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婚
    来者身影沉沉,逆光而立,不是赵晏,又是谁?
    至于他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那还得从头说起。
    今日薛家有喜,人多嘈杂,赵晏懒得应付,干脆早早避开,待在隔壁李叔家中躲清静。
    他是“赘婿”,和花溪村人不熟,一时半会儿也无人闹他。因此他看书喝茶,还算自在。
    然而还没到吉时,就有村人来到李家,急吼吼道:“咦,新郎官怎么还没换喜服?快去看看吧,葛秀才把新娘子叫过去说话了。”
    赵晏正在饮茶,眼皮都没抬一下:“嗯?”
    葛秀才?那个葛师兄?
    说话就说话,也用得着特意告诉他?
    “你不知道吧?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关系好着呢。”村人笑嘻嘻道。
    李叔闻言,皱眉低斥:“什么青梅竹马?葛秀才受过薛大郎的恩,和栀栀情同兄妹。不然也不会坦坦荡荡,说句话都能让你知道。”
    村人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也没说什么啊。”
    “二郎别多心,村里人爱说笑。”李叔笑了笑,话锋一转,温和说道,“不过也快到吉时了,不如你现在换上喜服过去吧,看看有没有能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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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忙的地方。栀栀年轻,身边又没个长辈帮衬,难免会有疏漏之处,你多担待一些。”
    他是薛灵栀的邻居,看着她长大,待她亲厚,自然不愿意张二郎因为闲言碎语误解了她。
    李叔理由正当,态度坦荡,此前又曾多次帮忙换药,赵晏不便拒绝。他放下茶盏,语气平静:“行,那我过去看看。”
    换上喜服,赵晏直接来到隔壁薛家。
    有眼尖的村民认出他是新郎,连忙凑过来告诉他:“新娘子在书房呢。”
    停顿一下,又挤眉弄眼地补充:“哦,葛秀才也在。听说是有什么要紧的话,非得现在说不可。”
    赵晏无视此人看好戏的眼神,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村人有些失望,还以为有热闹可看呢,没想到新郎竟然这般平静。
    赵晏哂笑,他和薛姑娘又不是真成亲,指望他能有多大的反应?
    不过,成婚当日,新娘子和一个所谓的“师兄”单独叙话,好像的确有点奇怪。
    赵晏对那两人在谈论什么不感兴趣,只是心内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
    薛姑娘这人可真有意思,要他全力配合,她自己呢?一点都不顾及旁人眼光的么?
    略一思忖,他决定去稍微提醒一下。
    然而赵晏刚一站在书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子压低的声音:“栀栀,我也可以娶你……你嫁给我,我参加科考,给你挣诰命。”
    赵晏眉心一跳,直接推开了门:“看样子,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话音落地,房中两人俱是一惊。
    大片的阳光洒进书房,赵晏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打量葛秀才。
    唔,不到弱冠的年纪,生的清秀白净,又有几分书生气质,看起来和花溪村那群五大三粗的庄稼汉确实不太一样。
    也难怪薛姑娘会对他另眼相看。——这间书房,赵晏一次都没来过,葛秀才却能在这里单独叙话。
    啧。
    看见赵晏,薛灵栀登时眼睛一亮,蹭蹭蹭几步行至他跟前,诚恳表示:“不不不,你来的很是时候。”
    这个关头,她可不想再闹么蛾子。幸好来的是他,若是旁人听见她和葛师兄的对话,那就糟了。
    和往日的简单朴素不同,今天的薛灵栀一身艳丽喜服,发髻如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白净的脸庞在面帘后若隐若现,浓密的睫羽轻轻颤抖,黑沉沉的眸子像是落入了星子一般,亮晶晶的。
    两人离得很近,以至于赵晏能从她的眼睛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影。
    赵晏微怔,随即移开视线,眉梢轻佻,似笑非笑:“是么?很是时候?那我现在就脱下喜服,送给这位葛师兄?”
    “啊?不是。”薛灵栀一呆,有些急了:“张公子,你是新郎,把喜服让给别人干什么?”
    在这要紧关头,张公子怎么也来凑热闹?还嫌不够乱吗?
    赵晏理了理衣袖,声音淡淡的,似乎是漫不经心:“这不是怕我穿着喜服误了你的好事么?”
    她还知道他是今天的新郎?若她真有两情相悦的恋人,直接说出来,他也不是非要做这假赘婿不可。
    “什么误我好事?你——”薛灵栀哭笑不得,“你,你真是……张公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你先别捣乱。帮我看着门,别让其他人靠近。我和葛师兄说点事,等会儿我再和你说。”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葛师兄的事情。她不希望婚约的秘密被外人听见,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看门?她和别人说话,要他看门望风?天下还有这种事?赵晏下意识便要拒绝,但是当触及薛灵栀恳切的目光后,心里一动,不知怎么,拒绝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轻哼了一声,赵晏站在门口,一边注意门外,一边注意书房。
    他倒要听一听,薛姑娘和她葛师兄能说点什么事。
    同在书房内的葛青云唇线紧抿,只觉得有涩然从心底一点点渗了出来。
    那两人皆穿喜服,同处一室,莫名地和谐。而且,自从张二郎出现后,栀栀就没再看他一眼。
    葛青云咬了咬牙,低声轻唤:“栀栀……”
    薛灵栀扭过头,定一定神,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葛青云。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认真询问:“葛师兄,你刚才说你要娶我,是真的吗?”
    怕给外人听到,她声音压的很低。
    “……是。”葛青云点头。他确实早就有娶她的心思。
    “那你打算怎么娶呢?对外说我和张公子的婚约是假的,然后你再娶我?”薛灵栀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
    赵晏眼神微动,婚约?假的?所以是这个葛秀才发现了点真相?
    下一瞬,他看向葛青云的目光不自觉带了几分冷意。
    不等葛青云回答,薛灵栀就又道:“薛家族人会同意吗?哦,也许你多给一些聘礼,再表示愿意放弃我家房子、田地,他们会欢天喜地答应。那葛大婶呢?她也同意的吗?”
    听她提到母亲,葛青云面色蓦的一僵:“我娘她,她……”
    薛灵栀叹一口气,忖度着措辞:“到时候人人都说我是个骗子,你娘对你寄予厚望,你真要为了娶我而伤她的心吗?”
    她音量不高,但她的话语像是一把锤子,一下一下敲在葛青云心上,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踉跄着后退两步:“我……她……”
    是啊,娘会同意吗?娘一直希望他能在高中之后,娶个高门贵女光耀门楣。薛先生还在世时,娘就从未考虑过栀栀。如今先生过世,栀栀成了孤女,又曾为了应付宗族做出假造婚约的事情,娘又怎么会答应?
    觑着他的神色,薛灵栀顺势又加了一把火:“再说,按你的说法,我爹生前已经拒绝过你的提亲了,我们怎么能违背他的意愿呢?”
    “我……”葛青云一阵语塞。突然,他抬手指向赵晏,冷声问,“那你和他成亲,难道就是遵从先生的意愿了吗?”
    薛灵栀愣了一下,思绪转得飞快,应声回答:“怎,怎么不是呢?当初我爹没出‘七七’,族里长辈就为了八两银子,要逼我嫁给孙麻子,连王村长都管不了。要不是张公子及时出现,还不知道我被那些人欺负成什么样呢。我爹如果泉下有知,肯定对张公子这个女婿满意得不得了。”
    葛青云脸色变了又变,他自小在乡下长大,见识过宗族吃绝户的嘴脸。当初父亲亡故,他和母亲孤儿寡母,也时常被人欺凌。还好他年纪虽小,却是男子,勉强能保住一点点家业。他其实能明白栀栀当时的不易。但他心里仍觉不甘,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张二郎呢?
    如果当时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阖了阖眼睛,葛青云红着眼眶,哑声道:“可就算这样,你也不能胡乱赌上自己的终身幸福!栀栀,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能不能靠得住?”
    薛灵栀思绪转得飞快。
    怎么办?是将真相和盘托出,说成亲是假的请葛师兄帮忙保密?还是向他证明张公子这人勉强靠得住?
    赵晏一直在旁边安静站着,听见这话,不由冷笑出声:“葛秀才这话说的可真有趣。我靠不住,那你说谁靠得住?你自己吗?你是能娶?还是能入赘?”
    还以为是对迫不得已被拆散的小鸳鸯,原来是这书生仗着拿了点把柄在胡乱纠缠。已被薛大郎拒绝过,也得不到自己母亲的首肯,居然还在这边多事。
    “你——”葛青云面色煞白,嘴唇翕动,偏偏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薛灵栀瞪了赵晏一眼,示意他少说两句,自己则一脸惊讶地对葛青云道:“等等,葛师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觉得张公子靠不住呢?你看到的婚书是假的,但我和张公子的婚约是真的呀。”
    ——这是她临时新想出的补救之法,只承认被他发现的那一部分。其余的一概不认。
    吉时将至,薛灵栀实在是不想再横生枝节了。她心下暗自懊恼,怎么没早些想到这一点呢?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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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管不管用。
    “你说什么?”葛青云一愣,婚书是假的?但婚约是真的?
    薛灵栀一边思索,一边飞快补充:“我和张公子我们早有婚约,只是原本的婚书上写的是正常嫁娶,我仿写了一个,变成招赘。可能你也听说了,当时族里人收了孙麻子的聘礼,还不上,就想着从我这里再赚一笔,我不想让他们得逞,所以才谎称招赘的。”
    她说得诚恳,赵晏下意识看了她一眼,轻轻佻一挑眉,眸间沾染了点笑意。
    这位薛姑娘可真是,看上去天真单纯,但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不过他并未戳破她的谎言,也不计较她此次的自作主张。
    毕竟能让葛秀才死心不再纠缠也不错。
    葛青云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不然,我哪敢把这么大的事托付给他?”薛灵栀诚恳极了。
    葛青云神色一顿:“那原本的婚书呢?”
    “我怕被人看见,就烧了。”
    “娶妻变招赘,张家也能同意?”葛青云仍有怀疑。谁家愿意儿子去做上门女婿?
    薛灵栀思绪转了又转,一时也想不出好理由:“张家,张家……”
    赵晏轻咳一声,帮忙解释:“张家败落,生计艰难。如今有活命之法,为什么不能同意?”
    “对啊,好歹我家还有田产屋舍呢。”薛灵栀点头附和,真没想到,张公子竟会主动帮忙圆谎。
    不给葛师兄继续认真思索的时间,薛灵栀轻声恳求:“葛师兄,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在今日招赘。能不能看在我爹爹的面上,帮我保守婚书的秘密?”
    先生的女儿微微仰头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恳求之意。葛青云喉头一梗,真的要答应吗?
    若真是先生在生前定下的亲事,那嫁娶变招赘,虽然不该,但也勉强可以理解。
    可若不是,若不是……若不是又能如何呢?难道他毁了这桩亲事后,真能帮栀栀解决眼前的困境吗?
    葛青云默不作声,一时间思绪百转千回。
    薛灵栀又叹一口气,心内越发焦急起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不行吗?
    就在她准备另想他法时,不料,葛青云突然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薛灵栀一怔,惊喜交加:“真的?说话算话?”
    “君子重诺,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告诉旁人。”葛青云又将视线转向赵晏,“但是也请张公子答应我,要一辈子对栀栀好。否则,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语带哽咽。
    薛灵栀向赵晏使眼色,又隔着衣服在他手臂上轻轻捏了一下,示意他赶紧答应。
    赵晏哂笑,本不欲搭理,但被薛姑娘捏了一下,只得硬邦邦道:“你放心,肯定会的。”
    “葛师兄不用担心,我是妻主,他是赘婿,以后只有我欺负他的份,哪能让他欺负我啊?”薛灵栀笑吟吟道。
    葛青云没有忽略两人之间隐秘的小动作,心中一涩,不愿再久待。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恩爱到老。”随后拱一拱手,打开门,快步离去。
    薛灵栀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一关算是顺利度过去了。
    他既说了君子重诺,应该不会出去乱说吧?
    “为什么不告诉他,成亲是假的?”赵晏站在她身后,冷不丁问。
    “为什么要告诉他?”薛灵栀扭头,不解地看向他,“真告诉了他还能这么容易解决?”
    赵晏不答,只轻轻摇一摇头。
    看来薛姑娘对葛秀才是一点情意也没有啊。
    对此,他乐见其成,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
    葛青云刚一走出书房,就吸引了院中好几个人的目光。
    见他双目微红,低头疾行,众人纷纷猜测他到底和新娘子说了什么,却又不好上前询问。
    少时,有人去敲书房的门:“新娘子,新郎官,还拜不拜堂啦?快到吉时了,村长都来了。”
    薛灵栀连忙应道:“ 马上马上,这就来。”
    她伸手拉了一下赵晏的衣袖,低声催促:“你快一点呀,别让人等急了。”
    赵晏轻哼一声,到了此时此刻,他仍心有抵触。但他有言在先,也不好临时反悔,只能和她一前一后离开书房。
    “新娘子出来了!”
    “新郎官也出来了!”
    看热闹的村民纷纷起哄叫好。
    有孩童不懂,好奇地问:“新娘子怎么不蒙盖头?”
    一旁父母解释:“因为是招赘,所以新娘子不用蒙。”
    “不蒙盖头好看。等我长大了,我也招赘。”孩童一派纯真可爱,却被父亲抬手在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不准胡说!”
    众人哈哈大笑。
    赵晏并不笑,只觉得烦。在这样的喜庆喧闹中,他眼眸低垂,面无表情。
    他对自己说,就当是过家家,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他将来成亲,绝不可能这般随意。
    注意到旁人探究的目光,薛灵栀心思一动,佯作不经意地问道:“刚才葛师兄和我交代了一些我爹的叮嘱,没有耽搁时间吧?”
    询问是假,解释是真。
    “不耽搁,不耽搁。”众人摆手,笑嘻嘻道,“时间正好呢。”
    说话间,有善唢呐者吹奏起来。没有华堂,众人就拥簇着一对新人走到院子中间。王村长兴致勃勃为二人主婚,令他们立于两侧。
    薛灵栀父亲过世,母亲另嫁,高堂空悬,便恭恭敬敬请出了薛文定的牌位。
    “安静,安静。”婚礼即将开始,村长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院子里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到。
    王村长清一清嗓子,拖长了声音:
    “一拜天地!”
    万籁俱寂,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新郎新娘身上。
    低头看一眼身上的喜服,赵晏不知为何,竟迟疑了一下,身子分毫未动。
    薛灵栀眼角余光注意到他没动静,心里蓦的一慌,不是吧?别在这个时候反悔啊!
    她正想悄悄使个眼色,却见对方缓缓弯下腰去。
    薛灵栀暗松一口气,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连忙与他一起行礼。
    “二拜高堂!”
    这次拜的是薛文定的牌位。对此,赵晏还算能接受。牌位而已,总比真人强一点。
    “夫妻对拜!”
    薛灵栀的心蓦的提了起来。说来也怪,明明知道是假的,可不知怎么,在这样的场合下,她竟然也不受控制变得紧张起来。无意间瞥向对面的张公子,不料对方也正向她看来。两人视线短暂的碰触后,俱是一怔,随后同时低头拜了下去。
    “礼成!送入洞房!”
    乡下成婚礼节本就简单,孝期成婚,还是招赘,更省去了不少步骤。
    以至于直到村长宣布礼成,赵晏都没多少真切的感受,心里隐隐约约只有一个念头:这就结束了?
    还好,不算非常麻烦。
    “入洞房喽,入洞房喽……”一群半大孩子们起哄着吆喝。
    众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今日成婚,虽说不大办,但也准备了一些酒菜,用以招待前来帮忙的人们。
    婶子大娘们簇拥着新娘回房时,村里的男人们拦住了新郎要灌酒。
    ——这个张二郎看上去不太合群,众人平时不好劝酒,今天他成婚,总逃不掉了吧?
    “不,我不喝酒。”赵晏摇头,断然拒绝。他声音清冷,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倒不是他特立独行,也不是他看不上这里的酒水,主要是他伤势未愈,实在不宜饮酒。
    众人不依:“不行,哪有新郎官不喝酒的?大喜的日子,必须得喝!是不是爷们?以后还想不想在花溪村混了?”
    赵晏微微眯了眯眼睛,一字一字,再次强调:“我说了,我不喝酒。”
    他声音不高,脸上也不见怒容,但自有一种特殊的气场,让人下意识便想听从。
    劝酒的年轻人中当即便有几个退缩了,但仍有两个喝了酒的浑不在意,劝得更厉害:“你喝不喝?你不喝我可就灌了啊。”
    薛灵栀人已经走到新房门口了,听见这边动静,又连忙折回来:“不行,他真不能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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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记得李叔的叮嘱,也不想因为一次假成婚而影响他的伤势。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怕众人一味劝酒,惹恼了他。
    新娘子居然出面阻拦,喝了一点酒的众人更加兴致高涨。
    “哎呦呦,了不得,这才刚一成亲,就护上了?”
    “不喝不行啊,哪有成亲不喝酒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其实寻常人家成婚,新娘子待在新房里,基本不见外客。但薛灵栀是招赘,又与旁人不同。
    有好事的村民提议:“这样,薛大姑娘,你是新娘子。你喝一杯,就当是新郎官喝了,怎么样?”
    旁人纷纷叫好。
    赵晏双眉紧蹙,心中厌恶渐浓,低声对薛灵栀道:“你先回去。”
    薛灵栀却冲他摆一摆手,转向众人,认真极了:“你们说话算话吗?我喝一杯他就不用喝了?”
    “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新娘只喝一杯可不行……”
    李叔看不下去,连忙过来劝阻。
    众人卖他个面子,不再强行劝酒新郎,但要求新娘必须喝一杯,才肯放过新郎。
    “不用为难她,我自己喝。”赵晏冷声拒绝,直接拿起了酒盏。
    他虽有伤在身,但还真不至于让一个姑娘帮他挡酒。
    谁知,薛灵栀竟劈手从他手里将酒盏夺了过来:“这个容易。”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她就直接撩起面帘,将一盏酒一饮而尽。
    薛灵栀并不善饮,不过偶尔喝一两杯还是可以的。
    只可惜这次喝得太急,不小心呛到了,接连咳嗽了两声。
    “好!新娘子爽快,怪不得能招赘。”有人带头夸赞,其余人等纷纷拍手叫好。
    赵晏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薛灵栀,想要抬手轻拍她后背时,她已停止了咳嗽。
    面帘微晃,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和面容,但能清楚地看到她因呛到而沁了泪的眼睛。她的一双眸子仿佛被水浸过的墨玉,漆黑水润,让人移不开眼。
    赵晏一怔,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心脏似乎在不经意间漏跳了一拍,赵晏心里浮起些许慌乱,更多的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杂乱思绪。
    有点陌生,有点新奇。
    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好了好了,新娘子酒也喝了,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别再劝酒了。本来说了不大办,酒水准备的也不多,还是把酒留给爱酒的人吧。”李叔再次招呼众人吃饭喝酒。
    劝酒一事就此作罢。
    新人也得以离开。
    此时,正值黄昏,太阳刚刚落山,西边的天空被染得通红一片。
    葛青云站在人群里,盯着天际,直盯得眼睛隐隐作痛。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栀栀大概不会成为他的妻子。然而今日亲眼看到她和旁人成婚,他仍免不了心中酸涩难忍。
    尤其是目睹了栀栀对张二郎的维护后,葛青云更觉难受。
    他多希望站在栀栀身边的人是自己。可他心里明白,那只是奢望罢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过这样的资格。
    葛青云闭上眼睛,站了好久,才咬一咬牙,也走过去讨酒喝。
    或许醉一场就好了。
    ……
    薛家有三间房,父亲薛文定的房间不能动,杂物间又太不像样子。因此毫无疑问,薛灵栀平日住的闺房就被布置成了新房。
    红纱、红烛、红色窗花……乍一看去,颇为喜庆。
    薛灵栀无意欣赏这些,安安静静坐在桌前吃东西。
    ——折腾一天,她实在是累坏了。
    “栀栀,虽说你打算婚后继续守孝,想要小两口分开安置。但是成婚当晚,还是得待在一个屋。”李婶在一旁严肃叮嘱。
    薛灵栀不明白:“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李婶嗔怪道,想了一想,还是尽量认真回答,“新婚夜分开睡,好像是不吉利。还有,喜烛不能吹灭,要等它自己烧干净。”
    “喜烛这个我知道。”薛灵栀点头。新婚夜那个倒没听说。
    李婶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又道:“女儿出嫁后为父母守孝,和没出阁时不一样,一年就行了。所以你们也不用守太久。”
    “嗯嗯嗯。”薛灵栀胡乱应着,心想,哪用得了一年呢?说不定不到一个月,人家张公子就离开了。
    不过这些话,她不能告诉李婶。
    ……
    入夜后,众人渐渐散去,薛宅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然而新房内,红烛掩映,一对新人却相顾无言。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中间,久久不散。
    这是赵晏第一次踏进薛灵栀的房间,也没留心细看,只感觉温馨喜庆,远胜过他在薛家的住处。
    尽管如此,他依然感觉很不自在,拘束、尴尬,甚至一刻也不想久待。
    太像了,不管是两人所处的房间,还是他们此刻的装扮,无一不在给他一种错觉:仿佛两人是民间的一对普通新婚小夫妻,即将迎来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真是见鬼。
    因此,众人刚一离去,赵晏就直接开口告辞:“好了,人都走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安歇吧。”
    “不行,你还不能走。”薛灵栀连忙站起身阻拦,“你今晚也得待在这里。”
    赵晏沉默一瞬,微微眯了眯眼睛:“待多久?”
    薛灵栀伸出食指,小声回答:“一整晚。”
    “一整晚?”赵晏疑心自己听错了,嗤的轻笑出声。他后退一步,低声提醒,“薛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他们是假成亲,又不是真成亲,确定要同室而居?
    薛灵栀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她叹一口气:“我没忘。虽然咱们因为守孝,暂不圆房,但是新婚之夜,新郎新娘是必须要待在一起的。”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规矩就是这样。只需要一晚就行了,以后可以继续分房睡。但今晚不能分房。”薛灵栀觉得有点难为情,“唉,也不是我太过小心,主要是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说这话时,她声音压得极低,两人离得也近。
    此刻,薛灵栀早就卸下了鎏金挂耳面帘,脸上妆容也尽数洗去,白玉般的脸颊隐隐透出胭脂色,俨然比盛妆更明艳几分。
    赵晏心思一动,也没留意她说的话,随口问道:“万一什么?”
    “万一被人发现新婚夜分房啊。”
    赵晏轻笑:“怎么可能被发现?我以前就住在西屋,不也没人知道吗?再说,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怎样?”
    薛灵栀眨一眨眼,感觉他这话好像也有一些道理。
    算了,不吉利就不吉利吧,他们又不是真夫妻,难道还指望和和美美,长长久久吗?反正都拜过天地了,就算被人发现,只要坚称是她想为爹爹守孝,别人又能怎样呢?
    这么一想,薛灵栀顿觉豁然开朗。她眉眼弯弯,将手一挥:“行吧,那你回去吧。小心一点,别弄出太大动静,最好也别给邻居们看到。”
    薛姑娘很快改变了主意,不再挽留他。赵晏心愿达成,本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他竟又迟疑了一下。
    其实不必急在一时,再稍微逗留一会儿也无妨。
    万一有闹洞房的人去而复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