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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冬夏一听愣了愣, 诧异问道:“二娘子要出门?”


    自上回二公子来姑娘屋里把那箱子书籍搬出去后,冬夏便没再见她抄写过,不抄写便不用出门买笔墨, 半个月了,一直呆在屋里,哪里也不去,大娘子邀请她去晏家做客, 都没能请动她,今日突然听她提出要出门,只觉意外。


    白明槿神色焦急, 点了下头, 自己走去衣橱前,选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外罩一件夏季的薄披风, 出门时,拉上了帽檐。


    上了马车, 冬夏问她去哪儿, 她才道:“去长街万花楼附近的花市, 我买些花草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去了能不能帮上忙,但无论如何,得先证实事情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 她定不会欺瞒姐姐。


    马车离开白府巷子,往长街上赶。


    约莫行驶了三刻,穿过一片湖边垂柳林子,前方等待已久的两人转过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广白伸长脖子, 再三确认,那马夫就是白家的人, 紧张地道:“主子,人来了。”


    裴潺也看到了,靠在树干上的腿收直,偏头同他示意。


    广白转过身,掐着时辰和距离,一脚踢在了前面的马屁股上,马匹冲出去,拦截住了后方的马车。


    好好的大道上,斜刺里突然闯出来一匹马,白府的马夫手忙脚乱,猛拽住缰绳,“吁——”


    车内的白明槿被甩得东倒西歪,不知出了何事,手抓住马车窗岩,刚稳住身子,听到了外面一道声音传来,“刑部搜查。”


    “大人且慢”


    丫鬟冬夏的声音急切:“大人不能过去”


    白明槿一怔,下意识拔下了头上的金簪,对准了车门,座下的马车忽地一沉,有人上来了,门扇被推开,帘子也被掀了起来。


    白明槿心提到了嗓门眼上,“谁?”


    裴潺弯腰钻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小娘子雪白的一张脸,和她双手握住的那根簪子,冲她点头打了一声招呼,“裴某冒昧,打扰了。”


    说着冒昧,人却没有退出去,不请自入,兀自上了车,掀了掀袍摆,坐在了白明槿对面。


    见对面的姑娘还在呆愣中,裴潺有些怀疑,问道:“不认识了?”


    白明槿不知道该如何去答,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意识到手里还攥着簪子,慌忙放下来,轻点了下头。


    如此,是记得了。


    那就好办,见她双手紧紧捏住簪子,埋着头,怕把她吓着了,裴潺嗓音放得很低,问道:“为何不同意?”


    白明槿一愣,抬了眼。


    裴潺对她一笑,使出了这辈子所有的温柔,去逗一个姑娘欢心,“如果不是嫌弃我年纪比你大,名声臭,其他的,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能考虑,试着去改。”


    恩还难,便体现在此处。


    话说出来,裴潺自己都觉得牙酸。


    “没有!”对面的姑娘却猛一摇头,“裴公子,很,很好。”


    裴潺看着她,纳闷了,“那为何你不喜欢?”


    白明槿愣了愣,反应过来,定是上回自己回绝祖母的话,传到了他耳里。


    心头一慌,她不是这个意思。


    生怕他生了误会,忙去解释,“我并非不喜欢”


    她喜欢,但她配不上。


    “裴公子才貌双全,乃逸群之才,我”越解释越乱。


    裴潺看她红透的耳尖,猜不透她的心思,也懒得猜,“我会再去提亲,你不能再拦着。”


    真正的原因,白明槿无法说出口,心头着急,手指都快捏断了,“裴公子,还是另寻个好姑娘。”


    裴潺一笑,摊牌道:“今日我为了约姑娘出来,使了一些手段,恐怕还会得罪未来的姐夫,姑娘总不能让我无功而回,嗯?”


    看着她眼里慢慢浮现出惊愕,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眼角仿佛洒了一层桃花粉末,粉嫩中染了殷红,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裴潺突然生出了逗她的心思,身子往前一倾,凑近她逼着她的目光道:“况且,以我裴潺的性子,若想要强娶了姑娘,姑娘只怕也是无能为力,对吗?”


    见她更呆了,裴潺又怕把她吓坏了,退回来坐好,“但裴某并非强取豪夺之人,今日来,便是来知会姑娘,裴某娶定了你。”


    裴潺看着她的手,她再捏下去,非得被簪子划伤不可,探下身,握住了她手。


    白明槿身子一僵。


    全身虽处于紧绷,紧张得厉害,眸子里却没有半分防备。


    裴潺慢慢地掰开她的手指,把那簪子取出来,在她头上打探一阵,找了个位置,替她簪上后,道:“我走了。”


    同来时一样,来得突然走得也快,座下的马车又是一沉,脚步声越去越远,彻底听不到了,白明槿才听到了冬夏的声音,“娘子娘子?”


    “啊?”白明槿醒过神来,这才看着对面一脸急切的冬夏。


    冬夏忙问:“他,他有没有对娘子”


    白明槿摇头,替他澄清道:“没有,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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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夏察觉出她脸上的红晕,自也知道她心头喜欢裴潺,且两家正在说亲的当口,裴大人媒婆都请上门了,料定是娘子不松口,今日裴大人才找上门来,当面与她交涉,便也没再问下去,“那娘子,咱们还要去花市吗?”


    手指被他碰过的地方,还在火辣辣地烧着,白明槿如坠入了梦中一般,轻摇头,“不去了。”


    —


    裴潺隐在暗处,看着白府的马车调头往回走,才转过身。


    广白瞅了一眼他面上的神气,多半是妥了,“主子,二娘子答应了?”


    裴潺没应,只交代道:“明日一早让媒婆把活雁送过去。”又把袖筒内的那把折扇,抛给了他,“让那兔崽子,把缺失的字添上。”


    广白明白,这是成了,跟上脚步拍了个响当当的马屁,“主子亲自出马,果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是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心,再带了些吓唬,把小姑娘唬住了,不答应他不行。


    还有正事要干。


    裴潺往长街内走,沿街挨个去找卖梳子的铺子。


    正立在一个摊位前翻着梳柄,身后街头突然撞来了一人,广白及时回头,一位蓬头垢面连脸都看不出来的乞丐,手里提着酒壶,脚步东歪西扭,一路跌跌撞撞,眼见要往这边倒过来了,广白眸子一凝,脸上的乖巧瞬间不见,抬脚便将其踢开,“哪里来的酒疯子,没长眼睛,滚远点!”


    ‘乞丐’倒在地上,似乎知道碰上了一个不好惹的,爬起来,不敢再耍酒疯,脚步端正了许多。


    这样的疯子,见怪不怪,裴潺也翻完了梳柄,款式字样都不一样,“走吧。”


    两人离去的方向,在街旁的一处墙角内,适才的那位‘乞丐’紧紧地盯着裴潺的身影,脸上的头发已被佛开,露出了一张脸。


    正是钱四公子。


    钱家大房被抄家,大夫人金氏先经历了丧子,再遭受了抄家之祸,夫君还在牢里关着,整个人疯了一般,性情大变,把身上所有的气都出在了钱四身上。


    每日都要让人拖到屋里,鞭打一回,打到她手软为止,全身都是藤条的痕迹。


    谁能想到昔日在外横行霸道的钱四,也有被打到爬在地上求饶的一日,“夫人饶过我吧,饶了我吧”


    大夫人倒是给了他一条活路,“想要我饶过你,也可以,你去把刑部侍郎裴潺给我杀了,我就饶了你,否则,我迟早会打死你。”


    钱四抱住一对青紫的胳膊,恐惧与绝望爬满了那张脸,扭曲又狰狞。


    他只有这么一条活路了。


    —


    裴潺继续搜查。


    搜了五六个卖梳柄的摊位,两个大铺子也搜了,毫无结果,正打算回去再查查其他线索,身后广白一拽他衣袖,“主子,主子!那是不是大姨子?”


    什么大姨子?


    裴潺转过头,便见到了一道匆忙而去的背影,素色白衣,发髻简单,身姿高挑,同为刑部做事,也算是打过了不少照面。


    单凭背影,裴潺便认了出来。


    不是白家大娘子又是谁?


    —


    白明霁上辈子只知道张嬷嬷卷走了二夫人周济她娘家的大半钱财,但并不知道是如何卷走的,张嬷嬷的家人,她查过,公婆已故,家中只有一个丈夫和一个女儿。


    卖梳柄的人,多半也是张嬷嬷的哪个亲戚,若只是个同伙,她不可能放心把那些赃物交给她。


    昨日金秋姑姑为了救人,把自己折腾病了,那些东西她必须得讨回来。


    白明霁从巷口跟到了闹市,再从闹市跟到一处僻静的巷子,到了一处矮墙院子前,那位卖梳柄的人把车子放在了门口,从梳柄底下掏出来一个包袱,抱在怀里,左右环顾了一阵后,推门而入。


    径直走到了一间房门前,敲了三下,“姑父,是我。”


    过了一阵,房门从里打开,走出来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见到他怀里的包袱,伸手便去拿。


    买梳柄的人递给了他,交代道:“姑母说府中起了变化,这些东西姑父先拿着,不急着变卖。”


    中年男子问:“她人呢?”


    买梳柄的照着张嬷嬷的原话,传达道:“晏家的少夫人今日说要查账,不仅是铺子,还有良田都得查,二夫人担心手里的烂账被发现,正着急派姑母去处理,姑母怕二夫人怀疑,只得先去,已出发去往铺子了,让姑父赶紧想个办法,知会上头的人一声,该怎么办”


    中年男子脸色突然一变,回头警惕地看向门口,猛地推了一把卖梳柄的人,吼出一声,“走!”


    没来得及。


    院子的门扇被人一脚踹开,白明霁动作极快,手里的一条长竹竿,势如破竹般掷出去,对准了正要翻墙而逃的‘梳子摊贩’。


    那摊贩被稿子打在后背上,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半天没有爬起来。


    中年男子嘴角一抽,骂了一句“蠢货。”自己先往门口跑去。


    怕打草惊蛇,白明霁今日过来没带多余的人手,只有她一人。


    如今遇上了两人,她不太好制服。


    又一杆子砸在那位想要起来的‘摊贩’身上,再回头,那中年男子已经到了门口,白明霁看到他怀里的包袱,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追到门口,却突然见那中年男子从门外退了回来,脚步踉跄,双腿抖得厉害。


    又进来了几步,白明霁才看到了他脖子上架着的一把弯刀。


    身前的一人还在逼着他往后退,一面架着刀,一面弯腰从他怀里夺过了那个包袱,朝对面的白明霁一扬手,问道:“大娘子是要这个?”


    白明霁愣了愣。


    裴潺?


    他怎么在这儿。


    顾不上问,那位‘摊贩’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开始往外跑,白明霁没了耐心,转身一竹竿扫过去,竹竿尖端,插|进了那人的小腿,听到耳边的惨叫,白明霁淡然地道:“警告过你,别跑。”


    同时裴潺也踢了一脚中年男子的膝盖,将其压在了地上,扫了一眼跟前的院子,同广白吩咐道:“放信号叫人。”


    —


    皇宫。


    晏长陵今日刚到锦衣卫,便被皇帝叫进了宫。


    替太子祝贺生辰。


    太子一场病初愈,得知皇帝要把他送去太后那里,哀求过皇帝,要继续留在东宫,并再三保证以后不会不乱吃东西。


    往日他说什么,皇帝都依他。


    这回皇帝没有,铁了心要把他送到太后的宫殿,“你放心,太后性子好,你过去跟着她,她会好好看顾你。”


    太子见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后拖,“儿臣能否过完自己的生辰,再搬去皇祖母那?”


    如此小小的要求,皇帝没理由不答应。


    庆生宴设在了东宫,太子的生母朱氏不在。


    皇帝懒得再看她,只怕人请过来又是她一个人的一场大戏,太子还过什么生辰?


    皇帝没请她,来的都是东宫的臣子,还有晏长陵。


    岳梁也在。


    并非提前受邀,而是他运气好,进宫时碰恰遇上了,被皇帝拉了过来,蹭了一场宴席。


    孩童的生辰,不能照着大人的来办,没有歌舞,皇帝请来了宫外的戏班子,替他安排了一场皮影。


    皮影戏过半,到了中场歇息之时,李高便低下头去,轻声提醒太子,“殿下,该答谢诸位大人了。”


    身为太子,自生下来一言一行便受到了专门的训练。


    如今太子已到了七岁,这样的礼仪不在话下,年岁尚小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起身后对着一众臣子一一答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高怕他认不全人,贴心地立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提醒他。


    先从东宫的几个近臣开始,太子极为聪慧,每个人都记得清楚,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对方的称呼与职位,并表达了感谢。


    轮到晏长陵时,太子却突然不动。


    李高一愣,及时提醒他道:“殿下,晏世子。”


    太子彷佛没听见,七岁的孩童,喜欢和厌恶都表现在了脸上,一咬牙,直接略过了晏长陵,将茶杯举向了岳梁,“孤谢过岳大人。”


    席间气氛瞬间起了变化。


    众人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如惊涛骇浪。


    岳梁起身接受了太子的答谢,回了礼,走下放下酒盏事,眸光也不自觉微微一转,瞟了一眼身侧的晏长陵。


    晏长陵像是无事人一般,端正地跪坐在那,脸色如常,并没有半丝尴尬。


    皇帝的眉头早就皱了起来,没出声去提醒,怕一旦太子的脾气撅起来,场面只会更糟,隐忍着一直到太子答谢完了,才抬眼去看他。


    太子却埋着头,故意不往他脸上看。


    纵然李高急得满头大汗,唤了好几声,“殿下。”太子充耳不闻。


    台上的皮影又开始了。


    众人的目光便回到了荧幕上,气氛却明显发生了变化,哪里还有看戏的心情,个个都提心吊胆。


    皇帝的靠山是晏家。


    太子的后盾则是朱家。


    今日太子当着众人的面,扫了皇帝的靠山晏家一记耳光,也相当于打了皇帝。


    这该怎么收场?


    好不容易熬到了皮影戏结束,接下来是一场舞剑。


    皇帝看了一阵,把太子叫到了身边,指着那名舞剑者,问太子,“如何,是不是没有你晏叔叔的剑法好?”


    太子紧抿着唇,不答。


    皇帝一笑,耐着性子同他道:“你三岁起,你晏叔叔便手把手地教你剑法,你如今的功夫,大半都是他教的,朕问你好不好,你答不上来?”


    太子垂下了头。


    皇帝看他这副样子,脑门心突突跳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神色肃然地道:“朕问你话。”


    太子也有些害怕了,胸口一阵起伏,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抬头冲着皇帝哭道:“这天下又不只是他一人会功夫,儿臣不愿意让他教!”


    太子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传入了在座每个人的耳朵。


    话里虽没有说出名字,但人人都知道那个‘他’是谁,个个精神百倍,绷紧了脊梁骨,生怕殃及到自己身上。


    没有料到太子会如此忤逆他,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太子似乎气急了,也似是憋了太久,一句更比一句震撼,哭嚷着道:“孤一点都不喜欢他,就因为他,父皇把我的母后贬为了母妃,如今连养育儿臣的资格都没了,今日是儿臣的生辰,可儿臣的母妃却不在这里,父皇请先生教会了儿臣何为孝,为何又不让儿臣去履行‘孝’。”


    皇帝眼前阵阵发黑,怒意使他下意识扬起了手。


    巴掌还未落下去,李高先扑在地上苦苦求情:“陛下,陛下息怒啊”


    第62章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太子一脸倔强, 拳头捏得死死的,皇帝扬手的瞬间,他也不躲, 甚至还抬了抬下巴,只闭上了一双眼睛。


    皇帝看着跟前这张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七岁孩子面上的稚嫩还未褪去, 却多了一股大人才有的狠劲儿。


    想起自己在他这个年岁


    趴在地上替蚂蚁搭桥,燕子从屋檐下飞走了,都能伤怀几日。


    家里来了客人, 热情招待, 生怕怠慢,被人背地里骂他不懂礼仪。


    他当真一点都不像自己。


    朱氏,对!他像极了朱氏, 把朱家那一套毛病,全都学在了身上, 皇帝气得胸痛。


    李高继续劝道:“陛下, 今日是殿下的生辰, 他思念母亲心切,一时失了言,心中必然已知错了, 陛下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他那样子,可像半点要改过的意思?


    不过今日确实是他生辰,不宜在他往后的生辰里都留下一道忘不掉的阴影,皇帝良久才忍住气, 把手放下来,再看向晏长陵。


    晏长陵从位子上起身, 笑了笑对他行了一礼,“陛下。”又对着太子拱手,“太子殿下,锦衣卫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臣就先告辞了,微臣祝太子殿下平安顺遂,生辰吉祥。”不顾皇帝挽留的神色,说完晏长陵后退两步,转身走出了宴席。


    闹了这么一出,皇帝和太子都没了心情,余下的人也是坐如针扎。


    宴席再进行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皇帝一扬手,“都散了吧。”


    众人走后,只剩下了皇帝和太子。


    太子似乎看出了皇帝对他的失望,知道自己搞砸了一切,虽不后悔,但见皇帝头一回有了想要打他的冲动,加之李高在一旁不断地同他使眼色,那股倔劲儿终于软了下来,跪在皇帝面前,“父皇。”


    太子内心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可以跪皇帝,但要他对晏长陵说出道歉话,犹如喉咙里吞了一只苍蝇,怎么也吐不出来。


    “殿下。”李高又催了他一声。


    皇帝对他失望透顶,火气眼见又要腾升起来了,余光却瞟见一名太监被拦在了门外。


    目光转过去,瞧见了那太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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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他也邀请了太后前来,太后说染了风寒


    “儿臣”太子好不容易开口,却见皇帝突然起身,看也没看他一眼,“自己好好反省。”


    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扭转不回太子的思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是被朱氏荼毒太深,对晏长凌存了恨意,待日后把他送去太后跟前,再慢慢地教诲。


    皇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到了外面,问那位太监,“太后怎么了?”


    太监忙把手里的盒子奉上,“太后娘娘替太子殿下准备了一份生辰礼,令奴才送来,祝太子殿下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皇帝点头,让身旁的人接了礼,随口问道:“太后的风寒可好些了?”


    太监答好多了,“娘娘今日傍晚去泡了一回温泉,人回来后便精神很多,这会子正在灯下看书,还未歇息。”


    皇帝脑子里突然浮现了一副灯下美人翻书的慵懒姿态,心口像是被太后那青葱十指挠了一下,痒痒的,面上却是一派正色道:“这个时节容易热伤风,养不好,可不行,朕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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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太子在生辰宴上,当着东宫大臣和皇帝的面,打了晏长陵的消息,在皇帝来之前,先传到了太后耳里。


    太后翻了一下手里的书页,目光讽刺,“蠢货,就朱氏那矮子,教出来的孩子,谁能喜欢得起来?矮子堆里拔高个,何况还就那么一个,选都没得选”眸子抬起来,摇头突然叹了一句:“皇帝不行。”


    眼见身边的荣嬷嬷眉头又皱了起来,太后怏怏地闭了嘴,专心看起了她的话本子。


    才翻了三五页,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声,奴才一叠声儿地行礼,“陛下”


    皇帝的声音传了进来,“免了,母后可歇息了?”


    来了。


    太后有些不耐。


    人是她勾过来的,来了又觉得是个麻烦,自古能坐上皇位的皇帝,骨子头没有哪一个不霸道。


    这番一来二回,手被摸了,腰被搂了,早晚得出事


    太后求救地看向荣嬷嬷。


    荣嬷嬷深吸一口气,这个时候知道看她了,晚了,爱莫能助地道:“娘娘自己招惹的,那就是应该想好了怎么收场。”


    太后:


    太后还在想着今夜该怎么把人打发走,皇帝人已经不请自入,到了内室,掀开了珠帘,看向榻上歪着的太后。


    一头青丝披肩,身上罩了层薄纱,里面是一件白色绣着荷花的小衣和同款料子的裘裤,此时一双腿一只伸着,一只曲着,轻纱下的一双白嫩赤足,影影绰绰。


    十根脚趾头上,似乎还涂上了红艳艳的蔻丹。


    屋内的灯火洒在她身上,每一寸光晕,都在妆点着她的魅力,太后的艳丽从来都是媚而不俗,高贵刻在眉眼之间,却被那双桃花妖,融化了高位者的刻板,横添了几分多情。


    一双勾魂的眸子望过来时,如同一汪炙热的泉水,忍不住想要染上一染,让那双眸子为了自己溢出水来。


    皇帝心口一阵躁动,喉咙不自觉轻轻一滚,先前被太子气出来的那股闷气,瞬间消失得没了踪影,唤了一声,“母后,儿臣来看您了。”


    屋里的宫女婆子识趣地退了出去。


    太后见他走过来,轻轻地合上书页,坐直了身子,诧异地问道:“陛下怎么来了,今儿不是太子生辰吗,怎么没陪太子?”


    榻边上放了一张高登,荣嬷嬷出去前,替皇帝备的座。


    皇帝没坐,脚步径直走到了榻前,没答她的话,低声关怀地问道:“朕听说母后染了风寒,担心母后身子,特意赶过来,看望母后。”


    他靠得太近,膝盖都抵住了她的榻岩。


    太后拢了拢身上的轻纱,看向他身后的高登,“哀家无碍,皇帝坐吧。”


    话音一落,便见皇帝轻提了下袍摆,直接坐在了她的软塌上,似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先堵住了他的嘴,“朕傍晚沐浴过,刚换的一身,不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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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


    太后往里移了移,“哀家是皇帝的母后,儿大防母,皇帝离哀家这样近,不妥。”


    皇帝一笑,“无妨,挨得近一些,母子俩才能显得亲切。”


    太后忍不住翻白眼,“皇帝别忘了,哀家可不是皇帝的亲娘。”


    她这屋子里也不知道点了什么熏香,皇帝每回过来,都觉得香极了,还有她床榻上,她身上的气味,都是这个世上最好闻的味道,皇帝今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太子刺激后,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壮了胆子,胳膊抬起头,轻轻地搭在她的腿上,低声道:“不是亲娘,才妥。”


    登徒子。


    太后皱眉,当初先帝把他带进宫来面见自己时,他跪在自己脚底下,恭敬地唤自己为“母后”,连头都不敢抬。


    如今坐了皇帝,竟敢爬上自己的床。


    太后当真后悔,那日嘴贱不知怎就说了那么一句,“皇帝后宫那些个庸脂俗粉,没有一个比得上哀家。”


    从此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变了。


    太后抬脚,踹了一下他后腰,“皇帝愈发没规矩了。”皇帝也不恼,反而盯住了她的脚,终于没忍住,一把握住捧到了手里,任由太后挣扎也不放,正色道:“母后染了风寒,乃寒气入身所致,儿臣替母后疏通疏通经脉。”


    太后的脚被他握住,一时挣不脱,惊觉他看着一幅书生样,手倒是不小,力气也不小,讽刺道:“皇帝还懂经脉?”


    皇帝却点头,“儿臣小时候家境贫寒,家里人生病,没那么多钱看病,都是彼此给对方按穴位疏通”


    他并非吹嘘,手指头捏着的地方,一阵酸酸胀胀的,确实很舒服。


    太后从先帝那里倒是听说过他之前的不易,自己被先帝捡回来你之前,也有过那么一段艰难的日子,很容易共鸣,夸了一句,“皇帝的手法不错。”


    “母后喜欢,儿臣以后日日都来替母后疏通如何?”皇帝低头,手指头游走她的一只赤足上,目光则盯着她红艳艳的脚趾,渐渐地手上用了力。


    “啊”太后没有防备,又痛又痒,一声呼出来,如同呻|吟,婉转娇媚。


    太后自己先愣住。


    皇帝也愣住了,目光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像是一头恶狼,悠悠地看向太后,哑声问:“母后,儿臣弄疼你了?那儿臣轻一些”


    没等太后拒绝的机会,他的手已经捏向了她裘裤下的小腿。


    不得不说,他的手法实在是好,太后本想再踹他,奈何他手指头捏过的地方,一股酸酸的疼痛传来,整只脚都轻松了。


    脑子一缓,竟也没去阻止,由着他按。


    皇帝按得有模有样。


    手还在不断地往上移,奈何太舒服,太后放松了警惕,直到他越过了膝盖,才猛然醒过来,去轰人,“皇帝,住手吧。”


    皇帝没听她的,手掌从布料下猛往上一滑,人跟着压下去,看着她的眼睛,祈求道:“母后,儿臣的好母后,您就疼疼儿臣吧,儿臣快被你折磨疯了”


    太后此时想送客,已经晚了,裘裤腿极为宽阔,他几乎一触到底,太后深吸一口气,顿时面红耳赤,怒斥道:“皇帝,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知道,儿臣知道自己在干”


    ——“母后。”


    他老道的不仅是疏通穴位。


    太后一口气险些都岔了。


    “儿臣下地狱也值得了。”皇帝埋头含住了她的唇,颤抖地吻着她,一声一声地唤她,“母后,母后,儿臣要死了”


    —


    那头太子见皇帝出去了后再也没有回来,便缠住了李高,“总管,父皇是在生孤的气吗。”


    李高叹了一声,“殿下可知今日伤透了陛下的心?”


    太子一向对皇帝身边的这位总管,颇为依赖,见他也说起了自个儿,委屈地道:“总管也认为孤错了?”


    “奴才不敢,可殿下要知道,陛下喜欢晏家,喜欢晏世子,是因晏家从前对陛下,也如同如今朱侯爷对殿下一样,关怀照顾朱,奴才试问殿下,倘若将来有朝一日,有人对朱侯爷不敬,殿下心头可乐意?”


    那是他除了皇帝之外,最为疼爱他的外公,谁要是对他不敬,他定不会轻饶。


    太子又想到了晏长陵。


    听母妃说,他要把朱家推到,要把外公杀了。


    见太子眼里冒出了杀意,气鼓鼓的模样,李高便道:“太子殿下心里既然明白,便也该理解皇帝的心。”


    太子却理解不了,突然道:“父皇他是昏了头!”


    “孤是太子,将来他的皇位只能给孤,可晏家如今要杀了孤的母族,他却不阻止,甚至把母妃一贬再贬,他口口声声说爱孤,却又把孤的翅膀砍断,给孤留下一个大祸患”


    “殿下!”李高一把捂住他的嘴,声音比往日严厉了一些。


    七岁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必然是那朱氏教唆的,脸上的神色也慢慢地起了变化,眼底没了先前的温柔,淡淡地道:“看来,殿下确实应该搬离东宫了。”


    说完松开他,退后两步不再看他,吩咐身后的太监,“殿下今日乏了,伺候他早些歇息,适才的话谁要是敢传出来,就别想要脑袋了。”


    不顾太子的惊愕,李高与皇帝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出去后听说皇帝去了太后的寿宁宫,也跟着赶去,却吃了一记闭门羹。


    殿门早就落了锁。


    李高立在门前思索了一阵,也没去叫门,回头同身后的太监道:“都回吧,陛下今日歇在了正殿。”


    —


    长春宫。


    朱嫔来回地在院子里打着转,脖子都快要望酸了,可明月升到了当空,外面却始终没有来人,安安静静。


    太子生辰,她是太子的生母,皇帝竟不请她去,皇帝不乐意,太子也没想着她?


    还有那一位。


    一直不露面,她都快要走到穷途末路了,他要等到何时才出手?


    朱殡终于忍不住了,回到屋里便开始砸东西,边砸边骂,“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如今是要卸磨杀驴了吗”


    一屋子的瓷器碎片儿,远远地都能听到动静声。


    屋内所有的宫女都埋着头,不敢吱声,朱嫔砸累了,才瘫坐在软塌上,叫来了身边的亲信嬷嬷,低声同她吩咐道:“你去告诉他,别逼本宫,逼急了,下场便是鱼死网破,我不好过,他也别想一个人独善其中”


    嬷嬷点头。


    退出去,匆匆出了宫门,人刚到夹道,迎面便撞上了一位太监。


    两人错身的功夫,那太监从袖筒内掏出了一个黄纸包,塞到了她手里,同其低语道:“朱氏留不得了。”


    —


    岳梁快出宫门了,才追上晏长陵。


    晏长陵听到动静声回头,意外地道:“怎么,东宫的酒不香,留不住岳大人?”


    岳梁没应,坐下的马匹与他并肩,看着他道:“晏世子,饮两杯?”


    晏长陵觉得稀罕,满朝文武十有八九都曾邀请过他这位大理寺卿,但没有一个人成功,今日却主动来邀请他,笑了笑道:“能被岳大人相邀,实乃晏某得荣幸,不过”晏长陵颇为为难,“家中夫人尚在翘首以盼,我怕我耽搁”


    先前传言藏在暗处,彼此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对付,上回两人打了一架,闹到了皇帝面前,翻到了明面上,倒是坦坦荡荡了。


    晏长陵知道他心里喜欢白明霁,但又如何,既然错过了,他永远都得不到。


    岳梁懒得看他那股春风得意的劲儿,爱去不去,夹了一下马肚,留下一句,“太子容不得你晏家。”


    晏长陵看了他一眼,马匹跟上,“容不得我晏家的人多了去了”


    岳梁却转过头,问道:“晏指挥当真要拿自己与太子去比哪个更可爱?”


    晏长陵:


    晏长陵长长地看了他一眼,了然道:“你绝对不是为了我晏长陵在担心。”


    岳梁一笑,“人有自知之明,挺好。”


    晏长陵驾马走到了他前面,“望月楼吧,岳大人好不容易慷慨解囊请一回客,我可不能错过如此千载难逢宰你的机会。”


    转头同走向这边的沈康道:“派个人回去,同少夫人知会一声,我晚些时候再回去。”


    沈康正要找他,听完忙禀报道:“少夫人适才也来了话,说去了刑部,晚点回去,让世子爷放心。”


    —


    刑部地牢。


    白明霁先审问。


    问那位中年男子,“晏府二房二夫人跟前的张嬷嬷,你可认识?”


    中年男子来的路上,被裴潺踩断了一条腿,如今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是摇头,“什么张嬷嬷,不知道”


    “你是她丈夫。”白明霁冷冷地看着他,“还是不说实话?”回头看向裴潺,让出了位置,“裴侍郎,请吧。”


    裴潺:


    往日她一副,见了自己恨不得绕开到百里之外,如今她倒是使唤得挺利索。


    怎么说也是将来的大姨子,卖点人情倒也不是不可以。


    上前一脚踩在那人的断脚上,使劲地往下一碾,瞬间地牢内便响起了一道杀猪般的声音。


    尽管白明霁很不喜欢裴潺的审问手段,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很管用,很快便听到对方连连求饶,“我说我说,我都说,别打了”


    裴潺却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让白明霁先出去。


    白明霁立在牢门外,足足听了一刻的惨叫声,再进去,张嬷嬷的丈夫便趴在了地上,看到裴潺如同见到了阎王,吓得直哆嗦。


    白明霁继续问他:“偷了二夫人多少。”


    “不知道”那人说完生怕惹了裴潺,赶紧道,“小的真不知道,记不清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抵,大抵是十年前”


    白明霁心道,不止吧。


    二夫人嫁入晏家后,只怕张嬷嬷就开始往外顺东西了,但光凭这些,支撑不了张嬷嬷后来给自己女儿置办的那些嫁妆。


    “东西呢?”


    张嬷嬷的丈夫道:“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拿去当了后,花,花了。”


    白明霁:“花完了?”


    “小的,近几年染上了赌|瘾。”张嬷嬷的丈夫也姓张,名叫张魁,两人都是奴才出身,“小的最初也没有这么贪心,只想顺点东西回来,改善一下生活,可没想到,见过了好日子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白明霁不想听他说这些,“赌|坊内每天也有流水,你一共输了多少钱,我有的是法子知道,铺子呢,贪了多少?”


    她要知道侯府的每一笔账都流向了哪儿。


    “铺子?”张魁诧异又惊慌,“小的就算再大胆,也知道那些铺子是侯爷的产业,哪里敢打铺子的主意,不过”


    “不过什么?”白明霁问。


    “三年前,二夫人接手晏家大房的管家权后,倒是对铺子打起了主意,咱们,咱们也劝过她,可她不听”


    白明霁一笑,“大贼劝小贼收手,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侯府的账,你当真以为我不清楚,一万户食邑,每年库房进账仅有三成,二夫人的胃口倒确实大,不过她又如何能保证,最后那些钱财是不是当真就进了她王氏一家人的手里,毕竟贼子都对她手边上的东西动手了,又岂会放过如此诱人的一块肉。”白明霁突然面色一沉,盯着他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无论是二夫人贪的,还是你们张家贪的,钱财流去了哪儿,你若拿不出来,或是我对不上账”


    白明霁没有裴潺揍人的手段,但是只要威胁到了晏家的将来,影响到了她,万事她都可以从头学起。


    “你的妻子,我已经派人去盯了,她能不能活着回来,全看你了,对了,你们还有一位女儿吧?”


    张魁脸色一变,嘴里突然冒出了一道血迹。


    裴潺及时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的牙齿离开了舌头,阻止了他要自戕的动作,“想死,只怕没那么容易,我这还没问呢,你急什么”


    张魁瞪了一会儿眼,实在太疼,人昏死了过后。


    裴潺正打算提审那个卖梳子的,刑部的主事回来了,进来时脸色不太好,见到白明霁行了一礼,同裴潺使了个眼色。


    裴潺出去后,主事的便禀报道:“王皮球,丢的不是粮食,是一批兵器。”


    裴潺眉头一皱。


    主事详细地道:“隔壁县最初运来的确实是粮食,但不知怎么回事,路途中被人调换成了兵器,京县令王詹今日早上发粮时才知道”


    如此就麻烦了,有人借着他的名头,运送了兵器,且在靠近京城的地方丢了。


    这是杀头之罪。


    难怪那么着急跑到了刑部。


    “可查清了兵器来源?”


    主事的摇头,“但既然是随着隔壁县的粮食一道过来,应该是同一个地方。”


    —


    等裴潺交代完,再返回牢房,便看到了白明霁手里拿着烧火的烙铁,张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满头的水往下滴。


    目光则惊恐地看着白明霁,刚被咬伤的舌头,吐词含糊,倒也能听清,“我也不知她是如何发现了我们与二夫人的事,起初以此作威胁,要我们继续从二夫人那里偷,偷来的东西五五分成,后来得知二夫人掌了管家权后,便让咱们打起了侯府铺子的主子,我们不过是奴才出身,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去偷侯爷的产业,可咱们不听她的,她便抓了闺女”一说到自己的女儿,张魁便哭了起来,“少奶奶饶命,铺子的钱我们分文没动啊,全都被她拿去了,平日里咱们的用度,全靠顺二夫人的东西在过活”


    白明霁心头往下一沉,问道:“钱财呢,那些钱财去了哪儿?”


    “每个月都会有人来运,说是怕被晏侯府察觉,都,都运去了城外”


    白明霁突然想起了上辈子,晏家墙倒众人推,众人对其陈列出来的一堆罪名中,其中一项便是:“晏侯府私造兵器。”


    她以为,那些都是污蔑。


    最后皇帝为何明知道自己丢了一份圣旨,边关造反的消息可能为假,却还是对晏家判了流放之罪。


    白明霁后背一阵生凉,寒声问:“她是谁?”


    第63章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张魁摇头, “小的真不知道她是谁,每回她见小的,皆是以面纱遮面, 小的只听出来声音是个女人,年岁估摸着三十多岁,身姿高挑,似乎, 是个美,美人旁的,小的便不得而知了。”


    他喘着粗气, 目光里全是恐惧, 倒不像是骗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钱财运去了城外哪里,什么途径,他们有多少人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魁眼皮子一张一合, 剧烈的疼痛和恐惧,早就透支了体力, 有些撑不住了, 磕磕碰碰地道:“每月铺子里的进账, 小的,小的和,和内子, 都,都会按照二夫人的吩咐,先,先抽取一成, 可实则抽出来的却是三成,剩, 剩下的两成,小的,每个月都会亲,亲自备好,拿,拿去福天茶楼,点天字号的雅间,等,等她过来”


    话落,人又晕了过去。


    再暴力审下去,只怕他撑不住。


    虽没有问出幕后主谋,审问来的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她摸出头绪了。


    白明霁把人让给了裴潺,“我问完了,裴大人请。”


    裴潺:


    就给他剩了半口气,他还问什么?


    但裴潺找的不是他。


    让人把隔壁房那位卖梳子的年轻男子提溜了过来,裴潺掐住他的后脖子,将他的脸怼到了张魁身上,“看到了没,不配合,这就是下场,不用我多说了吧?”


    年轻男子腿上被白明霁戳了一个血窟窿,疼了一路,又被关进了屋子内不由分说打了一顿,意志早就没了,只哆嗦着点头,“大人,大人请问,小的知道的,绝不会隐瞒”


    “好。”裴潺松开了他,问题直截了当,“两日前,京县令丢失的兵器在哪儿?”


    年轻男子一怔,“什,什么兵器,小,小的不知道”说完哭了起来,“小的真的不知道,小的父母早亡,一无所长,自小就跟着姑姑姑父,平日里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活儿,只管替姑姑跑腿,要小的去盗兵器,大人就是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大人,大人饶命。”


    “行,我换个说法问你,京县令丢失的粮食在哪里?”


    “粮食?”张家侄子仍是一脸困惑。


    裴潺从怀里掏出了那把梳柄,甩到了他跟前,“梳子是你卖的吧,右眼下方的位置,有块刀疤的人你认识?”


    张家侄子呆了好一阵,这回点了头,“认识。”


    裴潺:“说。”


    “小的也不是很熟,只知道他是来专门收茶叶的,每天春季,晏侯府二夫人都会从晏家茶庄,昧下三成的茶叶,其中一成,姑姑照二夫人的意思,开起了暗桩替她赚外快,余下两成,皆被此人暗里运了出去。”


    “运到了哪儿?”白明霁突然插嘴。


    “这个小,小的就不知道了。”瞥了一眼白明霁手里的烙铁,又道:“应该是城外,若是在城内那么多的茶叶卖出去,二夫人恐怕早就知道了”


    又是城外。


    能从两人口中,问出来的只有这些。


    白明霁看出来了,刑部在查的案子,只怕与晏侯府有关,裴潺也看出来了,白明霁所擒的家贼,怕是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两人出来后,白明霁先问:“裴大人,衙门丢失的那一批兵器是怎么回事?”


    若没有白明霁,裴潺也不会这么快查到线索。


    人是两人合力抓回来的,裴潺从一开始就没瞒着她,否则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审问兵器之事。


    没藏着,把刑部的案子告诉了她,“三日前京县令押送了一批粮食,中途被人换了,临近江宁又被人劫走了,许是对方没料到,这回衙门的队伍并非都是饭桶,来了个硬茬,擒下了对方的头儿,还保住了一车粮食,昨日衙门卸车才发现,车上的东西,并非是粮食,而是一批兵器”


    白明霁即便已经有了猜想,闻言心头还是跳了跳。


    兵器,茶叶,银钱,都运去了城外。


    城外有什么。


    ——晏家军的军营。


    背心的那股寒凉,爬上了脊椎,直往脑子里冲,白明霁突然看向裴潺,“裴大人,你欠我一个人情。”


    裴潺:“”


    “我已经还了,你白家那位二公子”


    “旁人是旁人,但你欠我白明霁的还没有还。”白明霁替他回忆,“在钱家,你往死士伤口上洒的那一把药粉,我看到了,没有揭穿。”


    裴潺算是明白了,何为同根生。


    白家的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个个都擅长挟恩图报。


    他没说话。


    白明霁能猜到那批兵器运往了哪儿,他也能猜到。


    且整个过程也很好捋。


    晏侯爷拿自己的钱财,在城外私造兵器,运回了晏家军军营,扩大军队,企图谋反,无论是钱财的去向,还是赃物,一查一个准。


    他们能猜到,对方也能。


    这时候,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就算来得及,他也帮不了。


    虽说对方又蠢又毒,毕竟也算曾经同过船。


    这桩案子,他会主动退出。


    落日的余晖,照在两人脚前,铺出一层金光,白明霁转过头,光线映入她的瞳仁内,她看着裴潺,突然道:“晏家不会造反,这一点,裴大人在审问过了这两人后,心里很清楚了。不怕大人笑话,因一些不能说的原因,我近些日子查过你,刑部所有经你之手的案子,证据供词没有一份缺失,真正做到了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没放过任何一个坏人,我想,裴大人最初入刑部之时,心中并非只有仇恨,令尊想要延续下去的那份海晏河清之心,仍旧还在。”


    裴潺头一回被一个人的目光怔得愣了半晌。


    不是她说的那番话有多震撼人,而是她在说出那句海晏河清之时,眸子被日头照亮,眼底坦坦荡荡,不会让人觉得可笑。


    他早就听说过白家大娘子的厉害之处。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今日见到的那张泫然欲泣的脸。


    果然,一个家里有了一个厉害的角色,那其他的人,必然会弱。


    “少夫人还是赶紧回去知会晏世子,裴某相信,凭他的本事,必能逢凶化吉。”作为将来的妹夫,他该帮的已经帮了,到此为止。


    重大刑事案件,由大理寺负责。


    明日天一亮,他便将案子移交到大理寺。


    —


    望月楼。


    晏长陵择了一个临窗的位置,替岳梁满上了酒,“岳大人请。”


    岳梁没去碰,侧目看了一眼底下冷冷清清的街道,长话短说,“我有话要问晏世子。”


    晏长陵一笑:“你问。”


    岳梁道:“你有多大的把握?”


    晏长陵愣了愣,“岳大人是说我与太子比可爱?那我晏某甘拜下风,比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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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梁深吸一口气,心道论起装疯卖傻,他晏世子难逢对手,挑明了说,“衙门三日前丢了一批粮食,不知道晏世子有没有听说?”


    不待他否认,岳梁又道:“晏世子身边确实不缺暗卫,都派到衙门去了,世子真以为我会相信,王詹那样的废物能养出一个能人,还能抓住头目,保住一辆粮车?”


    晏长陵酒坛子都送到嘴边了,突然顿住,抬眸看着他,又把酒坛子搁了下来,“你说你们这些查案的人,无孔不入,半点都不受人待见。”


    岳梁没有反驳,笑了笑,“那恭喜晏世子了。”


    恭喜他也加入了不受待见的队伍,岳梁再次问了适才的问题,“你有多大的把握?”


    晏长陵手指抚了抚酒坛子,道:“五成。”


    岳梁吸了一口气,刚想骂一声赌徒,突然听到一阵马蹄疾驰声传来,偏头往外一看,原本还冷冷清清的街道,此时被疾驰而来的兵马围得水泄不通。


    与大理寺和锦衣卫的装扮不同,身上穿的乃金色铠甲。


    宫中禁军。


    太子上一个生辰,险些被‘刺客’所伤,皇帝为了确保他的安全,特意给他配了一支东宫禁军。


    马匹很快到了楼下,被晏长陵的锦衣卫拦住,东宫副统领自马上而下,高声询问:“楼上的人,可是晏世子晏长陵?”


    沈康很想回答,正是你大爷,副统领亮出了手里的令牌,“贵妃娘娘今夜被人毒害,太子有令,劳烦晏世子同我们走一趟。”


    朱氏降为嫔的诏书皇帝早就拟好了,但对于太子的人来说,即便是皇帝口谕,只要圣旨没到朱氏手里,那朱氏依旧还是贵妃。


    此时没人去在意这个。


    被他的话震惊到了,朱氏被毒杀?


    楼上的晏长陵和岳梁同时一愣。


    出事了。


    岳梁转头看向晏长陵,“恭喜了,可爱你比不过太子,但可怜你可以。”


    晏长陵眉头皱了皱,也不与他兜圈子了,“岳大人今晚不该来,剩下的五成,我还指望着你呢。”


    岳梁却道:“此案我不宜插手。”


    晏长陵疑惑地看向他。


    “大理寺除了负责重大刑狱案件之外,还有一个职责,便是对刑部的终审判决有复核之权。”楼下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岳梁不急不忙地道:道:“此案若先交于我大理寺,最后的复审便会落到皇帝头上。”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想要彻底将朱家连根拔起,此案便不能让皇帝去复核,是以,从一开始此案必须交给大理寺之外的人。


    晏长陵身为当事人,锦衣卫排除。


    只剩下了刑部。


    先由刑部查出真相后,再由大理寺去复核,给出最终的判决。


    两个监察机构的判定,足以定下一切,皇帝届时就算想保,也找不到翻案的理由。


    晏长陵一笑,“老狐狸啊。”


    “彼此。”岳梁没受用。


    东宫的禁军朱副统领已经走了过来,岳梁起身,“祝晏世子好运。”


    —


    翌日一早,裴潺拿着卷宗,人还没有走出刑部,姜主事从外进来,扬了扬手,迎面便拦住了他,“大人别去了,岳大人不在。”


    走近了,姜主事才压低了声同他道:“昨夜朱嫔中了毒,晏世子有重大嫌疑,太子殿下派禁军,连夜把人押去了东宫。”


    消息确实足够震惊,裴潺愣了半晌才回神,问道:“这和岳大人有什么关系?”


    “岳大人说,他昨夜出席了太子的生辰,论起来也有嫌弃,为了清洗自己的罪名,等到此案结束,方才会出宫。”


    裴潺:


    裴潺垂目看了一眼手中的卷宗,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这两人算计进去的,皇帝身边的总管李高已经到了门口。


    李高的脚步着急,领着两位太监到了跟前,正要弯腰行礼,裴潺先一步抬手止住,“李总管使不得,我可担待不起。”


    李高笑了笑,便也罢了,正事要紧,“陛下请侍郎即刻入宫。”


    烫手山芋落在了自己手里,裴潺不接也得接了,没什么好收拾的,卷宗就在身上,当下跟着李高进了宫。


    —


    皇帝人半夜被人叫到了长春宫,心情很不好,到了后进去看了一眼。


    朱氏中的是食物毒,太医已替她催吐了好几回,满屋子的异味,而朱氏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眼珠子泛白,脸色发黄,已完全没了人样。


    皇帝屏住呼吸很快出来,坐在外间一言不发。


    就连屋内太子的哭声都没能让他分出一点心神,反而有些不耐烦。


    能不耐烦吗,眼巴巴地馋了好几个月,昨夜好不容易尝到了天鹅肉,锦被之下正翻着红浪,后半夜突然被太子砸门,说她的母妃不行了。


    皇帝恨得咬牙。


    别说人没死。


    就算死了,又如何。


    自从嫁入宫中后,她哪一天消停过。


    哭哭,哭什么哭!


    自从太子出生,他还是头一回对他的哭声有了厌烦之意,往日只要他哭,皇帝都会上前安抚,今日完全没心情,起身走到了屋外,问李高:“晏指挥到了没有?”


    他是自己的锦衣卫,查案的事,交给他最合适。


    李高却垂着头,磕磕碰碰地禀报道:“晏指挥来了,不过在,在朱副统领那。”


    朱副统领。


    国公府二房的嫡出长子,太子的禁军副统领。


    晏长陵在他那儿,什么意思?


    李高道:“朱嫔中毒后,朱副统领一时担忧,怀疑是晏世子生了报复之心,去酒楼把人擒了来。”


    什么?!


    皇帝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谁给他的狗胆子!”


    李高不出声。


    皇帝深吸一口气,不用说,是太子。


    突然回头闯进去,李高忙跟在他身后,“陛下,使不得啊,太子尚小,必是听信了谗言,加之思母心切,这才糊涂了啊。”


    皇帝充耳不闻。


    快速闯入内室后,一把提着还在哭泣的太子,一路拖拽了出来,拉到外间,寒着脸问他:“朱副统领抓了你晏叔叔,你知不知情?”


    太子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一只胳膊被皇帝捏在手里,捏得生疼。


    从前父皇从不会如此对他。


    一切都是因他晏长陵而起。


    太子死死地咬住唇瓣,越想越委屈,抬头冲着皇帝道:“儿臣有错吗?儿臣就因为在生辰宴上没有对他敬酒,他便生了报复之心,要害死儿臣的母妃”


    皇帝看着他的嘴脸,终究没有忍住,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太子脸上。


    打完父子二人都愣住了。


    太子只是个孩子,疼痛加上害怕,“哇——”一声哭了起来。


    皇帝是心疼。


    可比起心疼,胸口的那股恨铁不成钢,还有太子望着他时眼里冒出来的那抹恨意,生生地让他从内疚中脱离了出来。


    最后手指用力地指着他道:“你是太子,一国储君,朕替你请了最好的先生,给你配好了辅臣和谋士,他们便是如此教你,信口雌黄,以公报私的?”


    “你可知何为一言九鼎,何为君主可为,君主不可为?”


    太子挨了一巴掌,劈头又挨了一通骂,到底还是个孩子,也有些懵了,只想证明自己是对的,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往外说,“儿臣知道为君者应辨别是非,赏罚分明,但晏家是逆臣贼子!父皇相信他们,掏心掏肺对他们好,他们不知足,晏侯府背着父皇在私造兵器,图谋不轨”


    皇帝一怔,脸色都变了,“谁说的?”


    太子察觉出了皇帝眼里的阴霾,也不敢隐瞒,“舅,舅舅说的,说外公也知道,就因为父皇庇护晏侯府,他们不敢说。”


    皇帝气笑了,原地转了一个圈,“把国公爷叫来,朕给他胆子,让他说。”又道:“把大理寺少卿也叫进来,让他查,朱嫔中毒的案子一起查”


    李高却道:“岳大人也在副统领那。”


    皇帝一愣。


    好啊,好得很。


    这是把他的人都抓起来了,皇帝咬紧了牙槽子,“刑部呢,裴潺也被朱副统领抓来了?”


    李高头垂到了胸前,“裴大人没有。”


    皇帝一甩袖,“宣召。”


    第64章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接了皇帝的令, 李高和另外一名公公同时出了宫,李高去了刑部,另一名公公便去了国公府。


    到了国公府, 天色已经大亮。


    国公府刚办了一场丧事,府上的气氛还未恢复,四处一片哀貌悲凉。


    朱国公今日早早便起来了,一直在等消息。


    ‘粮食’丢了已有四日, 王詹一死,刑部必然会查出来那一批粮食有问题,但以裴潺的立场, 他不会接此案, 只会交给大理寺。


    如此正好。


    他就要看看他大理寺是不是公正无私。


    皇后被贬,他丢了官职,儿子被人欺负, 老祖宗被人侮辱,国公府一落千丈


    这一笔账, 他要好好同他晏侯府清算。


    听说宫里来了人, 赶紧迎了出去。


    传信的太监已在门口候着了, 见人到了跟前,先弯腰对他行了礼,再抬起头传达了皇帝的口谕, “陛下有召,请国公爷即刻进宫。”


    朱国公早就在等这一刻了。


    当即提步走了出去。


    太监跟在他身后,又道:“还请国公爷节哀。”


    朱国公道他说的是国公夫人的丧事,点头回了礼, 却听太监突然道:“国公爷怕是还不知,昨夜贵妃娘娘被人投了毒。”


    朱国公脸色突然一变, “什么?”赶紧又问:“情况如何?”


    “国公爷放心,太医去得及时,娘娘性命已无大碍,至于其他,国公爷还是亲自进宫去瞧瞧吧。”


    这般说来,那就是情况很不乐观。


    国公府走到了今日,简直如履薄冰,没一步仿佛都在往深渊里掉,形势极为不利,在这节骨眼上,娘娘要是出了事


    朱国公眼前阵阵发黑,反应倒是同太子一样,将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晏家,咬牙切齿地道:“这些天杀的狗东西”


    进宫前不放心,又吩咐了一回苏卓,“给我盯紧了,晏家军营里只要有东西出来,不用等我命令,立马搜查。”


    —


    白明霁昨日从刑部出来,天色已黑了,回到府上得知晏长陵在宫中没回来,又去找了晏侯爷。


    晏侯爷也不在。


    白明霁多问了一句小厮:“侯爷去哪儿了。”


    小厮见她神色紧张,便回忆道:“午后军营的蒋副将来了一回,前来感谢晏侯爷前几日送去军营的一批春茶,侯爷当时道了一句,‘我何时给了你们茶了?’之后奴才便见两人行色匆匆一同出了门,估摸着是去军营了”


    白明霁心头一跳,等不了晏长陵,连夜出了城。


    马匹到了城外,还未靠近晏家军营外,远远便见朱侯府的兵马堵在了外围。


    瞧来,对方早就做好了要置侯府于死地的准备。


    里面的东西出不来了。


    而晏长陵此时还没从宫中出来,必然是生了变,宫门已下钥,白明霁进不去,得不到消息,一头抓瞎,最为煎熬。


    母亲死后,这等无头苍蝇乱撞的感觉,白明霁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本以为重生回来,自己可以无牵无挂,无所畏惧,最后终究还是走回了原来的路。


    像她那日同晏长陵所说的一样。


    晚了。


    或许早就在一个多月前的城门口,她与那个满身尘土的少年对视了的那一眼里,一切都注定好了,她将与他纠葛下去。


    承担起前世她逃避过的责任。


    她无法再袖手旁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个重生回来的人,她不信,还能再输一回。白明霁很快冷静下来,披星戴月回到府上,素商已经在门口等她了,把今日收来的账本交给她,禀报道:“今儿张嬷嬷去了三家铺子,在她走后,奴婢再悄悄进去,这些账目,都是铺子里的真实账目”


    可惜,只有三家。


    侯爷的产业太大,单是铺子庄子便有几十家,张嬷嬷一条腿就算跑断了,没有半月,也跑不完。


    这些足够了。


    白明霁问道:“人呢?”


    素商道:“奴婢跟了一路,她都没有察觉,人到了府门前,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转头便跑,奴婢只好把她绑了回来。”


    白明霁没觉得奇怪,必是见门前卖梳子的人没回来,知道出了事。


    鉴于上回的教训,白明霁问她道:“没死吧?”


    素商:“娘子放心,鲜活,叫得太厉害,奴婢刚把嘴堵上。”


    “把人押出来,送去给二夫人。”


    —


    二夫人白日里被白明霁闹了那么一遭,心头一直悬着,夜里也睡不着。虽说今日老夫人迟迟没来找她算账,可那茶庄的册子必然是递到了她手上。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真让白明霁清点完库房,查完了账,那她所有贪墨的东西,都会被暴露出来。


    届时大房一定容不得她。


    张嬷嬷已出去了一日,还没回来,不知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真是个多事之春。


    二公子的差事还没着落呢,如今又除了这档子麻烦事。


    一想起二公子,二夫人闭上的眼睛瞬间又睁开了,心头咒骂了一回该死的白氏,重重地翻了个身。


    身旁的二爷终于没忍住,来了火气,一掀被子,坐起身来斥道:“大半夜你搁这儿烙饼,亏心事做多了?”


    侯爷腿脚不便不用上朝,他不同,每日都得去上朝,天不亮便要起来赶去宫中,她这一闹,他明儿还怎么起?


    庄子和铺子的事,二夫人之前怕二爷不答应,没敢告诉他,如今出了事,也只能一人默默地承受着煎熬,找不到一个人来替她分忧,闻言也来了火,“我做什么亏心事?要做,也是因为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爷一愣。


    他又怎么她了?


    二夫人憋得难受,决了堤,脱口就道:“你要是有侯爷的本事,我能睡不着吗?”


    二爷眼皮子几跳,人心不足蛇吞象,当真是心比天高,还侯爷,她还真能想


    自己当初遇到她时,她只是个举人家的女儿,那时候她年轻貌美,又善解人意,虽说有些爱财,好在晏家的家底不薄,能满足她。


    成了婚后,她那点爱财的心思膨胀开,愈发势利,念在她是为了这个家在筹谋的份上,能忍的他都忍了。


    可这些年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把他的忍让当成了懦弱,上回兄长已警告过他,回来后他便同她说过,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再去打那个主意。


    二房虽不及大房的权势,但锦衣玉食,还是绰绰有余。


    如今看来,她还没死心。


    她是在怨怼起自个儿没出息,是这个意思吧?


    二爷一下气清醒了。


    二爷没拿过她的出身说事,此时也没忍住,下了床去找自己的衣裳,便往身上穿,便道:“你要想嫁侯爷,只怕也没那个命。”


    二夫人见他要走,八成又是去姨娘那里,顿时慌了,“你去哪儿?”


    二爷没答,讽刺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侯爷,配不上与你同榻。”


    “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还不是为了咱家”这时候若是二爷都不管她,她就找不到人可以依靠了,二夫人急着下床去拽他。


    两人正拉扯,外面突然传来了动静声。


    屋外灯火的光慢慢移过来,照亮了窗前。


    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打扰,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二夫人做贼心虚,一有个风吹草动,心头便紧张得厉害,赶紧往身上套衣裳,这头刚穿好,便听到了一道声音,“婶子睡着了吗,我帮你逮住了一个家贼。”


    二夫人眼皮子一颤。


    又是她。


    二爷听到声音,眉头一皱,想起自己夫人烙了这半夜的饼,心头大抵知道是为了什么,回头瞪了一眼二夫人,先出去开了门。


    白明霁手里提了一盏灯,身旁是素商,地上跪着被五花大绑的张嬷嬷,身后还有几个婆子和奴才。


    阵势不小,把院子里能调来的人手都叫来了。


    见出来的人是二爷,白明霁倒是客气,“二叔,今夜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二爷心头知道屋里的那人怕是惹了事,但这大半夜,闹出这样的动静,必会惊动老夫人,便道:“有什么事,少奶奶不能明日再说?”


    白明霁道:“恐怕等不到明日了。”


    晏长陵还没回来,晏侯爷被国公爷堵在了军营,尚且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而受着他们的庇护,吃着他们红利的这些蛀虫,却可以高枕无忧。


    还想安静地过一夜。


    凭什么?


    迟迟不见二夫人出来,白明霁再次扬声道:“婶子还是赶紧出来吧,今夜你躲不过。”


    二夫人确实不想面对她,脚步犹豫了一阵,本想让二爷先把人打发走,殊不知听她如此猖狂,一步跨出来,也没了好气,“这晏家的少奶奶,真是给了你好大的威风,白家也算是名门,就没教过你何为长幼尊卑?大半夜,这般闯上门来,你还有理了?”


    白明霁盯着她,丝毫不给她半分面子,“那也得看你当不当得起‘长,尊’二字。”


    二夫人没听到她说的这句,因为她看到了被绑起来的张嬷嬷,脸色一刹雪白。


    暴露了吗。


    二夫人死死地盯着张嬷嬷,想从她那里得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奈何张嬷嬷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求救的呜咽声。


    白明霁道:“婶子不用看她,这两年婶子接管了大房的管家权后,贪墨了侯爷多少良田,铺子,庄子,我都知道。”


    二夫人脑子了白了一瞬,极力稳住心神,怒声道:“满口雌黄,你这大半夜地跑来,就是为了污蔑我?你以为你是”


    “凭我是晏家大房明媒正娶的少奶奶。”白明霁冷声打断她,“谁拿了大房的东西,我便不会饶了她。”


    二夫人被她吼得一愣,颤声道:“我为大房奔波了两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夫人,侯爷尚且没有发话,你一个小辈前来对我指手画脚”


    她有脸提老夫人和侯爷。


    上辈子侯府满门流放,只怕她功不可没。


    白明霁心头早就有气,一道给骂了:“老夫人是老糊涂,侯爷是大糊涂,才放纵了你这等败家之犬,害人之虫,留到今日。”


    “你,你”二夫人一愣,惊愕地指着她道:“你竟然连老夫人和侯爷都骂,你好大的胆子”


    二爷也皱了眉,“少奶奶慎言。”


    白明霁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若非老夫人和侯爷疏于管制,也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前世晏长陵在战场上拼杀,身后却留了这么一个任人捅的大筛子,旁人不害他侯府害谁?


    她没觉得自己的有错,都是老糊涂了,也没去看二爷的脸色,继续逼问二夫人,“我再问你一次,你统共贪了多少?”


    许是有二爷在身旁,二夫人有了底气,死咬住了牙,“那我也再答一次,我什么都没拿,清清白白。”


    “是吗,可张嬷嬷不是这么说的。”白明霁示意素商把人提起来,看着张嬷嬷惊恐的眼睛,缓缓地道:“所有的良田,铺子,庄子,张嬷嬷都会按照你二夫人的意思,扣上三成,两年多下来,六十万多两银子,我今日不让婶子把银子立马还上,但婶子得告诉我,这些银子流向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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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万两


    二爷脑子当场嗡鸣了一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二夫人。


    二夫人也怔住了,喃喃地道:“你说什么,三,三成?”她明明扣的是一成啊,哪里来的六十万两,两年来,落到她手的毛头才十万两。


    二夫人很快反应过来,她怕是在使诈,“你,你别血口喷人”


    白明霁直接把手里的一本账甩给了她,“这是铺子最真实的账目,我有没有冤枉你,婶子不妨先自己看看。”


    二夫人半信半疑,弯身拾起了本子,走到廊下的灯笼底下快速的翻阅,翻了半盏茶后,脸色越来越差,“怎,怎么会这样”


    白明霁又让素商把一个包袱提了出来,当着二夫人的面打开,里面全是一些金玉首饰,其中还包括她前不久丢失的那枚白玉簪子。


    白明霁扫了一眼她脸上的震惊,问道:“这些东西,可是平日里婶子丢的?”


    二夫人愣愣地看着,安静地像是过了一夜那么久,才慢慢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底下被绑住的张嬷嬷,眸子内如同烧起来了一把火,颤声问:“你,你竟然背着我你好大的胆子!”


    张嬷嬷嘴被堵着,说不了话,只能对着二夫人猛摇头。


    “你拿了三成?”二夫人又问她,不止啊,六十万两,不止三成,二夫人不敢去想,她不过一个奴才,她竟然比她这个主子还富有了。


    她才是在偷侯府的家啊。


    二夫人几步走下去,立在张嬷嬷跟前,一把扯掉了她嘴里的布团,颤抖地道:“你说,你好好给我说,我都听着,你到底拿了多少?!”


    本以为张嬷嬷会否认,会喊冤,可谁知张嬷嬷却是“噗通——”一声跪在她跟前,“夫人,夫人饶命啊,奴才也是被逼无奈啊”


    一股怒气冲上了头,二夫人险些没稳住。


    完了。


    什么都完了。


    可还有更让她震惊的。


    白明霁道:“婶子不问问她,她贪墨的那一部分钱去了哪儿?”


    对,二夫人死死地看着她,问道:“钱呢,去了哪儿?”她要一份不少地寻回来。


    张嬷嬷一头磕在地上,只一个劲儿地道:“奴才是被逼的啊”


    她答不出来,白明霁替她答了,“你二夫人贪墨下来的钱财,被运去了城外一处炼制兵器的地方。”


    二夫人没反应过来。


    身后的二爷先变了脸色,腿一软,倒退了几步。


    正值这时,对面的廊下又来了一串灯火。


    是锦衣卫的沈康。


    到了白明霁跟前,照着晏长陵的吩咐禀报道:“少夫人,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今日太子同陛下检举侯府私造兵器,刑部侍郎裴潺已领旨,即刻起彻查侯府。”


    又道:“世子已被太子殿下扣留在了宫内。”


    第65章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晴天里的一道惊雷砸下来, 突如其来的愕然,让人不觉把气息都屏住了。


    私造兵器?


    她二夫人贪墨的银钱,都拿去造兵器了?


    晏二爷脸上的血色褪尽, 看着跟前这个贪婪的女人,怒到了极致,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恨自己。


    当初自己执意要娶她, 母亲还曾问过他,“门不当户不对,两个人的主见和许多想法都合不到一块儿, 你当真想好了?”


    他很笃定地点头说自己想好了, “将来无论风雨,她都愿意与儿子共同承担。”


    如今好了,没等风雨来, 她先制造了风雨。


    她那一身的小肚鸡肠势利眼,平日里便没结什么善缘, 今日终于把天给捅破了, 晏二爷抬起手指着二夫人, 想骂,突然又觉得无力。


    眼下大局要紧,晏二爷压住怒气, 从檐下跌跌撞撞下来,匆匆问沈康,“到底什么情况”


    晏二爷也乃朝廷命官,对官场上的局势心头有数, 太子身后是国公府,国公府与侯府不对付已经很久, 如今太子指控侯府私造兵器,倒是在情理之中。


    那皇帝的态度呢?


    晏二爷把沈康叫到了一边,详细地问了起来。


    二夫人终于回过了神,天塌下来的碎渣子,哪怕是一片,她也承受不起,双腿软得没了力气,瘫坐在了地上,神色呆愣,嘴里喃道:“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张嬷嬷还在叫着:“饶命”


    二夫人知道自己这回完了,闯下了天大的祸事,可她的初衷也就是想贪墨一点银子,侯府是她的依仗,也是她的家,她怎么可能蠢到要摧毁自己的根基,破坏自己的家。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养了一个叛徒。


    二夫人眼睛一闭,抬手一巴掌扇过去,狠狠地落在张嬷嬷的脸上,张嬷嬷跪在地上的身子都偏了,二夫人还是不解气,爬起身,把人按在地上,耳光子对着她的脸轮番上阵,又去扯她头发,此时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张嬷嬷被打得惨叫连连,头皮都快要被二夫人扯掉一块,知道自己多半活不成了,求生的本能竟让她挣脱出了一只手,一耳光回敬在了二夫人脸上,把她刚挽起来的头发都打散了,破口大骂道:“你怨得着谁!要不是你贪财,让我去铺子庄子内抽成,我们家又何至于被人要挟,走到今日家破人亡的田地?就凭你王家的造化,你能嫁入侯府,已是烧了八辈子的高烧了,你还不知足,心比天高,还想把王家一并捞起来,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王家那堆烂泥能不能扶上墙,你考上秀才想当官,登上泰山想升天,贪得无厌,是我害了你吗,你就是自作自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夫人脸上挨了她一巴掌,披头散发,气得人都快要晕厥了,又听她如此谩骂,气血冲上脑袋,张着嘴半天却冒不出来一句来,只能动手。


    张嬷嬷也不是吃素的,两人扭到在了一起。


    立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奴才,这才去把张嬷嬷拉开,二夫人坐在地上,满目狰狞,指挥着下人,“打,给我打,往死了打,打死了有赏。”


    白明霁不紧不慢地道:“这人要是死了,证人没了,谁也别想好过。”


    适才白明霁说的那些话,在场的奴才都听到了,早就看清了形势,这一句话之后,拉着张嬷嬷的几个下人都松了手,退到了一边,默默地看着主子和嚣张的奴才,如同两个市井泼妇,狗咬狗,扭打在了一起。


    这动静声,足以惊动两条街,怕是老夫人早就醒了。


    晏二爷问完沈康后,脸色又白了一分,哪里还顾得了二夫人的死活,得知侯爷去了军营后,更是神六无主,赶紧去找老夫人。


    走了两步到底被那声音唤回了神智,头也不回地吩咐小厮,“把嘴巴都堵上,谁要敢出这个院子,不用禀报,直接杀了。”


    —


    府上各位主子的美梦,终究还是被这惊天的动静声吵醒了,陆陆续续地提着灯笼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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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霁不想解释,让素商看着张嬷嬷,自己则跟着沈康走了出去。


    到了屋外,沈康才低声同白明霁道:“主子让少夫人不必忧心,他心里有数,少夫人只管在家好好修养身子。”


    白明霁:


    她像是娇花吗?


    白明霁要沈康把今夜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


    “今夜太子在生辰宴上答谢了众臣,故意打脸主子,独独没敬他的酒,主子提前离席,走后不久朱嫔便中了毒,太子怀疑乃主子所为,半个时辰前,出动禁军,在酒楼围堵住了主子,在场的还有大理寺少卿岳梁,两人一道被朱副统领带进了宫,属下一直守在外,一刻前,收到消息,太子检举侯府私造兵器,陛下为证侯府的清白,宣了刑部侍郎裴潺进宫,彻查此事”


    白明霁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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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案子由裴潺来办最好不过,侯府是否当真在私造兵器,他手里捏着证人证词,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她如今也多少摸清了他的脾气,他要么不接案子,接了案子,便不会判成冤案。


    这一折腾,白明霁回到院子,天都亮了。


    得知金秋姑姑还在床上躺着,又过去看了一回。


    府医开的药,金秋姑姑已经服下了好几碗,高热还是不退,反反复复,白明霁到时,金秋姑姑刚灌下一大碗药躺下。


    病来如山倒,昔日那般精神的人,得了病,一双眼睛都陷了下去。


    白明霁看到榻上的人时,心口猛然往下一坠。


    前世金秋姑姑便死得早,是因她与父亲吵架,父亲生气砸了个砚台,不曾想那砚台撞到了门槛上弹了起来,金秋姑姑替她挡了一下,砚台结结实实地砸在她的后背上,之后便落下了喘咳之症,慢慢地一病不起,直到撒手人寰。


    这一世父亲早死,不会再有砚台的事发生,按理说金秋姑姑也不会有任何灾难。


    床上的金秋姑姑咳了几声,睁开眼睛,便见白明霁呆呆地立在那,面色不太好,忙挪了挪身子,又抬手抿了抿头发,笑着道:“奴婢吓到娘子了?”


    白明霁收回了神,摇了摇头,上前拿手背探了一下她额头,烫得惊人,替她拧了榻边盆里的帕子,盖在她额头上事,手有些抖,手指头紧紧地压在上面,轻声道:“姑姑好生养病,一定要好起来。”


    金秋姑姑点头,“让娘子操心了,娘子赶紧回吧,这儿有人照顾我,免得奴才把病气度给了您。”


    “我身子强壮,不怕这些。”


    金秋姑姑一笑,吃力地道:“娘子身子骨好,多半是小时候练枪练出来的,主母生前还曾问过奴婢,说自己是不是错了,不该让你碰那些刀刀枪枪,本意是想着让你学会了耍枪,能多些自信,将来还能自保,不要像她一样,性子软弱身子也软弱,可她后来又说,一个人一旦强了起来,保的就不只是自己了,而是一群人,怕你太苦太累。”


    母亲身边的人,也就只剩下金秋姑姑了。


    白明霁鼻子一酸,没吱声。


    金秋姑姑又问她:“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姑姑安心养病。”


    金秋姑姑没再问,目光柔和地看着白明霁,轻呼出一口气,叹道:“往日奴婢总放心不下娘子,担心娘子往后要走的路太累,如今世子爷回来了,有了个比娘子更厉害的人罩着,天塌下来,那就有他替娘子顶着了,奴婢也能放心了。”


    “姑姑说这些作甚,我的天,我自己会顶。”白明霁把帕子翻了一面,又搭在了她额头上,“姑姑的天,也得要姑姑来顶,早些好起来,我屋里离不得姑姑,旁人在我不习惯。”


    金秋姑姑应了一声好,“奴婢听娘子的,赶紧好起来。”


    等金秋姑姑睡着了,白明霁才离开,离开前吩咐了照看她的丫鬟,“这一贴药下去,要是还不管用,立马来同我说。”


    “是。”


    —


    看完金秋姑姑后,天彻底亮开了,一夜未眠,白明霁回屋匆匆洗漱完,换了一身衣裳,便躺在外间的软塌上闭目养神,等着刑部的人上门。


    约莫睡了一个时辰,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声。


    余嬷嬷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少奶奶,刑部的人来了。”


    白明霁很平静。


    这算什么,上辈子比这厉害多了。


    尤记得抄家那日主子们的惨叫,奴才们的叫嚷,与东西打砸的声音混在一起,恍如世界末日


    侯府需要这样一场洗礼,长点记忆,别以为自己姓晏,是皇室宗族了,便可以高枕无忧。


    —


    宫中。


    朱国公到了后,皇帝人早就已经不在长春宫了,下半夜回到了正殿安置,也就歇了一个多时辰,便被吵醒了。


    天色大亮,人也到齐了。


    看到朱国公,皇帝没有好气。


    他手伸到了太子跟前,自己也没必要给他脸了,当着众人的面下他的面子,“瞧来国公爷家里的事务,处理得得心应手,如今还管起朕的太子了,想要让他一个七岁的孩子,替你报私仇,你说,这是朕的太子,还是你国公府的太子?”


    这话可就重了。


    进宫的路上,朱国公已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一切,知道太子在皇帝面前提起了自己后,朱国公便有了心理准备,挨这一顿骂。


    皇帝心中惦记着晏侯府的收容之情,扶持之恩,可晏家的作用,在他登上皇位之后,便已经用尽了。


    如今的晏家,于皇室,于太子而言,就是个威胁。


    他不怕被骂,等到晏家被查出私造兵器,皇帝就会知道自己错了。


    朱国公额头触地,“微臣惶恐,为了陛下的江山与安危,微臣万死不辞。”


    皇帝一声冷笑,“好一个万死不辞,你说晏侯府私造兵器,要朕查办,朕就得查,合着朕的朝堂,是为了你一人开的,你国公爷指哪儿,朕打哪儿是吧?”


    朱国公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微臣惶恐啊”


    “你恐什么?我看你威风得很,就因为朕的太子唤你一声外公,你便能呼风唤雨了,但朕还没死,太子还未登基,由不得你胡来,你要查晏侯府,查堂堂一国万户侯,你总得先付出一点代价,否则这满朝文武,今日我看你不顺眼,便来朕跟前要求查办对方,明日那个看你不顺眼,也来朕跟前弹劾,那朕什么事都不用做了,专门当你们的刀。”


    朱国公汗流浃背,头埋在地上,沉默一阵后,咬牙道:“若臣冤枉了晏侯府,不等陛下惩罚,臣会自裁于午门,以示效尤。”


    皇帝似乎就等着他这话,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如此重誓,倒不失你国公爷的威风。”


    抬头看向刑部侍郎裴潺,“此案就交给裴爱卿来办,望爱卿能秉公执法,莫要辜负了他人的一片赤子之心。”最后一句,是看着朱国公说的,言语里满是讽刺,说完便打发了一众人散去,亲自去东宫问禁军副统领要人。


    —


    朱国公退出去后,背心都湿了。


    皇帝俨然已不是当初那个带着一身谦卑,来向自己提亲的年轻少年,坐在龙椅上养了几年,养出了一身的威严。


    一句话都能让他心惊肉跳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要彻底砍掉晏侯府,为太子的将来的路清除一大隐患。


    想起太子,朱国公匆匆忙忙去了一趟长春宫,看朱贵妃。


    见到朱贵妃时,朱国公才知那位太监所说的保住了性命,是当真只保住了一条性命,人已经不成样,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神采全无。


    朱国公承受不住打击,跌坐在她跟前的高登上,颤声问她:“阿柔,你怎么成了这样”


    她可是太子的生母,一国之后啊。


    怎么就成了这样。


    朱贵妃似乎也认出了他,突然挣扎了起来,张着嘴“啊啊啊——”地叫着,喉咙里却是吐不出来半个字。


    药已经把嗓子毒哑了。


    朱国公死死咬住牙,前两日刚送走了自己的夫人,府上的白绸都还没有撤干净,如今又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心头愈发肯定,定要置侯府于死地。


    起身正打算出去,床榻上的朱贵妃突然伸出手,去牵他的衣袖。


    朱国公看着她脸,从中辨别出了几分焦灼的神色,疑惑地问道:“阿柔有话要说?”


    朱贵妃吃力地点头。


    嗓子是说不出来话了,此处乃寝宫,没有笔墨,朱贵妃便用手指头蘸着药碗里的汤汁,让朱国公摊开手,在他的手内心,写起了字。


    太医昨夜灌了半夜的药汁,不知道洗了多少次胃,才把人救出来,朱贵妃去掉了大半条命,此时能醒着,已经是奇迹,动一下都要耗费好大的力气,几个子写得格外吃力。


    朱国公认真地看着她一笔一划地瞄着。


    ——‘太、子、不、是、我’


    ‘我’字后,朱贵妃似乎又写了一撇,外面突然进来了一位太监,立在帘子外打断了两人,“娘娘,刚喝药了。”


    朱国公大抵猜到了她要写什么,说太子不是她教唆的。


    这些不用说他也知道。


    她没有那么蠢。


    但如今说这些没什么意义,只要晏侯府一倒,皇帝自然会知道他国公府的好,他还有大事要做,没再耽搁,同朱贵妃道:“娘娘放心,我没有怪他,你好好养病,待养好了,我再来看你。”


    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朱贵妃想要再去抓,可惜那几个字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胳膊无力地搭在榻上,再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公爷离去,嘴里不甘心地叫着,“啊”


    太监走了进去,看了她一眼,轻笑道:“娘娘啊什么呢?是想告诉国公爷什么秘密吗?”


    朱贵妃转过头,眼珠子盯着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是一阵激动,要去抓他,“啊,啊啊”


    “娘娘是要见主子?”太监扫了一眼她抬了半天也没能提起来的手,不慌不忙地道:“可主子不想再见娘娘了,娘娘太自私,也太蠢,一心只想着自己,图着眼前这点利益,不仅没教好太子,还威胁主子要同归于尽,主子没办法,只能先堵住娘娘的嘴了。”


    朱贵妃动弹不得,唯有一双眼睛,使劲地往外瞪。


    “娘娘猜,这回是晏家赢,还是国公府赢?”


    “没关系,娘娘随便猜,横竖娘娘最后的命运都一样,都得死。”


    “若国公府赢了,娘娘就不能只是个哑巴了,你说不出话,但能写字,一双手也不能留了,与其这样,娘娘还不如来个痛快。”


    “要是晏家赢了,别说娘娘,国公府满门都别想活了。”


    朱贵妃眼珠子都瞪红了。


    那太监却又笑着问她:“你想知道太子是谁吗?”


    朱贵妃一愣。


    像是僵住了一般。


    太监缓缓地道:“当初你见安嫔有孕,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主子提了那么个荒唐的理由,你竟然也能答应,太子抱回来后,主子说是从一家农户那抢来的,你也就真相信了,这么多年,你怎就不去查查真相?查查他,到底是谁?”


    “啊啊”朱贵妃猛叫了起来。


    “这时候你‘啊’也没用,太子被你们朱家教的一无是处,主子说了,是时候让太子长大了,你们朱家有本事就活,没本事就去死。”


    第66章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侯府。


    负责到侯府搜查的是刑部姜主事, 名为搜查,实则皇帝要的只是一个过场,没有谁敢真正地去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门前, 姜主事先让人通报。


    侯爷不在,姜主事先去了晏老夫人的院子,见到老夫人,姜主事有些为难, “老夫人,多有得罪了,姜某来贵府走完这一趟, 也能回去交差了, 老夫人不必移步。”


    晏老夫人却主动从屋内出来,含着笑道:“没有什么得不得罪的,我晏侯府一门的清白还得靠大人查证, 大人请吧。”


    姜主事见此,只好让人进去搜。


    搜查的人也小心翼翼, 东西轻拿轻放, 很快搜完出来, 姜主事再次同老夫人赔礼,“晚辈今日打扰到老夫人了,还请老夫人见谅。”


    最初听说刑部的人来了府上后, 各个院子都慌了神,急急忙忙收拾紧要的东西,生怕被人砸坏了,几个姑娘则早早地躲了起来。


    后来见老夫人的院子都让人搜了, 并没有发生打砸,这才慢慢镇定下来。


    姜主事每到一个院子, 都会先禀报,客客气气地把各屋的主子请出来,再客客气气地进屋去查。


    很快轮到了白明霁的竹院。


    都是老熟人了,不待姜主事开口,白明霁便把里面的丫鬟唤了出来,站在院子里,供他们搜查,“姜主事,请吧。”


    姜主事笑了笑,“旁人不知,少夫人还不清楚?不过是形式而已。”


    白明霁揶揄道:“你们裴侍郎不是说不接此案吗,怎么又接了?”


    姜主事摸了一下鼻尖,“他不接也得接啊,锦衣卫指挥使,大理寺少卿一道把自己送进了宫,这烫手的山芋,也只能甩给刑部,不过”


    白明霁转头看他,不过什么。


    “主子说,之前欠大娘子的人情今日都还上了,送去白府的聘礼,还请大娘子笑纳,不能再退回去。”


    白明霁倒是对裴潺有恩必报的作风,生出了佩服。


    知道他是答应了白星南,才会迎娶阿槿。


    但他裴潺怕是还不知道,真正帮他的人,并非白星南,而是白明槿。


    也不可能知道,这一切皆是因为当年他自己的一个善举,救下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铭记于心,多年后报了恩。


    什么捡来的册子,白明槿压根儿就没有。


    那些个证据全是她白明槿,一点一点地收集起来,再一笔一笔地亲自抄写成册,这期间她共花费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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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姑娘的四年,几乎占据了她的半个青春,要她嫁给裴潺以外的人,她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喜欢上。


    她要嫁,裴潺是最好的选择。


    白明霁对裴潺已没了上辈子的厌恶,道:“他有本事让二娘子点头,我无话可说。”


    姜主事高深莫测地一笑,“这个大娘子就不必担忧了,二娘子已经点了头。”


    没去看白明霁诧异的神色,姜主事对里面的人招了一下手,人手撤出来后,便同白明霁抱歉地道:“大娘子也知道,主子昨日抓了两个人,知道了你们侯府的账目有问题,不查清楚,只怕是对不起朝廷给咱们的那份俸禄。”不敢去看白明霁的脸,姜主事目光偏向一边,轻咳一声道:“大娘子放心,只要知道那笔钱流去了哪儿,咱们都能松一口气。”


    白明霁嘴角一抽。


    屁个人情。


    那两人还是靠她抓到的,如今竟要死咬住不放了。


    —


    二夫人从未觉得日子如此难熬过,经历了漫长的一夜,已从噩耗中醒过神来,心里只剩下了滔天的恐惧。


    比起她贪墨的那些个银钱,私造兵器才是掉脑袋的大事。


    她一人也是算了,整个侯府都被她牵连了进去,老夫人,二爷,她的一双女儿,全要毁了


    昨夜她便被自己的女儿骂了一通,哭着问她,到底要图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她儿时连一顿饱饭都吃不饱,日子过得太艰苦了,总觉得手里攥着大把的银钱,才会安心。


    可自从嫁入侯府,府上从来没有短缺过她东西,过的日子实际已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了。


    人心就是这样,有了好的,想更好的。


    她心中一直没忘,侯夫人活着时的那副雍容华贵,东施效颦,也想把自己拾掇出来,可衣裳首饰金钱能买得到,里子里的东西却改变不了。


    她想着只有把王家拉扯起来,娘家好了,她才是真正的贵妇人。


    加之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不喜读书,娘家兄长的儿子却是个读书的人才,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娘家的兄长身上,大把银子往下砸,替他找最好的先生单独授课,想着将来他能考上一份功名,她在晏家,甚至在整个贵妇圈子里,都能有脸面,再也不会有人背地里说她是野鸡成凤凰,走了大运。


    谁知道


    事情没办成,竟把自己的家给毁了。


    她是千古罪人啊。


    早上二爷望她的那一眼,都谈不上失望了,眼中一片麻木,哪里还有一点感情,讽刺地对她说,“满意了?所有人都为你陪葬。”


    之后便把人软禁了起来。


    从昨夜到现在,二夫人滴水未进,却一点儿都没感觉,听下人禀报刑部的人已经到了府上搜府,二夫人吓得腿脚都软了,陷在圈椅内,怎么也站不起来。


    几个院子都搜完了,最后才轮到她。


    本以为也是走个过场,这回刑部的人却没有草草收场,而是召见了二爷,直接问道:“侯爷今日虽不在府上,但姜某听说近两年来侯府的产业乃二夫人在打理,姜某便不用再跑一趟去请侯爷回来,若二爷能把侯府所有的账目拿出来,最好不过。”


    二爷赶紧去了老夫人那里一趟,问该怎么应付,老夫人反问他,“你真私造兵器了?”


    二爷一愣,“儿子怎会”


    “那不就得了,他要什么就给他。”


    二爷回去后,便把二夫人带到了刑部面前,二夫人脑子一团乱,尤其是看到刑部的人,语无伦次,又生怕说错,成了一问三不知了。


    二爷深吸一口气,“把账本拿出来。”


    整个侯府的性命都捏在她的手上,二夫人哪里还敢藏着捏着,赶紧进去屋内,把所有的账本都拿了出来,也没敢看白明霁的脸色。


    姜主事说了一句,“那我就公事公办了。”回头同底下的人示意。


    白明霁先前还好奇,前来搜府为何还有人背着箱箧,此时看到那两人从箱箧内掏出了一把把的算盘的纸笔,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真不愧是他裴潺,这是有备而来啊。


    搜府为假,查账为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六个人,算了一个上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把账目算清了,姜主事有模有样地问二夫人:“照侯爷万户侯的食邑,还差三成,不知道这些账目流向了哪儿?”


    二夫人又开始紧张了。


    姜主事宽慰道:“二夫人不必害怕,姜某问什么您答什么,保证句句属实便是。”


    到了这时候,二夫人也只能说出实情。


    很快牵扯到了张嬷嬷。


    昨夜素商看守了张嬷嬷半夜,后半夜周清光过去替换。


    收到传唤,周清光把人拖到了跟前,张嬷嬷倒是认得干脆,“大人明查,庄子的分成奴才是有多少交多少,奴才拿到手的,也就只有从二夫人那里顺来的首饰,旁的,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点姜主事知道,牢里的两个人口供一致,又问:“对方是什么人,你没见过?”


    张嬷嬷摇头,“我只负责从铺子庄子里抽成,抽来的钱财都是我家那口子去碰头交接,且每个月结账之日对方才会出面,奴才是真没见过”


    没等姜主事发话,一旁的周清光突然问了她一句,“你们是如何被对方讹上的?”


    张嬷嬷脱口而出,“我家那口子好赌”


    白明霁眸子微微一顿,看向周清光。


    周清光神色自若,丝毫不慌。


    姜主事道:“说下去。”


    “奴才记得那日我家那口子一夜之间输了个精光,最后只得掏出还未来得及挡掉的一枚簪花,殊不知就是这枚簪花惹了祸,对方当夜便找上了咱们,说认识那簪花,是晏侯府的东西,以此为要挟,要奴才继续盯着晏侯府,且顺出来的东西,五五分成,否则就拉咱们去报官”


    说完,张嬷嬷又道:“奴才突然想起来了,对方似乎是赌坊里的常客,我家那口子说他虽蒙着面,但声音有几分熟悉。”


    姜主事问:“是男子?”


    张嬷嬷点头,“是,对方有两人,一男一女,女的每月负责到福天茶楼收钱,男的倒是很少露面,除非有很紧要的事,都是约我家那口去赌坊。”


    “哪家赌坊?”


    张嬷嬷答:“财源滚滚。”


    —


    昨夜熬了一个通宵,天亮了朱世子朱锦城才从赌坊出来。


    母亲过世那夜,他被国公府的人抓回去,国公爷劈头盖脸一顿骂,骂他不成器,骂他不成才。还打了他一巴掌,问他为何就不能像晏世子那样稳沉,有脑袋有城府。


    旁人便罢了,朱世子最讨厌别人拿他与晏长陵相比。


    碍于母亲刚过世,朱世子忍着那口气,等戴了三天的孝,替母亲送完了葬,实在忍不住,当夜便偷偷摸摸地去了赌坊发泄。


    本以为会输个精光,谁知运气极好。


    把把赢。


    接连三日,就没输过。


    赢来的不只是金银,还有各种首饰,加起来得有十万两了。


    朱世子摸了摸怀中赢来的那些钱财,笑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谁说我没本事?这才叫本事!他国公爷能三日赚回来十万两?”


    不可能。


    这个时候回去,铁定又要挨他国公爷的骂。


    骂他一无是处,挑不起大梁。


    朱世子索性不回去了,在路边的酒铺子买了一壶酒,上了马车,饮了一大口,才同马夫道:“去庄子找美人儿。”


    侯府不准他在外面沾花惹草,不准他逛青楼,他便藏起来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外室。


    人到了庄子,已经醉得不成人样,见到美人儿出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醉醺醺地问道:“想我了没?”


    “公子说呢?”美人儿在他怀里扭了扭,笑骂道:“公子就是个没良心的,还问奴才想没想,奴家想得快要死了,公子可算记得来了”


    还是这儿让人放松。


    朱世子很是受用,心里高兴,出手也阔绰,从袖筒内掏出来了一堆的珠钗项链,一股脑儿地塞到了美人儿怀里,“看看,喜不喜欢?”


    美人儿一愣,欣喜若狂,回头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多谢公子,这些都是公子买给奴家的?”


    朱世子一笑,“怎么,除了我还有哪个野男人送你?”


    美人儿得了东西,喜笑颜开,也不恼,撒着娇把人扶进了屋内,一进屋,两人便滚到了榻上。


    这处庄子离闹市虽近,但环境不太好,四面都是房屋,凉风挡住了,一到夏天,热得闷人。


    两人抱着滚了一阵,还未进入正题,身上便是一层薄汗,身下的美人儿喘着粗气,嘟嘟囔囔,“改明儿,公子还是给奴家换个屋子吧”


    “美人儿说换,咱就换。”他现在手头有的是钱,买一个像样的院子不在话下。


    正说着,外面的奴才到了门口,禀报道:“主子,送冰的来了。”


    来了太及时了。


    朱世子转头便道:“叫他们赶紧运进来。”又捏了一把美人儿的脸蛋,“可别把我心肝给热坏了”


    —


    晏家军军营。


    晏侯爷同底下的兵将早早就等着了。


    从昨晚开始,国公府的兵马便围在了军营外,扬言晏家军有谋逆之心,要替陛下捉拿逆贼。


    堵到了天亮,日头都出来了,终于来了人。


    来人晏侯爷倒是认识,刑部侍郎裴潺,身后还跟着一人,国公爷朱光耀。


    裴潺的马匹停放在了军营外,下马同晏侯爷行礼,“晚辈参见侯爷,今日奉命行事前来打扰,多有得罪。”


    朱国公一想起朱贵妃的惨状,恨不得立马提刀屠晏侯府满门,对于裴潺的惺惺作态极为不耻,人骑在马匹上,盯着对面晏侯爷的那只瘸腿,讽刺一笑,也没打算下来,不屑地道:“裴大人同一个逆贼客气什么?”


    侯府和国公府积怨已久,彼此都看不惯,蒋副将一抽腰间的佩刀,“口说无凭,谁敢进”


    晏侯爷抬手压住他的刀柄,“裴大人请吧。”


    第67章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晏家军乃大酆皇室的征战军, 戒备森严,若无皇帝的令牌,无关人员不得进入。


    今日却任由死对头, 把军营上下翻了一个遍。


    半年前晏长陵把晏家军大半都带去了边沙,至今未归,此时留在军营的不过百余人,可就算是百人, 以晏家军的实力,也能以一当十,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的铁血汉子, 忍不了被人踩在头上的感觉, 见朱国公的人长驱直入,推到了兵器架,脚踩着他们的长矛, 兵将几度想要上前,都被晏侯爷拦了下来。


    裴潺没动, 等着朱国公搜。


    很快朱国公搜到了那批春茶, 探手摸下去, 当指尖触碰到冷冰冰的东西后,眼底的仇恨化作了兴奋,起身让底下的人抬到了晏侯爷面前, 拨开茶叶,露出了里面一把把崭新的利剑。


    “晏侯爷,可还有话说?”朱国公抬头问他。


    晏侯爷一笑,“国公爷要本侯说什么?”


    朱国公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年轻时曾与他同过战场,那是一段最为糟糕的经历, 处处压自己一头不说,自己提出来的所有意见,都会被他驳回。


    在旁人眼里他是雷厉风行,他看来,就是强势,容不得人。


    两人彷佛天生八字不合,从一遇见立场就对立,都盼着对方早点死。


    今日他便先送他去见阎王,朱国公一声冷笑,“晏尘阙,死在临头了,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挤压了半辈子的愤怒,朱国公早就忍不住了,看了一眼他的左腿,手里的长枪突然砸了过去。


    蒋副将脸色一变,下意识去拦,被晏侯爷推开,抬脚踢起了地上的一根长矛,握在手中,正面挡了过去。


    朱国公下了死手,他知道一旦离开了军营,到了皇帝面前,一定会有变数,凭他皇帝护食的性子,就算证据摆在了面前,也会对他们心慈手软。


    他只有先杀了他,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诛杀逆贼,再合理不过。


    力度落下来,晏侯爷的腿突然往下一沉。


    众将士神色大惊,齐齐上前,“侯爷,侯爷!”


    朱国公死死压住他不放,扫了一眼围上来的人,冷笑道:“怎么都要造反吗?”


    “退下!”晏侯爷一声呵斥,弯下去的那条腿,竟慢慢地站了起来,手里的长矛奋力往上一顶,甩开了朱国公的压制。


    当年他也算是战场上的一匹野狼,所到之处,谁能抵挡?


    上一场战事,敌方的长剑穿过了他小腿,他都能将对方的脑袋拧下来,带着自己的兵马冲出重围。


    如今区区一个绣花枕头,何足为惧?


    朱国公脸色一变,正欲举|枪再刺,晏侯爷先他一步,枪头快准狠,猛敲在了他的手臂上,一阵刺痛传来,整个手臂都麻了一般,国公爷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长枪已经落在了地上。


    朱国公抚着那只被震麻的胳膊,盯着晏侯爷,眼里的恨意都快要溢出来了,高声道:“晏侯府私造兵器,企图谋逆,所有人听令,拿下!”


    话音刚落,立在春茶前的裴潺,突然道:“慢着。”


    朱国公不耐烦地转过头,便见裴潺从茶框内拎出了一把长剑,目光在剑柄处仔细端详了一阵后,抬头同朱国公道:“此批兵器,并无任何问题。”


    大酆严禁私造兵器,所有官方的兵器上都会刻上官印。


    而每个地方的官印又都不同。


    衙门的有衙门的印记,刑部的有刑部的印记,晏家军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官方印记。


    刀柄上刻有‘晏’字,刀身则是刻着龙头纹。


    是以,晏家军在敌军的眼里,也被称为皇室的龙头军。


    裴潺继续走向下一个茶框,接连抽查了十几把,所有茶框内的剑柄上军刻着官印,并非私造,乃军营内的正常兵器。


    裴潺没再往下看,同朱国公道:“国公爷,怕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


    朱国公眼角都在抽动。


    东西都在这儿了,能有什么误会,朱国公不相信,亲自走过去拿起来了茶框里的剑,一把一把地检查,再一把把地仍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


    对方告诉了他,事情万无一失,只待他到军营内一搜,晏家就完了,且还是他亲眼看着那批兵器进了晏家军军营。


    一定是晏家搞得鬼。


    东西一定还在里面。


    朱国公道:“继续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批兵器找出来!”


    蒋副将终于忍不住了,拦住了他的路,斥道:“国公爷别欺人太甚!”


    朱国公不以为然,“本国公替陛下秉公办事,就算欺了你又如何?”


    晏侯爷这回没再让,冷哼一声道:“国公爷好大的口气,据本侯所知,此次的案子陛下交给了刑部来办,关你朱光耀屁事,就你跳得高,今日还没有被骂够,等着来找死?”


    扫了一眼朱国公铁青的脸,晏侯爷先前压住的霸气此时完全爆发了出来,“适才本侯给你了面子,你还真以为本侯能让你为所欲为。”回头同身后的晏家军高声道:“众将士听令!”


    身后的晏家军,齐声回应:“到!”


    “即刻起,擅闯军营重地者,就地斩杀。”


    “是!”


    响亮的回声,震动着脚下的尘土,朱国公咬紧了牙,可他确实没有搜查的资格,看向裴潺,等他发令,“裴大人。”


    裴潺却没动,半晌后回头,一脸左右为难地样,“国公爷你看,咱们都搜完了。”


    朱国公眼皮子两跳,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来时的路上,他与他说好了。


    帮他一道除了晏家,将来等太子登基,大殿最前面左右的两个位置,必然有他其中一个。


    裴潺也没解释,把手里的剑放回了茶框内,对他一笑,“我的意思是,晏家军并未私造兵器。”


    他们要查的东西,人家敞开大门,拿出来给他们查了,没有问题。


    再搜一遍,性质就不一样了。


    对侵犯到自己威严的行为,必要之时晏家军有权做出反抗,这条规定乃皇帝登基时,作为殊荣,赐给了晏家军。


    此时人家摆明了要决一死战,硬碰硬,他朱国公比不过。


    他又不想找死。


    朱国公一愣,还未来得及质问他为何反水,军营外忽然来了两匹快马。


    一匹是刑部的,一匹是国公府的,两匹快马争先抢着道,跨入军营门内时,马匹几乎撞到了一起,马背上的两人同时翻身跳下来,快速地奔向各自的主子。


    刑部的人先跪在了裴潺面前,“启禀大人,姜主事在国公府世子的庄子上搜到了一批兵器。”


    禀报的同时,另外一边朱国公的人也在他耳边道:“世子爷被刑部的人扣押住了。”


    —


    东宫


    皇帝看到晏长陵的样子后,愣了好半晌,几乎暴跳如雷,一扫袖子问道“”“谁干的?!”


    还能有谁。


    他是被朱副统领抓进来的。


    皇帝气得转圈,还是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敢对你动手?!”


    晏长陵没出声,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脸侧的乌青,“嘶——”出一声,平静地道:“这点伤算什么,陛下别大惊小怪,儿时我替你挨的打,比这严重多了”


    皇帝一听,愈发自责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朱副统领呢?”皇帝转头问李高。


    李高答:“回陛下,正在外面跪着呢。”


    皇帝道:“跪什么跪,打死作数。”


    晏长陵见他一脸怒容,不像是玩笑,真有为了自己要杀一人的决心,心底突然泛了酸。


    前世晏家多项谋反的罪名成立,所有人都逼着他下旨。


    他坐在高台上,说出‘流放’二字之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从他流下来的两行泪能看出,曾经自己对他的情意,他并非忘了个干净。


    “行了,别打死了,留半条命吧。”晏长陵阻止了李高,“我不过是骂了他几句,他恼羞成怒。”


    “你”皇帝看着他身上被打出来的血痕,一时着急,忘了自己是皇帝,“你骂他什么了?”能让他冒死,动用私刑。


    晏长陵笑道:“骂他四岁还在他母亲怀里吃奶,六岁还尿裤子,打湿的褥子,晒了满院子”


    皇帝也被他气笑了,“你没事骂他做什么!你这不是找打吗?”


    “那谁知道呢,我在酒楼里好好地喝着酒,他朱副统领二话不说,把我押了进来,我不服啊!臣是谁,臣是陛下的宗亲,陛下的兄弟,他敢欺负到我头上?这不心头不太痛快,仗着自己人在陛下的地盘上,耀武扬威了一回,谁想他敢动手?”


    岳梁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卖萌。


    皇帝连连道:“是是,怪朕,都怪朕。”回头吩咐李高,“快把御医叫来,先替他治伤”


    皇帝亲眼看到了晏长陵身上的鞭痕,晏长陵叫一声,他愧疚一份,正在气头上,长春殿的人过来禀报,朱嫔没了。


    皇帝心里对朱家的恨已经到了顶峰,听到消息不仅没有半分悲痛,反而一身轻松。


    死了就死了。


    死了,太子就不会再被她带坏。


    太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消息,跑进来抱着他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非要缠着他一道陪去看他的母妃。


    皇帝没了办法,随着太子赶去长春殿。


    人在半路,便收到了消息。


    刑部没在晏家军营搜出兵器,但在他朱国公世子的庄子里搜到了。


    为了诬陷晏侯府谋逆,朱国公威逼利诱,买通了侯府的一位嬷嬷,助他私造兵器,再加害给晏侯府,所有的证据,证人,供词,刑部侍郎裴潺,都整理清楚,呈报给了皇帝。


    皇帝震怒。


    命令刑部即刻捉拿朱国公。


    太子还没从母妃去世的噩耗中回过神,又听皇帝要捉拿外公,当下便去抱住皇帝的腿,皇帝再也没了耐心,一脚踢开,让李高把他拖下去。


    太子先前还哭得撕心裂肺,被皇帝踹了那一脚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再也不敢哭了。


    李高原本要把他带回东宫,太子竟拽住他的手不松,拽住后也不说话,脸蹭着他衣袖,只不断地耸肩抽气。


    李高见他如此,便把人带去了自己的直房。


    像李高这样的总管,在宫外都有自己的住宅,当值之时方才进宫,但李高放心不下皇帝,为了尽心伺候皇帝,在直房内居住的日子较多。


    虽身居宫内第一太监,李高因平日里人和气,好说话,底下个个都对尊敬有加。


    带太子回直房的路上,除了与太子问好,都会与他寒暄几句。而李高每个都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并清楚对方的背景和处境,主动过问攀谈。


    就连守门的侍卫,见了他面上也会含笑。


    众人倒也不意外太子为何跟着他到这儿来。


    八成又是来看李高养的蝈蝈儿。


    李高把太子带到屋子后,亲自打水替他净了面和手,又替他倒了一杯温水。


    太子走了一路,额头都出了汗,不愿意喝温水,想要冰,李高没给他,“殿下身上还在冒汗,不宜饮冰,当心又闹肚子。”


    太子不吭声。


    哭没哭了,整个人却无精打采,似乎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


    李高走到他跟前,用布巾把他额头上的细汗拭干,便盘腿坐在了他对面,低声问:“太子殿下心里难受?”


    太子本就委屈,无处可诉,被他这一问,没有憋住,哭着道:“母妃没了,父皇也不要我了”


    李高叹了一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殿下还不明白吗?”


    太子疑惑地看着他。


    “殿下是太子,并非寻常家的孩童,而陛下是皇帝,也与寻常人家的父亲不一样,殿下想要从陛下身上得到平常父亲的关爱,怕是难了。”


    太子听不懂,抽搭地问:“有何不一样?”


    “寻常人是先有小家,再有大家。而陛下,是先有大家,再有小家。”李高耐心地同他讲解,“太子殿下,想要陛下的恩宠,那便要学会听话,讨他的喜欢,而不是一味任性地与陛下对抗,做他不喜欢的事,说他不喜欢听的话,长久下去,殿下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太子一听父皇会离他越来越远,愈发害怕。


    他已经没了母妃,他只有父皇了,托着哭腔问李高:“总管可否告诉孤,孤哪儿做错了?”


    李高松开他手,坐在他对面,缓声道:“殿下错处有三。”


    比起皇帝,太子与这位总管接触更多,每回皇帝有事,都是让李高过来关照太子,太子对他也极为信赖,认认真真地听着。


    “其一,殿下太过于依赖旁人。”李高道:“殿下是太子,将来江山的主人,一句话便能定一个人的生死,高贵,权威,主宰江山的君主,不应该需要任何人的爱。”


    “其二,殿下不该自负。殿下可知这后宫六所,有多少个嫔妃?陛下身为殿下父皇的同时,也是众多嫔妃的夫君,那些嫔妃将来诞下来的孩子,同太子一样,都会唤陛下一声‘父皇’,如今陛下对太子宠爱有加,太子殿下就没想过,到底是何原因?”


    是因为父皇只有他一个儿子。


    太子知道,之前听母妃说过,他觉得父皇爱他,就算有了其他的孩子,他还是会最爱自己。


    可今日父皇却把他踢开了。


    再听到此话,心头便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


    “其三,殿下要学会忍。”李高继续道:“陛下当年被几个王爷打压,关了他几个月的紧闭,出来后却依旧能对他们笑,最终坐上了皇位,曾经那些他见了不得不笑的人,哭着跪在他面前,没有一个存活下来。殿下为何就不能学学陛下的忍耐?”


    太子听得入神。


    李高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殿下要记住,只有殿下真正坐上皇位的那一日,殿下的喜怒,才会被人们重视。在这之前,殿下的喜好只能是陛下的喜好,陛下所忧为殿下所忧,陛下所喜为殿下所喜,殿下若能做到这一点,陛下自然会继续宠爱殿下。”


    —


    翌日,皇帝对国公府的处决便出来了。


    朱国公私造兵器,构陷忠良。


    此案由刑部受理,大理寺复核,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依律当诛九族,但念极家族为大酆立下过汗马功劳,遂废除朱光耀国公的头衔,判斩立决,家中其余男丁流放,女眷为奴。


    国公府与侯府相隔不远,那头的动静声传来,侯府都能听到。


    昔日的主子,屈身为奴,谁会甘心?


    一场生离死别,怎么也会闹出几条人命出来。


    晏侯府的人竖着耳朵听,有的甚至架起了木梯往对岸看。


    官兵把守着公国府,围得水泄不通,甭管是主子还是奴才,拎出来摆在了院子里,推搡到了一块儿,四处已被砸得不成样,全是哭天喊地的声音。


    今日国公府的惨状,差一点就换成了侯府,这时候谁也没心去奚落,心思沉重,只觉侥幸。


    唯有白明霁和晏长陵知道,那一场浩劫,曾经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了晏侯府。


    “吓着了?”


    “别动。”白明霁手指戳到他偏过来的半边脸颊,把他的头压了回去,手里的药膏,轻轻地抹到了他背后的伤口上。


    好好的一片脊梁,如今添了几道血红的痕迹,一点都不美了,白明霁皱眉道:“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晏长陵趴在床上,“没受伤,总觉得不真实。”


    话音一路,白明霁手里的木勺子便压在了他伤口上,听他一声惨叫,问道:“可觉得真实了?”


    晏长陵回头看她,低声问她:“有没有着急?”


    他没提前告诉她自己的计划,是怕被人看出了端倪,出了纰漏。


    知道她在查二夫人的账目,必然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想知道,她在得知兵器运到了晏家军营后,是什么样的心理。是与前世一样,做好了抽身的准备,还是,有过那么一点着急。


    听他一问,不可为何白明霁突然没了心情,“我有何好急的,活了两辈子,夫君若是还死在他们的手上,那说明”


    她迟迟不往下说,晏长陵便问:“说明什么?”


    白明霁没再替他抹了,把药瓶搁在了他枕头边上,撂下一句,“说明我是当寡妇的命。”后走了出去,躺在外面的摇椅上,打着扇子。


    半晌后,身旁罩下了一道阴影。


    晏长陵披上了衣裳出来,立在她身旁,看着她一对卷翘的眼睫不断地扑闪,突然弯下腰,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吻,“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想都别想。”


    弯腰的动作扯到了伤口。


    白明霁看着他皱巴起来的眉头,都替他痛。


    晏长陵还是管不住嘴,“我儿子还在夫人肚子了呢,我可不放心去死。”夺了她手里的扇子,替她扇起了风,“凉快不?”


    白明霁懒得理他,回答了他前一句,“有什么不放心的,有我养着好得很,你就算出了事,也没关系,我还能改嫁,孩子不缺爹。”


    晏长陵:“”


    “那不行。”晏长陵的脸色突然肃然下来,“没有人能配得上我晏长陵儿子的爹,只有我。”


    比脸皮厚,白明霁永远比不上他,不与他贫了,说起了正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看出来她脸上的认真,晏长陵也没再玩笑,问道:“夫人是说哪方面?”


    “朱氏的死。”白明霁道:“一个女人当真能为了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去吞毒?”


    白明霁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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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宠,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晏长陵道:“刑部的人已查过了,从两位宫女的口供来看,确实是朱氏自己要吞的毒,不过本意应该只是想让陛下虚惊一场,谁知没掌握好量,吞多了。”


    “愚蠢。”白明霁摇头,“一个男人罢了,值得她赔上自己一条命?”


    晏长陵将她脸上的愤愤不平尽收眼底,轻轻一笑,“倒是,像夫人这般既清醒又聪明的女人不多。”


    白明霁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直接打消了他的念头,道:“你死了,我不会为你陪葬。”


    晏长陵笑了笑。


    他知道。


    白明霁继续想整个案子,“朱氏的死是一处疑点,还有张嬷嬷的接头人,并非是朱世子,而是夫君让周清光特意误导了嬷嬷,将那背后之人安在了朱世子的头上,至于那个借张嬷嬷之手,从二夫人手里扣下侯府三成,去炼制兵器的人,夫君也没找到?”


    晏长陵叹了一声,“什么都瞒不住夫人。”


    “福天客栈,天字号雅间。”白明霁看向晏长陵,一刻也闲不住,“我打算去碰碰运气。”


    “不行。”晏长陵想也没想。


    “为何?”


    “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万一是个难缠的怎么办,我不能让你去冒险。”回头朝坐在屋梁上偷听的周清光道:“清光,你去。”


    周清光:


    ——谁道临水楼台,清光最先得。


    当年他被调配到晏长陵身边,有人不服,他便借着酒劲儿,得意地同人吟了这句诗。


    如今方知,是福是祸,都是他先得。


    翻了个身,不见了踪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转了转脖子,“最近太累了,极度需要休息,夫人陪我养几日伤,伤好了咱们就去逛街”


    横竖不让她插手呗。


    狗眼看人低,白明霁还懒得管了。


    养了五日的伤,朱光耀隔日便要问斩了。


    晏长陵深夜造访了刑部牢房,一路上遇到的侍卫像是知道他要来一般,见了他自动绕开了道,当作没看见。


    行,又欠了他裴阎王一个人情。


    第68章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败局已定, 朱光耀即便不甘,也只能认栽,被关了五日, 无一人前来探望,便知大势已去,再无挽回的余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到门被打开的动静声,国公爷迟迟才抬头。


    长时间的阴暗, 一双眼睛也越来越模糊,辨认了一番,见来人竟是晏家的那位世子, 朱光耀有些意外, “怎么是你。”


    不应该是晏阙尘那个老匹夫,前来看他的笑话?


    晏长陵站在门前,冲他一笑, “不然国公爷以为是谁?”又道:“还是说,国公爷还是等着谁?”


    朱光耀眸子半眯, 探究地盯着他。


    跟前的年轻人, 清隽风流, 一身硬朗之气把他骨子里的那份高贵,愈发衬托得让人不可逼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朱光耀看到的不仅是这样的表面,还有他眼睛里的沉稳和心机。


    这就是他一直骂自己儿子不成器的原因。


    两人差太远了。


    一个彷佛还停留在三岁, 永远都长不大,那日被人摆了一道,临到死了,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天生良才, 像是潜伏在战场上的一匹狼,能猎杀四方, 又像是一只千年狐狸,比他这个多活了几十年的人还要让人捉摸不透。


    就如眼下,他非常清楚你心里最在意的是什么。


    晏长陵道:“朱氏死了。”


    “从皇后到贵妃,再到嫔,国公爷的一番栽培,到头来全军覆没,还搭上了自己的家族,老夫人出身贵族,一辈子都没吃过苦,结果晚年不保,葬送在了自己的子孙手上,听说抄家那日,老夫人便一病不起了,说羡慕国公夫人,早几日死,起码还能体体面面的下葬,有人送终。”


    朱光耀沉默着。


    晏长陵看向他,“不过,国公爷放心,到底是个老祖宗,我家晏老夫人不忍她被丢弃到乱葬岗,在她身去后,已令人把她埋在了你们朱家的陵墓里,也算是积了一桩善事。”


    朱光耀闭着眼睛,眼角跳了跳。


    “国公爷甘心吗?”晏长陵斜靠在牢门前,问他:“被你的盟友抛弃,国公爷当真甘心吗?”


    朱光耀突然睁开了眼,死死地盯着他。


    晏长陵一笑,“我不信国公爷到此时了,还没看明白这一盘一箭双雕的绝美好棋。”见他目光中闪过波动,晏长陵继续往下说,“我晏家赢了,你国公府便如同此时,死路一条。倘若我晏家输了,国公爷以为你真可以平步青云,借着太子手眼遮天了?一代君王,不会容忍外戚一家独大,这是千古帝王最基本的权衡之术,没有了我晏侯府,还会有第二个晏家皇族,国公爷不至于糊涂到连这点都想不到。”


    朱光耀脸色慢慢地起了变化。


    “他弃了国公爷,过河拆桥,国公爷又何必如此替他保密。”


    朱光耀目光一顿,看着晏长陵,半晌后突然笑了起来,“晏世子聪慧过人,果然非比常人,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有出息多了。”


    “国公爷说得没错,晏某比不上贵公子金枝玉叶,只怕流放之路漫漫,贵公子挺不下去。”


    见他脸色沉了几分,晏长陵又道:“刑部抄家之事,可没有一个人前来相护,哭喊声震天,惨不忍睹。就连朱老夫人,还是我晏家替她收的尸,国公爷就不恨对方无情吗?”


    朱光耀抚着双膝的手,慢慢地颤抖了起来。


    他恨。


    他怎么可能不恨。


    从皇后被贬开始,他国公府便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深渊,自己每回找他周全,他皆劝他稍安勿躁。


    原来,自己早就成了他的一颗弃子。


    与虎谋皮,反被噬。


    朱国公恨自己早没看清。


    五日以来他一直在等,他有很多的疑问要问他。


    国公府倒下,于他有什么好处?


    太子没了母族,将来他靠谁?


    靠他一个无根之人?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但他见不到人,无从得知。


    朱国公突然抬头,急切地问晏长陵:“太子殿下如何了?”


    晏长陵,“挺好。”


    朱国公长松了一口气,又问:“东宫的禁军统领换成了谁?”


    晏长陵皱眉,还未回答,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一盏灯火朝着这方慢慢地靠近,到了跟前,来人把灯盏一提,光线照在了晏长陵脸上,待看清后,那人忙退了两步,“哟,晏世子。”


    晏长陵也皱了眉头,“李总管,真是无处不相逢啊,陛下又怎么了?”


    李高对他行了一礼,笑着道:“误会误会,这次陛下没召。”


    没待晏长陵再问,李高便偏头瞟了一眼牢房内,低声同晏长陵道:“这不太子殿下得知国公府没了,几日不吃不喝,非要央求奴才给国公,替囚犯送点东西,奴才只得冒死前来,也算权了他的一片孝心。”


    晏长陵点头,“情理之中。”


    “晏世子怎么也来了?”李高随口一问,问完又领悟了过来,忙道:“那奴才先把东西送过去,就不打扰世子了。”


    晏长陵让开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高走过去,背对着晏长陵,蹲下身将食盒放在了国公爷面前,把太子的话带到:“国公爷,太子殿下记挂着您,这些都是他精心准备的,望国公爷,一路好”话音突然一顿,颤声唤道:“国公爷?”


    “国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晏长陵听出了不对劲,心头一紧,忙走了过去,到了跟前,便见朱光耀跪在地上,七窍正流着血。


    李高吓得不轻,连退两步,问冲过来的晏长陵,“这,这怎么回事。”


    问他,他怎么知道。


    晏长陵上前摸向朱光耀颈侧的脉搏,朱光耀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嘴张开,全是血,艰难地道:“你,你”


    没说完死了。


    晏长陵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后的李高。


    李高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奴才这是什么运气。”


    晏长陵扫了一眼朱光耀跟前摆放的几样饭菜,一口未动,何况他双手正被铁链绑着,也动不了。


    晏长陵给出了结论,“咬毒自尽了。”


    李高抬手拭了拭额头的细汗,叹了一声道:“咱俩运气都不好,世子赶紧走吧,虽为死囚,这番死了,难免会落人口舌,晏侯府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世子可别让陛下再为难了。”


    晏长陵赞成他的说法,起身与他一道出了地牢。


    人到了外面,李高似乎才缓过来,问他:“世子的伤可好了?”


    “多谢李总管挂记,这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李高道:“下回世子爷可别那么鲁莽了,世子受了伤,陛下心头比谁都难受,这几日一直惦记着呢。”


    晏长陵一笑,对陛下的这份偏爱从来没有否认过。


    两人出了大门,见到了李高的马车,晏长陵没再上前,顿步道:“天色不早了,此地不宜久留,李总管路上小心。”


    李高弯腰同他行礼,“世子爷也保重。”


    —


    宫中早就下了钥,李高没再回宫,去了宫外的院子。


    像他这等子无根之人,大多数都没有家人,就算有,自己的根都没了,也没脸再回去认亲。


    但人总得有个家。


    宫中但凡有些地位的太监,在外都会自立门户,家里养一些女人,或是认领个干儿子之类,李高没有,既没有找女人,也没有领养儿子,至今还是孤零零一人。


    拿他的话说,他这条命,都是陛下的,这辈子只为效忠皇上,不为自己考虑。


    平日他很少回来,府上留下了几个奴才在搭理。


    推开门,里头一片清冷。


    因没有提前给信,人进了屋,管家才知道,慌忙提着灯赶过来,问道:“主子今日怎么回来了?”


    李高褪下了身上的披风,挂在墙上回头冲他笑了笑,“正好出宫,天色已晚,便过来了。”


    他待人一向和善,无论对方身份是高还是低,说话时皆是一派和颜悦色,在宫外的口碑也是极好。


    且他不弓腰驼背之时,身上还有一股书生的气息。


    五官虽偏阴柔,还是能看出男子的阳刚,偶然间眉眼露出来的那股清雅,总会让人忍不住去猜想,他年轻时,必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即便到了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凭他身上的温润和儒雅,若非知道他净了身,这般走出去,定会被人认为是哪家的达官贵人。


    管家把手里的灯笼搁在了桌上,替他去找换洗的衣裳,回头又问:“主子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我回来就歇一觉,明儿一早便回宫,你不必麻烦,帮我叫些水进来,早些去歇息。”


    知道他不喜被打扰,管家应了声‘是’,把换洗的衣裳备好便走了出去,替他备水。


    之后在对面的廊下远远地候着。


    等了半个时辰,见屋子里吹了灯,这才放心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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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长陵今夜出来前,白明霁还说自己困得厉害,要早早睡,等他回到院子,人却不见了。


    余嬷嬷见晏长陵一人回来,愣了愣,“少夫人不是说去接世子爷了吗,世子爷没遇上?”


    晏长陵沉默了一阵,问道:“谁陪她出去的?”


    “就素商那丫头。”


    就知道她闲不住,才进屋,晏长陵又扭头走了出去。


    —


    上辈子白明霁很少夜里出来,即便出来,也是有各种事情要办,从未慢下脚步去好好欣赏夜里的景色。


    夜色里亮起来的灯火,像是在每个人的脸上蒙了一层面纱,行走在其中,总会比白日要轻松自在。


    闹市内车水马龙,人流量大,怕再次被堵在道上,白明霁让马车停在了街头,带着素商徒步往前。


    才走了一段,白明霁便后悔了。


    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素商又拽住了她的衣袖道:“娘子,娘子,你看”


    看看看,看什么看。


    还办不办事了。


    转头正要让她闭嘴,前方突然窜出一道光亮奔向上空,短暂的黑暗后,无数道火花一瞬炸开,散开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也印在了白明霁微微仰起的脸上。


    素商格外兴奋,“娘子,咱们今夜运气真好,竟然看到了烟花。”


    一段快要遗忘的过往,突然浮现出了脑海


    “阿潋,走,放烟花了。”


    “母亲,我要最大的,要能点亮夜空的那种大烟花。”


    “小孩子,要那么大的烟花作甚”


    孟挽笑着从身后走了出来,“谁说小孩子就不能要大烟花了?”


    “她姨母,你就宠着她吧。”


    “一只烟花罢了,这就叫宠?咱们阿潋随了姨母,姨母也最喜欢大烟花,绽放在空中,那才叫好看,走,姨母今晚请你看大烟花。”


    那时候她多少岁?


    大抵七八岁。


    母亲带着她和阿槿回到了扬州娘家,那时候的孟挽还未嫁人,掏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请她看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场璀璨的烟花。


    第69章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十一岁那年, 扬州舅家来信,说孟挽嫁了人,她本想回去看看, 母亲却在父亲与阮姨娘的恩爱之中,日渐被磨得愈发没了精神气,再也经不起长途跋涉。


    后来,她只知道孟挽嫁给了扬州当地的一家姓林的门户。


    听母亲说, 那户人家的先祖曾是个功勋氏族,几代后作为旁支被分配到了扬州,根基虽在, 但家中无一人在朝中担任要职, 与有着救驾之功的孟家相比,那门亲事算是高攀。


    本以为那样的人家,定会善待她, 谁知孟挽嫁过去没两年丈夫便死了,加之她跟前一无所出, 被婆母安了一个克夫的名声, 赶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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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挽再次回到了孟家, 祖父祖母相继身去,她便同小舅舅一家人过活。


    上辈子时隔八年,在母亲的葬礼上, 她才再次见到孟挽。


    与她记忆中一般,孟挽的模样没怎么变,笑起来还是那么和蔼可亲。


    若非最后自己死在了她的一杯毒|酒之下,恐怕还会一直以为她就是当初那个愿意拿出自己所有私房钱, 给她看一场烟花的姨母。


    再好看的烟花,也不过转瞬即逝, 璀璨的星火过后,只剩下了一片乌沉沉的云烟。


    母亲还曾笑着埋怨她们,“这下好了,大把的银子化成了烟,还不如咱们去酒楼吃一顿好的。”


    孟挽捂嘴笑了一阵,道:“姐姐怎知,吃进去的东西,是不是浪费?”


    如此一回忆,那样率真顽皮的笑容,在此后与她相遇的日子里,似乎再也没有出现在孟挽脸上。


    嫁入白家,孟挽脸上的笑容温婉居多。


    烟花没了,周围的人群散开,素商唤了她一声,白明霁才收回视线,正要往前,目光落下来时不经意间扫到了阁楼上。


    边上的阁楼是一处酒家,每层楼阁都挤满了人,皆为适才出来看烟花的人群,唯有阁楼最顶上的一层,独独只站了一人。


    因脑子里刚回忆了一番,余光瞥见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白明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愣了一阵又才抬头望了过去。


    阁楼上的人已扭过头,转身往里走了几步,背影消失在了菱花门扇后,灯火影影绰绰,一切都看不真切。


    “娘子,娘子?”


    白明霁被素商拽了好几回衣袖才回过神,眉头微皱。


    素商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娘子看到谁了?”


    白明霁晃了晃头。


    不可能。


    孟挽连人带车跌下了山谷,岳梁也曾回过话,山崖陡峭底下深不可测,他的人下不去,若马车当真从上面跌到了谷底,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眼花了。”白明霁道。


    还有正事要办,白明霁收回心神,没再耽搁,带着素商,径直去往福天茶楼。


    到了后看到的却是福天茶楼紧闭的大门。


    门前站了一堆的茶客,堵着守门的小厮质问。


    “今日怎么关门了?”


    “是啊,我人都约好了,怎么突然关门了。”


    小厮弯腰同众人赔着礼,“各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东家家中近日有喜事,闭门谢客三日,待再开张了,凡是前来光顾的客官,所有菜品,当日都能享受八折优惠”


    “什么喜事,生意都不做了。”


    小厮笑了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家没有个人情世故紧要事,东家的家事,咱们当奴才的怎敢过问”


    素商从人群里退出来,无奈地看向白明霁,“白跑了一趟。”


    过去了好几日,张嬷嬷和她的男人侄子皆入了狱,国公府也被抄家流放,对方不可能还在,白明霁也只是想过来碰碰运气,再向茶楼的老板问些情况,如今门关了,只能打道回府。


    闹市正值热闹。


    回去的路上,两人的脚步都很缓慢,素商不太想回去,“娘子,奴婢好久都没出来过了,没想到这街头到了晚上,竟与白日大不同,冒出了这么多的摊贩。”


    见她实在是迈不动脚步,白明霁便把荷包递给了她,“自己买。”


    素商捏着钱袋子万分感激,“娘子,您真是个贴心的主子。”


    到了卖糖葫芦的摊贩前,素商回头问白明霁,“娘子要吗?”


    白明霁摇头,她不喜欢吃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素商却道:“奴婢买三份吧,娘子一串,奴婢一串,再带一串回去给金秋姑姑,她平日里最好这一口,指不定一个糖葫芦下去,病就好了呢。”


    一场风寒六七日了,金秋姑姑还躺在床上。


    高烧反复,人去了大半条命。


    连府医都束手无策,药加大了剂量,就看这两日了,再烧下去,就算保住性命,人也傻了。


    荷包给了她,随她买几个。


    白明霁没上前,退后几步,走到了桥梁上,鬼使神差地又朝着适才的阁楼看了一眼。


    人去楼空,连灯火都没了。


    眼睛只顾望着上方,没注意身后,突然一堵人墙撞了上来,白明霁一愣,回头便看到一张质问的脸,“不是说困了?”


    晏长陵。


    白明霁怔了怔,好奇问道:“你回来这么早?”国公爷的嘴应该没那么好撬,他不该审到半夜?


    “所以你就趁我不在跑出来,一个人偷偷欣赏夜色?”


    说得好像是她抛弃了他,“我又没绑住你的腿。”见素商过来了,白明霁从他身旁走过,晏长陵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我怎么听出来,娘子心中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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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霁没觉得,头也没回,“有吗?”


    “有啊。”晏长陵拖长了腔调,脚步与她并行,侧过身肩头压下去,去探她的神色。


    他人高马大,白明霁被他一挤,脚步往边上趔趄了两步,接着便落入了一只结实的臂弯内。


    素商已到了跟前,不知道晏长陵是何时来了,愣了愣,弯身蹲了礼,手里的糖葫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给。


    不过,世子爷一个大男人,应该也不会吃。


    没想到晏长陵却主动伸了手,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全拿了过去,同她一笑,“多谢。”


    素商:“”


    没见过一个主子与奴才抢东西的。


    “你自己回去吧,我与少夫人再逛一会儿。”


    素商还没反应过来,晏长陵已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搂着白明霁,挤入了人群中。


    白明霁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纸包,大抵猜到了他的心思,怕是听到了素商的话,“别这么小心眼儿。”


    晏长陵一笑,“那娘子得重新认识我一下,我这人的心眼还真不大,当丫鬟的心里没惦记我这个主子,说明娘子心里也没我。”


    白明霁不与他掰扯,“歪理。”


    “那娘子心里有我?”


    白明霁觉得越理他,他越上劲,索性不理了。


    “吃吗?”晏长陵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


    白明霁没接,“我不喜欢。”


    晏长陵没勉强,人群拥挤,他搂着她的肩膀往前,一路上巧妙地避开了周围人的碰触,白明霁也不知道为何,每次有他在,她彷佛不用看路。


    但看到他带自己到了水巷码头,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晏长陵先登了船,朝她伸手,“去了就知道。”


    白明霁看着他脚下不断摇摆的乌篷船,头上连个盖儿都没,很是担心自己这一上去,恐怕立马会沉。


    “怕水?”晏长陵问她。


    倒也不是,是白明霁从未坐过如此破烂的船,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捡来的。


    “放心有我在,沉不了,要沉也是我先沉。”晏长陵抓住她伸出来的手,稳稳当当地把人扶到了船上,没有船夫,晏长陵把手上的糖葫芦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空出手,自己拿起了浆板去划船。


    “你有空了?”白明霁纳闷,今夜这么好的闲心,国公府背后的人抓出来了?


    “我一直很闲。”晏长陵抬头冲她笑,始终不与她透露半个字。


    白明霁没了好气,“你闲,你划吧。”扭头看向两岸,与适才在岸上看到的景色又不一样,两旁阁楼上的灯笼如同悬挂在空中,四处的光影投下,被水波一荡,涟漪散开,人潮声渐渐远去,头顶的天空也开阔了起来,离开了笼罩在闹市的那片烟雾后,渐渐地能到了满天繁星。


    白明霁很少这样看星星。


    看入了迷。


    正觉得脖子酸,晏长陵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了一个竹篾编制的枕头递给了她,“脖子别扭坏了,垫在脑袋下,躺着看。”


    这船看着破旧,但里面干净整洁,船底还铺了一层竹席,人已经在船上来了,白明霁也没扭捏,接过枕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脖子不酸人也舒服了,船只徐徐前进催动了夜风,风里带着湖面上的水汽,拂在人脸上,凉爽极了。


    他愿意要当苦力,她就尽情地享受,逛了这大半夜,肚子里有些空,手里只有几串糖葫芦,白明霁实则并不挑食,只是觉得这样的零嘴,是哄小孩子的东西,长大了自然就不贪嘴了,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可等那股甘甜化入口中,神色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顿。


    难怪素商那小妮子看到糖葫芦就走不动了


    一瞬间的怔愣,让那张脸染了几分傻气,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精明。


    晏长陵没忍住,低笑出声。


    知道他在笑话自己,白明霁耳朵一烫,有些别扭,正要把糖葫芦装进去,晏长陵坐到了他身旁,朝她伸手,“我的呢?”


    白明霁把余下的都递给了她,晏长陵却没接,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脖子低下来,在她适才咬过的地方,咬下了一块硬糖。


    身下的船只一荡,轻轻晃悠。


    晏长陵把那糖块含在舌尖,缓缓地抿着,低头看她,“太甜了。”


    他半个身子压在她的上方,白明霁心口不自觉地跳了跳,敷衍地应了一句,“还好。”


    “你是不是不挑食?”


    “那多没趣,人生快事,吃为先。”晏长陵也没划船了,挨着她一并躺在了船上,胳膊挤着她的胳膊,低声道:“我替你养养胃?”


    他人身子宽,偏偏还往她这边挤,白明霁满鼻子都是他的气息,脸颊涨红,故作镇定,倒是想起了他那日做的一锅粥,味道确实好,好奇问道:“你怎么会这些?”


    “小时候父亲说,要是不会做饭,便娶不到媳妇儿。”


    白明霁诧异,他一个侯府世子,别说做饭,就算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也会有一堆的姑娘抢着要嫁。


    “后来才知道,他是骗我,为了让我给他媳妇儿做她喜欢吃的狮子头。”


    白明霁:“”


    她从未听他提过他母亲,遂问道:“想她了?”


    晏长陵看了她一眼,身子侧过去又挤了挤,分出了她半边枕头,又怕她被自己挤下去,胳膊搭在了她腰腹上,搂住了她,曼声回答道:“太久了,记忆有些模糊,即便是想,也只记得她很温柔,很贤惠,轮廓记不清了。她自小便患了心疾,家里人都知道她走不长远,那时我还小,不知道何为死离死别,哭过一场,便也慢慢地接受了她不会再回来。”顿了顿,他道:“想,但至少不会难受。”


    因她走得安详。


    其他人则不一样。


    白明霁听出了话里的伤痛,没再往下问,一时也找不出安慰人的话,只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这辈子有你在,都会好的。”


    国公府倒了,走了上辈子晏侯府所走的路,也算逃过了一劫。


    “也许吧。”晏长陵转过头,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这不还有一位聪慧过人,胆大包天的娘子在。”


    见自己被戳穿,白明霁目光躲了躲,“福天茶楼关了。”


    晏长陵一笑,“前几日倒是开了,周清光去查了一番,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方又不是傻子,在那等着让你去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明霁有些沮丧,好不容易顺着张嬷嬷的那条线查了下去,结果却没把人给揪出来。


    那他呢,白明霁不长记性,他不让她插手,她还是忍不住问:“你审问了国公爷,知道背后是谁了?”


    晏长陵摇头,“尚且还不确定。”


    见白明霁面上露出了不满,晏长陵胳膊一紧,把她捞过来,轻声细语地道:“真没骗你,国公爷死了。”


    “什么?”白明霁一愣,看着他的近在迟尺的眼睛,急道:“刑部也不过如此,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如此一来,线索不是全断了?


    晏长陵瞧她急起来的样子,活像一只被惹怒的鹦鹉,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只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咬毒自尽。”


    白明霁这回真没了力气,“那,就这么算了?咱们被他耍得团团转,上辈子侯府被抄家流放,除了国公爷,那人在背后只怕没少策划”


    她一双眼睛融入了夜空中的星辰,映出里面一片焦灼来,再明显不过,晏长陵看着她的眼底,微微一顿,轻唤她,“阿潋。”


    突然被他叫出了闺名,白明霁停了下来,便听他道:“你在担心我?”


    他离她很近,即便此处光线暗淡,彼此也能看清对方的眼底,他目光里带着笑意,三分试探,七分得意。


    白明霁心弦像是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心口的位置有些酸,又有些热。


    没等她回神,晏长陵的唇瓣又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感谢。”


    “可我晏长陵上辈子想保护的人,一个都没保护住,这辈子,你就让我满足了这个愿望,只要有我在,你永远都不必出头。”


    白明霁诧异地看着他,晏长陵的目光则轻轻地落了下来,盯着她的唇瓣。


    她刚吃过糖葫芦,唇瓣上还沾了些糖粉,瞧上去晶莹剔透,晏长陵鼻尖突然望前一凑,嗅到了上面的甜香味,又掀起眼皮看她,道:“甜的。”


    白明霁脑袋似是被冲上来的热量糊住了一般,下意识去舔,舌尖刚伸出来,晏长陵的唇便覆盖了下来,压在她的舌尖上,连着她的唇瓣一道舔了个透。


    一股酥麻窜上了后勺脑,白明霁浑身僵住。


    尽管上回他把自己浑身上下翻了个遍,如今一道吻还是让她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晏长陵越吻越深,一手掐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圈住了她的头,不让她逃,含着她的唇瓣一遍一遍地去尝。


    耳畔水渍声响起,渐渐地已分不清,是身下湖水拍打着船身,还是两人口齿之间搅动起来的动静声。


    白明霁浑浑噩噩,直到他的手探入了她衣襟内,才猛然惊醒,红着脸去推他,“会,会沉的。”


    “不会。”他眸子深邃,饱含着情愫,嗓音自喉咙里发出,带着颤动,低沉而磁性。


    白明霁见识过他在这方面的反应,情动起来,周身上下无不带着侵略,果然他的指尖碰了上去,白明霁浑身一颤,一把攥住他的手,喘着气道:“不行,会被人瞧见。”


    察觉到他克制了一番,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抽出手的瞬间,白明霁长松了一口气,却见他起身,重新捞起了浆板,“那我们去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


    白明霁脸上的红晕,蔓延至了耳根,整理好衣襟,没去看他那张登徒子的脸。


    划了一阵,河面越来越窄。


    之后便是一片荷塘,见他还在继续往池塘里划,白明霁脸颊上消退的红晕,又慢慢地爬了上来,他还真


    晏长陵放下了浆板,坐去她身旁,看了一眼她紧绷的身子,低声一笑,道:“此地也不太适合,万一娘子的细皮嫩肉被蚊虫叮了可不好,不必着急,咱们很快回去。”


    耳朵“腾——”一下烧了起来,白明霁瞪他,“谁,谁急了。”


    “拿着。”晏长陵已伸手摘下了一个莲蓬递给她,“明日为夫替你煲汤。”


    第70章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他说煲汤, 翌日一早当真去了厨房。


    拉着白明霁一道。


    周清光把昨夜摘的莲蓬全搬了过去,搭了三张板凳,一人一张, 围着一堆莲蓬,坐在了竹丛底下。


    白家祖父乃先帝时期的将军,后来虽没了后继之人延续那份荣耀,但家境还算殷实, 且白之鹤在迎娶了孟锦后,便被封为了侍郎,白家的姑娘生来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 白明霁只吃过莲子, 从未剥过莲子。


    晏长陵给她分配了活儿,让她把莲蓬内的果实掏出来。


    自己则坐在她身旁,又把果肉剥开, 取出里面白色的莲子,再用小刀化开, 挑出莲心, 放在了一旁的小簸箕内。


    回头见白明霁正盯着他, 以为她不懂,解释道:“莲心留在里面,吃进去会很苦, 但也别丢了,拿来泡茶,能清火。”


    白明霁只是意外他一个高门世家公子,做起这些后厨的事情来, 一点都不含糊,似乎更像是一种享受, 好奇道:“君子远庖厨,郎君就不怕被旁人笑话?”


    “笑话什么?”晏长陵一笑,“君子远庖厨,乃古人不忍杀生,推崇仁爱,望君子不要制造杀孽,但不适合咱们这些满手杀戮的武将。”


    战场上的将士,每日都在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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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样。”白明霁突然道。


    晏长陵看向她。


    “战争并不是以杀戮为目的。”小时候,她从祖父那里听过不少关于战场上的事,白明霁从不觉得将士就该背负所谓的杀戮之说,“古人最初在双方战争前,必须得提前下战书,待双方准备完毕,战争方才能开始,且战书的用词要恭敬谦虚,约战的地方只能在无人的野外,上了战场也只捣毁对方的战车,不伤及性命,逃兵五十步之后不能再追。如今战争礼仪崩坏,目的却没变,抛去上位者不谈,于冲锋在沙场的将士而言,战争不是为了杀戮,只是为了,活着。”


    为国而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是护国,也是自保。


    这不算杀戮。


    她是个姑娘,纵然有些好强,平日里也很少与人聊起这些,今日正好说到了这处,多了一句嘴,说完耳边一静。


    跟前的两人都朝她看来。


    白明霁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在两个将士面前说这些,等同于班门弄斧,正难为情,周清光突然与她搭话,“少夫人可知,主子在战场上被人叫什么吗?”


    即便这辈子两人成了真正的夫妻,白明霁对晏长陵的事情,实则并不了解,今日难得见这主仆二人这般有闲心,摇了摇头,问道:“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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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子狼。”


    白明霁还未反应过来,晏长陵手里的莲子便砸在了周清的额头上。


    周清光捂住额头,被砸的地方红了一团,仍不怕死,解释道:“意思是,精力充沛,凶猛无敌。”


    晏长陵眸子一眯,“闭不上你的嘴了是吧。”


    周清光忙抬起胳膊躲避,“主子,别浪费了,难为您与少夫人昨夜辛苦一番。”


    晏长陵果然没扔了。


    周清光这才抬头同白明霁道:“少夫人放心,主子不会有事。”


    白明霁没出声。


    突然发觉自己再也说不出来那句,上辈子还不是死了。


    沉默了片刻后,点了下头,“我相信。”


    晏长陵眉头一扬,再次转过头看向她。


    白明霁则微微垂着头,专心地剥着莲蓬里的果实,耳侧一粒饱满的珍珠耳坠,把她耳根下的一块皮肤衬得愈发莹白,衣襟交口的位置,一抹殷红,半隐半露,异常显眼。


    晏长陵目光闪了闪,又想起了昨夜她伏在自己身下时的娇媚之态,性子挺硬,身子却软得像一滩水


    燥热之意窜上喉咙,顿时口干舌燥。


    这事越做,越上瘾。


    ‘童子狼’一名,无论是身心,都已彻底离他远去。


    察觉到了某处的异样,晏长陵哑然,起身进了厨房,“我去烧火。”


    等烧好了火出来,外面的两人不知何时已聊了起来。


    周清光甚至挪了个位置,凑到了白明霁跟前,“少夫人不知,主子的烤兔子那才是一绝。”


    “你们还有空打兔子?”


    “不打仗时,总得找个放松的地方,兔子,山鸡,遇上什么打什么,带回来剥皮一烤,人间美味。”周清光今日话匣子一打开,收不住了,“再配上姑娘,美酒,日子比这四四方方的围城内恣意多了。”


    白明霁轻声问:“还有姑娘?”


    “有啊,主子在边沙,魅力可不比在京城差,我晏家军的头牌一枝花,姑娘们的梦中情郎”


    晏长陵眉心一跳,挽着宽袖,立在门前,一字一顿地道:“周、清、光。”


    话音一落,周清光脊梁一绷,利落地起身,再漂亮地转头,“属下去挑水。”


    人走远了,晏长陵才走到白明霁跟前,偏下头道:“别听他的。”


    “哦。”白明霁点头,目露赞赏地道:“郎君还会舞剑,一定很好看。”


    晏长陵:“”


    所以说不能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太过于靠近家人,就怕有今日这样的弊端,一个不小心所有的底细,全都能被抖出来。


    晏长陵顿了顿,不确定地看着她,“你是在吃醋?”


    白明霁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渣屑,没去看他,“郎君想多了。”


    “可惜了。”他长叹一声,等白明霁望过来后,又弯唇冲她一笑,“我喜欢你吃醋。”


    白明霁看着他此时惨绝人寰的笑颜,与夜里的那副如狼似虎的面孔全然不同,不觉深吸了一口气,“你就是这般勾引那些姑娘的?”


    晏长陵道:“胡说。”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我勾引过的姑娘只有你,不是我要娶的人,我为何要牺牲色相,岂不是让人占了我便宜。”


    白明霁:“”


    他这想法,倒是像他,奇特得很。


    晏长陵把她拉到了灶台后。


    怕她累,特意给了她一张马扎,让她坐在那,又递给了她一把火钳,指了指前面的灶坑,“火不够了再填些木柴进去便是。”


    白明霁捏着火钳,没用过这东西,研究了一阵,才习惯。


    晏长陵站在锅前,衣袖挽到了小臂上,把新鲜的莲子倒入了水中,边用勺子搅着,边瞅着她的脑袋,缓声道:“人不能缺少烟火气,偶尔来这儿,让烟火熏一熏,方才能活得踏实。”


    白明霁明白了,抬头问他:“你是来释放压力的?”


    “也不全是。”


    白明霁:“那还为了什么?”当真喜欢烧饭?


    晏长陵手里的动作一顿,语气略微嫌弃她笨,“你还没察觉到?”


    白明霁疑惑地抬起头。


    察觉什么。


    “你,我孤男寡女,正经夫妻,此时此地调|情逗趣,培养感情,不正是在享受风花雪月?”晏长陵说得一本正经, “人生在世,尤其是咱们这样活了两辈子的人,更应该轰轰烈烈地爱一场。”顿了顿,突然问道:“我敢爱,你敢吗?”


    锅里的水早就沸腾了,白雾缭绕,把他的脸半隐在迷雾之中,看不清那双眸子。


    白明霁不明白他又是哪根神经不对。


    心里有些不舒服。


    前些日子不敢碰她,说要放她自由的人是他。


    如今说要爱的,也是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凭什么啥都是他说了算。


    白明霁火钳一丢,人站了起来,袖子一扫,把两人之间的那片白雾扫开,看着他道:“晏长陵,我发现你真”无耻。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晏长陵替她接了,“你想说我不要脸?”


    白明霁默认了。


    晏长陵也拿袖子挡了一下脸,欠欠地一笑,“那我爱你,你随意好了。”


    白明霁:“”


    “出汗了?对,这里热”晏长陵脚步绕过来,把她拉到了门口,门外的马札移到了她的屁股底下,“你坐在这里,且看为夫如何施展魅力。”


    白明霁觉得与他熟悉了之后,他那不要脸的本来面目,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一时坐在马札上也没动,看着他熟练地操着勺,炊烟缭绕之下,如他所说,确实染了一身的烟火气息,白明霁突然开口,“周清光说,你们迟早要回沙边?”


    晏长陵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口应道:“晏家军还在边沙,自然要回去。”


    白明霁没再问。


    两个人花了一个早上,确切来说是晏长陵一人花了一个早上,做出了一锅的莲子羹。


    白明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参与了其中的原因,确实比之前好吃很多。


    而晏长陵乐此不疲,一日三餐皆乃自己亲为。


    白明霁对口腹之欲,真没什么要求,劝他道:“趁如今能踹口气,你还是多歇息吧。”


    “谁说我不是在歇息,陪伴家人对我而言,乃毕生所愿。”


    晏长陵烧饭时,依旧让她坐在了门口候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说着话,“父亲当初常年在外,顾及不到家中,每逢回来便是亲自下厨,为母亲和祖母烧菜,祖母和母亲常说他做的好吃,你知道味道哪里不一样吗?”


    白明霁摇头。


    晏长陵对她扬了一下头,“帮我拿个碟盘。”


    白明霁起身把碟盘递给他,他盛好了一盘咕噜肉,递给她,逗道:“里面有为夫的感情在,没尝出来?”


    白明霁深吸一口气。


    便又听他道:“补偿上辈子欠你的,再顺便让你辈子记住我。”


    —


    堂堂指挥使大人,晏侯府的世子爷,在家烧了一天的菜,消息传出来,翌日府上便来了客人。


    商王府晏玉衡。


    陆隐见,还有他即将成婚的未婚妻,钱三娘子,钱云归。


    几人带着礼上门,两人接到通传,一道去门口迎接。


    再见到钱云归,白明霁差点没认出来,之前听晏长陵说她染了疾,陆隐见四处在为她求医,本以为凭陆隐见的本事,必能医好她的病,没想到一个月不到,钱三娘子整个人竟然瘦了一圈,脸上的精神气也没了,面色苍白,唯独那抹温柔的笑容,与之前一样。


    “少夫人,叨扰了。”钱云归被丫鬟搀扶着到了白明霁跟前,同她见礼。


    白明霁忙扶起她,“三娘子不必见外。”


    一行人往里头,陆隐见跟着晏长陵走在前,一步三回头,似乎也被钱三娘子的病折磨得没了精神。


    晏长陵察觉了出来,问他:“上回那大夫如何说的?”


    一说起这事,陆隐见的神色便沉郁了下来,摇头道:“还是查不出来,个个都说没问题,可她”身子就是一日不如一日。


    离婚期还有半月,昨日他去瞧她,她难得说想出去走走,正好很久没来晏侯府了,听闻晏长陵闲得泡在了厨房,今日便把人一并带了过来。


    想着人多,她高兴了,或许身上的病也就好了。


    晏长陵:“明日我进宫一趟,把宫中的御医请出来?”


    陆隐见摇头:“该找的都找了。”


    没一个有用。


    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今日暂时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陆隐见让人从马车上搬了一坛酒下来,“今日有我的酒,加上晏兄烧的菜,咱们不醉不归”


    话虽如此,目光还是时不时地落在钱云归身上,放心不下。


    知道钱三姑娘身子弱,白明霁陪着她在屋里坐着,没出去,夏季气候热,出了一身汗后,风一吹最容易染上风寒。


    怕她在吃药,喝不得寻常的茶水,便让余嬷嬷泡了一盏昨日晏长陵剥好的莲心茶,苦是苦了些,但能解暑。


    钱云归道了谢,抱歉地道:“我这一趟,让少夫人费心了。”


    白明霁摇头,“横竖我也是坐着,没忙乎。”


    钱云归笑了笑,“少夫人是个有福气的,常听风帆说起少夫人与世子,瞧得出来,晏世子对少夫人甚是体贴。”


    风帆是陆隐见的小字。


    白明霁没有否认,笑了笑道:“陆公子待三娘子也好。”


    钱云归点头,认真地应了一声,“嗯。”突然轻声问她:“少夫人信命吗?”


    白明霁愣了愣,摇头。


    她一向不信命。


    “若是不信,那便一辈子不信的好。”钱云归捂住帕子轻咳了几声,苍白了面上总算染了点颜色,又含着笑道:“我信。”


    “天地万物,一切都有定数,上天给了咱们多少,无论过程如何改变,结局都不会变,不会多给咱们一分,也不会少索取咱们一分,若想要另一个人好,便有人甘愿付出。”钱云归轻声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看着他平安顺遂,寿终正寝。”钱云归抬起头,看向白明霁,恳求地道:“今日来,我是有事要求少夫人。”


    白明霁没太听懂她前面的话,只意外前世钱云归在自己死之前都活得好好的,这辈子怎么就病成了这样。


    “三娘子有事请说,我能办到,必不推辞。”


    “多谢。”钱云归喘了一阵,平息下来后才道:“陆公子与晏世子乃生死之交,两人在朝中的政见一样,所走的路也相同,这样的兄弟之情,世间难寻,若是”钱云归顿了顿,眸中泛出隐隐的水雾,艰难地道:“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还请少夫人让晏世子多劝劝他,让他把我忘了,估计那时,能说服他的,也就只有晏世子一人了。”


    白明霁一愣。


    钱云归转过头,看向院子里的榕树下,正开怀畅饮的那道身影,眼中不舍地道:“也请少夫人转告世子,陆公子他性子虽闹腾,但所信之人不多,信他之人也不多,余生之路,还请世子爷善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