没事干,坐在转椅子上发呆。
    书包上的可达鸭随着椅子晃动,她捏过去,绒绒的质感扫着她的手心,让她混沌的脑袋冒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
    难道他真要去相亲了?
    虽说陈知礼这人嘴贱,但架不住他皮相好,还是体制内,工作体面,在相亲市场上可是金龟婿香饽饽啊。
    而且陈知礼也不是对谁都这么不说人话,虽然不知道他和别人谈恋爱时什么样,至少和她谈恋爱的时候很温柔,很会照顾人,没有女孩子能忍住不心动,两人估计很快就能见家长了,之后结婚生子……
    唐念是真的烦。
    她在想什么啊,人家找不找对象结婚生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自己还一堆破事!
    还是去搞手写识别吧。
    正在胡思乱想间,手机振动,来电显示【老阴逼】
    不是都去相亲了,还有空给她打电话?
    铃声足足响了半分钟,唐念才面无表情接起:“干嘛?”
    大魔王的电话内容一如往常的简短,只有熟悉的两个字。
    “下来。”
    唐念真怀疑他是不是国外待久了,母语都不会说了,唐念没好气地回怼:“下去干什么?”
    “出差。”
    扔下这俩字就挂了。
    话说一半,□□拌饭。
    等等,先别拌……
    出差的意思……不就是他没去相亲!
    唐念心中暗喜,阴霾散去,强忍嘴角向上翘的弧度,装好笔记本电脑蹦蹦跳跳着下楼,远远就瞧见陈知礼站在车前等她。
    走近后,陈知礼忽然问:“带身份证了吗?”
    唐念:“带了。”
    陈知礼拉开车门:“走吧。”
    “啊,去哪?”
    “取票。”
    “取什么票?”她的大脑CPU快干烧了,她以为的出差就是跟往常一样去西苑医院,合着这次是要去外地啊?
    陈知礼回过身:“取机票,刚不跟你在电话里说了,去出差,快点,晚了赶不上飞机。”
    你说是说了,但你说的也太突然了。
    “不是,什么出差啊,你和我吗?”
    “不然还有谁?”
    “你怎么不早说,我什么都没准备。”
    陈知礼神色仍十分淡定:“你要准备什么?”
    “总得准备点衣服什么的吧,我晚上回去收拾,我等明天再去吧,你先去。”
    陈知礼很平淡说:“东西给你准备好了,而且出差有补助,一天餐补250,公交补贴250,通讯补贴250。”
    “……”
    这话一结束,空气沉了下来。
    陈知礼沉默两秒,慢条斯理问她:“现在能走了吗?”
    唐念把头点成捣蒜机:“能,别说是出差,就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也能去!”
    唐念本来还在因为被唐银婉搜刮走最后一千块钱而郁闷,琢磨下一顿去哪吃。
    结果这冤大头就送上门来了。
    就是这个数,为啥都是250。
    有点像骂人。
    无所谓,她就喜欢这种被金钱羞辱的感觉。
    京北飞杭州要两个多小时,加上取票候机,落地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两人坐大巴车来到吉祥镇。
    这个镇子背靠大山,有丰富的药草资源。清道光年间,张氏骨伤疗法声名鹊起,甚至不少东南亚病人来此寻医问诊,至2010年,张氏骨伤疗法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陈知礼此行是受韩教授所托,对张氏骨伤的病例、医案专著、秘方等文献做数字化。
    此时镇上已近天黑,远处青山模模糊糊隐在一片迷雾中,白墙青瓦中冒出缕缕青烟,小巷子传来饭菜的香味和市井的烟火气,让周遭的时间都仿佛慢下来。
    胡同口一株歪脖儿老杨树,历史悠久,树干粗硕。
    这让唐念回忆起自己的家乡,也是个很美的南方小镇,如果不是爸爸出意外,她应该可以一直在那里长大。
    所有人都挤破头往外跑,其实留在家乡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这也是唐念长大后才明白的道理。
    这片虽是县城,吃的地方还挺多,大街小巷一排排的都是饭馆,服务员站在门口吆喝。
    路过一家菜馆,唐念被一个小姑娘拉住:“今天有活动,帅哥美女,情侣用餐半价哦,要不要看一下餐单?”
    唐念婉拒:“我们不是情侣。”
    认错两人关系,小姑娘有些尴尬,连声说抱歉。
    相比她的尴尬,陈知礼就比较坦荡了:“嗯,是夫妻。”
    唐念:“?”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小姑娘立马笑了:“我就说你们二位看起来这么般配,夫妻也是可以享受半价的哦,请进。”
    某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店了。
    唐念:“?”
    唐念跟进去,把行李箱卡在桌边:“不是,你有病啊,谁跟你是夫妻?”
    陈知礼轻抬眼眸:“该节约还得节约,地主家的粮也有耗尽的一天。”
    唐念:“……”
    又被自己的回旋镖扎了!
    陈知礼用开水烫着碗筷,接着说:“再说了,吃亏的是我好不好。”
    “……”
    脸呢?
    出趟差把脸落在家里啦?
    荔枝糖20
    回到酒店, 唐念直奔浴室洗了个澡,洗完裹着浴巾出来打开行李箱。
    她这趟差走得急,陈知礼根本没有留给她回宿舍收拾东西的时间, 这个行李箱是他提前准备的。
    一打开, 唐念就差点被满箱的芭比粉闪瞎了眼, 好家伙,她从十岁起就不穿饱和度这么高的颜色了。何况她是来出差的, 不是去魔仙堡当仙女的, 为什么会有带蕾丝和网纱的蓬蓬裙?
    额……
    不理解,但祝福。
    唯一值得称赞的是护肤品不错,某国外一线大牌, 这一整套下来估计得上万,是她工作时拿着20k+的月薪都没舍得买的牌子。
    唐念护完肤,回到房间, 看到微信有新消息提醒。
    岁月静好:【学姐,到地方了吗?】
    是上次考研的学妹,几个小时前她发过来一道高数题, 唐念正好在赶飞机,就跟她说:【不好意思, 我在出差路上,等晚上到酒店给你讲。】
    岁月静好:【原来你就是那个身高167,体重101的女生, 衣服还合身吗?】
    唐念缓缓打过去一个:【?】
    下一秒,学妹就把这条消息撤回了。
    岁月静好:【不好意思, 发错了。】
    要不是身高体重对上, 她还真信了她是发错了。
    这学妹不会是认识她吧。
    但唐念也只怀疑了一秒钟,没想出是谁, 就不想了。
    她去包里拿来纸笔,把那道高数题写好解题步骤,拍照发过去,【学妹,这样可以看懂吗?】
    岁月静好:【懂了/微笑】
    岁月静好:【那我就不打扰了,约会开心哦】
    岁月静好撤回了一条消息。
    岁月静好:【出差开心。】
    唐念总觉得她这个【出差开心】有其他含义。
    但她没证据。
    第二天要上山,唐念翻找好久,终于从这堆仙女裙中看到一套凑活能穿的衣服。
    是套粉白相间的运动套装,胸前闪亮的钻围成一颗心,旁边还绣着个美少女战士-月野兔的背影。
    唐念:“……”
    眼不见为净,闭着眼睛套上衣服。
    下楼就看到陈知礼一身黑色冲锋衣,身形修长,干净利落,把设备包背出来一线大牌的错觉。
    唐念不服。
    都是人,凭什么就她是显眼包啊!
    _
    山路崎岖不平,越野车只能停在山脚下。
    陈知礼找了位当地向导,姓刘,操着一口当地方言,带两人上山。
    向导是个社牛,一路话不停:“你们也是来找张先生的秘方的吧?”
    陈知礼淡淡“嗯”了声。
    “那你们可真是找对地方了,我从小在村里长大,那时候的张老先生才是真的神医,说是起死回生都不为过,四面八方的病人都找他看病,有些穷人没钱,老先生还倒贴钱给他们抓药。”
    “老先生去世后,他的儿子继承衣钵,可惜了小先生资质有限,医术比起老先生来差远了,哎说起来还挺可惜的,但也没办法,医术也是需要天赋的。好在祖上的秘方都传了下来,就存在这座山上,也多亏了是藏在山上,要不然当年闹革命就给烧干净了。你们这些专家好好研究研究,可一定要传下来啊。”
    唐念背着设备所以走得很慢,山路两旁都是百年老树,一路都是树荫,凉爽清新。
    “我们这山啊有灵,是在保护着我们村子。前些年还有开发商想把我这搞成度假村,这怎么行,山里的药草都被破坏掉了,动山是绝对不行,我们全体反对这才把山保护下来。”
    越往上走路越窄,几人都累了,刘导也没力气说话了。
    四周静悄悄,唐念有种要深入无人区的既视感,挺渗人的。
    她拉了拉一旁的陈知礼:“你说这种原始森林会不会有熊,它突然冲出来怎么办?”
    陈知礼刚要开口,刘导喘着气过来说:“姑娘别怕,遇到熊而已。”
    听他这么说唐念就放心多了,刘导从小在山里长大,身经百战,应该有应对熊的策略。
    刘导说:“要真在野外遇到熊千万不能跑,躺下装死。”
    唐念听过这个野外生存小妙招,说熊不吃死人,就是没想到是真的:“熊会自己走?”
    陈知礼:“嗯,它吃完人就自己走了。”
    唐念:“……”
    刘导哈哈大笑,气氛活跃了很多,三人一鼓作气爬上了山顶。
    正午时分,阳光切割成片,沿着树影缝隙清晰而下,寺庙是封闭式的,没有游人,自带天然威压。
    佛殿榜山而建,院落有个巨大的焚香台,香烛已熄灭,唐念顺手点了一只新的。
    佛殿后便是新修缮的图书馆,里面藏书近千册,不只是中医古籍,还有不少易经八卦等等。
    陈知礼把设备搬出来,组装好。
    唐念闲着没事,目视一圈,也没地方休息,这里常年不住人都是野草杂生。
    她找了个门槛坐着,拿出保温壶喝了口水。山后的空气极好,清风拂在面上,神清气爽。
    唐念靠着门槛,满足地弯起眼睛,拿手机拍了张远处群山背影的自拍照,po上定位,美滋滋发了个朋友圈。
    甜甜圈:【生活将我们打磨得更圆,有的时候是为了让我们滚得更远[1]。】
    没一会,获得不少评论。
    蓁言蓁语他妈:【我敲,你果然抛弃我去吃香喝辣的了。】
    超帅:【这衣服太土了吧。】
    大师姐回复超帅:【有多土?这点土够埋你吗?】
    岁月静好:【玩得开心 /微笑】
    ……
    下午是枯燥的书籍扫描工作,设备也是最新款的非接触式书刊扫描仪,7100万高清分辨率,能完整保留文字和图像的细节。
    唐念干了一会就累得不行,这活还真的是纯纯的体力活,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而且这不应该是韩教授那边弄的吗?
    她现在急需摸鱼回血,努力工作获得的只是劳动报酬,只有摸鱼才是真正的赚钱。
    旁边的陈知礼在做图像处理,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张或清晰或模糊的图片。他要先对图像进行处理,去除噪声、调整亮度,然后再做数据的整理和标注,添加元数据。只有前期工作到位,后续的搜索和分类,以及识别等任务才好有序进行。
    他估计是嫌热,脱掉了外面的冲锋衣,简单的白色短袖,薄汗附在手臂上,被金黄色阳光照射得整个人好似都在发光。
    男人还是工作起来帅,古人诚不我欺。
    山里没信号,手机也快没电了,山色虽美看多了也觉得疲劳,最后还是回过头,继续盯着他的脸。
    还是男色最耐看。
    “扫描完了?”
    陈知礼的视线仍在电脑上,目不斜视的问她。
    唐念一怔,回过神:“没有,这工作量保守起见得干一周。”
    “那你看我干什么?”他转头。
    “谁看你了,再说了,”唐念十分淡定的正襟危坐,搬出抬杠界的至理名言:“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陈知礼倒是不含糊:“嗯,我确实在看你。”
    “……”
    这么坦诚,让她一下子给整不会了,手指不太自然的扣着胸前的月野兔:“那你看吧,我不收费。”
    “好。”
    “……”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唐念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看她,反正她不敢再看他了,眼神乱飘,不知道放哪才好。
    陈知礼笑了声,微微上扬的嘴角说明他心情不错:“让我看你,你脸红什么?”
    “谁说的我脸红了,我只是腮红打重了点而已,算了,和你这种直男说了也不懂。“
    陈知礼轻笑,也不拆穿她,又在电脑上操作一会后,叫她:“过来。”
    唐念不情不愿地挪过去,看向他的屏幕,就这么一会时间,他已经对图像做了分割,把每个汉字的特征提取了出来。
    陈知礼突然问她:“你想不想研究一下字迹鉴定,然后发篇论文?”
    唐念有点懵:“啊,我吗?”
    “就发ACL吧,明年3月在波士顿举办,时间上正好。”
    唐念睁大了眼睛,不是,他在口出什么狂言?
    ACL啊,国际计算机学会,NLP领域顶级国际会议之一,是三大顶会之一啊。
    计算机领域和其他专业有些不同,因为成果更新迭代非常快,SCI期刊的发表周期又长,这样会导致研究成果很容易失去实效性。所以大部分有学术成果的学者更青睐于优先投会议,一般3个月就可以发表,传播力度大,业界关注度也高。
    会议也有三六九等,CCF把计算机专业会议分为A、B、C三类,A+会又称顶会,相当于SCI一区top期刊。
    唐念很想劝他不要装逼:“ACL是你想发就能发的吗?”
    “嗯。”
    “……”
    好吧,他不是装逼,而是真的逼。
    “正好你在研究手写识别,理论而言都是一样的。”
    他语调平缓,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淡定。
    只是唐念不淡定了:“哪里一样了,不要睁着眼睛乱说,字迹鉴定很难的,这些年一直使用的机器和人工结合的办法,我都快疯了,有时候多找找自己的原因,是不是想简单了,有没有搞清楚二者的区别,还发ACL,意林和故事会都费劲。”
    “……”
    “……”
    “建议你平时少上点网。”
    发完疯,唐念的精神状态正常多了:“话粗理不粗,你想想看,手写识别只需要认出这是个字就行,但字迹鉴定却要认出是谁写的,你说这难度是不是呈指数增长了?”
    “没你说的那么难,看这里,”陈知礼指着屏幕:“这部分是轮廓特征,包括字形的笔画、曲线弧度和端点信息,端点位置,和你研究的手写识别是完全一样的。只要提取好这些关键信息,再变更一下输出模式,准确率搞上去,发ACL没什么大问题。”
    他说了一堆,好长时间没听到她的回音,陈知礼扭头:“你听没听我说……”
    唐念是在认真听的,只是她有点散光,一时间凑得有点近了。陈知礼这突然一扭头,他的唇几乎是贴着她脸颊擦过。
    两人皆是一怔,不敢动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呼吸交缠,对方的睫毛都落在眼中,根根分明。
    唐念一时僵住,大脑因为他的靠近而宕机,心房处鼓动如擂, 快要刺破耳膜。
    暧昧的气息在蔓延。
    她在他眼中清晰地看到一丝慌乱,反应过来后才急着后撤,一个屁股蹲从板凳上摔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传来钻心的疼痛。
    “啊……”
    这撕心裂肺的一嗓子把所有暧昧氛围都打散了,陈知礼焦急地半蹲下,握住她的脚踝轻皱起眉:“崴到脚了?”
    唐念憋着一口气:“不是。”
    “那是哪疼?”
    “屁……屁股。”
    “……”
    陈知礼罕见地被难住了……
    屁股再疼,他也不能扒人家裤子查看伤势吧。
    还好唐念不是个娇贵的,抓着他的胳膊,揉了揉尾椎骨,身残志坚的爬起来:“没多大事,缓缓就好了。”
    陈知礼还是掩不住的担忧:“确定没事?”
    “没事,就是摔的肉疼。”
    陈知礼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行,那我给刘导打个电话,让他下午上山时捎点红花油过来。”
    看陈知礼要拿手机,唐念紧跟着补充:“不要普通红花油,要金波士南洋星加坡十八虎追风蛇周身痛活络油。”
    陈知礼的手机顿在半空中:“什么?”
    “金波士南洋星加坡十八虎追风蛇周身痛活络油啊。”唐念重复了一遍,看到他还是一脸的懵逼:“算了,我打吧。”
    电话拨过去没两秒,陈知礼电话却响了,他低头看到唐念的来电显示,有些疑惑地看过去,不懂她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唐念歉意地笑笑:“抱歉,要给刘导打的,手滑按错了。”
    “你先等等,我姓陈,他姓刘,这也能按错,你该不会是给我取外号了吧?”
    “啊,怎么可能,我存的是老……板,对是老板,都是L开头,所以一不小心按错了很正常啊。”
    陈知礼半信半疑:“这样吗?”
    唐念狠狠点头,一脸真诚:“就是这样。”
    陈知礼没再多说,敛了眼睑,回电脑前坐下,像是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
    唐念长舒一口气。
    还好她机智,差一点,差点就要被他发现,她给他的备注是……
    “老、阴、逼?”
    三个字轻飘飘从背后传来。
    “!”
    唐念震惊,就见自己手机亮了,虎口处明晃晃的三个字闪着罪恶的证据。
    “先别生气,”唐念反手一挡:“听我给你编,呸,听我给你解释啊。”
    陈知礼还挺通情达理的,长腿一叠,做出个请的动作:“请开始你的表演。”
    唐念调动全身细胞开始胡诌:“老字代表尊敬,不发音。阴字在中国哲学代表贯穿物质的两大对立面之一,在中医来说最基本物质是气和血,气为阳,血为阴。而bi……”
    “逼鼻比毕……B……B是一个英文字母。”
    陈知礼:“嗯,所以老阴逼的意思是B型血?”
    别说,他还真是B型血。
    这么会编,怎么不去织毛衣。
    唐念微微一笑:“您要是觉得不好听,我可以把备注改了。”
    “改成什么?”
    “B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