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榛这人,挺记仇的。
    他看着呆呆懒懒,不戳不带动,什么都不争不抢的样子,别人就容易觉得他好说话,好拿捏。
    “别欺负人家阮榛,小心遭报应。”
    刚开学那会,班长对同学的幼稚行为看不过去,为他说话。
    教室里嬉笑吵闹,外面的走廊,阮榛抱着比自己脑袋还要高的作业本,慢吞吞地穿过人群,去往教师办公室。
    “汤圆脾气好,”有人笑着打趣,“人家又不跟我们计较。”
    不计较?
    班长无语地看着对方。
    阮榛可太计较了。
    他清晰地记得上个月的时候,自己和阮榛一起在校门外买文具,一只漂亮的小白猫躺在地上,喵喵叫着开始撒娇。
    俩人没忍住,都蹲下开始逗它。
    小白猫也极为配合,使劲儿蹭着班长的手。
    但是,在阮榛刚要碰到小白猫的刹那,对方突然从地上翻了起来,高贵冷艳地扭头离开。
    留下凝固的阮榛。
    班长笑了起来,拍了下他的肩:“哈哈哈哈,被嫌弃了啊?”
    阮榛默默着收回手。
    一场小插曲而已。
    但班长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大半个星期,阮榛居然一直在蹲守,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看到了群晒太阳的小猫。
    他蹭地一下蹿了过去,当着小白猫的面,狠狠地撸了其余所有的猫。
    挨个撸。
    一边摸脑壳一边夸,怎么这么乖,这么漂亮。
    嗓音都夹起来了。
    完美地绕开了小白猫。
    然后,在它沉默的注视下,淡然离开。
    爽了。
    所以,对于阮榛而言,他只是不说出口而已。
    接下来班里那几个恶劣点的同学接连倒霉,班长也假装没看见,甚至悄咪咪地推了一把。
    罪有应得。
    毕业的时候,他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侧头看向阮榛。
    对方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漂亮的眉眼,正在看操场上掷纸飞机的同伴。
    “那几个抽烟被一窝端的,是你引过去的吧?”
    “嗯。”
    “还有想偷卷子,却把自己反锁在教务主任办公室的,”班长没忍住,嘴角上扬,“真丢脸啊,你说……那把锁坏的也太是时候了。”
    少年的白衬衫被风鼓得很高,耳畔是夏季的蝉鸣。
    班长大笑起来。
    “志愿都报过了吗,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阮榛仰起脸,一架飞机划过湛蓝的天,留下长长的洁白尾迹,“就在本省,我回来也方便。”
    “这个专业的保研几率,我记得还挺高。”
    “是,”
    阮榛回眸看来,眼睛很亮:“我家里的情况你知道,所以要考虑就业问题……都挺好的。”
    他知道阮榛有个年龄很大的爷爷,也知道对方像个野孩子似的,在那条小巷奔跑着长大。
    “祝福你。”
    班长朝他伸出手来:“你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那年夏季燥热,梧桐叶在长长的小道上投下清凉,坐在树荫下,能嗅到清淡的花香。
    阮榛喜欢这个味道。
    而不是人工制作出的香水。
    可如今哪怕室内摆放了美丽的鲜花,阮榛也只觉得那是摆设。
    他和花瓶里,一捧死气沉沉的玫瑰对视。
    “小妈?”
    还是这样刻意拉长的声音。
    阮榛终于回神。
    视线上移,先是翘起来的二郎腿,再是交叠在一起,带着宝石戒指的手指,然后是打理精致的领带,和梳得整齐的头发。
    宋家的男人,似乎都格外追求体面。
    “在这里,我先代表弟弟们,向您道个歉。”
    宋春风站起来,略微弯腰,鞠了个躬。
    他刚回到家后就洗澡,换衣服,这会儿毫无被抽过嘴巴子的狼狈样,可谓风度翩翩。
    “我也要道歉。”
    宋夏雨憨憨地笑着,搓了下手:“对不起,小妈。”
    最远处的宋冬柏没有应声,冷淡地扫视了一眼,就低下头,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家里的情况,您也都了解,”宋春风柔声道:“虽然父亲走了,但咱们以后依然是一家人……我和静姨那边联系过了,等几天,她就带小早他们过来,一块来个家宴。”
    宋家七个儿子,不是一个妈生的。
    乱七八糟的纠葛,阮榛也快忘了,但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剩下的三位少爷,是同样的母亲。
    五少爷在上高中,叫宋小早,六少爷和七少爷是双胞胎,分别叫宋小午和宋小晚,还在读小学。
    未成年人先闪一边去,阮榛毫无兴趣,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宋春风虚情假意的表演。
    一会说父亲走得多突然,他们有多么的痛苦。
    一会儿又发誓说会好好照顾阮榛,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孝死人了。
    这种勾八长脑子里的生物,阮榛实在不想继续跟他废话,否则,他真忍不住继续大嘴巴子呼过去。
    他的烦躁,宋春风也有点看出来了。
    但是直到说的口干舌燥,也没见阮榛真的有明显反应。
    为什么?
    宋春风不明白。
    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难道不应该疑惑或者气愤地开口,问自己究竟是什么目的吗?
    到时候他就可以笑嘻嘻地回答。
    当然是要好好照顾父亲的“遗物”啊——
    想到对方脸上可能出现的煞白,宋春风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可阮榛并没有问。
    而是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他的表演。
    同时吃着果盘里的草莓葡萄和甜瓜。
    嚼嚼嚼,嚼嚼嚼。
    似乎对味道,还挺满意。
    唯一一次开口,就是给旁边候着的佣人打招呼。
    “阿姨,”
    阮榛笑得很甜:“能再来点草莓吗?”
    宋春风忍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悄悄给宋夏雨使了个眼色。
    对方立马会意。
    “小妈,”宋夏雨表情真诚:“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我们一定办到。”
    “有啊,”
    阮榛认真地思考:“搬过来住的话我住三楼,为了避嫌,你们没事的话就不许上来,还有,家里最近是不是在谈北郊的一块地皮?签字的时候,记得拿给我过目。”
    宋春风和宋冬柏同时站起来了,表情震惊。
    “对了,请安的话就不必了,”
    阮榛拿起颗草莓,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咱们又不是封建落后的家族,每日给长辈请安问好,也太麻烦了,所以一周一次就可以,春风,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不笑了呀!
    “三楼有父亲的书房,还有合同签字这些工作上的东西,让您看的话,可能不太合适。”
    宋夏雨表情依然真诚,委婉插话:“以及请安……小妈,您刚刚这番话,是在考验我们吗?”
    他举起手掌:“我保证,我们兄弟几个对您都是……”
    话没说完,被阮榛毫不客气地打断。
    “有什么不合适的,不是你们要把我接来,说咱们是一家人吗?”
    草莓的汁液沾染到指尖,带着酸酸甜甜的气息。
    阮榛心中冷笑。
    他大喇喇地站起来,当着众人的面,一步步地走上楼梯台阶。
    喜欢给人希望,然后再毁掉是吗?
    喜欢这种把弱者逼到角落,看其挣扎的模样,对吧?
    觉得有趣,认为很多玩笑都无伤大雅,丝毫不顾及后果。
    既然如此,杀回来的阮榛,静静地发个疯,也很正常嘛。
    他趴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眉眼清晰漂亮,眼眸里映衬的,却不是稚气的纸飞机,和无忧无虑的笑颜。
    修长的手指伸出,虚虚地在空中画了个圈。
    宋春风一个哆嗦。
    他心想,坏了,感觉指到自己了,冲着他来的!
    可阮榛的手,很快地又指向宋夏雨,和呆愣的宋冬柏。
    最终,停留在这栋别墅的中央。
    “小、小妈,”宋春风迟疑地开口:“您这是?”
    “没什么,”
    阮榛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小月牙:“毕竟是一家人了,所以你们也别闲着啊。”
    他气定神闲地收回手。
    “去,给我炒俩菜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