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美人发话,赫连岐自然顺从得不敢再道,毕竟此香坊是多亏了她才得以有如今的兴隆之象。
    云间香坊在这半年来美名远扬,皆是因她这善做买卖的女子用心打点。
    堂内顿时沉寂而下,剪雪紧闭着双唇,也未再说一句话。
    说起香坊的经营之道,桌旁这位不羁的公子是打心眼里感激,瞧她用完膳正欲离开,便将碗筷一放,眉开眼笑起来。
    “自从美人打点起这香坊,小爷我省了不少心。再过上半月,我那二老与兄长便要回来了,一见香坊被打理得如此之好,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陛下是愈发器重小爷我了,两日后有万晋来的使团进献边境舆图,让我前去接待……”赫连岐似想起了何事,神秘莫测地一瞥堂中人,忽然扬声问道。
    “你们猜猜,来者是何人?”
    语声透着匪夷所思,这香坊之主难以置信地说着,抬眸隐隐地望向身侧娇姝。
    “我听了都觉不可思议,前来进献之人竟是那楚扶晏。”
    听闻此名,她浑身不自觉地一僵。
    似已有良久,未从他人口中听到这名姓了……
    温玉仪不受控地心颤着,此名姓熟悉又遥远,未料再听见它时,竟会莫名心慌。
    他来晟陵做什么……
    堂内二人的视线移至她身上,温玉仪忙镇静地垂眸理起裙摆,泰然自若地淡笑。
    将裙裳上的褶皱抚平,她漫不经心地问道:“区区送个舆图,楚大人为何亲自来晟陵……”
    “这也是我疑惑之处,”思来想去,赫连岐眸色一亮,有所了悟般将她打量,顺势半眯起双眸,“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该不会……是来见美人的吧?”
    她闻言微滞,喃喃低语着,思绪却更加缠乱:“我与大人已没了干系,他不远千里为见我这故配一面,疯了不成……”
    旁人她不知,可若楚大人有相见之意,以其性子,好似是真的会这么做的……
    “毕竟曾为夫妻,情意尚在,此话也并非是无稽之谈。”那位大人疯不疯的,他不甚知晓,只知原先的欺打折辱是假,夫妻之情犹存,楚扶晏的确有可能是为她而来。
    赫连岐拧眉深思着,心感到手的美色又要被人夺走,气便不打一处来。
    在回于晟陵后不久,她终是言明了此前的欺瞒与谎骗,郑重其事地向他赔了个不是。
    然知得了真相,赫连岐却更慌了,好端端的美人若对楚扶晏还怀有旧情,又该怎般是好……
    人在此地,心却飘得远,他似乎再难得到美人的欢心。
    好在美人在此近一年的时日里,未再提及那一人。
    时之长矣,往昔淡忘而去,她应是对旧日的夫君未剩几缕情思,他对此暗自庆幸,顿觉依旧是还有些机会。
    俄尔,有步履声响于堂外,一名府侍稳步走来,在娇影面前递上一封书信后,便恭敬告退。
    “温姑娘,方才有人送来一封书信。”
    温玉仪闲然自如地接过,瞧清信笺上的字迹时,猛然怔住。
    恐被身旁的两人看出端倪来,她极力平复下掀起万丈波澜的心绪,佯装心不在焉地将信件放入云袖中。
    “书信?”
    不解地看上几眼,可美人收得太快,他愣是一字也未瞧见,赫连岐疑虑颇深,眯眼问着,“从何处来的书信?”
    主子收的书信不胜枚举,剪雪已见怪不怪,向赫连公子缓缓言道:“那还用说,定是哪家的公子对主子藏有歪念,来晟陵的这半年多,奴婢可是见了不少。”
    身边的几人似未发觉异样,温玉仪莞尔一绽笑靥,与眼前的二人又打闹了半晌。
    她欲掩盖住显露出的慌乱之色。
    那信上赫然写着几字,令她平静太久的念想顷刻间倾泻。
    “鹤鸣楼,迎候。”
    纸上单单书写了一个客栈名。
    人还未到,便将此信送了上,大人真就是为她来了晟陵。
    他许是与她相似,只是想来和她见上一面。
    她想见他,是因此人身为摄政王,这靠山她还是想利用的。虽有休书,虽断了羁绊,却不妨碍她若即若离地吊着他的心思,关键之时许是能成救命稻草。
    温玉仪回想着纸上所书,觉楚大人还如旧时那般强横,只写了会面的酒楼,堪堪几字不容得他人违逆与抗拒。
    倘若她偏是不去  ,大人又当如何……
    想了又想,依然觉着好奇,她忽听剪雪轻喊,瞬息间回了神。
    “主子,李氏布庄的公子来拜访了。”
    “你在我身边未行半步,是从何得知?”丫头立于一侧未动,她百思不得其解。
    剪雪一指窗外庭院,稀奇地眨了眨眼:“主子朝身后望去。”
    顺着女婢目光观望,她陡然望见一五彩斑斓的鸟儿于院中扑翅。
    定睛再望,竟是只孔雀。
    “这香坊里几时来了只孔雀?”赫连岐歪头细思,眼见孔雀渐渐展开尾屏,与院内繁花争奇斗艳。
    挺直了娇小的身板,剪雪为这不知其主为何人的香坊公子细细而道,秀眉微扬着:“赫连公子有所不知,这只孔雀乃是李氏布庄的吉祥之物,深受姑娘们的喜爱。”
    “李公子从不让姑娘碰这孔雀,也不让孔雀供他人赏玩……”
    “像这般让孔雀前来讨好主子,李公子这回是下了血本!”丫头频频颔首,深觉这些翩雅公子为取悦主子,真当无所不用其极。
    赫连岐闻语蹙紧了眉心,肃然看向坊间不中用的侍从,自语般低言:“堂堂云间香坊,怎能让一只孔雀进出自如,这些奴才也真是的……”
    谁知四周游廊已伫立着全坊的侍女,正兴奋议论着扇动羽翼的孔雀,情不自禁地将眸光落于雀尾上,别提有多欢欣。
    “开屏了,开屏了!”
    角落一名女婢忽而高喊,喊出之时才知失了仪态,赶忙捂住了唇。
    周围随即窃窃私语起来,有侍婢认出了此乃李公子的鸟雀,欣喜万分:“那是李氏布庄的孔雀吗?羽色斑斓,开屏似碧纱宫扇,好是惹人喜爱!”
    旁侧女婢挪步凑近了些,压低了语调,悄然问向这欢然雀跃之人:“李公子是想将孔雀赠与温姑娘?”
    “如此爱慕之意,温姑娘这都不应下……”
    此景不言而喻,定当是布庄李公子为求女子芳心才费此苦心。
    在场围观者皆乐在其中,温玉仪以制香为由退了雅堂。
    回至房中,她望四下无人,又偷偷一展书信。
    那熟悉的墨迹再映眸中,一笔一划似藏着无尽的思念。
    本想再晾楚大人多时,以埋怨这漫长春秋未来看望她一眼,连个音讯也不曾予之,然她转念再想,大人至今还未将她忘却,应是对她还怀有旧情。
    所谓失去才懂珍惜,大人这是忏悔来了。
    温玉仪淡然一笑,于心底慢慢生出一计。她要借此攥住万晋摄政王的心,好令其在都城护住母亲。
    先前总将大人推得远,她当下不明温府近况,应一改谋略,与他套一些近乎。
    可相隔近一载,与大人已长久了无干系,今时无名无分,名不正亦言不顺,却更像是暗中私会。
    她此生本习得的大家闺秀之礼,深知礼义廉耻,不做任何逾矩之事,也未真正做过偷香之举。
    何况她幽会的男子,还是曾与她成过婚的旧人,这若被人得知,怕是要传得更加不堪。
    两日后的晌午,几簇梅花绽于窗台,前夜下了场大雪,将园中枝丫压了低,寒风一过,枝头便摇落了一株雪。
    香坊雅间内一抹娇色静默而坐,刚于书案前作完一幅字画,墨迹还未干透,她从妆奁中取出曾在肆铺上挑中的唇脂,对着铜镜轻抹上樱唇。
    唇瓣倏然染了赤红,本是温软雅淡的薄唇更勾人心魄。
    女子梳妆终了,悠然起身,从容不迫地出了香坊。
    一时辰前她已与坊内侍婢言明,她今日乏累,要于午后安寝上半日,何人都不可扰,连剪雪她也是蒙骗而过。
    裹紧大氅,再戴上帷帽,在此云间香坊已熟门熟路,便择了一条最为偏僻之道,温玉仪谨小慎微地离了香坊,随后沿巷道远去。
    清雪之上留下一串足印,闲云游荡,天色昏暗,兴许这足迹又要被新雪所覆。
    街市一处的鹤鸣楼门庭若市,虽不及春日来客之多,大堂仍十分喧嚣。
    然而上了阁楼雅间,却是另一般清静之景,楼廊处摆放着雅致瓷罐,一片幽静清雅。
    到了尽头的天字雅间,她轻然摘下帷帽,双手与耳根已被冻得通红。
    垂首浅哈着气,温玉仪端立至房门前,朝随侍恭肃一拜。
    “民女温玉仪,前来拜见万晋楚大人。”
    她行的礼数与从前无差,只是外头寒冷,素裳沾了雪,尤显一分狼狈。
    那侍从听罢忙侧身而让,原本正容亢色的面颜顿然和缓:“原来是温姑娘,快些去吧,大人已等了快整整一日了。”
    等了一日……
    听赫连岐所言,应是午时刚落脚才是,怎会候了一整日,她左思右想,只想大人许是提前到了。
    “小女见过楚大人……”如往昔般盈盈轻道,再恭谦俯首,她徐缓抬目,望见大人的一霎微许怔愣着。
    身前的肃冷之影仍然若玉树而立,清癯身姿透出一副不怒自威样。
    久别重逢,他照旧凛然清寂,却在凝望她时,藏不住对她的非分妄念,以及隐约克制下的情愫。
    楚扶晏默然相望,目光随之落于女子冻红的耳廓处,轻而一移,便落在了鲜艳的朱唇上。
    淡色薄唇被覆了一层嫣红,刚受过天寒地冻之冷,当下尤显破碎朦胧之感。
    第62章
    他无言良晌,真切地想拥她入怀,却又不知她如今是何等状况。她是否已和别家公子互诉情思,是否已有爱慕之人……
    亦或是,她已另作他人妻。
    念至此处,楚扶晏硬生生地止下了冲动,擦肩过后开了房门,凛声朝侍从吩咐下去。
    “房内生冷,多加些炭火来。”
    他一如往昔言道得冷,却较往常收敛了一些锐气。
    不明何故,太久未见,二人终是有了些疏远。
    待随侍从命地取来了炭火,房中顿时暖和了不少。
    她无声脱下大氅,原本沾满身的冷意褪去了大半,唯有羞赧萦绕在心,一时不可消解。
    未曾知晓大人何时走了近,温玉仪轻盈抬眸,就见着这道凛姿已走至她的跟前。
    轻微的灼息倾洒而下,引她心跳如雷,轰鸣于心绪间。
    他微然俯望,似观察着什么,随后沉声问:“涂了唇脂?”
    “路过一家肆铺觉着好看,我便买了下,”无意垂目避开视线,她桃面染红,杏眸溢着羞意,此刻像极了为他服侍的暖床侍婢,“此装扮,不知大人是否会喜……”
    楚扶晏抬指扬起女子玉颔,那轻薄的丹唇惑人更甚,直叫他心底泛痒。
    “本王记得,你从前不涂唇脂。此番是为何人而妆?”
    “是为本王?”低沉地问着,他眸光微颤,长指缠上她垂下的青丝。
    “也好,本王不问了……”刚问上一语,又怕听到些不愿听的消息,他顺势离远,瞧向窗外冬景。
    良久,楚扶晏再度轻语:“瞧你在此处安适如常,本王也就安了这份心。”
    与所识的楚大人还是有稍许不同的,她悄然而望,他竟是变得谨言慎行,在乎起她的心意来……
    为避过这话头,温玉仪敛眉一笑,轻描淡写地将话语转向他此趟来晟陵的目的:“仅是送边境舆图,派一将士便可,楚大人怎会亲自来晟陵?”
    岂料大人答得毫不避讳,深邃的双目直望她轻浅笑靥:“本王怀念旧好,想知她过得如何。”
    “有赫连公子的庇护,我在云间香坊过得极好,大人不必挂怀。”她闻言柔婉一笑,容色温柔,平静得仿佛未经任何波澜,“倒是大人,较昔日憔悴了些。”
    她说到了赫连岐……
    见她离于京城时,他便
    知这抹若芙蓉般的娇姿,是跟着那晟陵使臣一道走的。
    几日后收到写着“云间香坊”的书信,他便可料想那就是赫连岐的居所,楚扶晏凝滞片霎。
    时隔一年,她应是与那位赫连公子修得了同船渡。
    “本王方才见了赫连岐,在那青楼前依红偎翠,他究竟待你……是好还是坏?”
    他微凛清眉,遥想让那成日寻欢作乐之人作夫君,她怎么能忍下……
    她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自然是好的……”明眸望向窗外一枝寒梅,街巷两旁冒着腾腾热气,温玉仪欣然弯眉,回首提出一念。
    “大人赶路赶得急,还未仔细游过晟陵街市吧?我可带大人去闲游赏雪景。”
    他见势抬眉,似从紊乱的思绪中回了神,淡笑而回:“本王正苦恼着人地两生,无人引路,此般便是再好不过。”
    “阿晏,我……”
    她本想说起那李氏布庄的孔雀,前两日不知怎地闯入了香坊,还当着众人的面开了屏,好是有趣。
    然刚唤出声,温玉仪便觉失了礼数,直愣着立于房中,如何也道不出口。
    望他大人也僵愣了一瞬,她慌乱地敛眸,暗暗怨着自己怎还能这么唤他:“楚大人息怒,我并非有意……”
    那不经意的一唤,似将心上一个道不明的物件彻底击碎了。
    楚扶晏错愕地回望,再是难忍涌动的欲妄。
    百转千回,心念里皆是她,皆是这令他魂牵梦萦的娇女,再容不下旁人。
    “再唤一次。”
    他冷声道,神色晦暗不明。
    既已唤出了口,便是自己惹下的祸端,温玉仪无词片刻,颤着嗓音又唤。
    “阿晏……”
    他许是长久未听此称唤,冷冽寒凉的气息陡然一颤,原本不愿再打扰的心思被驱赶得一干二净。
    他召她来此,在这鲜少人得知的雅间,便定要得她一次。
    楚扶晏哼笑一声,话里夹带着胁迫之意:“今日你若是不从,本王便杀光云间香坊的人,包括赫连岐与你那贴身小女婢。”
    “这其中的得与失,你可要想明白。”
    语声森冷地落下,他淡漠地行于榻边,转身朝她看来。
    闻语听愣了神,温玉仪忽地大悟,心头震颤不已。
    大人竟拿着赫连岐与剪雪的性命作要挟,命她顺从于床笫之欢……
    惊讶之余,她窃笑在心,不明大人为何忽然放这狠话。
    她本就是愿的。
    她若不愿,何故要大费周折地来这位旧人相见……何故要自投罗网,鸟入樊笼。
    她不退反进,所求仅是想让大人在来日护一护温家。
    温玉仪不由地缄默着,顺服地再解薄裳,表现出的谦顺之样仿佛不会做分毫反抗:“那小女只能从了……”
    乖顺的话语飘至耳畔,一言一行和旧日的她别无二致,楚扶晏见景一指软榻,说着绝非君子能道出的话。
    “自行将衣裳脱了,到本王的榻上来。”
    浅薄裙裳从娇躯上层层褪落,她缓慢解下颗颗衣扣,默不吭声地入了软帐。
    温玉仪将被褥轻裹于身,蜷缩在榻,面容娇似桃瓣。
    才望了一会儿他就悔了。如今已到了冬日,她还刚踏过雪地,纵使生了再多的炭火,也终究是冷的……
    楚扶晏自然而然地上了卧榻,半刻后展袖,随即揽她入清怀。
    指骨触上她肩颈处的凝脂玉肌,漾开千层春水潋滟。
    长指上移,悠缓地掠过发髻,发簪便被取了下。
    他凝望女子任他摆布的模样,丢尽廉耻般说起当下这极是卑劣的举动:“本王思念得紧,只好瞒着赫连岐,欺他的发妻了。”
    语毕,他倾身覆上樱红软唇,温软甘甜,较他所念的还要勾魂摄魄……
    楚扶晏蓦然被恶念缠身,不可遏地掠夺而去,连同这娇软身躯,都要让之沾染尽他的气息。
    “唇脂香甜,可是为本王而抹?”
    忽而一止,他阴冷地问道,却见怀中娇柔微睁眼眸,目光颤动着,似一块一碰就碎的璞玉,使他不禁又放柔了语调。
    温玉仪颤抖得厉害,却不知是因何而颤,或许这感觉太是久违,让她想起了在王府居住的短短时日。
    她娇羞地躺至他的怀里,任凭冷雪之息包围着全身,抬手将大人回拥了紧。
    沉寂片刻,温玉仪浅浅低喃,羞怯地动着唇:“阿晏,我也有些想你。”
    是否真心想念她尚且不知,只是觉得久别重逢,在此情形下,她是该说这样的话。
    如此才好留着他的情愫。
    这一语若惊雷而落,本是悬于心间的疑虑似烟云化散,楚扶晏再难隐忍,肆无忌惮地微俯了身,吻至她锁骨与颈窝的深处。
    “为何不早说……”
    他低哑沉吟,才刚道了几字,声息便乱了:“许久未见,本王险些都不敢碰你……”
    “房外还有人的……”轻然推搡了几瞬,温玉仪明推暗就着,口中再作呢喃。
    一想到方才入房时,门旁还守有随从,这番动静,岂非要被人听入耳中……
    她面红耳赤,自感失格又荒谬。
    楚扶晏似瞧穿了她的心思,明知那些随侍绝不敢说出去半个字,仍耐心起了身:“我去谴退。”
    起身前,心觉这只笼中鸟雀太为乖巧,明明已被开笼放飞,兜兜转转,竟又自己飞了回来……他爱不忍释,于她额间落下一吻,又揉了揉她的后颈墨发。
    待吩咐过后,房门外悄无人声,楚扶晏再折返上榻,无耻地紧揽着纤腰偏是不放。
    他低低一笑,想再三确定着,几近蛊诱地问她:“我且问你,你是想还是不想?”
    “想。”
    对此回得柔声细语,温玉仪转眸望去,恰好撞了大人的眸光。
    “有多想?”
    他故作凑近,想听得更是清晰,难掩眸底翻涌出的喜色。
    偶尔会觉得此人是有几许稚气在身,她凝肃地想着,回道:“堂堂万晋摄政王,借送舆图之由,来晟陵私会故人,被人知晓恐是要取笑。”
    “你今日愿来寻我,便是仍放不下我。”楚扶晏像是忆起了何等景致,遽然冷笑,不屑地微勾唇角,伏至她颈间,再落碎吻绵延。
    “那张公子妄想夺你而去,他不知你一直都是我的……”
    张公子?
    她不觉黛眉轻蹙,想着前几日那张家公子确是来过香坊一趟。
    顿悟大人竟是派人跟踪着行迹,对她的所居所行了如指掌……
    温玉仪微感不悦,凝眸反问:“大人几时监视的我?”
    “一来晟陵,便打听云间香坊了,”言及此,他眸色阴沉而下,隐隐流露出丝许杀意来,“却见你与那张家公子并肩而立,惹得我几度想杀了他。”
    回想那位富商公子未作任何越矩之举,她正襟危坐,欲为张公子辩解几语:“他只是来买香囊的,阿晏这是在与自己怄气。”
    “他真对你没有非分之念?”楚扶晏细细回思起那人不怀好意之色,一面问着,一面落尽缠绵相思意。
    若说没有,也太过虚假了些。
    她不愿相瞒,尤其是不愿对大人隐瞒,怕他真的一怒之下夺人性命,便索性绕开了话。
    之后,她沉溺于帐中春意里,欲和这道肃影纠缠不断,至死方休。
    第63章
    不自觉轻仰着脖颈,她熟稔地去解身前男子的锦袍,虽有微许生疏,仍能无误地解下:“这你得去问他,我又如何会知晓……”
    他闻声微微颔首,目色就此一暗:“好,我明日便去问问他,若他真有意,我绝不退让。”
    “阿晏……”
    连声轻唤起这一亲昵之称,温玉仪解完威严庄重的玄色衣袍,再取他的定冠玉簪,婉然轻笑,“我好似变得贪心了……”
    眸前氤氲逐渐变得浑浊,他戏谑地回以笑意,低声道于她耳旁:“我见你心念楼栩时,就觉你贪欲颇深。”
    “何以见得?”她不解地发问,剪水般的秋眸漾着微波,言语时膝盖被他抵开。
    “你望他时,似要将他据为己有。”每一字都言得微重,楚扶晏瞧见二人青丝缠乱不堪,似永不得解出,眼梢渐渐泛红。
    “你何时能对我……也有那贪念?”
    足尖相触,她嫣然一笑,欲念于此刻汹涌而至,便情不自禁地轻吟,唇边溢出之语断断续续,含糊不已:“嗯……大人莫急,还未解完呢……””
    本王的相思无尽处,世上唯玉仪可解……”
    只听耳廓边环绕着喑哑语声,往来的气息颇为纷乱,温玉仪泪眼模糊,因这不由分说加深的柔吻再道不出声,随之发出受欺般的浅浅呜咽。
    她也觉怪异,分明是惬心畅快的,为何总会溢出清泪来,怎般都不受控。
    而他眼望怀内清婉泪如雨下,娇羞般哭得梨花带雨,恶念更是猖狂。
    再想她若真已成他人的妻,还负德前来与他相会,他便贪欲更甚。
    骨节分明的皙指紧扣于如葱玉指上,泪珠盈盈而落,温玉仪似难以招架,欲连连低哼。
    却被他极是强横地堵着朱唇,不可挣脱分毫。
    而后她神思恍惚,不知不觉抽离了双手,轻攀上大人后肩,若一片落叶摇摇欲坠……
    日晖投落至帐旁壁墙,人影摇曳,床褥褶皱,男子的后背落下道道指痕。
    他向来在云雨之事上喜占上风,她只需听任而为,便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温玉仪抽泣了良晌,又迫不得已地哀声求饶,最终记不清是帐内何等光景,只感羞臊漫过了一切念想。
    她靠于冷雪之怀默然片刻,潮涌般的思绪随着清风拂过而徐徐消退。
    可面颊上的红晕仍未褪尽,犹然是一副我见犹怜之样,她一想起适才承受完的风月秘事,容色就再度染上绯红。
    疼惜之意这才涌上心头,楚扶晏轻拭着女子桃颜上的泪痕,却不悔任何一个举动。
    轻柔地摆弄起男子微乱的发丝,想着凌乱之处是方才被她弄乱的,未免心生着歉疚,她小心翼翼地为他理起墨发,柔声道。
    “往后阿晏若想了,可来寻我的。我可以依旧做阿晏的枕边人……”
    她其实是习惯了与大人寻颠鸾倒凤之欢,夫妻之名虽断了,这床笫缠欢仍是可维持而下。
    楚扶晏由她拨弄着,想她仍愿与他承欢,不禁又紧拥起来,唇角噙上一抹笑意:“玉仪情趣盎然,想与我偷香?”
    “和当今摄政王帐中密约,此举听着是否很荒唐……”她不以为意,沉静下心悠然思索,意欲未尽般往大人的怀里蹭了蹭。
    未料半年未见,这瞧着循规蹈矩的娇柔姝影竟也会胆大至此,愿与他这爱恨未了的故配旧人行着帐中旖旎之举,楚扶晏倏地一怔。
    再觉得和她好似暂且难休这份情妄,他沾沾自喜,窃笑道:“赫连岐若知你这心思,怕是要气到发狂。”
    又提及赫连岐……
    看来他真是对那自在无拘的公子怀恨于心,先前起的杀意并非是吓唬,温玉仪静观大人变化的面色。
    虽言笑晏晏,眼底却冰寒彻骨,楚大人当真是可怕得紧。
    “谣言已传,这天下还有哪位公子敢娶我……”她轻声回语,意在告知着他未再婚嫁,“写那罪己文,我便是不想嫁了。”
    “你没有再成婚?”他听懂话外之音,愕然轻问。
    望旁侧清肃身影讶异万般,她低眉娇笑,默认般反问:“敢问大人这是惊,还是喜?”
    楚扶晏蓦地了然,猜测她是为他而等候,眸光猛烈地颤动着,欣喜之感似要溢满冷颜:“半年未见,所求之人仍是我的,自是又惊又喜。”
    无人得知这雅间中的二人已行完偷香之事,若有人见了,只会觉着此乃恩爱至极的夫妻。
    她转念一想,他们本就有过夫妻之名。
    仅是后来遭陛下威迫,她断了那名分逃离到此……眼下确是有违纲常。
    近些时日她于酒肆中听得了关乎他的传闻,万晋楚大人在宫中夺取了皇帝的爱妃一命,使那傀儡皇帝哭天抢地在寝殿内,敢怒却不敢降下一罚。
    她本有所忧心,怕大人遭遇不测,此后又一想,他可是朝堂上一手遮天之人,如何也不会被陛下反制于掌中。
    思虑归思虑,要紧之事还是要提点上几般,温玉仪思忖片时,意有所指地轻言道。
    “近日听闻,前几月有人闯入陛下寝宫,在卧榻边当着陛下的面杀了宠妃。我在想是哪位大臣敢这般行事,狂妄得无法无天……”
    “真有此事?”与她共枕的清逸男子微凛双眉,故作正经般回着,“那本王是要回去好好彻查一番的。”
    “阿晏要小心,陛下暗中培养的刺客身手极高,连皇城使都堪堪打个平手,”那巷道中埋伏已久的刺客忽浮现于脑海,她轻凝眉眼,敛容再思,“陛下……定有别的势力。”
    楚扶晏自知她所言,远望向窗外山河之景,目光投落的正是万晋之境,薄唇沉冷地道出一言。
    “陛下昏庸无道,这天下是该有变化了。”
    此趟出门不宜过久,至少于晚膳前定是要归的,她不紧不慢地自行更上裙裳,想着剪雪若推门入房,不见她踪影,恐是会焦心如焚地向赫连岐禀告。
    “阿晏,我该走了。”
    理平裙摆与云袖,她垂眸柔语,面容如水般平静,仿佛承欢一事未曾有过一样。
    她这端庄持重的样貌着实能蒙骗过所有人,楚扶晏心有不舍,临走前问向她。
    “明日……可还会来?”
    闻听此问,温玉仪险些双目一黑。
    大人怎能不羞不臊地说出此话……
    还得寸进尺地命她明日再来一回,她猜想此人兴许偷上了瘾,再次相见的每一日夜都不肯放过。
    “咳……”清嗓般一咳,温玉仪半刻束手无策,想着这败俗伤风的一举绝不可被香坊的人知道,有丝许埋怨起来,“来得多了,我都不知要如何蒙混……才能令他们不起这份疑心。”
    “毕竟已是无名无份,这般私会,有辱名节……”料及大人许会困惑,她小声言明,想自己在万晋的名声已狼藉不堪,又悄然相告。
    “我说的,是大人的名节清誉。”
    不论怎般,楚大人的名头是朝中最有威望的,若被她一女子玷辱,她应会懊恼上良久。
    楚扶晏知晓她在意之处,深思熟虑后,又道了一计策:“明日我去香坊幽会。”
    这下,她是彻底地执拗不过了。
    堂堂摄政王,来他国与旧时的发妻私会,又欲求不满,如今竟还要去云间香坊寻她,谁听了都会觉得疯狂……
    止住的步子挪不了半分,温玉仪双颊潮红,急切娇嗔着:“我刚才说的,大人可有在听?”
    “自是听着,”眉宇间透的尽是闲然自若,他回应得极其从容,似觉那清誉无关紧要,“好不容易见此一面,所谓的清誉不要也罢。”
    京城本就流传着温家长女背夫偷汉,水性杨花,所行之事不堪入耳一说,说她被温家逐出了家门,不知去向。
    若再传上一语楚大人谅解旧妻,瞒着天下之人与她暗中苟合,她那有伤风化的名声便真是要将楚大人也拉下了水……
    温玉仪认真寻思,如覆薄冰般问道:“在外传着我可是红杏出墙了,大人钟情,这都能忍下?”
    外头传着,她可是和晟陵使臣情投意合,私奔而逃了……
    哪知大人极为不顾得失,这回势必要困她于身侧几日,让她也尝尽他这一年岁的思慕之念。
    “媚骨诱人,误国殃民,我知那李杸何故色令智昏了。”
    敢直呼陛下的名讳,普天之下也唯有楚大人能恣意妄为,她念及面前之人至高无上的身份,仍是犹豫着应了下。
    “明日何时?”她轻抿唇瓣,咬了咬牙,轻问出口,“我去迎着……”
    其实她是想那鱼水之欢的。
    只是香坊是赫连岐的地盘,太易被他人瞧见,冒下此险,她听着都觉心惊胆颤。
    可再想闻名遐迩的楚大人都可抛下清誉来晟陵偷欢,她便顺从一应,发觉自己骨子里是藏有躁动与贪婪。
    恪守礼法了诸多年,总要破一破礼规的。
    她如是而想,便觉这大胆的念想可行。
    “你想几时?”楚扶晏将她微变的面颜尽数而望,边穿上凛然端严的锦袍,边正声问着。
    一言一行像极了正人君子,不知晓的,还以为他们在商谈着何等紧要之事。
    再不离去,怕是真会让剪雪起疑,她理完衣袂袖摆,随性回道。
    “扔石为讯,过了午时便不候了。”
    未逗留瞬息,端雅地踏出房门,温玉仪张望起无人把守的楼廊,轻盈地戴上帷帽,又举止泰然地回香坊去。
    雪雾弥漫,飞鸿印雪  ,天地间白皑似银,雪絮如玉屑而洒,覆上婉姝发梢与素白裳角。
    然她所担心之处,却并非多此一举。
    温玉仪回于香坊时,恰好撞见剪雪奔来,与她相视之际,猛地叹下一口气。
    第64章
    丫头赶忙端量起主子,瞧她无恙而立,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奴婢找了主子半日,坊里坊外都找遍了,主子究竟去了何处?”
    就知道以午憩为幌瞒不了多时,方才不该在鹤鸣楼待那般之久,她从容地行入寝房,莞尔笑道:“我……我在香坊闷得久了,便去街市散心解乏,不必忧虑。”
    主子的素裙上的确是沾满了雪,似是刚从坊外归来,剪雪只觉何处有些许怪异,却又道不明晰,只当主子是当真沉闷了太久。
    “往日主子不论去哪都是带着奴婢的,如而今却放任奴婢不顾了……”丫头撇唇颇有抱怨,细想主子近来的心不在焉之样,悄声低语,“奴婢可是做错了事,惹了主子不悦?”
    温玉仪静然理着曾在大人眼前随然梳起的发髻,柔和笑道:“剪雪最得我心,我怎会迁怒。况且你素来谨言慎行,也没有犯下大过。”
    好端端地出一趟门,主子的发髻怎会乱成这模样……剪雪不解地走上前,忙为她重新梳妆一番。
    “奴婢是真的担忧主子,万晋那边传来消息,近日朝局尤为动荡,因先前的肆意降罪,楚大人已失了大半势力,不少忠良为明哲保身而退,有的甚至归顺了陛下……”
    在铜镜前边梳着如瀑青丝,丫头边缓慢再道:“这时候主子若再出了事,楚大人恐是真要焦头烂额了。”
    若朝堂中人以她作威迫,那位素来行事偏激的楚大人会如何应对,她无法得知,只怕他做出些疯狂之举。
    为不予大人添乱,也为自己得一份安宁,她躲在此地远离纷争,是极佳之策。
    先前只感自己对大人而言微不足道,纵使有居心叵测者将她劫持,大人对此亦是麻木不仁,漠不关心。
    可她而今无法确认,若大人真心倾慕,朝中蠢蠢欲动之势许是真会下手到她身上。
    她抬手挑起妆奁中的玉簪,选了支最为喜爱的簪子递于身后的剪雪,想让丫头放宽了心:“我来晟陵已半年有余,与楚大人早已不是夫妻,加之我名节尽毁,那些暗潮涌动之势不会谋划到我头上。”
    “你这丫头尽是瞎操心,凡事我自有分寸。”
    淡然一笑,温玉仪婉声回道,静观起镜中的娇羞玉颜,较往日更是羞怯娇娆。
    自从知晓大人来了晟陵,心绪便时不时地起伏着,她已不明何故成了这局面,只知与大人私会,她几乎不抗拒。
    她大抵是心喜这幽会之感的,又或是,她喜的只是和大人的床笫缠欢。
    无所用心地过到了深夜,白日那云娇雨怯的羞赧之意依旧徘徊在心。
    温玉仪夜不成寐,目不交睫,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暗自盘算起明日该如何避开香坊众人的视线,将大人偷偷请入房中。
    窗外雪已停了,寒风却不歇,榻旁轩窗随着冷风轻晃,似乎未紧关,凉意顺房窗缝隙钻入室内,引她打了个寒颤。
    下榻想将长窗关得严密些,黑夜下树影猛烈作晃,温玉仪触向窗台之际,顿时惶恐地退了半步,浑身止不住地一抖。
    再定睛望去,窗外静谧如常,唯有凉风瑟瑟而吹,未有任何异样之状。
    她伸手关紧雕窗,心有余悸般去点房灯,才觉灯油已用了尽。
    她分明瞧见的,是藏于婆娑树影下的一道玄衣人影。
    那人目光阴寒,似对她生起了杀意。
    这香坊上下,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人,迹象表明,像是追踪她而来……
    沉静着欲唤剪雪,却觉察寻不见丫头的踪影,温玉仪镇定地开了房门,见一女婢行过,忙将其喊住。
    “剪雪去了何处?”她环顾庭院,北风仍在喧嚣,草木被凛冽寒风吹得东摇西晃。
    那女婢端步走近,望温姑娘冒了微许冷汗,一头雾水般轻声问道:“方才被公子唤去了,温姑娘有何事需吩咐?”
    剪雪原是被赫连岐唤了走,她回望身后未点灯火的寝房,觉得寻丫头也没有大事需差遣,便由丫头去了。
    只是方才不经意的一瞥,是虚是实,她犹未可知,不免存了些疑虑。
    “无事……午夜风大,吹得长窗响个不停,我入不了眠,”温玉仪轻浅一笑,眸光回于侍女身上,“本想点灯刺彩绣,却发现灯油尽了。”
    女婢顺势朝旁看去,房内漆黑一片,了然般颔首:“姑娘莫怕,奴婢这就去为姑娘添灯油。”
    “多谢,”柔缓地道下一声谢,她忽又启唇而问,眸中透着丝许不解,“你在云间香坊待了有多久,可有遇过刺客?”
    “奴婢未曾见过刺客……”女婢更为困惑地垂目摇头,愈发觉着温姑娘所言令人摸不着头脑,“况且这香坊与外头的人无冤无仇的,何来的刺客……”
    前思后想,默然一顿,她敛声又问:“昔日里,夫人和老爷也从未与人有上过节?”
    被问的侍婢再作摇头,觉今夜的温姑娘好生奇怪着,定是遇见了何事,要早些时辰向公子禀报才是:“奴婢不多问这些事,自是不知的。”
    “你添灯油吧,这黑灯瞎火的,我也怕得慌。”
    温玉仪未再追问,笃定那黑影绝非香坊的人,潜入此地是别有目的。
    无论那刺客来意何在,都像是冲她而来。
    回想大人曾说派人盯着举动,她所见的许是他的侍从。
    可……
    可行刺之人流露的不善令她胆寒,那般杀气腾腾的玄影,怎会是大人派来的……
    房中灯火一亮,她便安下心来,谨慎地思索了良久。
    困意席卷,她记不得是何时入眠安的寝,油灯也点到了白昼。
    翌日清晨之时,她是被一阵叩门声敲醒的。
    叩打急促,门外之人见她未开房门,敲得越发急切。
    温玉仪起身一披鹤氅,睡眼略为朦胧,从里一开屋门,瞧赫连岐立于门外,半晌不明其意。
    “听下人来报,美人昨夜受了惊吓?”赫连岐忧心忡忡着,看这抹娇柔秀色安然地待于屋内,急忙解释道。
    “小爷我已命人将香坊里外都搜了个遍,未有外人闯入的行迹,许是夜里风刮得大,美人瞧错了。”
    “如此我便心安了……”轻盈地回下一言,这赫连公子是为昨夜让她受惊扰一事来赔罪的,温玉仪静望这玩世不恭之影,忽而念起丫头前夜竟是在他屋内。
    剪雪在赫连公子的屋内?
    她后知后觉,这才惊讶起来。
    “对了,赫连公子昨日唤我的贴身女婢入房做什么?”她狐疑地望向面前挥着墨扇的公子,婉然抬眼打量,“我情急之下寻不见她,就问了坊中侍婢。”
    闻言,赫连岐极不自在地收了收折扇,喜眉笑眼地答道:“我独自饮酒闲闷,小美人儿是来陪我共饮的。”
    赫连公子成日花天酒地的模样她可皆望于眼中,若说对坊内伺候在侧的女婢从未起过心思,她是不信的。
    剪雪与那些侍婢一同出入着,难免会被这放荡不羁的香坊公子盯住。
    温玉仪心上存疑,蓦然再问:“真未有丝毫歹心?”
    “美人的人,我怎敢有歹意……”言说于此,赫连岐徐缓地转开话语,目光一瞥,便听有石子落地声轻响,随口言道。
    “今年的寒风像是较往年都大了些,将檐上的石子都吹落了。”
    细细听去,真有微小石子坠地声传来。
    她全身一僵,心知是那道清绝身影来了,于此,她便要将这赫连岐先打发走。
    “昨日夜风的确是大了些,窗外树影晃动得厉害,我应是多虑了,”莞尔轻笑了一霎,温玉仪面色稍缓,佯装得再镇静些,柔声告知道。
    “若无他事,赫连公子可退避了,毕竟这是女子所居的寝房,公子长久待着,怕是不适宜。”
    这般明显的逐客之意他如何听不出,赫连岐感到正合他意,本就不愿
    再谈及剪雪,见此忙收拢折扇,假意不情愿地退步离去。
    “美人这是在逐我出房?好好好,我退还不成……”
    明眸轻望府院中守于门旁的随侍,她端然走过游廊,索性将周围侍从皆遣了退,连同那扫雪的女婢也一道遣下。
    “你们也都退了吧。”
    温玉仪不曾做过这隐秘之举,也不曾和男子真切地偷情成此样,自是会慎之又慎。
    原先束缚她的浮文虚礼已破碎不堪,她只想于这两日再放纵一回。
    至少与大人都得尽兴,二人可同享床笫间片霎的欢愉。
    剪雪迎面行来时,望主子正朝坊外走去,不禁放慢步履,疑惑般问着:“主子又要出门?”
    不想又遇见了丫头,她缓然慢下步调,眸光自然而然地落至其手中的糕点上。
    “只是在院中赏梅,何故惊慌。”
    “那主子可要留心着些,大雪还未扫尽,极易摔跤。”剪雪闻语忙作提醒,想着主子身娇体弱的,若稍不留神摔了去,怕是要静养好些时日。
    杏眸随之寡淡地望起园中花草,温玉仪轻然启着樱唇,做出观赏雪景的姿态来:“我知道了,你再不去忙活,这糕点就要凉了。”
    “奴婢失职,望主子莫怪。”
    一经提点,惊觉端着的糕点着实快凉了,剪雪端稳了承盘,快步向香坊深处而行。
    可寒冷的深冬尽失一切绿意,哪有花草可赏……所道的赏梅赏雪,只不过是她随然胡言的幌子罢了。
    第65章
    遥望丫头背影走远,她不紧不慢地回身来到坊门处,一棵榆树下正端肃地立有一人。
    虽被树干所遮,唯露着锦袍一角,她亦知藏于后方的是何人。
    悄步行至其身侧,温玉仪攥上男子衣袂,趁无人洞悉,便将他往香坊内带:“可有被瞧见?”
    “应是不曾。”
    旁侧清姿悠闲跟步,冷眸望向被她攥紧的衫袖,随后又从容自若地望向一条偏僻路径。
    猜测大人会好奇地问起,她先行开口:“带大人走一条小径,白日鲜少有人在。”
    楚扶晏难得见她偷偷摸摸之样,欲行恬不知耻的偷欢之事,眸中有笑意一闪而逝,肃声问道。
    “敢问温姑娘这是密会情郎?”
    “比密会许是还要再隐蔽些……”她小声回答,一步步慎重地走着,却不料话未落尽,步子已然一滑,“这小径还未被扫过雪,大人定要……”
    娇身忽地向后而倒,温玉仪顿时心惊,一瞬后落入清雪素怀,皓腕被稳然握住。
    好在身后之人接得平稳,举手投足间透着游刃有余之势,她暗自松下一口气。
    这不禁让她想到了在温宅过夜时,遇刺当晚,大人轻易地行上几举,便将那行刺者反手而抵。
    走于她前头探着路,他步履渐缓,似生怕她再摔着:“我习过武,走得比你稳当。”
    “大人是何时习练的?”
    温玉仪柔婉问道,极其乖顺地跟随在后,恍若这香坊是他的居所,而她仅是大人从坊外带回的一名落魄姑娘。
    低沉一笑,他温和地回道:“年幼之时被迫习的剑,若不会使剑,便会被人欺负。”
    她闻声喃喃,就算彼时他还未成万人景仰的摄政王,也应当英姿凛然,又怎会被他人欺去:“这世上竟有人敢欺楚大人……”
    “如若真有敢欺本王之人,玉仪可会为本王这情郎讨上公道?”
    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楚扶晏顿足忽问,使得她不由地撞上了后背。
    若大人真无端受了欺辱……
    大人昔日护她多时,作为回报,她应也会将他袒护吧……
    然她再次深思,又觉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与位高权重的大人怎可相比,大人怎会有需要她相护的一日……
    温玉仪浅笑着回答,直起身子,从然恭敬道:“公道谈不上,但我应是会想方设法地欺回来。”
    她随性讨好地答着,哪知换来的是大人的几声轻笑,笑意不明朗。
    “大人笑什么?”
    侧目轻瞥身前清肃的男子,她不解地问着。
    再缓缓行步朝前,楚扶晏道得云淡风轻,眸底却是掠过了几许称心自满:“玉仪是认了本王为情郎……”
    这……这还不算情郎吗?
    她不觉有何失言之处,都已几次三番地偷了香,如今也非夫妻,自当算是情郎。
    垂首又作沉思,温玉仪浅浅低喃:“共度了几回春风佳夜,应算是情郎的。”
    “身已归我,那心呢?”
    忽而顿住,他别有深意地轻问,时隔一年,好似对此一问仍是耿耿于怀。
    一年春秋皆忙碌于香坊的大小府务中,她已忘却当初将楼栩念于心上是何感受,时过良久,平静若水,她也不再去回想。
    温玉仪轻柔回道,语调温和,话语却带有一分疏离。
    “心里若装有一人,便会患得患失。大人的心曾装过公主,应能懂这个理。”
    她不愿再经那一劫,独清独醒,不再陷于情思妄念里,也不愿再回于受人牵制的境地。
    像这样惬意舒心的日子她不肯走出,终究是怕得失之患,不想再陷泥淖深渊了。
    随行在侧的男子听出话中犹豫,蹙眉低声问:“你不敢迈前一步?”
    “没有情念,谈何迈步。”
    她冷然拒着,今时今日未再有多的打算。
    若真接纳了大人的心意,京城名声已传,她势必要改名换姓。
    上京已容她不得,往后将面临的情形皆非她所愿,如此,不如就这样无拘束地活着,好过陷入担惊受怕里。
    楚扶晏缄默许久,未再问下文,抬眸的一霎,似有黯然之色褪落。
    目光投落向眼前岔路,他正容问道:“接下来该如何走?”
    “这边。”
    东躲西藏地走入雅房里,温玉仪抬手锁上门闩,回眸一望身旁清冷皓色。
    帘子还未被拉上,日晖倾斜而照,一束暖光落于大人的庄肃锦袍上,予他平日的肃穆上多添了丝许暖意。
    娴熟地脱下肩上披着的氅衣,叠放至橱中,又拉紧了窗帷,温玉仪娇声相言,一边道着,一边再去解剩下的云袖裳。
    “此处便是我这一年来住的房舍,不比王府宽敞,大人莫嫌弃。”
    他只望了几瞬,便望红了眼,未等她解落,轻一使力,将姝色从后而拥,长指游移于暗扣间。
    “太是寡清,此屋也应沾上本王的气息……”
    “阿晏……”温玉仪情不自禁地低唤,面颜羞涩得紧,任大人放肆着,仿佛这世间唯剩他们二人。
    随着柔吻如细雨般落下,剪雪所说的传言依稀浮现于心绪里,她娇然浅吟,却仍存有一丝理智。
    “我听了些传闻,如今八方风雨,四方云扰,大人该回朝了。”
    “我知晓,只是难舍,”楚扶晏倏然一滞,眸色微暗了些,随之埋于她的冰肌玉骨里,沉声呢喃,“玉仪,你何时能给我一个名分?”
    她稍有疑惑,不明如何给男子名分。
    都道是男子娶妻纳妾,给名分一事怎能落在女子身上。
    而后又是一阵无言。
    楚扶晏轻缓解落衣扣,揽上她的纤细腰肢,一带便带上了软榻。
    “待我谋夺社稷,篡了天子之位,我们要不要……再成婚?”
    他在耳畔道着昭昭野心,末了卑微地问她,能否再成一次婚,似乎再不放下身段,他随时会失去这抹清丽婉颜。
    待到那时,他兴许真的会疯……
    “若我拒了,大人会如何想我?”
    双手攀上男子肩背,似离不开牢笼的鸟雀,顺从地待于怀内,她颦眉浅思,试探般反问。
    举止
    停了半霎,楚扶晏自嘲一笑,急不可耐地擒上樱唇,燃起的灼热愈发冷了下。
    “薄情冷心,却唯对楼栩念念不忘,我都习惯了。”
    她不免娇吟,神思瞬间涣散,杏眸若微迷离,浸于一池春水:“大人处尊居显,权尊势重的,要怎样的美人会没有,何苦非要娶我这声名狼藉的女子……”
    柔和之举逐渐变得狠厉,楚扶晏眼睫微垂,眼底涌动着阴鸷暗潮:“玉仪……有何不称心之处,你可说与我听,我尽力改。”
    “怕只怕……你不要我了。”
    他如是说着,微贱得似要低入尘埃里,语声莫名发了颤。
    温玉仪头一回听人这般卑微相求,所求之人是她旧时夫君,亦是执掌朝中大权的楚大人。
    她心潮微漾,只觉荒唐可嘲,荒唐的是他说的话,可嘲的是她当下的举动。
    “我心里乱得紧,不知对大人是何等思绪。”温玉仪道出声时,才意识到自己太是娇羞,颤声道完,忙羞赧地抿上了丹唇。
    “阿晏,你明知我不愿谈及情念的。”
    她随即听耳旁萦绕着微冷之语,荡漾于心底激动一片酥痒。
    他道:“好,那便不谈了……总有一日,我要你安心乐意地嫁与我。”
    “嗯……”
    最后唤出的一字已不知是应允,还是隐忍不了的低吟。
    房中灯火葳蕤,照得壁上映出一双相缠之影,随忽明忽暗的光亮摇曳,于春水间漾开层层潋滟。
    难忍得紧了,她便不管不顾地咬上大人的薄肩,发出低低幽咽。
    清泪不争气地如帘珠而落,见大人未作罢,她再如从前离别时那般哀声央求。
    肩处被咬的力道实在不痛不痒,楚扶晏如获至宝般将她紧拥,之后又一度沉溺于鱼水之欢中。
    似地动山摇也不会松手,他一遍遍地索取,尤为欲求不满,直叫怀中娇色啜泣连连,让人疼惜得要命。
    几番疾风骤雨后终归于寂静,温玉仪娇软地倒于冷冽清怀,面红耳热,良晌说不出一词。
    枕边男子与她紧紧相拥,开口时,嗓音仍有些喑哑:“再过上一日我就回京了,可会送我离城?”
    “不送。”
    温玉仪回得果决,若真去送别了,怕是会有对情郎的不舍,与其心生留恋,不如便不去送了。
    徒添忧伤不说,还会被人觉察她余情未了,发觉她竟是与楚大人藕断丝连。
    她怕旁人笑话,更怕自己在这朝局动荡时扰了大人的心神,安定起见,这一别她不可恭送。
    他闻言轻叹,自语般讽笑道:“玉仪还是如往昔那般冷心……”
    “下回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字字言道着惋惜之意,楚扶晏在她额间轻落一吻,下榻更上衣袍,却也离得果断。
    “偷香虽让人沉往,却终有散时,保重。”
    楚大人竟真的就这样走了?
    熬过一年,才堪堪见了两面,下次再遇是何时已无人可知。
    她遽然倾身向前,霎那回神时,见大人的衣袖已被自己牢牢攥紧,令人寸步难行。
    温玉仪欲语还休,难以启齿的话溢出薄唇,桃颜满是羞愧:“大人在此留一晚,也并非不可。”
    第66章
    顷刻间听出她话里的微许挽留,深邃双眸淌过阵阵错愕,他蓦地回首,眸光紧锁温婉娇颜。
    “有这一句话,此趟晟陵便没白来,等我……”
    言语未道尽,震颤之感还未从心底翻腾而起,温玉仪知此人执意要离,为的是重振万晋朝纲,稳下多事之秋,平定动荡朝势。
    也罢,她本就只想勾住这靠山的心,如今意图达成,便让他离去。
    她玉指微松,欲送大人出此香坊,却忽听门外响起剪雪的禀报。
    “主子在屋里吗?奴婢给主子送茶水。”
    坏了,那丫头迟不来早不来,偏要在这时端茶送水……
    见势慌张地一滞,温玉仪赶忙起身更衣,行过案几,不料又碰翻了案上的一只杯盏。
    这下好了,连佯装房内无人都不可,一想剪雪听到声响,一时半刻是不会离开,她便感烦扰不安。
    急中生智下,她计上心头。
    一开壁墙旁的橱柜,她示意大人躲于其中,万不可出声。
    楚扶晏瞧望敞开的衣橱眉头紧蹙,橱内虽能容下一人,可他是权倾朝野的万晋摄政王,哪能沦落至躲衣橱的境地。
    本想再作一番商议,迟疑之际,他见此清艳身影已将他推入橱中。
    橱门不由分说地被阖了上。
    温玉仪故作泰然地一理裙袍,心下别提有多慌乱。
    私藏男子在闺房,还青天白日地行窃玉偷香之举,若真被人知晓,她真要寻地缝钻去……
    温玉仪轻开轩门,从容地伸手接过玉盏,向丫头浅浅一笑。
    “正巧渴了,这壶盏交由我便可,剪雪去忙活别处之事吧。”
    想镇定地再阖房门,她望剪雪不住地朝里瞧看,便又自然地阖紧了些,唯留一道门缝让丫头观望。
    屋内十分昏暗,连长窗前的帘子都将雕窗遮得日晖不透,房中唯点了几盏灯火。
    剪雪大惑未解,脱口便问:“这日间白昼的,主子在睡觉?”
    “近来之日较为困乏,闲来无事便想着多歇息些。”温玉仪镇静回语,顺势一打哈欠,眸里染了层惺忪模糊般的雾色。
    忆着方才不经意的瞥望,似于榻旁瞧见一双乌靴,丫头秀眉微凝,缓声道。
    “房内有人?那双靴子像是男子的……”
    “我从街市上的成衣铺买的,”她听言正色打断,极其肃然地回应着,思忖一霎,凛声又言,“在试着是否合脚,将来扮作男子时兴许能用得上。”
    扮作男子?
    自从主子离了楚大人,心思就飘忽不定,与那位大人一般让人不得捉摸,剪雪敛回目光,顿悟般不再打扰。
    “原来如此……”丫头又一望幽暗的寝房,俯首行退,“主子既然困倦,奴婢便不打搅了。”
    眼见着剪雪沿长廊渐行渐远,娇俏之影消逝于不远处的拐角,温玉仪一阖房门,回身再开那橱柜,欲让大人趁此时机离于香坊。
    “阿晏,趁当下快……”
    她见景蓦然一怔,瞧他竟是轻缓地靠于橱木旁,眼眸微阖。
    大人竟困顿地睡着了。
    灯火浅照倦容,几簇零散墨发落于肩上,眸前冷颜便这般毫无顾忌地阖目入了眠。
    似乎有她在着,他就没了丝毫戒备。
    若来日,大人能一直这样深信,暑去寒来,年年岁岁,她好似是欢喜的。
    楚扶晏清醒之时,见这抹皎若秋月的姝色愣在身前。
    他定了定神,不知她何故发着愣,估摸着是那女婢觉察出了端倪,惹她不快了。
    沉默良久,温玉仪悠缓又清晰地道着,语声柔和浅淡,似芙蓉花般温软,却带有丝丝缕缕的笃定。
    “大人曾说得对,我心里应是有大人的。”
    话中字字若细针落地,响得清脆柔婉,但依旧化为道道惊雷直打于心间。
    他猛地滞住,知晓其意的一霎,眸底掠过了一瞬澈亮。
    “你说什么……”楚扶晏恍惚间开口,半晌抿动薄唇,轻问着她适才之语。
    她理不清心绪,不明自己对眼前之人究竟是否藏有情念,此念来得太快,她分辨不了。
    既理不清,就当是勾诱大人的第一步,为逢场作戏,她也要作些回应。
    思绪被拉回,好不容易说出的话,他竟还要再听一遍……
    满面羞意难褪,桃颊涌起灼热,连同着心火蔓延百骸,印刻入心髓里,温玉仪垂目轻言,忽地别开了视线。
    “这般羞臊的话语,我不想说第二回。”
    然大人几乎不依不饶,抬袖紧握她的玉骨薄肩,握得令她隐隐泛起疼痛。
    他的双目浸染着渴求与喜色,眸中时明时暗的柔光欲将她吞没。
    温玉仪执拗不过,眸光直望着榻下,直望方才被丫头偷瞥到的靴履,低声道着:“我……我喜欢阿晏。”
    “再说一回。”
    抬指抚上娇影的下颔,微微使力,将她的桃面轻扳回,他与她静默对望,急切地候着她的下文。
    母亲的安危,与她自己的命数皆落于此人身上,他是她唯一能攀上的高台,不论风月,她也要吊住大人的心。
    目色颤动得厉害,温玉仪面染红霞,回得娇艳欲滴,再顾不得利害得失,颤声言道:“阿晏,我也心悦你,
    我对你……”
    仿佛再不趁此时道出,他日便再无良机可勾诱。
    后续之言被淹没了大半,唇上被覆的气息薄冷似雪,却予她留了份柔缓。
    柔意化开,冰冷素雪下满是灼烫气息,她忽感思绪陷入了一片昏沉。
    双颊热灼得要命,她迷茫无措,混沌间忽然有一问浮现于脑海里。
    若从一开始,便没有楼栩和公主横于其中,她与大人真的可以长相厮守吗……
    她堪堪思索了一会儿,浑身便不受控地由大人攫取,樱唇被灼息侵占。
    男子散出的肃冷之息被揭开,眼底清潭涌动的尽是欲望。
    “等我。”此吻戛然而止,楚扶晏深沉而望,似许着山盟海誓般正声言道。
    “三月后我来接你。”
    心上猛烈翻涌着万千意绪,她杏眸微抬,谨慎再道:“大人来接我做什么……”
    “玉仪,我知你顾虑。”他直言无隐,欲将泛滥在心的妄念尽数告知,摆于她面前的像是一颗赤诚的心,不掺任何假言假语。
    “若我还顾及常芸,那日在王府起争执时,我便不会与她道得决绝!”
    “我这个人,患得患失,容易多想的……”小心翼翼地轻道出口,温玉仪悄然低语,诉说着埋于心上的丝许惶恐。
    “我唯恐哪日大人会弃我而去。大人将情意断得干净,而我却身陷囹圄,再无法脱身而逃。”
    将恐惧说得明白,意在让大人心生怜惜,对她不离不弃,此戏势必要作得真,她才能将楚大人这枚棋利用得当。
    身前的清寒之影照旧说得信誓旦旦,在她耳畔承诺着不渝之势:“玉仪,我不负你。我楚扶晏此生的妻,唯温玉仪当得。”
    话语真切,字字珠玑,听得他如是而言,她便佯装信了。
    玉手穿过他宽大的云袖,环于其腰际上,温玉仪笑得灿若桃花,一扫昔日的阴霾与酸楚。
    “再次见到阿晏,我居然觉着好欢喜……”她喃喃而语,忽觉这一冬日虽未开得繁花,却更是锦色生香。
    楚扶晏极少见这娇姿雀跃至此,将她再作紧拥,故作正经般问着:“欢喜在何处?”
    窗台一枝红梅绽开着,凌寒傲雪,桃李相妒,她凝望了几瞬,笑意染眉,遂悠然答道:“欢喜有阿晏陪着,这一世好似就没有畏惧之处了。”
    “若非当下必须回朝,本王真想再待上几日。”他着实较她还要喜悦,可念起线人来报万晋纷乱之势,眼下不得不归朝,便心生遗憾。
    若非如此,他定是要多留上数日的。
    也知大人对江山社稷的昭昭野心,他日还需大人照拂,高枝可攀,却不能将它折断,温玉仪低笑着松手,示意他无需再不舍。
    正一离身,她又被紧揽入怀中。
    不明大人怎又欲求不满起来,她容色微凝,欲语还休,终是从丹唇溢出几字:“楚大人偷香怎还成瘾了……”
    楚扶晏闻语低低作笑,轻抚女子柔软墨发,心魂皆要被这温声软语勾了走:“那要看与本王偷欢的是哪位姑娘了……”
    “哪位啊……”语调骤轻,她敛眉明知故问着,明眸里映着此道肃穆清影。
    对此似也来了玩心,他双眉微扬,意有所指般回道:“姑娘大可猜猜,猜中本王有赏。”
    温玉仪轻凝眉眼,寻思得仔细,随后摇头作叹,愁思百转地轻眨着眼:“能让大人如痴如醉的,小女猜不透……”
    “猜不着……是要罚的。”
    清肃身姿拢了拢眉心,假意一副疾声厉色的模样,像是真想对她降下一罚。
    秋眸随之漾开了点点水波,她羞怯地垂眸,似甘心乐意地领下大人所赐之罚,只因她深知,这场戏码是定要演下,对未知的前路有备无患。
    “那小女只能认罚了,大人想怎么罚……”
    “本王得好好思虑,等到下回见面,再罚也不迟……”言毕,楚扶晏遽然瞥向书案一角,望着上方放着的字画,欣然道。
    “玉仪又有所长进了。”
    见他望的是闲暇时随然作下的墨画,她轻步走近,将字画收起,递于他手中。
    “阿晏若不鄙弃,这幅墨画我赠与阿晏。”
    时至今日,从未有姑娘敢赠他字画,只因楚大人乃为惊世之才的留言传遍于上京,寻常人家怎敢在摄政王眼前献丑。
    而他曾经亦是不屑观赏旁人字画,想从他这儿得上赞誉,应是比登天还难。
    可如今这些书画出自她手,楚扶晏快心遂意,爱不释手,直将这画卷攥紧于掌心里。
    “想来本王也可以睹物思人了。”
    他绝非是喜爱吹嘘之人,这抹娇柔婉色所作之画的确是落纸烟云,栩栩如生,令他喜爱万分。
    第67章
    在此闺房缠欢太久,是时辰该走了。
    楚扶晏默声良晌,似与怀内清姝无言道着别,而后离了这寝房。
    她当真未再相送,只见这道琼树般的清癯身影缓步而离,行至无人的长廊上,再踏着清雪远去。
    今时作别,不知何日再度能见。
    待到那时,他兴许已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方才那一誓也不知大人是否会记于心上,是否会来此处与她再提旧事……
    不过这一切都已无关紧要了。
    温玉仪坐于雕窗旁,仰望窗外独自盛开的寒梅,面上的欣喜之色仍未止歇。
    她所布的陷阱尤为拙劣,无非是以美色作饵。大人似未看破,又似早已看穿,当下心甘情愿地跳入其中,与她戏一场风月。
    帐中承欢过后,唇瓣有些许红肿,加之这二日过于触情纵欲,温玉仪全身酸软,娇躯似要散架了般,累得不可言。
    待大人走后,困意铺天盖地般涌来,她蒙着头钻入被褥间,未过几刻便入了深眠。
    隔日膳堂桌案旁,赫连岐便望着身侧娇女唇如激丹,面若红玉,神采奕奕的柔眸似将要滴出水来,秀色可餐之样令所见之人思潮起伏。
    她仅是淡雅一坐,单薄之躯仿佛要随那寒风而去,破碎于寒冬大雪里。
    不免偷瞧得心湖泛起波澜,赫连岐眉目含春,眯眼笑道:“美人儿近日红润如玉,总带着一颦半笑的,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温玉仪柔婉地一抬茶盏,端庄清雅地倒上茶水,又为身旁公子斟了满:“哪有美事可言,还不是成日在香坊中研习制香,学乏了便去坊外散心解闷。”
    “我听闻楚扶晏明日一早要回万晋了,他此趟还真就送了一幅舆图来,也未想见美人一面……”赫连岐啧啧了两声,盯着盏中荡漾的清茶,不禁感慨道,“是小爷我高看他了。”
    不疾不徐地用完午膳,她顺势放落碗筷,悠然回应着:“朝中事务繁杂,万晋需大人回朝治理。”
    瞧她容色安宁沉静,心想这娇色许是对楚扶晏真没了念想,赫连岐扬了扬眉,觉着美人往后可安心跟了他。
    “美人儿不去见他也好,以免勾起伤心往事,回忆起曾经被折磨的种种时日。”
    谈及此处,恰逢剪雪匆匆行步入堂,丫头拿着一串挂坠支吾其词,秀颜上溢满了忐忑。
    “奴婢方才收
    拾屋子,从床榻底下寻到一枚玉佩。“将玉坠悬于空中,剪雪轻然寻问,面色复杂地瞥至堂内公子身上。
    “此玉佩……可是赫连公子的?”
    温玉仪凝神一瞧,此玉石质地细腻温润,绝非寻常人家之物,定是与大人缠欢时落下的。
    好在此二人不知这玉坠的罕见稀有之处……她淡然取回,放入衣袖里,神情是再镇定不过。
    可闻听此语,赫连岐极为慌张地争辩着,欲遮欲掩般飘忽着神色:“这绝非小爷之物,小美人儿莫要冤枉,我已有许久没去拈花惹草了,较以往洁身自好了太多!”
    “你这主子,我即便有千万个胆也绝不可能招惹!”
    指天誓日般一举折扇,这位云间香坊的正主慌忙立誓,瞧望剪雪眉眼稍展,才定下心来。
    她将这二道身影的细微异样望于眼中。
    回想此前深夜,赫连岐唤丫头前去寝房,她便觉此事另有蹊跷,此时一瞧,却非她多虑了。
    温玉仪疏淡地回着话,似为旁侧公子作着解释:“玉佩是我前些日子在街巷捡的,你们何必多虑忧思。”
    毕竟玉坠的确不是赫连岐的,若任丫头误解,这香坊之主真当是冤枉了些。
    剪雪一听,愁容顿时展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明媚笑靥。
    这丫头似乎……极其在意着赫连岐的风月一事,就如同曾经的她在意楼栩一般。
    此念头一闪,瞬间心颤不止。
    温玉仪故作闲适地走出膳堂,来到庭园一角,随性将迎面来的两位女婢唤了住。
    她颦眉淡笑,斟字酌句地问道:“你们可知,近日剪雪是否与赫连公子走得近?”
    岂料两名侍婢互相凝望,对她所问尤为不解。
    然疑惑之处更像是……香坊上下皆知的事,她又怎会毫不知情。
    “温姑娘竟是不知?剪雪时常在赫连公子房中留宿,”其中一女婢无所隐瞒,抬声直言相道,“我们都觉得,剪雪兴许不久后要变作这云间香坊的主。”
    实情和她所想无差,剪雪真与赫连岐共度了不少良宵佳夜。
    她震颤万般,丫头究竟是何时有这不便告人的牵扯,她竟现下才知……
    “那丫头竟对赫连公子情根深种……”温玉仪恍惚片刻,冲着被唤住的女婢婉笑道,“我还真是不曾察觉,几乎要成香坊最是糊涂之人……”
    回于雅房休憩片晌,她顿感清闲,便点了灯火,再作起字画来。
    想着下回见大人时,她也好又得他赞许几番,毕竟能得上楚大人的称扬是颇为难得的事。
    然温玉仪越画越不是个滋味,服侍自己多年的贴身女婢寻觅了良人,此讯传得香坊人尽皆知。
    丫头却唯独将她瞒着,似是刻意相瞒,有意不让她知晓太多。
    正为此事发着愁,她忽而见着剪雪推门而入,举止轻缓地将从膳堂端来的晚膳放落于桌上。
    她才恍然发觉天色已暗,又到了夜幕之时。
    自离了温宅,就极少见得主子沾墨而画,剪雪仅瞧了几霎便望出了神,凑近了喃声低语:“奴婢已有许久未见主子执笔作画了……”
    “得过他人赞许,我便想再精进一些。”她缓慢落下一笔一划,随之将墨笔搁下。
    竟有晟陵的公子称许过主子,还让主子畅怀成如此模样,丫头双眉一弯,悄然问道:“主子这是得过哪家公子的称赞?是那张公子,还是李氏布庄的大公子呀?”
    主子只是笑笑不语,端坐至肴膳前,桃容晦暗不明。
    剪雪未洞察出主子有丝毫失常之处,又望适才端上的珍馐,满面春风地俏然开口:“今晚的菜肴极合主子胃口,主子可品尝得多一些。”
    “你与赫连岐是何时情投意合的?”
    见势直接了断地问着,温玉仪道得平缓,容色温和如故,但在眸底掠过了少许责怨之意:“瞒着主子我,却让整个香坊都知晓了。”
    听罢,丫头手足无措而立,满目尽显心慌意乱。
    未说上一语,剪雪便猛地跪落在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告明。
    未过几瞬,清泪于眸中打起了转儿,剪雪慌乱地摇头,抽噎般道着:“奴婢并非和赫连公子同心合意,是公子落花有意,奴婢是被迫的……”
    不想这丫头却是被迫为之,亏她曾经还觉赫连岐怜惜极了姑娘!
    于她印象里,赫连公子虽喜逛青楼寻乐,却不会迫使女子入帐相欢……
    “他岂敢如此!”
    温玉仪拍案而起,柔目顿然染了怒意,不可思议地听着这荒唐之言。
    “奴婢厌恶自己,不敢告知主子……”剪雪一面道着,一面心觉无辜万般,那清泪就如断线珠子般掉落而下,莫提有多委屈。
    “后来,奴婢觉失了贞洁,不可再嫁与他人,便想着服侍主子一辈子,便……便由着赫连公子日夜唤着……”
    “奴婢欺主在先,不求主子谅解,甘愿受罚。
    言说终了,丫头抹了抹泪珠,在她身前不停地磕着响头。
    剪雪深知自己犯了大错,欺主之罪本就不可饶恕。
    温玉仪重重而叹,气恼的并非是这娇小丫头,而是那罪该万死的赫连岐。
    她语调渐渐转了轻,肃然开口:“他对你心怀不轨,召你入房时,你便该报知于我。我是你的主子,定会袒护你……”
    “你是服侍我的丫头,他无权使唤。”柔语透了几分冷,她正色告知着理,杏眸凝了紧。
    主子不但未责怪,还帮着女婢道起话来……剪雪呆愣少时,啜泣得更为汹涌了些,觉此世间唯有主子待自己最好。
    “你退了吧,此事我会定夺。”那案上的佳膳自也吃不下了,她食不甘味,良久后问起赫连岐的行踪,欲去讨取个公道。
    “赫连公子去了何地?”
    哪知丫头闻言,抽咽了几声,伤切而回:“去……去醉春院了。”
    分明在堂桌上理直气壮地说着,言道未再招惹花阶柳市中的莺莺燕燕,赫连岐怎还去青楼寻欢……
    温玉仪愈发恼怒,若再不出面,自家的女婢怕是要被欺负尽了。
    她转眸看向仍跪在地的女婢,面容满是难以置信:“他方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不去拈花摘草了?”
    “公子与奴婢说,只是去听曲赏舞,不做别的举动……”话语回得轻之又轻,剪雪目色躲闪,自欺欺人般黯然神伤。
    都道男子的哄骗之语切不可当真,何况赫连岐还是那成日混迹于花街柳巷的人。
    想让赫连公子从一而终,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可真是痴傻透了!”
    无奈长叹着,温玉仪轻扬衣袖,转瞬一顿,再垂落袖摆,心上愤意难消:“如此被男子欺负,竟还只字不言……你将我这个主子摆于何地!”
    剪雪泣不成声,拭着清泪的衫袖已湿透,经几般擦拭,泪水却越拭越多,再度如泉而涌。
    “奴婢是觉主子还居住于香坊中,若与赫连公子闹了僵,主子便没了去处……”
    第68章
    都已到何时,这傻丫头竟还为她身处之境考虑,当真是顾此失彼,愚笨无知。
    云间香坊如果容她不得,她定会另寻他处,不信这晟陵寻不到一处栖身之所,再怎般也不会露宿街头,以乞讨过活。
    可如今丫头已被赫连岐糟蹋,非议传遍了香坊,当下之计,只能让那嗜酒贪色的赫连公子迎娶剪雪,才能止了风言风语。
    不论他们之间有何见不得人的干系,谣言已散,这名分是定要给的。
    温玉仪念及此,势必要问清赫连岐当下的打算:“待我去去便回,我去醉春院向他讨个说法。”
    “其实奴婢觉得不打紧,主子不必气恼成这样……”望主子是真气得急,丫头连忙低唤,秀面微俯,含糊道,“赫连公子待奴婢还是挺好的……”
    “他若招惹别家姑娘,我不会管那闲事。可若欺我的人,我绝不姑息。”她见此执意出坊相寻,明了今日是必定要走上一趟。
    端步行至房门时,与一小厮撞了个满怀,温玉仪随性瞥望,瞧见这小厮执着一封书信递上,其模样像是不断回忆着适才所见,心头蒙了层疑云。
    “温姑娘,方才有个举止怪异的人,奴才瞧着鬼鬼祟祟的,在香坊前丢下这书信便跑了。”
    小厮递过此书信,立至一侧,又觉举动太过冒失,向她再行拜了几番。
    信函上的字迹是楚扶晏
    所书无误,她闲然而展,望纸上仅有一行字。
    字里行间透着放下身段的卑微思念,那位大人只是想在临行前再邀她一回。
    “千思百念入心髓,佳人秀色方可医。”
    剪雪瞧主子瞥了一眼便收起了信件,虽跪着身,仍作好奇着:“是何人给主子的信件?”
    不改面色地说出一人,她随然取上笔墨,淡漠地回着书信,生起的怒意一时是褪不去了:“除了张家公子,还有谁会无礼至此……”
    “也是,不过像张公子这样潇洒追寻心仪姑娘的男子,是可遇不可求,重要的还是家财万贯……”言至于此,丫头越发道得轻,觉主子是真在气头上,调侃之语又吞回了肚里,“主子真不思量着从了公子……”
    她此刻哪还会去想私会一说,心思全落在了为丫头讨取名分一事上,提笔粗略一回,随后折宣纸入函。
    “小女无闲暇,劳烦大人自医去。”
    又在信上添了一家客栈的所在处,温玉仪向小厮嘱咐,量奴才是这香坊中最不敢通风报信之人,语调便柔缓了下来:“替我送去此地,莫要多问。”
    先前就为温姑娘送过几回信件去邮驿,这小厮深知此意,执上回信便奔走远去。
    温玉仪回首见丫头仍跪着,没好气地命其平身,口中不忘出着恶气:“张公子是可托付终身之人,只是并非我良人罢了……”
    “话说那张公子可比赫连公子要好上太多,虽有妻室,对女子可是敬重有礼,哪会强行为之!”
    她未听丫头辩驳,转头就出了云间香坊,顺着街巷稳步向那醉春院行去。
    她未随同着去过此青楼,但闻听赫连岐时常道起,便也隐约记着去路。
    月色苍茫,正值深冬之夜。
    巷道内昏暗无光,不远处楼阁灯火通明,鸣筝舞乐曲解缓着行人思愁。
    空巷虽寂静,也被那醉春院的丝竹管弦之乐染了几许喧扰。
    温玉仪眼望一巷之隔的阁楼雅苑,眼前之景忽而一黑,便觉身后有冲她而来。
    未来得及惊呼出声,桃面已猛然被捂了住。
    她不禁忆起此前深夜见到的黑影,才觉果真是暗中被人盯了上。
    惊恐之感还未席卷全身,意绪已涣散了开,温玉仪顺势倒落在地。
    倏然停止了思索,她只感身子一坠,而后再没了知觉,陷入一片黑暗里。
    越日晨时,晟陵城中一客栈前候着一行兵马,皆等着楚大人下令回京,这一等便等了二三时辰。
    已近晌午,可楚大人仍未有要离城的迹象,似在坐待着何人一般,在房内踌躇未歇。
    “大人,温姑娘回信来了。”
    忽有随侍叩门禀报,语声一落,房门被陡然打开。
    楚扶晏张望向随侍身后,不见那清婉柔姿,眸光不觉一暗,回坐于案几前凛声道:“还不快给本王呈上。”
    “是……”
    洞察出大人今日心有郁结,侍从哆嗦着递上信件,怕稍有不慎丢了性命,以大人的暴怒无常之性不无可能。
    书信被展开之际,肃穆身影悄然微滞,忽觉自己竟是被一女子冷落了。
    凭什么他非得随唤随到,而她却可断然相拒……
    楚扶晏凝滞片刻,不动声色地将书信揉皱于掌中,良久未说一语。
    然他不甘又能如何,万般艰辛才得她爱慕之意,他只得宠着惯着,万不可将未来的夫人吓跑。
    楚大人的容色实在阴冷,一旁的随侍默然半刻,又俯望客栈外等候已久的护卫,如临深渊般言道:“大人,马车已备好,可……可启程了。”
    “焚毁了它,走吧。”
    仅书了几字的纸张被扔置而下,楚扶晏似已死心,起身欲从雅间离去。
    余光瞥至那书信,随侍已从命地将纸张拾起,朝旁侧的烛台走去,他又反悔般一阻,转身拿了上。
    “且慢,还是莫烧了。”
    罢了,待他夺权而归,何愁与她见不着……
    等到那时,他定是要日夜将她守着,让她无心再去想旁的男子。
    当午日明,檐上霜雪已渐渐融化。
    楚扶晏一跃上马,再三回望,终未见那抹勾走心魂的姝色,便一拉缰绳,马匹随着万晋来的侍卫缓慢行远。
    冰雪消融后的晟陵天朗气清,唯剩薄薄雪层浮于花木间。
    城北郊外的一方偏僻院落破败不堪,各处壁角长满青苔,尤显沉寂与萧条。
    思绪混沌浑噩,喉间极其干涩,温玉仪于昏睡中方醒,发觉自己被蒙住了眼。
    双手被捆绑在后,她躺于杂草堆中,怎般也动弹不得。
    她身在何处,来此过了几日,又是因何而来,她通通不知,只知眼下以一己之力,如何都逃脱不得……
    除却干渴,腹中似空无一物,她才感昏迷的数多时日未饮未食,身子已尤为虚弱。
    纵使发声呼救都艰难至极。
    求救……
    霎时想到这一词,她赶忙张口竭力而喊,惊觉欲说之言已被巾帕封堵,根本无从呼救。
    究竟是谁将她关押在此,那幕后之人的目的为何……
    在这晟陵城中,她未与旁人结过怨,绝不会无端被人寻仇。
    那一晚所遇的窗外玄影再次闪于脑海,这几日的行迹应是皆被人掌控着,她被劫而来,对背后之主定有利可图。
    若她所想为真,这些无耻恶徒许是为要挟大人,才铤而走险地行下此举。
    原本就对自身安危有所担忧,朝堂之上明争暗斗,明枪暗箭难防,她不愿成为累赘,不愿趟这摊浑水,才安居于远在千里之外的晟陵……
    却不想,她早已成为他人棋盘上的棋。
    沉心凝思了一阵,有跫音一前一后地在屋外响起,温玉仪定神细听,靠于草堆之上佯装昏睡不动,想知是何人将她绑来。
    屋门被推了开,日光斜照入屋。
    两名面布刀疤的匪贼走了进,直望屋内似奄奄一息的女子嗤笑了几瞬,抬足轻踢着那柔弱娇躯。
    其中一壮汉身材魁梧,微眯起眼,与身旁衣着文雅的男子道:“你说这姑娘已有二日未饮水进食,饥渴交攻,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没命了。”
    男子觉他所言在理,一指石桌上摆放的扁壶,示意此人前去喂下清水。
    “你去看看她可还活着,拿那壶水给她灌下。”
    了然般颔首走前,那壮汉抬起女子下颔,粗鲁地一扯其口中巾帕,未等她缓过气,便蓦地将茶水灌入唇齿间,引得她猛烈咳喘。
    “咳咳……”
    咳声未休止,温玉仪未料绑她而来的歹人如此不知轻重。
    如若劫她真是为了胁迫,一旦她有三长两短,那下令的主子定会为当初收留这二人而悔不当初。
    然此时最要紧的还是需饱腹,她隐忍下不适,感到巾帕又要被塞回,忙抿动着樱唇,无力道。
    “小女饥饿……求二位爷给小女来些吃食,否则小女活不过今夜……”
    她道得孱弱,令屋中恶徒微许犹豫,本是极度凶狠的语调和气而缓,也顿时印证了她的猜想。
    “你将那吃剩的馒头取来,”男子闻言,似觉有几分忌惮,再指角落只剩一半的馒头,凛声又道,“她若死了,不好交代。”
    吩咐一下,唇畔就被喂下了吃食。
    她不管不顾地大口吞咽,只想着食饱了肚子,才能想出计策而逃,至少不可沦落于任人宰割之境。
    蹲于身前的彪形大汉静观片刻,便觉此女长得肤白美艳。
    面容虽沾了些灰烬,仍是楚楚动人得很,难怪上头的人
    偏是擒她一个女子为诱,多少是有考量在内。
    前一二日怎没发觉她这般娇柔婉约,壮汉扬眉轻笑,回望锦衣男子,鄙陋龌龊地与之商议道。
    “这女子生得倒极是娇美,可让你我过过瘾,交出之后无人会察觉。”
    第69章
    听罢不由地微僵,才刚回了些气力,便听见这残暴之言……
    温玉仪晃神一霎,真受此屈辱,倒不如死了为好,一想被玷污成那模样,她便是再无颜见人,还要承受万分屈辱,心就害怕得慌。
    她娇弱低语,弱不禁风般倚回草堆旁,佯装病骨支离之貌,浑身不住地颤抖。
    “小女体弱多病,若再承上些欢合,不知能否撑得过明日……”
    “小娘子谎话连篇,只是为求自保罢了,”那壮汉听多了求饶的言辞,对此不为所动,狰狞笑着,将馒头粗鄙地塞入她口中,“快些食完,爷会好好疼你!”
    “给我适可而止!”
    见势,锦袍男子却急了眼,厉声提点上一句,话语意有所指:“何人授意你又并非不知,有何闪失,我们谁都担不起!”
    “行行行!这等姿色只能看,不得碰,真是为难了爷。”无趣般松了手,魁梧之汉桀桀而笑,粗糙大手抚过白嫩玉肤,如饥似渴般言道。
    “小娘子识相些,爷今晚再来给你喂水。”
    巾帕又被塞回口里,屋门一阖,光束就暗了下。
    双眸虽瞧不见,她也能感到日晖已散,唯留阴冷之息徘徊于狭小茅屋内。
    她能暂且逃过此劫,全凭着歹人对幕后之主畏惧,可见下令之人身居高位。
    能想到用她要挟楚扶晏,还能暗中得知她躲于晟陵,除了陛下,她再猜不出何人会为之。
    一年前让她自毁声誉,再断了与温家的血脉之系,命她逃离上京,陛下才对她网开一面。
    如今回想,她真是愚笨可笑,一度竟信了陛下之言。
    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定会借陛下之手将她除去,又怎会留她活命一条……
    在朝野之上,陛下拿楚大人毫无办法,便以她作诱饵威胁,使着卑劣无耻的手段。
    往后的几日,那歹人仍会定时来屋中喂水,她挣脱不开,双目始终被蒙,只感受着白昼黑夜更迭,浑然不知已过了多久。
    许是过了半月,亦或是将近一月,她已渐渐忘却时日。
    好在送水的恶徒暂且不会将主意打至她身上,她应是未有性命之忧,只需将这日子硬生生地熬下,总能熬到可逃出时。
    然而她还是小觑了那贼人的贪色之心。
    此日艳阳高照,屋门被轻缓而推,隔着眼布仍能感到光线刺目,温玉仪照旧被入屋的壮汉灌了清水,喘气之际,便觉危机迫近。
    蹲于身前的歹人忽地猛扑而来,低笑着撕扯起裙裳,一声声布料撕碎之音响于茅屋中。
    她惊恐万状,想挣逃却无计可施。
    大汉扳回女子转头而避的桃颜,轻拍着玉颊,在她耳廓旁俯首轻笑:“小娘子,我日日来给你喂食喂水的,你总要回报我一些不是?”
    艰难地一动被缚的双手,她婉声回言,一言一行都显着可怜万般:“爷莫说笑了,小女被你们这般绑着,何处都去不得,又如何能报恩呢……”
    “你若想报偿,这还不简单……”大汉已觊觎良久,想必是忍耐到了极致,见近日送水无人看管,终是按捺不住了。
    “今日就从了我,让我尝尝小娘子的美色……”
    “爷擅自行事,不怕被主子问罪?”温玉仪惊慌中念及大汉所惧之人,赶忙佯装镇静地问道。
    “怕,当然怕,”就此笑得更是欢畅瘆人,那壮汉继续扯着素雅罗裳,浅眯着眼,发了狂一般将覆于玉躯上的布料撕得粉碎,“可小娘子秀色可餐,我甘愿于牡丹花下死……”
    “小女身染重疾,当真使不得!”
    这狂风骤雨之势欲将她推入深渊下,无人能遏止,她情不自禁地颤声呼救,却始终想不出有谁会前来。
    衣物凌乱又残破,她低声哀求,没了他法,溢出的清泪浸湿了杏眸前的黑布,极度惶恐不安着。
    “爷行行好,饶过小女……”
    大人已回京多日,纵使被陛下胁迫,也断不会因她毁去多年揽下的朝中权势。
    权衡轻重,他明彻在心,换作任何一人都会如此作择。
    兵戎相交声忽于院落中隐约传来,混杂着凄厉喊叫飘荡至上空回旋。
    她细听长剑划破冷风,剑芒所至之处带起一片哀嚎。
    屋外响起一阵噪杂,壮汉闻声站起,见一道阴寒身影缓步行来。
    来者如同从黄泉为索命来的恶鬼,杀意四起周遭。
    见此景,双腿不禁软下半分,面布刀疤的壮汉后退一步,扬声道:“你是何人?胆敢……”
    “快擒住他!”
    锦衣公子执扇高喝赶来,身后几名恶徒顺势提着大刀上前,却在几瞬后又没了动静。
    寒光凛凛,闯入之人冷哼一声,杀心四溢开来。
    壮汉随锦衣公子猛然下跪讨饶,狰狞的颜面露出了惧怕之色。
    “大爷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
    可话还未言尽,长剑已贯穿二人身躯。
    殷红鲜血顺剑锋滴落而下,一滴,一滴……
    血腥之息弥漫四周,院落沉寂,那可怖的杀意似也退了。
    温玉仪惊愕未歇,局势变化来得突然,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他不言,她也未敢开口。
    忽而想起自己乃是衣不蔽体,心下太是难堪,她往草堆处挪着娇身,竭力羞愧地遮掩,压抑着方才所受的恐惧。
    面前人影依旧不语,轻柔地将一件氅衣披于她身上,随后蹲至身侧,不紧不慢地解落绳索。
    此人是有意为救她而来,她莫名笃定,唯觉这一人她应是熟知不过。
    “敢问恩人是……”
    温玉仪启唇轻问,话至唇边,束缚双手的绳索已落。
    身旁男子一语未说,已走了远。
    他解下草绳,偏偏未解双目前的布条,待她自行而解时,院落内已不见他的踪影。
    他是刻意不让她见着,不愿她知晓是何人相救……
    他究竟是谁……
    院中歹人皆被一剑刺穿,鲜血染遍杂草荒木,温玉仪取下眼布时,瞧见的便是这景象。
    那人身手利落,却非是楚大人的行事作风,此番看来,倒更像是那长久未见的浩然刚直之影。
    她拢紧肩处宽大氅衣,衣物极不合身,便觉此袍衫是那男子从屋舍搜寻来的。
    狭小院落充斥着森冷与萧索,心绪逐渐沉静,她疾步欲离,倏然瞥见一角的荒草边静放着一支发簪。
    她蓦然一怔,静望那桃花簪出了神,料想是适才那人出剑时无意间掉落。
    可所望的花簪如何会……
    如何与她曾经在街市肆铺上望见的那支极其相似……
    她回忆着那发簪被楼栩买下相赠,之后就被王府中的一名女婢摔断了。
    彼时惋惜了好久,她当初可是喜爱极了那桃花状的簪子,但它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是楼栩……
    方才来解救的那一人,是皇城使楼栩。
    僵愣半刻,拾回花簪入了衣袖,她忽感心乱如麻,疑惑着若是楚大人来人救,她又会有何等心绪……
    然她转瞬再想,大人分明要去谋权夺势,谋夺江山后还要予她不少好处,怎能因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落日随山影归去,疏影横斜于清水湖面,千思万绪不得清明。
    不闹不扰地行回香坊时,温玉仪见平日随行左右的丫头红肿着双眼,朝她一遍又一遍地打量。
    剪雪震颤着望主子衣衫褴褛,全身仅以一件氅衣相裹,玉肌上沾了污垢与尘土,哪有丝毫大家闺秀之样。
    “真的是主子……”
    才说出几字,剪雪便泪如雨下,清泪猛地夺眶而出,再是止不住:“主子失踪整整一个月,奴婢深夜都未敢合眼,今日可算是等到主子了……”
    她平静地走入坊内,沿着回廊行向寝房,将遭遇之事道得风轻云淡:“被人持质了,困于一处院落,好在能够侥幸脱逃。”
    “劫持主子的是何人?”
    丫头边在一旁拭着泪水,边关切地问,一想主子无故所受的欺辱,便想将那些恶徒大卸八块。
    “我也不知,此时还困惑着,”端步回入雅间,又命人备上温水,温玉仪在柜中寻了件浅素罗裙,轻声回应着,“不过歹人皆已丧命,暂且应不会有性命之忧。”
    赫连岐闻讯赶到闺房时,见美人
    已更了衣。
    想她曾是在去寻他的途中被劫,他便懊悔多时,此刻看她平安回府,终于定了心神。
    抬袖一拭额上残留的细汗,赫连岐眉宇微展,心有余悸般商谈道:“未来这一二月,美人莫再出香坊了,实在让小爷我惊出了一身汗。”
    一见这放浪形骸的公子,迫使丫头行那房事一说再度闪过万千思绪,她微凝眉眼,愠怒随之翻涌:“我还未找赫连公子算剪雪这笔账呢!我的婢女,公子如何能欺辱?”
    “冤枉啊!我顺从的可都是小美人之愿,怎到了美人口中,便成了霸王硬上弓了?”闻言顿感糊涂,赫连岐疑惑地一望旁侧丫头,不明这来龙去脉。
    剪雪见此情形慌忙避开目光,将头垂得极低,良晌半吞半吐道。
    “原……原本就是,公子怎能不认账……”
    此情此景就彻底让她了悟,丫头与她道了谎。
    赫连岐从未强迫,两厢情愿之举,不谈对错之分。
    分明二人心甘情愿,丫头何故诋毁……她不想细思,也不愿深究,被困于茅屋太久,眼下只想安寝上几日,不让任何人来扰。
    第70章
    一木桶的清水被抬了进来,温玉仪见温水已备好,便淡然唤眼前二道身影出屋去:“你们二人之事,事非关我,往后我再不多管了。”
    “主子要怎般……怎般才会原谅奴婢?”
    剪雪着急万分,急赤白脸地抬袖拭泪,实在担忧主子将此事记恨。
    “关乎你的终身大事,你自行决断,”转眸瞥望一侧郑重而立的公子,如此一看,与丫头倒是有般配之处,她轻浅一笑,意在早作了谅解,“既是两情相悦,你何苦要说是赫连公子迫使……”
    “奴婢是怕主子责怪,怕主子……也对公子有意,再是不理奴婢,”泪水依旧盈盈而落,剪雪涕泗滂沱,几霎过后,失声痛哭了起,“哪知主子这般袒护着奴婢……”
    退至寝房门外,剪雪悔悟不已,深感此回是犯了大错:“奴婢愧疚多日,无从向主子坦白一切……”
    她轻盈阖上房门,示意丫头来日再道,轻然落下一语:“若非被欺负,择取良人是你的私己之事,你我仅是主仆,我管不上的。”
    “主子……”剪雪欲再作解上几言,可轩门已阖,多说无益,便撇过头来埋怨着赫连岐,口中低喃。
    “都怨公子……”
    才觉方才是他说漏了嘴,赫连岐一举折扇敲了敲脑袋,半晌懊恼道:“言多必失,祸从口出,是我错了,小美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过我瞧着美人那模样,应是未将我俩之事太放于心上。”回想她寡淡无澜的神色,赫连岐微拧眉心,迟疑问道。
    “你不觉得……美人从外头归来便魂不守舍的?”
    闻语,愁思又一涌眉梢,深知主子平素的性子,剪雪悔恨着自己,徐缓回语:“主子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在外受了欺侮……她从不与旁人说的。”
    赫连岐离步出了院廊,借着廊上灯火,回望身后雅间,心也跟着一悬:“那你可得多陪陪你家主子,万一哪日美人想不开了……”
    “不用公子言说,奴婢也会尽心服侍的。”丫头连连颔首,于心底暗自发着誓,将来再不将主子隐瞒。
    “怕只怕主子真就不理奴婢,奴婢连赎罪都无能为力……”
    夜幕渐深,游廊尽头的闺房亮着明黄灯火。
    未过几刻,房灯便熄灭了下,徒留园内几盏廊灯与月辉相照,更显一方寂寥。
    说来也是怪异,此后的几日,主子一直静待于寝房内,再未踏出过门。
    剪雪时不时地关切而望,常见着主子以清水沐浴,面上若有所思。
    如赫连公子所说,主子未曾责怪于心,却像是更为在意着他事。
    丫头猜不透主子所遇,只见着房中那抹姝色沐浴过后又坐于窗台边,安静地看着手中之物。
    直到某日离得近了,剪雪才瞧清主子所看的是何物。
    那花簪尤为眼熟,而后丫头才想起,早些时日楼大人曾赠予过。
    楼大人……
    主子究竟在念着何事始终不为人知,丫头只知,定是和楼大人脱不了干系。
    将端入房中的糕点轻放,剪雪徐步凑近了些许,悄声开口:“这花簪奴婢怎记得……之前是摔断了的。”
    “这支是偶然所得,有些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温玉仪仍望着桃花发簪发愣,左思右想着,总感到有何异样之处。
    倘若真是陛下使了卑劣手段持质要挟,前来相救之人又怎会是楼栩……
    可若是楚大人,又为何会有这花簪,又为何要遂陛下之意折回晟陵,而放弃江山之权……
    “奴婢记忆犹新,这发簪是楼大人从街铺上买下,赠与主子的,只可惜后来再见,就已断成了两截。”
    未免遗憾而叹,剪雪说于此,想到旧日王府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奴才,心上怨意陡然生起:“如今一想,那王府的侍婢当真是可恶……”
    玉指抚摸上这支她曾喜爱的发簪,温玉仪恍然回语,将其再放回衣袖里:“如今失而复得,也算是上天垂怜我。”
    曾几何时,楼栩所赠的每一物,她皆如获至珍般捧于掌中,今时岁月如流,她却觉并非有那般欢喜……
    她如今想的,仅是大人的安危。
    “主子这些天是受了不少委屈……”剪雪悄然低语,此刻觉着未得主子责罚,心里更是不好受,“主子虽不说,奴婢也能猜着一些。”
    丫头还在反躬自省,陷于内疚中,她回眸轻柔一笑,似早已对那欺瞒一事释了怀。
    “我都未伤切,你何故悲伤成这样。况且你寻到了心意相通之人,我理应为你欢喜才是。”
    想再与主子话一会儿闲,剪雪闻听有奴才快步来禀,那房门仅被叩了两声,门外便传来禀报。
    “温姑娘,坊外有位小公子说要求见,恳请着姑娘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
    温玉仪不解,朝丫头轻瞥上一眼,眸光若明若暗。
    待行出香坊,巷道榆树旁一位少年赫然映入双眸,她缄默而观,步子猛然一止。
    不想竟会在千里外的晟陵遇见项辙。
    许是一路奔波着未曾歇脚,少年虽挺直着身板执剑端立,面上却仍染了些乏倦。
    “项小公子怎来了晟陵?”她不由地将此少年缓缓端量,心有预感,似发生了不测之事。
    “可算找着温姑娘了!”
    挺拔的身躯忽地松垮而下,项辙一身无拘地行入香坊,聚精会神地与她娓娓而道:“我在晟陵寻了整整五日,到处差人打听,才知这云间香坊于一年前来了个姓温的姑娘。”
    少年一拍掌,直为自己佩服钦羡:“我算了算时日,猜测你便在此香坊中,不曾想还真寻着了!”
    抬袖为少年引着路,温玉仪婉容端凝,柔声问着:“项小公子急切相寻,可是有要事发生?”
    “容我饮几盏茶,这一路奔来我是一刻也没停息……”
    项辙走入房中闲然而坐,一提茶盏竟是空的,不免无声抱怨,晃了晃空壶,又咳了几声嗓。
    “剪雪,快为项公子备茶去。”她见此肃然吩咐,忽而想着这女婢将来会是云间香坊的夫人,如此使唤已有些不妥,便转首看向了另一侍婢。
    恭敬朝其行了一礼,温玉仪婉声言道:“彩云你去吧,有劳了。”
    被差遣的女婢未见过这般端庄有礼
    的姑娘,轻笑着回应,赶忙去添了茶水:“温姑娘这是哪儿的话,赫连公子本就说着姑娘可以肆意差遣坊中侍婢。”
    剪雪顿感主子有疏远之意,跟上那女婢的步调,一同为项小公子添茶去。
    “看来你在此地过得很是安逸……”
    随性四顾起这座香坊,一双剑眉却随之微蹙,项辙轻揉起眉眼,丝缕忧愁铺展了开。
    待茶水被斟满于玉盏中,少年一饮而尽,斟酌良晌,才缓慢道出口。
    “温姑娘在晟陵安闲自得,可会念着远在京城的楚大人?”项辙再饮上几口清茶,敛下稍许桀骜之心,倏然正色道。
    “我先前想着,大人忽然要来晟陵,许是因温姑娘待在此地。此时看来,大人对姑娘是一往情深。”
    大人再度猝不及防地被道于话中,温玉仪低眉不自觉一攥衣袂,柔缓答着:“我与大人之间已有一份休书作隔,早没了联系。”
    “陛下暗中派兵围堵了皇城,以除奸佞为由将大人困入了王府中……”顿然凝神相望,项辙谨慎地压低语声,慎重告知着京城近况。
    “大人败局已定,命悬一线。”
    她难以置信地微抬杏眸,纤弱身躯不禁一僵。
    惊觉楚大人当下已是四面楚歌。
    回想帐中偷欢时,大人还得心应手地说着要夺取明月山河,要将皇权揽至于怀中,怎会……
    她浑身颤栗,心上发了慌,微颤着眸光轻问:“大人怎会这般无力还手?”
    “皇城使早已归顺陛下,欲同陛下一道重振朝纲,灭尽楚大人早些年于朝中揽下的势力。”项辙面容凝肃,所言的绝非玩笑之语,握着剑鞘的右手抖动一霎,话语极为凝重。
    “趁大人此次离京,他们借机清剿了大半势力……”
    皇城使……
    楼栩原来早已成了陛下的人,原来早就对大人异议颇深……
    也是,像楼栩那般秉公无私,对朝廷忠心赤胆之人,又怎会让一摄政王凌驾皇权,让楚大人多年把持着朝政……
    那刚正不阿的男子效忠的是皇城,对企图谋权之臣自是痛恨在心。
    楼栩听命陛下,未有何不当。
    只是……
    只是那清癯消瘦的身姿分明只来了短短数日,与她偷香两回,便回了京城。
    不论怎般盘算,他多年积攒的朝势都不会被轻易除去,怎能落此下场……
    疑惑地轻摇着头,温玉仪一凝黛眉,几念过后更觉谬妄:“可大人仅来了三日,如此短的时间,绝无可能。”
    “三日?大人明明出京了一月有余……”
    项辙惊诧地凛紧了眉目,顿觉事有蹊跷,兴许有人从旁作梗,其中绊住了大人,好让陛下趁此揽尽朝中权势:“那定是有旁事耽搁了……”
    一月有余?
    如何会是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