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变化发生在刹那之间, 谁也没想到凌苍能破防到这个程度，扶玉也没料到。
好不容易聚齐的半身，说不要就不要了。
扶玉悬在深坑中, 看见梦魇的黑色魇线将在场的几个人连接起来，先是凌苍, 然后是小锅、贺兰昭和万物生。
万物生身后还有一条线，弯弯曲曲地探向礁石的方向，扶玉回眸，瞧见谢清霄站在礁石上, 应该也是想要来阻止凌苍, 中途被梦魇笼罩。
刚才还热闹不已的封魔海突然就安静下来, 扶玉还有点不适应。
她并不慌张，她现在状态很好，原以为用自身力量与谢清霄双修, 是对方更占优, 她讨不到太多好处，但事实恰恰相反。
话说得可能有点太露骨, 但她确实像是把谢清霄榨干了一样。
不单是身体上的合拍，精神上他几乎将她得了仙根以后找回的力量翻了一倍。
她神府中一直有一片荒芜的枯林, 经过这么一遭，枯林化作剑林，是她最初神府的模样。
不知前事的时候会把林子当做枯树，但那其实都是刺入地面的剑。
扶玉平静地吐出一口气，哪怕记起所有，她还是不明白谢清霄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即便他修为再高, 但神府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地方，她又没跟他神交, 为何会有这种效果。
就好像他对她的神府熟悉得好像回家一样。
问题是剑仙除了自己的剑，是什么都不会放进神府的。
莫非正是因为谢清霄拿了自己一魄给她铸剑？
扶玉暂时将此事放下，专注地尝试打破凌苍所设的梦魇。
她不能直接用剑斩断魇线，一来那可能会再波及到谢清霄，二来，凌苍布下的梦魇一环扣一环，不管切断哪里，被连接起来的人全都得死。
他料到扶玉巴不得他去死，但绝对不会让谢清霄和万物生死。
有些棘手了。
好像除了进入梦魇逐个击破，令他们清醒过来打破魇阵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可是要从谁先开始又有点难以选择。
或许，谢清霄？
扶玉下意识来到他身边，手已经碰到他的脸，又缓缓收了回来。
不行，凌苍现在最恨的就是他，如果她先进入谢清霄的梦魇，肯定有大麻烦等着她。
在一个人梦魇中拖得时间久了也会导致整个计划失败。
扶玉左思右想，也没彻底反其道而行先解决凌苍，而是来到凌苍身边，闭目念咒，进入了小锅的梦魇。
这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人，却成为了扶玉的第一选择。
她其实也很好奇，小锅最害怕的会是什么？
凌苍的目的是将人困在最惧怕的梦魇之中，生不如死地活着，永远出不来。
那小锅的梦魇会是怎样？
扶玉想过很多可能，也许是魔界的弱肉强食，也许是跟着凌苍所受的折磨，甚至是扶玉在当琴桑时对她的辱骂和责打，总之不会看见什么好景象。
但一进入小锅的梦魇，她的所有猜测都被推翻了。
是蓝枫岛。
漂亮且没有被掀翻的蓝枫岛。
仙界就没有不美的地方，所以被琴玄拿来关押她的地方也很美。
蓝枫岛上蓝枫树盛放，一片蔚蓝刺得扶玉眼睛有些疼。
在这片蔚蓝里，她看见了七岁的自己，还有刚刚被送来的小锅。
七岁的小姑娘梳妆全靠自己，所以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神情高傲，绝不会叫人嘲笑和看轻。
她不太会说话，发音有些不标准，观察小锅时也不是正常的眼神，因为实在没人教她如何和人类相处，所以她的姿态更趋向于海底生物，有种动物的本能。
小锅带着目的而来，哪怕本身也还年幼，却比她更有心机。
扶玉看到小锅笑着往前，教斜眼打量人的她怎样正常与人打招呼，还纠正她说话的发音。
她对小锅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坏的。
最初那几年她们相处得很好，有人相伴后，扶玉也明白了该怎么和人相处，很多时候她们甚至相谈甚欢。
但可能她真的不会交朋友，她这辈子最交心的两个女子，太阴和小锅都背叛了她。
小锅向琴玄汇报她的消息时被她听见了。
她不意外这件事，既然是琴玄派来的人，会向对方汇报消息很正常。
可小锅对琴玄谄媚的态度，还有话里话外提到她时的语气，都让她感到非常不适。
她说她将她教得很好，以后一定可以为盟主派上大用场，全然听不出与她相处之中有几分真心，满盘皆是算计。
真心相待的人，最后发现都只是利益，本来就缺了神魂的人就更钻牛角尖了。
扶玉以为自己还能在小锅的梦魇里继续看到那之后她们的互相折磨，但是没有。
小锅的梦魇就是不断重复她们刚认识，相处最融洽最快乐的那几年。
扶玉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意识到，那几年可能是小锅经历过最平静温馨的生活。
没有生死的循环，没有恶劣的环境和勾心斗角，只有美丽的景色和相伴的同龄人。
这唯一且短暂的几年平静生活，成了小锅长大之后的梦魇。
扶玉慢慢踏上蓝枫岛，直接挡在了幼年的自己面前，低头看着同样年幼的小锅。
小时候她的五官就已经很平了，眨巴着眼睛望着她，眼神有些茫然。
扶玉直接开口：“为何这几年平静生活会是你的梦魇？”
她猜测小锅的梦魇是凌苍最放水的，她进来的轻松，也没有成为梦魇中的什么人，能以现在的状态，清醒理智地与她对话。
果然是心腹手下之一，被拉进来是为了组成梦魇的阵法，不至于真的要她和其他人一样痛苦。
凌苍对待自己忠诚的下属好像还是有些仁慈。
年幼的小锅先是迷茫地看着扶玉，似乎不明白为何突然有人出现在蓝枫岛，这个人的五官还和小神姬那么相似。
在扶玉静静等待片刻之后，她变了神色，蓝枫岛的画面也开始溃散。
很简单的一个梦魇，扶玉选她开头真是选对了。
熟悉的画面消失之后，扶玉回到了坑洞里，看到小锅身上的魇线消失，人朝海沟深处坠去。
她迅速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摸到了腕子上面她留下的伤口。
这些疤痕始终存在，哪怕现在暴露了身份小锅也没消除。
扶玉是想把她拉上去的，小锅虽然法力不弱，但成为魇阵的一环后，所有人的灵力会被全部供给阵中心的凌苍，如同养分般使阵法日益增强。
魇阵里面其他人的法力都太高了，她就显得不够看，被吸取得最多。
她现在已经是灵力半枯竭的状态，即便被扶玉救回去也是苟延残喘。
凌苍确实仁慈，让她不至于在梦魇中太过痛苦，可他的仁慈也只是让她死得痛快一些。
扶玉抓着她，两人肌肤相贴的感觉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好像从她们长大开始就没了。
小锅缓慢而坚定地挣开了她的手，放任自己坠入海沟。
“哪怕我回去，待尊上醒来，也是要因为无用而被他杀死。”
扶玉怔怔地看着不断下坠的小锅，她不想活，她也没继续往下追。
小锅现在的状态没办法影响到她什么，就放任她自生自灭好了。
小锅远远地望着扶玉，喃喃地又唤了一声“神姬”。
久违的称呼让扶玉皱了皱眉。
她转身，想用最快的速度去击破魇线的下一段，但身后又响起的声音让她呆了呆。
“神姬问我，为何最平静的那段生活会成为我的梦魇？”
小锅的声音越来越远：“因为我生在封魔海，是这动荡海底里一条鱼，我的使命就是辅佐尊上，是他助我成魔，化形，变得强大，恩同再造，我要偿还他的恩情，听从他的吩咐，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
“我不能有个人的感情，我生来是因为他，死去也该是因为他。”
话到这里，她好像笑了一下：“所以神姬后来讨厌我，打骂我，都很好。”
因为不能有个人的感情，因为是怀有目的靠近她，所以神姬不要喜欢她。
她也不能一直沉浸在美好的平静当中。
她们注定要走向决裂，不如就早一点到达那一步。
时间越久，陷得越深，越难以自拔。
扶玉脊背一僵，好像知道小锅让她听见她向琴玄汇报是什么目的了。
“这是我唯一可以帮你的了，神姬。”
帮她？
扶玉看看周围。
莫非所说的是如此简单地打破了她的梦魇？
小锅就真的那么没用，随便一句话就让她成功吗。
她明知道凌苍的目的，哪怕快要从梦魇中醒来，也该想尽办法缠住扶玉，浪费她的时间，而不是和她说些无用的闲话。
所以她在帮她。
这必然是小锅第一次，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背凌苍，选择帮她了。
跌入海沟之前，小锅又回想起她们的初见。
小神姬肯定不知道她那个时候有多漂亮可爱。
在后面彻底发疯之前，她每日乖乖的让她梳头打扮，听她的话学习如何与人相处，有多么得令人喜爱。
她也不过就比小神姬大上两三岁，但当姐姐的感觉真的很好。
要是可以永远只是做她的姐姐就好了。
长大后每一次神姬对她的责打和辱骂，她都觉得还是不够狠。
神姬要是能再狠点就好了，那样她心里还好受一些。
她总是在背叛她的，为琴玄的命令，更为魔尊的命令。
神姬永远不会知道，清霄剑尊带着她的凡人之身来到百尺崖时，她有多高兴看到她回来。
她竟然真的活着回来了，尊上真的没有骗她。
如此，害她与剑尊关系越发恶劣，最后走到要叛族地步的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罪无可赦了？
她还想告诉神姬，她一点都不喜欢剑尊，只是行事需要伪装，让一切变得合理罢了。
可她奄奄一息，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没关系。
神姬肯定都知道。
小锅闭目之前，看到白色的灵力落在自己身上。
她的声音在消失，但身上的魔气消散。
她好像听到了神姬的声音。
“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吧。”
小锅倒在海沟身处，身躯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她唯一还算保存完好的那双眼睛缓缓流出泪水。
泪水在白光中消失不见，她变为原形，又一点点彻底消失。
原来还可以有来生吗。
一定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行善积德的好事。
是神姬。
她总是这样嘴硬心软，打她发泄的时候也要眼泛泪光，充满不甘心。
可以的话——如果可以的话，小锅不想要下辈子。
她希望可以用神姬给她的下辈子作为交换，换她从今以后，可以过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