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尉迟莲霜的眼眸当即冷了下来, 但众人的注意皆在珍珠上,不曾有人注意到她。


    她神色掩藏的极好,不着痕迹的以帕子擦了擦唇角的酒渍:“王女请看便是。”


    郁云霁回以淡笑, 心中却愈发觉得这箱珍珠有鬼。


    依着尉迟莲霜的精明,她必然是知晓,将珍珠带上宴会给众人看,女皇大几率不会派人来看, 但她千算万算,却唯独忽略了郁云霁这个变动。


    若是女皇身边的人前来探查,北元的使臣还能讥讽几句,只道幽朝人没见过世面, 但郁云霁不同,她什么好东西没讲,如今着一斛珍珠,对她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


    她是幽朝女皇最宠爱的幺女,奇珍异宝都不一定入了她的眼, 如今她说是例行公事就必然是例行公事。


    尉迟莲霜捏着酒盏的手施了几分力。


    郁云霁没有看面上的珍珠, 而是伸手向下,将内里的珍珠捞出一把。


    手心的珍珠同面上那一层像是没有什么不同,但她观察到尉迟莲霜的反应,便觉有鬼,要试探一番。


    “既然是例行公事, 不若我带去一旁研究,便不打扰王女同母皇商议正事了。”郁云霁温和的朝着她颔首, 俨然一副温润女娘的样子。


    尉迟莲霜看着她雪白的表象, 好似看穿了她内心的黑芝麻馅儿。


    “殿下说笑,您看便是。”尉迟莲霜深深吸了一口气, 面上扔挂着温和的笑意。


    手中的珍珠细腻而清凉,郁云霁敛下唇角的笑意,将这捧珍珠带了回去。


    “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溪洄问道。


    他知晓,郁云霁不会贸然行事的,方才她上前将这捧珍珠拿回来,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云梦泽也凑上前,坐在孤启身旁沉思道:“可是殿下手中的珍珠同我寻常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孤启眉头微扬,轻笑道:“云公子家的生意遍布整个幽朝,怎么,一颗珍珠连云公子你都瞧不出来真假吗?”


    云梦泽也不气恼,勾唇道:“珍珠这东西,倒是有老法子,两颗珠子相摩出粉,可却不适用于眼下,王夫若是有法子,便告知殿下,好来验一验这珍珠。”


    郁云霁摆弄着这几颗珠子。


    珍珠这东西,大都是独一无二的,天然形成的东西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与此同时,掌心中的珠子便被两指拿了去。


    溪洄温热的指尖触及她的掌心,酥酥痒痒的触感不禁令她回缩了一瞬,随后她抬眸看向身旁的溪洄。


    令人心静的沉香拂来,盖过了茶香气与荼蘼香。


    云梦泽与孤启同时看向他。


    “余以为,这颗珠子倒有些不同。”溪洄淡声。


    “太师大人说笑了,这一斛里面,没有哪几个珠子是相同的。”云梦泽唇角依旧勾着,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孤启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别以为他方才没看到,溪洄分明是有意的,这哪里是什么清冷自持的太师,他身居郁云霁师长的位置,却行如此之事,当真是令人唾弃。


    郁云霁看着他指尖那颗珍珠:“这一颗比旁的珠子稍小一些。”


    珍珠这东西,古代没有严格的品控,即便是朝贡,也不能保证每颗珠子都圆润饱满。


    但这颗珠子混在其中,却十分不明显。


    溪洄捻着那颗珠子,随后不知做了什么,那颗珠子竟是在他的指尖裂开。


    “鱼目。”他淡声道。


    郁云霁看着他指尖裂开的缝隙,原本莹润的珍珠内核,竟是透明的晶体,如今晶体还散发着灼热的白气,显然不是真正的珍珠。


    鱼目吗,当真是鱼目混珠呢。


    “溪太师的内里竟强悍到如此地步了。”云梦泽笑看着他,“实乃难得。”


    但在幽朝,男子的内力太过强悍,会招人忌惮。


    溪洄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垂下眼睫。


    郁云霁满心满眼只有那颗珍珠,她接过溪洄手中两半的鱼目,沉思了一瞬。


    “北元国主曾受过溪太师的恩惠,如今北元亦是诚心求娶太师,还望……”尉迟莲霜说着,朝溪洄看来。


    溪洄握紧了茶盏。


    “这便不巧了,”女皇无奈的笑着,“溪洄这孩子是朕看着长大的,同郁宓又是青梅竹马,溪洄有情,郁宓有意,这婚事是早就说定了的。”


    “陛下说笑,”尉迟莲霜淡笑,“菡王殿下已有王夫,溪太师贵为太师之位,难不成要入王府做侍吗,这恐怕不妥。”


    女皇神色淡然道:“君无戏言。”


    上首的交谈声在大殿回响,孤启握着茶盏的手不稳,当即打翻了一盏茶。


    茶水氤氲在膝上,滚烫的茶落在他身上好似没感觉似的。


    女皇说什么,要将溪洄纳进王府吗。


    孤启蜷了蜷指尖,颇有些怔愣,此时身体做出的反应,好似不是他能控制的,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整个人的身好似脱离了掌控。


    他原本说好不再喜欢郁云霁的,可如今指尖的颤抖却是那般明显。


    他讨厌一切的不受控制,孤启抬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发颤的右手。


    云梦泽闻言也微滞,随后道:“王夫的衣物湿了,殿下,斯玉陪王夫去更衣。”


    女皇还在继续:“王夫恭顺贤良,溪洄亦不能辜负,究竟如何平衡,是家事,不劳王女操心。”


    尉迟莲霜面色淡了下来:“但溪太师同王女并没有婚约,陛下这话,实在是有些突然了,传出去怕是会让人道幽朝失了大国风范,竟为了一个儿郎至此,毁了两国情谊。”


    “王女此言差矣,”郁云霁笑着起身,“分明是王女,为我们上演了一出鱼目混珠,再从王女口中听闻风范与情谊,当真是引人发笑。”


    女皇冷笑:“北元这番,是在戏弄朕吗?”


    尉迟莲霜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她一掌拍在桌案上,却随后朝着女皇拱手:“陛下,不知是下面哪个不知死活的出了这等纰漏,但北元对幽朝绝无戏弄之意,待莲霜将太师带回北元,便亲自送三斛上品珍珠,以表歉意。”


    ——


    殿内。


    孤启冷然看着身旁的云梦泽:“怎么,云公子随我出来看笑话吗?”


    云梦泽抬手将鬓边落下的一缕发丝撩回耳后,漫不经心道:“王夫何出此言,斯玉在王夫心中是这样的人吗,还是王夫认为自己此举本就可笑……”


    “你少在我面前装好人,”孤启咬牙冷哼,“女皇赐婚,这正夫的位置即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的。”


    “王夫的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不能是我帮王夫坐稳这个位置,我们一同,”云梦泽轻笑,压低声音道,“抵御外敌。”


    “外敌?”孤启好笑的别过了头,“你云梦泽才是那个外敌。”


    是他算错,云梦泽哪里是什么狐狸,分明是一只满心成算且不安好心的黄鼠狼。


    云梦泽屈指抵了抵唇角:“王夫可真是冤枉我了,斯玉虽想要那个位置,却想同王夫你争啊……”


    孤启不置可否:“是啊,你的确争不赢溪太师。”


    退一步来说,谁又能争得过溪洄呢。


    可他也是皇室赐婚,两张婚书,该如何平衡。


    今日溪洄的动作极其自然,孤启不免得会想,是否溪洄的动作做过千百次,只为在郁云霁的面前生不出异样,这样的仙人生了凡心,郁云霁又会不会为之悸动。


    郁云霁她,在情事上像是一窍不通。


    这样的人,却太过优秀,太过耀眼了,引得一众儿郎来同他争抢。


    身上的茶渍泛了冷,湿漉漉的贴在腿上很不舒服,孤启掐了掐掌心,接过侍人递来的换洗衣物,后入殿内更衣。


    “这么多人争抢你,斯玉该如何做,才能在一众儿郎当中脱颖而出呢……”云梦泽望着天边的圆月,呢喃道。


    宴席这边终散场。


    但尉迟莲霜不相信女皇的说辞,大有不见她将溪洄娶回府,便不肯罢休的架势。


    如今众世家在场,自然知晓此事,此番想来不好收场了。


    可她知晓,若非得知溪洄的意思,女皇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郁云霁抬眸对上一旁握着玉戒的溪洄,道:“太师意下如何?”


    她心中有自己的猜想,却还是想要问问溪洄究竟是怎么想的。


    “殿下有七巧玲珑心,想来已经猜想到了,如何还要来再问我一遍。”溪洄绷直了唇角,敛眸轻声道。


    “纵使我有七巧玲珑心,也猜不透仙人的心思。”郁云霁道。


    溪洄抬眼望着她,他长而直的睫颤了颤:“殿下,是不是生我气了?”


    “溪洄早在殿下提起此事时考虑过,后来陛下曾提及,溪洄亦不曾拒绝,是溪洄没有早点定下心思并告知殿下,殿下若是因此生气了,溪洄道歉。”溪洄垂着长睫,往日的仙人此刻竟垂首向她道歉。


    郁云霁没有回答,她看着眼前垂着首的人,许久才道:“今夜没有喝尽兴,不若溪太师来与我共饮。”


    “好。”溪洄应声。


    明月长亭下,郁云霁斟了一盅甜酒,遥望对岸。


    孤启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由云梦泽陪着去逛了,想来他此刻正是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伤神。


    他心思敏感,此刻由云梦泽陪着转转散散心也好。


    “……殿下,”溪洄顿了顿,为自己斟上一盅酒出言唤她,“溪洄说话算话,先前答应了不会让殿下为难,倘若殿下觉得此事为难,溪洄亦可入道观。”


    “我没有这个意思。”郁云霁收回眸光,望着杯中的明月,“你大可以告诉我的,我也好有个准备,事已至此,若是你入了道馆,才会沦为笑柄,我怎能看着你如此?”


    溪洄望着她:“殿下。”


    郁云霁没再言语,只朝他仰起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她也不知晓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倒也不是不愿帮溪洄,可她帮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如今看来,此事不好收场了。


    溪洄垂着眼睫,犹豫了一瞬,也随之一饮而尽。


    只是他喝得过于猛了,酒液入喉,便猛烈地呛咳起来。


    “你没事吧。”郁云霁望着他。


    溪洄再抬眸时,那双往日清冷沉寂的眼眸也染了水意,眼尾的微红平白的给仙人增了媚。


    郁云霁蹙了蹙眉。


    难怪宴席上他不曾饮酒,原来溪洄才是宴席上不胜酒力的那个,可她方才邀他一同饮酒,他竟欣然应允。


    “殿下觉得我卑劣吗?”溪洄以指腹将唇上的酒渍擦干。


    饶是醉成这般模样,他仍记得一丝不苟。


    他像是自问自答,没等郁云霁开口,溪洄轻笑一声:“我总说着不愿为殿下添麻烦,可却还是这般做了,殿下怨我也好,恨我也好,终究是我……”


    “我没有怨你,也不会恨你,我只是在气,气自己为何得不到你的信任,让你有什么想法却不愿同我说。”郁云霁打断他的话,她撑着脸侧道,“溪洄,你们男子真的好难懂。”


    譬如孤启就是这般。


    她已然将话说到这等底部,溪洄兴许冷惯了,不愿将心思透露给旁人。


    可孤启不同。


    他好似希望自己能多陪陪他,可真当她去陪时,孤启反倒又会将她往外推。


    男子的心思好难猜。


    “我们吗?”溪洄垂眸轻轻笑着,可唇角的苦意再也盖不住,“殿下,你知晓吗,那日停桐同你看纸鸢,那一瞬,停桐羡慕极了殿下。”


    “殿下是自由的,同寻常女娘不同,”溪洄摩挲着杯沿,“旁人都说太师如何,可与我相比,分明殿下才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你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也改变了我。”


    “那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我可以出宫,或许我可以向殿下一样,”溪洄叹了口气,又勾起了唇角,故作轻松似的道,“但我是溪洄,是太师溪洄,我注定是要在皇宫中度过一生的。”


    她从不曾见溪洄这幅模样。


    溪洄寻常寡言,鲜少透露自己的心思与情绪。


    他像是要接着今日的酒劲一吐为快,郁云霁也不曾打断,就这般静静的听着。


    “好累,”溪洄望着天边的圆月,轻声道,“我曾不止一次的想逃离这个地方,这四角四方的笼子,想同殿下那般恣意,也有想过,殿下什么时候能将我带走……”


    湖边有游鱼戏水,将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几朵水花。


    水花飞溅的声音衬的此处格外静谧。


    “可这样的心思,如何能说出口呢,我是溪洄,是众人眼中不苟言笑的太师,若是既如此,我便当严于律己,否则怎能算是他们眼中的仙人。”溪洄微微摇头,“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朝堂动荡,唯有殿下能护我周全。”


    “这样的心思却不能宣泄于口的,你说,我的心思若是被殿下知晓,她会怎样看待我,”溪洄的眸光越来越发散,他像是撑不下去,快要昏睡过去了,此刻显然是将他当做了另外一个人,“她会生气的,我同殿下只是师生,师生之间如何能有这等心思。”


    “什么心思,你不过是想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郁云霁温声道。


    溪洄面上错愕了一瞬,随即怔怔的望着她。


    郁云霁将面前的小几推开,认真道:“我不认为你有错,任谁再这样压抑的地方生活,也会想要生出逃离的心思。”


    溪洄久居高位,又被百姓捧得极高,可高处不胜寒,时间久了他难免会乏累,而百姓对他的期望值太高,溪洄便不敢松懈,数十年如一日的如此。


    “你居然会这么想吗,”溪洄喃喃道,“若是殿下也这么想便好了。”


    她不认为他的心思卑劣,甚至还认为他做得对。


    溪洄难得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会有人这般想,他身为太师,食万民俸禄,便要对得起百姓与江山社稷,他生出逃离的想法,怎么会对呢。


    可他不仅错在此,还对殿下生了别样的心思。


    这样的心思难道也没错吗?


    溪洄扬起水眸,还想发问,可他望着眼前的面孔愈发熟悉。


    很熟,像是,在梦里见过。


    但眼前有些朦胧与重影,他亦是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溪洄便缓缓睁大了眼眸,不由地想要靠近一些,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谁。


    他随手拿起一盅酒,贴在唇瓣上饮下。


    “诶。”郁云霁制止的话重新吞了回去。


    柔软的唇瓣如同捣碎的花泥,酒液为软唇覆了层水光,看起来格外好尝。


    冰冷坚硬的酒盅按压在软唇上,软唇毫无招架之力,在杯沿的按压下露出了其里的贝齿。


    这酒盅是她喝过的。


    而溪洄此刻丝毫不在意白日里的什么体统,什么规矩。


    杯沿上还有她方才留下的酒渍,却被溪洄再次覆盖,这个想法对于大闹的冲击是极大的。


    当然,并没有眼前的景象冲击更大一些。


    眼前清冷的俊脸放大,溪洄漆眸一点,水意朦胧的望着她:“你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和她很像……”


    说着,像是为了探究这股熟悉的清甜香气般,溪洄朝她倾身而来。


    他的俊脸轻轻擦过她的脸侧,最终停留在那处,细细嗅着她脖颈处的香气。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动作。


    沉香混合了淡淡的桂花酒香,将她整个人围住,郁云霁也好似随着香气的到来而定在了原地。


    溪洄轻轻嗅着的声音传到耳畔,随后,耳垂上好似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擦过。


    郁云霁微微睁大了眼眸,不待她制止溪洄的动作,他却因着太过前倾没有稳住身形,整个人朝着她栽了来,双肩被他按紧,沉香袭来。


    白衣与水红纠缠着,衣袂翩飞。


    溪洄双手按在她的肩侧,将她整个人按倒在地。


    墨发垂地相融,从她的脸侧划落,为亭廊内扑铺上了一层墨色银河。


    黑发蜿蜒在地,在皎皎月光的照映下散发着光泽,墨发衣袂的交融却有些暧昧了,圆月也羞得躲进匀称,却还自欺欺人的露着头偷偷瞧着。


    “你……”郁云霁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一时间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溪洄望着她的唇,轻声道:“你的味道,真的同她很像,只不过她身上是没有酒气的。”


    他还欲俯身再闻,却被郁云霁及时翻身压在身下,这才制止了他的动作。


    只是这一获得主动权的动作,却令她红了耳尖:“溪洄,你喝醉了,下次不许你喝酒了。”


    她再垂首,却见身.下人阖上了眼眸,溪洄呼吸匀称,显然是睡了过去。


    ……还醉的不清。


    远处的亭廊,孤启立于对面,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


    第42章


    白衣在皎月下散着隐隐的银光, 湖面波光粼粼,为亭下纠缠的两个身影镀了层光。


    孤启看着亭下身形交叠的两人,握紧了拳头, 随后冷笑一声。


    他竟当郁云霁是个对情事一窍不通的,谁曾想,这样一个在情事上单纯的人,竟同仙人在此野合。


    郁云霁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想到她次次拒绝自己的义正言辞, 孤启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不喜欢吗,若是不喜欢,对他表现的那般珍重,又为何会一次次的推开他, 拒绝他。


    他还当郁云霁是不喜,可如今看来,郁云霁只是不喜他而已。


    眼前的一幕像是将他的眼眸灼伤,他看到郁云霁翻身将那高高在上的太师压在身.下,眸中的冷意更甚。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更能带给他羞辱了。


    他放下身段, 如此下贱的去勾引郁云霁, 她非但不动心,还要出言羞辱,所以在她的心中,他竟是还不比她先前榻上那一批批伶人吗。


    两个身影交叠在一处,他看不清两人究竟做了什么, 但他知晓,郁云霁同溪洄是青梅竹马, 任是谁都比不过她对溪洄的情谊。


    “郁云霁, 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孤启颤着手覆上心口。


    恶心到他病倒在榻,郁云霁也顾不得看他一眼, 而是当即抛下中箭的他,去见溪洄。


    他承认他卑劣不堪,郁云霁兴许是介意他当时迷恋恭王,为此,她连他赤身裸.体倒在他面前也不为所动。


    而女皇方说了让溪洄入府的话,她便迫不及待来邀他饮酒赏月。


    他同郁云霁相识一月有余,却不曾被她邀请。


    他知晓他卑贱不配,可他是真心心悦郁云霁,他仍记得如此温柔的女子是如何将他禁了足,那夜她又是如何将他的心意回绝,那般不留情面,将他捧出的心揉了粉碎。


    郁云霁将对他的不喜说的那般冠冕堂皇,他原以为她对所有男子都是如此,可她却又那般体贴,不论是待溪洄还是云梦泽。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孤启背过身去,不再去看那两道身影。


    明明他同自己说好了,不会再喜欢郁云霁了,可不知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的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嗬……”孤启猛地按压心口,好似这般便不会再痛了一般。


    凤眸猛然紧闭,他痛哼一声,眸缝中生生挤出了几滴莹亮细碎的泪来。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颤着手指探进自己的衣领中。


    一张温热方正的帕子被他小心取出,孤启轻轻吻着那张锦帕,随后癫狂如瘾君子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殿下的味道。


    他缓缓抱紧自己,在春日的嫩草地上缩成了一团。


    眼前似乎浮现出郁云霁温和的笑颜,他想象着自己被郁云霁抱紧,只要郁云霁抱着他,他就不会痛了。


    “殿下,也疼疼我吧……”


    郁云霁将溪洄抱回了月溪阁。


    溪洄醉了酒,如今昏睡了一路,仙人阖上了眸子,长睫在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阴影,睡得格外的沉。


    芜之见她来,当即将眸子睁得大大的,看看她,又看看她怀中酣睡的溪洄,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太师醉了,我便将他送回,我不知他不能饮酒,劳烦你为太师备上一盏醒酒汤,否则第二日恐怕太师会头疼。”郁云霁迈进殿门,将怀中的溪洄安置在榻上。


    她照顾人的动作极为熟稔,动作亦是轻柔,生怕吵醒睡梦中的溪洄。


    “……是,芜之明白,”芜之才反应过来似的,点头如捣蒜。


    郁云霁为他压好被角,看着身后的芜之道:“太师若是不愿喝醒酒汤,便为他备上一盏瑶浆蜜勺,蜂蜜水亦有醒酒的功效,天色晚了,我便先回去了……”


    袖口被人扯住一角,郁云霁的话一顿,回眸看向他。


    溪洄像是还有些不清醒,他眼眸半睁,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袂。


    “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郁云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角。


    温度正常,只是单纯的喝醉了。


    “殿下,”溪洄还带着半睡半醒间的迷蒙,他轻声唤,“别走,别走。”


    郁云霁缓缓蹲下身,哄孩子一般为他顺着柔顺的青丝:“好,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安心睡吧。”


    得到了她的回应,溪洄松开了扯着她衣袂的手,反拉住她将要撤回的柔夷。


    在拉住那双温软的手后,溪洄牵引着那只手,轻轻吻着她的掌心。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嗅。


    他显然没了自己的意识,捧着这只手嗅着其上的味道,这只手方还拂过他的发丝,如今沾染着淡淡的沉香,同晚香玉相交融。


    溪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掌心,微凉的鼻尖有意无意间擦过她的指缝,郁云霁脑海中一阵嗡鸣。


    她慌忙抽回了手,匆匆为他重新掖好被角,随后背过身去。


    芜之没有看出异样,他方朝着两人看来:“怎么了吗殿下?”


    “我先回去了,太师麻烦你照料了。”郁云霁朝他颔首,随后大步出了月溪阁。


    芜之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轻声嘀咕:“奇怪,太师喜食甜食一事除我之外无人知晓,菡王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女皇看着太师长大,都不知他的喜好,太师这么快便告知菡王殿下了?


    那两人如今是什么关系了,芜之愕然望着榻上熟睡的人。


    ——


    郁云霁只当孤启同云梦泽先行回了府。


    在她邀约溪洄共饮酒时,便有侍人代为通传了,想来此刻他已然歇下。


    抱着这样的心思,待她入了车舆,却见里侧窝着一团暗红的身影。


    “孤启?”郁云霁唤他,“我不是让你先行回府吗?”


    她担心他等的久了会不耐,便叫侍人告知他,让他早些歇息。


    谁曾想这段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落入孤启的耳中却变成了另外的意思。


    孤启望着她,将面上的愤然与委屈悉数收敛,布阵很久的换成淡笑:“我担心殿下,故而在此等候。”


    他顿了顿,补充道:“引之看不到殿下会害怕。”


    “这样吗,”郁云霁颔首,随口问道,“那云梦泽呢,他可是回府了?”


    她想着,倘若云梦泽在的话,他兴许就不会害怕了。


    孤启掐紧了掌心:“云公子回府了,殿下,夜深了,我们回府吧。”


    他不明白,自己在此等候郁云霁多时,她见他面的第一句竟是先问云梦泽如何。


    那只狐狸到底有什么好的。


    马车辘辘,夜明珠将车舆内照得明亮。


    孤启望着她的侧颜,他想知晓郁云霁究竟对溪洄做了什么,可他知晓这些话不能说。


    若是说出口,便是他打探妻主的私事,妻夫间即便在亲密,也是要为对方留出些空隙的,更何况他与郁云霁的关系岌岌可危,他不愿郁云霁讨厌他,相比这些,孤启其实更害怕从郁云霁口中听到他害怕得知的答案。


    只要他不问,他便听不到了。


    孤启咬着下唇,嗅到车舆内的沉香时,他面前好似还是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的那一幕。


    很碍眼,他每每想到,心头便会止不住的抽痛。


    “殿下,今夜可否同引之共饮赏月。”孤启轻声道。


    他轻声征询她的意见,似是怕被她回绝,小心翼翼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疼。


    放在寻常,郁云霁兴许便应下了,可看着他微敞的春衫内一丝雪白的白绸,郁云霁摇了摇头,缓声道:“你如今在伤病之中,如何能饮酒,这几日当忌口,饮酒伤身。”


    孤启面上的落寞一闪而过,几息间,他问:“那,引之乖乖听话,今日不饮酒,殿下可否不生引之的气?”


    “生气,你做什么了?”郁云霁眉头微挑。


    她平静的对上孤启的凤眸。


    眼前的孤启分明不曾饮酒,面颊却染上一片薄薄的绯红,似是儿郎家的娇羞神态。


    “殿下先答应引之吧,殿下若是不答应,引之便不敢说了。”孤启凤眸中还有点点星光,漆黑的眸底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郁云霁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叫他如此顾忌,但脑海中过了许多件事,都不曾发觉异样,她便只狐疑的望了孤启一眼。


    “好,我答应你。”郁云霁道。


    她倒是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件事,才能让孤启再三争取她的同意。


    得了她的应允,孤启长睫轻轻颤了颤,宛若振翅欲飞的蝶。


    车舆内的夜明珠被他遮下,密闭的空间当即黑沉下来。


    适应了光亮,车舆内暗下来的一瞬,她的眼前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荼蘼香渐渐逼近,随后两只馨香的小臂攀上了她的脖颈,那张温热的唇紧紧贴上了她的。


    脖颈的温热将她包裹,儿郎的投怀送抱使得荼蘼香向她推近,黑暗中,郁云霁瞳孔微缩,心头却止不住的跳的更厉害了。


    孤启同她一起怔了几息,随后伸出丁香小舌,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


    像是奶猫儿讨好般,孤启齿关轻轻磕在她的唇瓣上,不疼,只痒痒的,勾得人心也痒痒的。


    “嗯……”孤启发出餍足般的喟叹。


    荼蘼香顺着孤启的舌尖渡到了她的齿关。


    直至他试探着要以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时,郁云霁按住他的双肩,将他推开。


    孤启不解的睁开眼眸,眸中的水意更甚,像是一汪带着春意的湖水,他目光缓缓下移,最终看向那双濡湿的唇瓣。


    “为何如此?”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缓缓开口。


    她不知晓孤启又受了什么刺激,可他如今这么望着她,好似方才他并不曾做什么,只是她的误解一般,唯有唇上的湿润与淡淡的荼蘼香提醒着她,孤启方才做出了何等大胆的举动。


    孤启面上没有半分她所预料到的情绪,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眸,随后道:“引之想饮酒,但是殿下不许,不得已,引之只得如此了。”


    “好甜,香香的,是桂花甜酒的味道。”夜明珠照亮整个车舆,孤启认真的看着她道。


    他没有半分自觉,好似这样一个吻,只是他单纯来尝尝酒的味道。


    “待我的伤好了,殿下能陪我喝酒吗?”


    像陪溪太师那样,满眼都是他,纵容他所有情绪。


    郁云霁眸色渐深,罪魁祸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甚至此时轻快的将话题岔开。


    风吹帘动。


    孤启看着她,没有从她口中听到想听的答案,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捏住下颌。


    郁云霁手上微微用了几分力,迫使他抬起头来,对上了她的眼眸。


    一瞬间,郁云霁居高临下的攫着他的眸子,不同于往日的温和,她的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这般看着他:“……莫要耍孩子脾气,好生养着身上的伤。”


    她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可想到孤启那日奋不顾身的挡箭,和太医口中的郁结于心,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话从她的舌尖绕了几圈,再出口已然变了意思。


    孤启瓷白的皮肤在她指腹的用力下,已然红了一片,宛若一朵被她摧残的娇花。


    孤启像是丝毫不觉的疼,听到她的话,他凤眸弯了弯:“好,引之听殿下的。”


    云梦泽说的不错,孤启的确是一只魅魔。


    这张昳美的面孔在她的摧残下仍旧绽开笑意,荼靡香袭来,他面颊上还带着红晕,当真像极了乖巧可人的小郎君,郁云霁偏过了头,松开了孤启的下颌。


    孤启到底救了她,若是他当真喜欢她,平时多哄一哄也无妨。


    儿郎如此,她总不好将人日日晾在一旁。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孤启能多笑一笑的,他虽为反派,人却不坏,郁云霁真心希望他能好起来。


    只是想到孤启,她便难免会想起今日女皇在大殿上说过的话。


    郁云霁垂着眸道:“今日母皇在宴席上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难得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原以为孤启会大闹一场的,毕竟这些时日他扬言心悦她。


    孤启的性子不同常人,她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他最近……


    “我是殿下的王夫,当体恤殿下,今日陛下在宴席上的话,想来是为着让北元使臣死心,毕竟太师这般好的男儿,如何能和亲外嫁,于情于理都不合。”他思忖。


    郁云霁不曾注意到他蜷紧的指节,顺着他的话道:“的确如此,世人皆知我与太师青梅竹马,如今出了这等事,却唯有我的身份能够护得住他,既如此,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明月将孤启的面照得半明半暗,危险,却散发着清香。


    他的神色仍旧没有半分变化,孤启弯了弯唇角:“是,殿下良善,自不会袖手旁观。”


    “但若是,太师当真入了王府呢?”


    郁云霁顿了顿,随口道:“太师无心男女之情,如今行此下策亦是为了保住尊荣与贞洁,以蒙混过关,你莫要多想。”


    “太师无心男女之情吗,”孤启轻笑一声,而后话锋一转,看着她问,“那殿下呢,殿下是否对太师有情?”


    “我与太师仅是师生,太师宛若明月谪仙,我怎会对他生出绮念。”郁云霁无奈,如此道。


    “殿下正直,想来不会对太师生出这样的心思,毕竟殿下与太师的关系,若是掺杂了男女之情,传出去有损殿下的声誉。”他慢慢缠上来,搀住她的小臂。


    古代最是看中身份规矩,像师生之恋,在他们眼中便是禁忌,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她确实会受到一些影响。


    但郁云霁不怕。


    她不会因为自己所谓的名声,而看着溪洄深陷泥沼,只要她有能力,必然会将他拉出泥泞,而不是以他的姻缘换取一时的太平。


    若是如此,整个幽朝的女娘才该受到旁人的耻笑。


    溪洄值得世间最好的女娘。


    “如今母皇应下此事,君王说出口的话不能再被更改,现在各大世家都知晓了此事,不论北元那边信或不信,如今也是不可转圜的。”郁云霁思量着,“尉迟莲霜心思缜密,此事恐不会这样简单。”


    暗红的衣袍被攥出了褶皱。


    孤启僵硬的勾了勾唇角:“那殿下要迎太师过门吗?”


    郁云霁静默着,不曾回答。


    她不知晓会发生什么,如今剧情偏离了很多,她也拿不准尉迟莲霜究竟会如何。


    但她没有把握的事,不会出言许诺孤启。


    “殿下,能否不生引之的气了,”孤启将眸中的水意堪堪忍了回去,有些慌忙的扯开了话题,“殿下这些时日都住在书房,如今府上的下人们都知晓了,引之,引之会乖乖听话的,殿下何时搬回半月堂。”


    孤启抬眸看着她。


    他想回到两人初见的日子,若是那时起他便乖乖的,郁云霁是否会心悦他,哪怕一点点。


    可这些终究是不可能的,如今他已然将郁云霁对他的好全然败光,郁云霁身旁那般多的儿郎,哪个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郎君,又不是非他不可。


    这些都是他的报应罢。


    郁云霁幽幽地叹了一声。


    她如今想着将溪洄带入王府以度过难关,当时的设想同现在实在是有极大的差异,如今她也不能在两人中间平衡好。


    孤启为她受了伤,如今身子也孱弱着,她总不能叫人这副模样同她和离。


    这样无情无义之事,她郁云霁做不出来。


    “……今夜。”郁云霁道。


    那张美人面微微诧异,随后漾起了笑意:“好。”


    *


    啪。


    破多罗云将茶盏掼在地上,随地啐了口吐沫道:“他爹的,真当我们好糊弄,王女已然十分给他们面子了,为了一个小小太师,亲自来此说好话,她们幽朝竟是如此!”


    “王女,我们该当如何,”侯莫陈妹箬皱着眉头,“国主极其看中太师,为此夜不能寐,若是被她知晓……”


    “好了,”尉迟莲霜捏着眉心,不耐的打断两人,“造假一事被人当众拆穿,我们北元的威严一落千丈,在众人眼里,早已不是值得敬佩的草原狼女,而是成了偷梁换柱的小人,此番若是想将太师带回去,必定要损失一大笔了。”


    破多罗云面上愤愤,她还欲说什么,被尉迟莲霜抬手的动作制止。


    尉迟莲霜看着桌案上的那把剑,陷入沉思。


    她的母父都是草原英勇的女娘儿郎,更是身受牧民们的敬仰,却在一场战乱中葬身,国主亲征,但她的母父再也没有回来。


    彼时,尉迟轻烟年纪尚小。


    她母皇年轻时风流,皇嗣众多,她身为大皇女,想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存活却也不易,更何况她还带着年幼的妹妹,幸而不少将领皆是支持她的,待到她爬上那个位置,却在众人的震惊下,将王位禅让给了王妹。


    她不惧不满的声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做上了北元的“摄政王”,只为皇妹能够安稳的生活。


    但因着她的疏忽,皇妹竟是被北元的逆贼所伤,流落到了中原,皇妹走失半年,曾被幽朝的太师所救,从那日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知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皇妹自从回到了北元,便像被人下了蛊,她一度怀疑,是不是幽朝那位受人敬仰的太师,为了掌控北元对她的皇妹下了手。


    “轻烟喜欢,便为她带回去。”她淡声道。


    依旧如当年一般,若有人阻拦,她手中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


    溪洄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雪地中奄奄一息的小孩,那日的雪很大,十几岁的小女娘像是受过极刑,趴伏在雪地中,已然没了生气。


    那女娘生得好看,但一眼便叫人知晓,她不是中原人。


    彼时幽朝与北元势同水火,北元内乱严重,不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有无数个女孩同雪地里这个孩子一样,被冻死饿死,亦或是受尽虐待。


    他虽知晓卦不可算尽,人不可介入旁人的因果,可他还是救了那个北元的小孩。


    小孩的伤很重,但在他亲自照料下,恢复的还算不错,那段时日的月溪阁也多了些欢声笑语,他不曾打探她的身份,因为溪洄深知,一旦知晓了她的身份,眼前的欢声笑语就好似一场梦,若是他得知了,梦便该醒了。


    他冷惯了,难得又这样的热闹,一时间也舍不得让月溪阁重归冷寂。


    可越是怕什么,便越会来什么,她的身份终究是暴露了,北元的大王女亲自来将她接回,小王女临行前扯着他的袖口,央求他同她一起回到北元,自他拒绝后,小王女便如同换了个人,她各种威逼利诱,溪洄仍旧不为所动。


    如今种种,皆是因他而起。


    “太师。”芜之为他擦着额角的汗唤他。


    溪洄睁开眼眸,天刚破晓,微光透过竹帘洒在桌案上。


    案上在一众文书中,还放着一小卷信件。


    他疲累的闭上了眼眸:“……昨晚发生了什么?”


    芜之搅动着碗中瑶浆蜜勺的手微微一顿,玉勺同碗底相撞的声响清脆,引得溪洄侧眸。


    “昨夜是菡王殿下亲自将太师送回来的,太师醉的不省人事,殿下是,将太师抱回来的,”芜之努力让自己面上神色寻常,“殿下将太师安置好,嘱咐芜之为太师备下醒酒的瑶浆蜜勺,怕太师次日头昏,但太师睡得很沉,芜之便想着待太师醒了……”


    芜之后面还在说什么,溪洄没有再去听。


    他听到自己昨夜是被郁云霁抱回来时,拢在锦被上的指节蜷了蜷。


    他已然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溪洄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他只能想起,昨夜郁云霁生了他的气,随后他同她一起去亭下饮酒,后来呢,他可曾对郁云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心头跳得有些快,他竟是在害怕郁云霁因此远离他。


    第43章


    瑶浆蜜勺的甜意将他冒头的那一丝慌乱压下, 温热的甜水连带着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殿下还曾说些什么吗?”溪洄淡声道。


    芜之摇了摇头:“不曾,殿下嘱托完便离开了。”


    他早已得知了太师要嫁给菡王的消息,但仍偏头忧心的问溪洄:“太师喜欢殿下吗, 芜之总觉得,太师待殿下是有所不同的。”


    溪洄将玉盏放置在手旁的桌案上,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喜欢郁云霁吗?


    答案不该是肯定的。


    他的确同郁云霁一同长大,但他见识过她的残忍, 亦是知晓,如今的郁云霁不是当年那个伤害无辜百姓的人,但终究是有这层身份在,她不是与他一同长大的皇女了, 她是另一个人,另一个闪闪发亮的女娘,是对男子有着致命吸引的女娘。


    但他是太师,是溪洄,若是同他在一起, 郁云霁便会名声有损, 沾染尘埃。


    他是她的太师,一日为师,终身便不能站在她的身旁。


    这样的心思是不可以生出的,可他望着心头冒芽的绿意,却不忍掐断。


    他的心头荒芜一片, 难得有着一抹绿意生长,罢了, 如此也好, 只要他能克制住,不去招惹郁云霁……


    “兴许是心悦吧, 芜之也不明白,太师不曾教过芜之,”芜之自顾自的道,“太师只教给 芜之如何救人了,不曾告知芜之什么是心悦。”


    “太师当真想入王府吗,可太师的身份如何能为人做小,即便是菡王,亦或是将来的储君,都是不可的。”芜之仍喋喋不休,“若是太师不愿,芜之愿意同太师一起入道观,太师去哪儿,芜之就去哪儿。”


    “……怎样都是好的,”溪洄淡声应,“既然陛下安排好了,那便听从陛下的安排入王府吧,尊荣什么的,也不过是虚名,殿下同王夫心意相通,怎能因为我将正夫的位置让出,待大局定下,我便带你搬离王府。”


    芜之有些不舍的看着周边的陈设:“太师早就有打算了吗,我们一定要搬离月溪阁吗,芜之在这里长大,真是好舍不得。”


    “尉迟轻烟不会善罢甘休的,而尉迟莲霜的心思深沉,此番她前来,必然还有别的目的,我们当小心谨慎,”溪洄到,“入住王府,左不过也是一样的,同殿下商谈政事也方便些,你若舍不得,便带上几样喜欢的走吧。”


    天光渐亮,殿外那棵粗壮梧桐的枝叶经风穿透,沙沙作响。


    ——


    郁云霁缓缓睁开眼眸。


    书房的床榻的确不如半月堂的舒适,再加上前些时日政务繁忙,她也不曾睡过几个整觉了,如今稍饮了薄酒,睡得也更沉些。


    待她睁眼,已是卯时,窗边的竹帘已然将屋外的光亮遮住了些,不会很刺眼,是恰到好处的柔和。


    眼前的景象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与踏实,自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种归属感是她在这个世界不曾有过的,一瞬间的舒适使得她放松下来。


    郁云霁下意识的想要动一动胳膊,却发觉胳膊不知何时被人束缚住,竟是动弹不得。


    她侧眸,看向禁锢她的罪魁祸首。


    孤启睡的不大安稳。


    他昨夜不知是何时,将自己身上的锦被全然堆在了床尾,兴许是夜里觉得寒凉,便下意识的靠近她,钻进了她的被子里,如今他缩在她的身旁,将她的臂抱得紧紧的。


    像是只粘人的猫儿。


    孤启的墨发披散在身后,将半个床榻都铺散开来,墨发的弧度将他半张面颊遮盖住一些,他呼吸匀称,埋在她的臂侧,正在酣睡。


    此时的孤启没了往日的疯癫,乖巧的依偎在她的身旁。


    他兴许是在睡梦中将寝衣蹭开了些许,如今寝衣的领口敞开许多,将他的锁骨与胸前的薄肌露出些许,白瓷般的肌肤宛若上等的碧玉,连带着他锁骨处的那一点小小红痣也分外勾人。


    孤启的颈子几乎要全然隐匿在那片墨发当中,颈侧的淡青色脉络随着他的呼吸忽隐忽现,原本光洁的颈子衬的愈发白皙。


    郁云霁看向他的眉眼。


    睡着的孤启敛去了锋芒,他像是格外信任她,紧紧贴着她的小臂,也不知他正在做什么美梦,如今唇角微微勾起,像是一块可口的糕点。


    他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吗。


    郁云霁望着他的睡颜,神使鬼差的,她探出一指,轻轻的覆上孤启睡得泛了薄粉的面颊。


    待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他,孤启长睫轻轻颤了颤,像是被她惊扰的要苏醒。


    郁云霁收回了手,望着繁复的床顶,但鼻尖萦绕的荼蘼香使她无法再思考旁的。


    “殿下。”门外是弱水试探的唤她。


    郁云霁定了定心神,道:“进来吧。”


    她靠着身后的引枕,见到弱水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些,王夫还睡着。”


    弱水下意识看向她身侧紧紧依偎的郎君,虽看不见孤启的睡颜,但那身段便是难得的好。


    殿下果然是极其宠爱王夫的,即便同王夫先前有和离之约,但如今看来,两人也是般配至极,不容外人的置喙。


    她慌忙错开了眼睛,垂首禀报:“殿下,云公子在正厅候着了,公子说有事同殿下商议。”


    “让云公子稍等片刻,我马上便来。”郁云霁道。


    她知晓云梦泽前来必然是有正事相商,艰难地将手臂从孤启的臂弯中抽出来。


    经她这么移动,孤启眉头微微蹙起一些,郁云霁当即将被角塞到他的怀中,他眉心皱起的弧度总算落下,抱着一团锦被继续酣睡。


    正堂。


    云梦泽捧着一盏茶,氤氲的茶气将他的面庞遮住,晨光为他的面庞勾勒出柔和的光泽。


    郁云霁勾唇道:“云公子,怎么一大早前来?”


    听到她的声音,云梦泽当即起身,朝她行了一礼:“殿下。”


    “你我之间不必拘礼。”郁云霁坐在他对面,笑道:“究竟发生了何等事,累得公子行色匆匆来此。”


    方才她不曾注意,此刻却见云梦泽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都不曾被他遮住。


    云梦泽微微垂首掸了掸衣袂,便听她关切的问道:“云公子这是昨夜不曾睡好吗?”


    “斯玉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告知殿下。”话毕,云梦泽抬起眼眸看着她。


    见他一脸正色,郁云霁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发生了什么?”


    “斯玉一介儿郎,不敢妄言,此时该交由殿下定夺。”云梦泽看着她,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她。


    郁云霁面色微沉,她一时间没有言语,直至晨光透过正堂,落在她的面颊上,晃了她的眼睛。


    她原以为是什么,可待此事从云梦泽口中说出之事,她几乎不会怀疑此话的真假。


    云梦泽说的委婉,可此话不论如何委婉的转述给她,都是她的皇姐修书派人送去了国公府。


    郁枝鸢要他做她的谋士。


    她的皇姐,这位原书女主,是位心思缜密的皇女,她既然能在母皇不器重,且没有外力支持的情况下脱颖而出,便必然有她自己的手段与计划。


    书中曾提及,她的这位皇姐府上有众多的幕僚,而云梦泽,便是她的其中一位。


    似乎是因着她的到来,原本春初便该成为她幕僚的云梦泽,此时才收到了如此消息,这些事情她全然知晓,如今听完也并不意外。


    这些都是原书该有的剧情。


    郁云霁静默了几息,随后笑看着他:“既然皇姐要云公子做幕僚,此事便该云公子好生思量,云公子为何要告知我?”


    云梦泽眉头轻轻皱了皱,温声道:“斯玉没有旁的意思。”


    “我知晓,”郁云霁深深吸了一口气,朝他笑道,“多谢云公子将此事告知于我,我能否问上一问,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是否愿意做皇姐的幕僚?”


    云梦泽本该是郁枝鸢的蓝颜知己,她见他第一面之时,便曾想过此事。


    只是后来两人关系亲近了,她便渐渐淡忘了此事。


    书中的原主暴虐无能,将孤启囚禁于此,幸而得郁枝鸢相救,而云梦泽在以幕僚身份出现后,则是变相加剧了原主与孤启的死亡。


    她原以为安置好孤启,自己便也脱离了剧情的掌控,现在想来,原书的剧情一直都在缓慢进行,这样一来,云梦泽入府做了郁枝鸢的幕僚,她离书中被陷害的剧情也不远了。


    如今她有心争抢皇位,女皇又站在了她这一边,郁枝鸢不会察觉不到她的转变,而她不曾按照原本的剧情虐待孤启,郁枝鸢便不能顺理成章的将她抹杀,便要另想它法。


    不论她与郁枝鸢关系有多亲密,只要两人的身份在此,便永远犹如天堑。


    当所有的亲密关系都与利益挂钩,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再不能像以往那般了,郁枝鸢是生长在皇家的人,不会不知晓这个道理。


    可她没想到的是,云梦泽会将此事告知于她。


    云梦泽是定国公府培养出的儿郎,又涉世已深,他能将其中的利益牵扯看的太清,郁云霁不会当他今日起个大早,是特意来将这些事当做闲话说给她听的。


    但她亦不会干涉云梦泽的决定。


    “斯玉同殿下是朋友吗?”云梦泽避而不答,只这般问她。


    郁云霁不置可否:“目前是,但倘若以后云公子站在了皇姐那边,你同皇姐捆绑在一起,而我与皇姐之间发生了什么利益冲突,待到那时兴许我们便不是了。”


    “殿下想来知晓斯玉是怎样的人,”云梦泽看着她,淡笑着道,“我不仅仅是殿下的朋友,我还是定国公府的长子,世家大族的每一个人身上都肩负着家族的使命,在定国公府,男子亦然,若是此事对家族有帮助,斯玉定然不会松手。”


    “我知晓,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论将来发生什么,至少现在,你我还是朋友。”郁云霁轻笑道。


    “殿下说话还真是直接,只不知这样的话,会断了多少儿郎对殿下的心悦之心呢。”云梦泽偏头笑出了声。


    郁云霁眉头微扬:“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我没把握的事,便不会对人许诺。”


    闻言,云梦泽的笑意淡了些。


    良久,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殿下不好奇吗,斯玉同殿下走得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恭王殿下既然要用我,便不会不知晓此事,她如何放心用我,甚至修书于我?”


    “皇姐缜密,定然对此事有了打算,她或许断定提出的条件你不会拒绝,亦或是不曾想到你会将此事告知于我,但我不认为她失算了。”郁云霁捧起一盏茶,茶汽遮住了眸底细微的变化。


    云梦泽仍旧弯着眉眼,笑意不达眼底:“斯玉不同国公府的每一个人,斯玉是商人,商人重利,恭王殿下提出的条件,确实足以打动我。”


    郁云霁颔首:“我当恭喜云公子的。”


    云梦泽仍旧维持着唇角的笑意:“斯玉还以为殿下听闻此事会生气,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谈笑自若的呷了口茶:“怎么,云公子如今是因着没有在我脸上看到自己想看的反应,所以有些失望吗?”


    正堂一时静谧,两人自顾自的饮茶,却有在观察对方此时的反应。


    “斯玉在殿下面前被看了个透彻,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云梦泽无奈的摇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殿下通透,是幽朝之福,也是斯玉之福。”


    “皇姐手中人才众多,有了云公子,想必更是如虎添翼,”郁云霁道,“你肯将此事告知于我,我很是感激,也定然会提防些,还望云公子也能珍重。”


    云梦泽袖中拢着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殿下当斯玉是朋友,斯玉定也不能辜负殿下。”


    太阳高挂,将整个正堂映照的明亮。


    郁云霁知晓,今日云梦泽的话是别有深意。


    他既然动了做郁枝鸢幕僚的心思,却还冒险来告知她,实乃难得。


    他虽不曾提及他的猜想,但郁云霁依然明白,他是担心郁枝鸢会对她不利,云梦泽心思深,但对她却推心置腹,她亦承他的情。


    结识云梦泽,当是她有幸。


    “时候不早了,斯玉该回去了。”云梦泽朝她拜别。


    堂外有一株海棠,天朗气清,海棠开的正好。


    微风吹拂,将海棠花吹落些许,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他的肩头。


    云梦泽的脚步放的慢了些,几息后,他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正堂空无一人。


    他望着她曾坐过的位子,浅浅勾了勾唇。


    恭王所提的利益他确实动了心,可着不足以他以身犯险,搭进整个国公府。


    他只是希望郁云霁后面的路能顺畅些,或许因着他云梦泽的存在,郁云霁不至于踩着尸骨走一条荆棘路。


    郁云霁是极好的女娘,他不希望这样的路玷污了她的脚,那这件事就由他去做。


    ——


    尉迟莲霜一夜未眠。


    她不会空手而归的,昨夜出了事后,她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回了北元。


    即便她同部下在幽朝多逗留几日,也要将人带会北元,她绝不会让皇妹为此失望。


    “云又去了何处?”大清早便不见破多罗云的身影,尉迟莲霜的心情不大好。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破多罗云非但不想些好办法来解燃眉之急,反倒还是如此不着调。


    侯莫陈妹箬正百无聊赖的撑着头,听到王女发问,当即起身为她斟了一盏茶:“没想到她是个情种,此刻她应当是去京郊,探望她那位有孕在身的夫郎了。”


    尉迟莲霜眉头微挑:“她都快要做母亲了?”


    望着侯莫陈妹箬的脸,尉迟莲霜不由地想到了自己。


    母父在世时,总盼望她能早日成家,她是母亲的第一个女儿,母亲对她的期望很高,可惜母亲不曾见到她成长至此,便仙逝了。


    她如今身边的这群部下,大都有了家室,如今身边的两个副将年纪也不小了,破多罗云已然要做母亲,而侯莫陈妹箬未满二十,还不着急。


    倒是她,如今已然二十有二,在北元已经算是年纪很大的狼女了。


    寻常北元狼女到了这个年纪,已然是女儿成群,她如今却仍是孤家寡人。


    待尘埃落定,她也该寻一位夫郎了。


    尉迟莲霜按了按眉心:“我想亲自同那位太师谈一谈,你替我修书一封。”


    “王女怎能自降身价,他一介儿郎,如此可真是太抬举他了!”侯莫陈妹箬惊道。


    “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若是见到太师,同他好生商谈,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尉迟莲霜幽幽地道,“他是个明事理的男子,经一番权衡利弊后,他会来的。”


    ——


    孤启猛然惊醒,屋内晚香玉的味道散去了些,他心头莫名有些慌乱。


    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孤启看向臂弯中她的锦被,眸中的惊惶被冲散,化为温和的春水。


    所以郁云霁是害怕惊醒他吗?


    他将头埋进锦被当中,大口汲取着她的芬芳。


    是殿下的味道。


    身旁她睡过的榻早已冷却,孤启将那个位置虚虚拢起,好似这样,就能感受到环着她是何感觉了。


    昨日他虽答应自己,不再心悦郁云霁了,可她竟是不曾拒绝他的要求,派人将属于她的陈设搬回了半月堂,郁云霁这样的女娘竟会对他言听计从,孤启一颗心软成了一片。


    “那就,再多喜欢她一天。”他唇角挂着笑意,喃喃道。


    昨夜在车舆内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如此试探,郁云霁都不曾躲开,是不是可以算作,郁云霁对他是有一点点喜欢的,至少她不讨厌他了。


    “殿下,女君殿下在等您用膳。”含玉扣了扣门。


    孤启眼眸微亮,当即起身:“为我更衣吧。”


    膳厅。


    郁云霁心中存着事,夹了一块蒸鱼后,便只慢悠悠的挑着刺。


    她不知晓将来会面临如何的境况,但她不是很担心,毕竟她不是原主,既然知晓此事,便会早做打算,只是云梦泽此行,想必会被恭王那边的人手注意到。


    他不顾自己的处境,亲自来告知她此事,依着郁枝鸢的性子,还不知晓会如何。


    玉勺碰到碗底的脆响在耳畔响起。


    孤启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就连早膳也多用了一点。


    他夹起一块清淡的笋丝,放入她面前的小碟当中,见郁云霁仍旧没有动作,孤启撑着脸望她:“殿下为何不动筷,是今日的早膳不合心意吗?”


    郁云霁经他出言,这才回神,随后将面前挑好鱼刺的小碟放在了他的面前。


    “多谢殿下。”孤启受宠若惊。


    他鲜少食鱼,但自从与郁云霁在一起后,食鱼的次数也跟着多了起来。


    兴许这就是爱屋及乌。


    郁云霁道:“你昨夜可是做了噩梦?”


    孤启夹起鱼块的手微微一顿,他眨了眨眼睫道:“……不曾。”


    郁云霁这般道,他便蓦地想起,自己好似是抱着郁云霁睡的。


    他的确睡姿不大好,因着害怕孤单与失去,夜间睡觉总是喜欢抱着东西睡,譬如锦被,或是软枕。


    幼年养成的习惯是很难更改的,昨夜之事他其实是知晓的,出于他的私心,孤启望着她的睡颜,终还是缠了上去,将手环在了她的腰际,在她身侧睡了一夜。


    郁云霁是不是发现了此事,亦或是不喜他这种行为。


    她会不会因着此事,在此搬离半月堂,将他自己留在这又大又空的软榻上。


    孤启面色微白,随后垂首道:“可是引之昨夜冒犯了殿下,引之下次不会了,还请殿下莫要生气……”


    他望着盘中的鱼肉,忧虑将他的心填满,顿时也没了食欲。


    “我并没有生气,”郁云霁见他这副模样,颇有些无奈,“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睡得舒服,怎么睡都无妨的。”


    睡姿并非是人一时可控的,人之常情,她也理解。


    怎么睡都可以。


    这句话使得孤启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如坠云端。


    所以,殿下非但没有生气,还同意他夜间抱着她睡了吗?


    孤启唇角的笑意再度勾起,晨光下的美人靥格外晃人眼。


    弱水从廊外走来,朝着郁云霁拱了拱手道:“殿下,方才云公子临行前将东西交给属下,说是忘记交予殿下,由属下代为转交。”


    郁云霁接过她手中的锦囊:“知道了。”


    她不曾注意到,身旁的孤启入坠冰窟,随后他垂首咬紧了唇肉。


    他还当殿下如何起得这般早,将他一人留在半月堂,原来怕惊醒他,只不过是为着见云梦泽,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第44章


    妒海翻涌, 可最可笑的事情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欺骗自己。


    可云梦泽那狐狸如此早便来拜访,究竟所为何事, 瞧着郁云霁面色也不大好,他原想她兴许是不喜今日的早膳,却不曾想,是因着云梦泽这一层关系。


    大清早便使得郁云霁如此, 他对云梦泽的不喜更甚几分。


    “殿下今日还要入宫商议正事吗?”孤启为她夹了一箸春笋,温声道。


    郁云霁将锦囊收起,随口道:“自然,如今北元送了一斛鱼目, 往小里说则是下面人的疏漏,往大里说,则是对我们幽朝的无礼与挑衅,再加她们此番是为太师前来,此事便不能罢休。”


    “引之又一整日都见不到殿下了。”他轻声道。


    郁云霁抬眸看着他:“你又不曾被束缚在我那功夫, 我不在的时日, 你可在京城邀约三两好友,云梦泽他,今日兴许不忙,若是你无聊,也可以同他一起闲逛。”


    “谁要同他出去玩……”孤启遮住眸底的嫌弃与厌恶。


    郁云霁好笑的看着他:“你二人关系不是很好吗, 昨日同他在一起玩得不开心?”


    想到云梦泽昨夜同他说的话,孤启眸色晦暗不明。


    他们都争不过溪洄。


    云梦泽的算盘他岂会不知晓, 可如今看了, 好似他是唯一合适的盟友了。


    孤启心下有了计较,但仍委屈道:“可引之看不到殿下的时候就会心慌, 殿下,引之只有殿下了,引之不知晓没有殿下该如何。”


    郁云霁持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侧眸看着身旁望着她的孤启。


    所以孤启他,这是在对她撒娇吗?


    怎么会,孤启他怎会对她示弱。


    郁云霁静默了一瞬,看着他缓缓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孤启扬着凤眸看着她,面上则是委屈的不成样子,他像是患了分离焦虑症。


    分离焦虑症,看他如今的反应也很贴切。


    但古代没有心理医生,她也不能寻人为他进行诊治,若是换成旁人,孤启兴许也不会配合。


    得了她的许诺,孤启眼睛亮晶晶的:“当真吗,殿下会为了引之早些回府吗?”


    “自然,”郁云霁伸手为他将鬓边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等我回来。”


    他的发丝密而柔顺,坠坠的落入他今日着的深红交襟的深处,这缕带着荼蘼清香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被勾得从衣襟抽出,不仅令人面红心跳。


    孤启弯起眼眸,朝着她的掌心轻轻蹭来:“好。”


    像只撒娇的猫儿。


    ——


    聚贤楼。


    带着帷帽的郎君身后跟着一位小侍,饶是面纱将他面容遮住,却也能叫人透过帷帽的轻纱看清一二。


    轻纱影影绰绰,叫人能通过着一片薄纱,将他劲瘦的腰身窥透。


    酒楼的掌柜见他穿着不凡,忙迎了上来,谄媚道:“公子,您可曾有邀约?”


    他身后的小侍应声上前,将怀中的木牌拿出,待那掌柜看清木牌上的字,便恭敬地朝两人行了一礼:“公子,二楼天字号,请。”


    酒楼的女娘闻言上前,待两人上了二层。


    芜之跟在他身后,低声问:“太师,您本不用亲自前来的,芜之亦可代您来此。”


    “倒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了。”溪洄淡声道,“见一面也无妨。”


    尉迟莲霜在此等候了多时,如今见着门口一袭白衣仙人前来,忙笑着起身,朝着他拱手行了一个中原礼:“太师大人,好久不见。”


    “王女相邀,可是又什么事?”溪洄微微颔首。


    尉迟莲霜亲自为他斟上一盏茶,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莲霜本不曾想太师大人会赏光,太师百忙中抽出时间,肯来见上莲霜一面,莲霜已甚是满足。”


    “王女殿下,你我也算是故人了,中原官场上的这一套便不必了。”芜之还欲上前以银针试毒,却被溪洄淡淡的眸光制止,随后他捧起茶盏酌饮了一口。


    尉迟莲霜看向他身边的芜之,芜之也正在看着她,对上她的眸光,芜之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尉迟莲霜垂眸轻笑一声:“溪太师抬爱,莲霜不过是入乡随俗,太师聪慧,可窥破人心,今日相约,太师想来知晓莲霜的意思。”


    溪洄垂首酌饮不语。


    尉迟莲霜也不急,夹了一箸蒸鱼,慢条斯理的挑着鱼刺:“太师当年救下小妹,小妹心存感激,思及太师曾提及的游山玩水,便想同太师一起,看看北元的风光。”


    “王女说的太过冠冕堂皇,”芜之讥讽道,“太师再如何想看风光,也不会为此远嫁北元,我们太师心中是黎民百姓,这些小情小爱,太师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话虽如此,但太师大人,您总要考虑考虑,如此又何尝不是为了百姓生计?”尉迟莲霜轻笑一声,眸光不曾离开他半刻。


    溪洄淡漠的饮着茶,即便听闻尉迟莲霜如此,也仍旧是这幅泰然自若的样子。


    “北元国主若是当真是想要报答我们太师,便该好生考虑一下幽朝的提议,”芜之皱着眉头,他自然知晓尉迟莲霜方才话中蕴藏的威胁,“国主因着救命之恩便要娶我们太师,如何能这般恩将仇报?”


    “你这小侍倒是伶牙俐齿,”尉迟莲霜好笑的偏了偏头,“不过,今日是我同太师有正事商议,小孩儿,你先去一旁吃些果子。”


    说着,尉迟莲霜朝一旁的小几扬了扬下巴。


    芜之看向远处的小几,那上面还摆着一盘新鲜的茶果子和一盏羊乳羹。


    她竟将他当做孩子哄。


    芜之气恼的鼓起了腮帮子,还欲辩驳,被溪洄按下:“王女见谅,我平日不曾拘着芜之,他向来心直口快。”


    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尉迟莲霜勾唇道:“太师大人,你我多年不见,今日本该说一些旁的叙叙旧,但你也知晓我那王妹的性子,若是见不到太师,她恐怕又要……”


    “我自然知晓国主的性子,”溪洄将茶盏放下,对上她的眼眸,“国主不止一次书信于我,无外乎都是这些事,王女与其在溪洄身上想办法,倒不如安抚一下国主。”


    尉迟莲霜仰靠在椅背上,随后笑了一声:“太师当真心悦菡王殿下吗?”


    “恕我直言,菡王殿下风流成性,便是我们北元人都知晓,太师这般好的郎君,若是就此入了菡王府,成日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娘同旁人卿卿我我,怕是会落得个玉减香消的下场。”尉迟莲霜将面前的鱼肉推到他面前,“当然,莲霜的中原话不好,这个比喻兴许不恰当,但我王妹的心思全在太师的身上,定然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放眼整个北元,无人比王女的中原话更好了,王女莫要妄自菲薄。”溪洄淡然的勾唇,“菡王殿下是怎样的人,溪洄心中最清楚,不劳王女操心了。”


    他将面前的一小碟鱼肉推到一旁,看都不曾看一眼。


    尉迟莲霜无可奈何地轻笑:“太师不愿么,王妹为北元国主,太师想要的,我们北元都是给得起的。”


    “抱歉,溪洄要的,国主当真给不出。”溪洄起身,将帷帽打理好,“多谢款待,宫中还有要事,溪洄先行一步了。”


    尉迟莲霜不曾阻拦,看着那白衣胜雪的身影离去。


    待她再次对上他身后芜之的眸光时,又被他狠狠剜了一眼。


    尉迟莲霜唇角的笑意淡了些,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她生得就这么招人北元男子嫌弃吗,在北元之时,她好歹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北元男子瞧见她都要羞得垂着头,不少大胆的儿郎还会朝她扔狼牙坠子。


    尉迟莲霜将一盏茶饮净,抱臂目送两人离去。


    “太师,芜之不明白,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就连北元国主都给不出来?”芜之奇怪的看着他,追问道。


    他跟了太师许多年,知晓太师是个不看重身外之物的性子,什么样的稀世珍宝能值得太师如此呢?


    “我所奢求,亦是郎君们人人所奢求。”溪洄如此道。


    但这样的东西,唯有郁云霁那样的女娘才能拿得出手,可惜的是,她的情感不是对他。


    他没有再解释,登上了面前的车舆。


    恭王府。


    云梦泽兀自落下一子:“恭王殿下今日让我前来,不单单是让在下陪您下棋吧。”


    他如今身为郁枝鸢的幕僚,便抛出了男子女子的身份,当自称“在下”。


    郁枝鸢含笑:“自然,只不过幕僚出谋划策,多以人为棋子,云公子善谋略,通人情,本殿今日唤云公子前来,便是不单单要领略云公子的棋艺。”


    “殿下以天下为局,在下不过也是其中渺小一子,更不曾想到自己会引起殿下的注意。”云梦泽拂袖落下一子,垂眸道。


    郁枝鸢望着他温和的面庞,顺手为他递过一盏茶:“你觉得,我同郁云霁,谁更有胜算?”


    “殿下要听真话吗?”云梦泽落下一子,淡淡的望向她。


    “你说。”郁枝鸢温和的笑道。


    云梦泽对上她的眼眸:“殿下本没有成算。”


    郁枝鸢面色冷了一瞬,随后听他道:“但殿下如今有云梦泽,您若是想要那个位置,只要给梦泽足够的好处,梦泽,便可助您夺得那个位置。”


    “好。”郁枝鸢看着他,此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她自然不会当真,可说出这话的是云梦泽,他有足够的能力与谋略助她夺得皇位,亦或是说,她距离皇位,只差一个云梦泽。


    ——


    郁云霁入了皇宫后,整个菡王府的生气像是被她抽走了。


    孤启怔怔的望着桌案上的花。


    王府的下人每日都会为他换上新的花,可花香味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仍旧寻不到郁云霁身上的味道。


    孤启珍惜的捧着一只玉佩,这是她今早落下的,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淡香。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待到再抬眸时,已是满面的餍足。


    “香气渐渐变淡了,郁宓,你可要早点回来。”孤启捧着那只玉佩,轻声道。


    他靠着郁云霁身上的味道度过了一整日,似乎是嗅的时间久了,玉佩上的味道所剩无几。


    如今已是申时,照理来说,郁云霁是该回来了。


    含玉从门外而来,朝他道:“殿下,女君殿下她……”


    “她回来了吗?”孤启当即起身,放下玉佩便要朝着门外走去。


    “不是,”含玉见他这样,也不忍心让他的希望破灭,但事实一五一十的道,“殿下被政务缠身,今日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了,女君殿下说,殿下便不必等她一同用晚膳了。”


    孤启眸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了,他看向门外,显然已是望眼欲穿。


    他一时没站稳,跌坐在身后的软垫上:“……知道了。”


    “我等她回来。”


    没有郁云霁,他便没有胃口,若是郁云霁不在,他一口也吃不下。


    含玉道:“殿下,还有一事,恭王殿下府上的小侍前来,说是恭王殿下有事,想要同殿下见面商议一二。”


    “我到底是恭王的妹夫,恭王同我这个妹夫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政事,她当寻妻主,我又插不上话,毕竟我也只是深闺男子,马上要入夜了,我若是去了,恐惹人闲话。”孤启道。


    郁云霁没有回来,他便没有任何心思应付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更何况,邀约他的人是使得他同郁云霁误会颇多的皇姐。


    “兴许是因着女君殿下的生辰?”含玉思索道,“女君殿下的生辰还有数月,恭王殿下应是为此事前来,殿下当真不去吗?”


    孤启蹙了蹙眉。


    一定不会是因为此事。


    他总觉得郁云霁今天有些不对劲,思来想去,不该是云梦泽那只狐狸,郁云霁心中没有小情小爱,如今朝堂政事足以她焦头烂额,而她心怀家国,女皇有意将储君的位置给她。


    如此说来,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怕是她那位皇姐,郁枝鸢了。


    历朝历代,没有哪一国的夺嫡是不见血的,女皇虽偏袒郁云霁,但却做不到事事为她,皇位之争惊天地,夺嫡之事波谲云诡,他知道这条路有多么的凶险。


    孤启将外衫披好,王府内燃起的烛火将他身上的金纹衬的宛若流火暗涌。


    “备车,去恭王府。”


    车舆碌碌声中混杂着马蹄清脆的声音,他心中设想过千万种想法。


    皇女夺嫡,不论是暗潮汹涌还是血雨腥风,他都要站在郁云霁的前面。


    但见到郁枝鸢那张面孔时,他还是会有一瞬的怔神。


    这是支撑着他多年以来存活下来的面孔,郁枝鸢生得同郁云霁又三分像,但她身上并没有郁云霁的感觉。


    郁云霁是独一无二的,那种感觉亦是她独有的。


    郁枝鸢上前一步,朝他颔首:“是我考虑不周,这个时间才想起此事,也多亏妹夫赏光。”


    “皇姐入夜邀约,所为何事?”孤启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淡然。


    他知晓该避嫌,但他更想知道郁枝鸢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郁云霁太良善了,她兴许还是个不经世事的野鬼精怪,可皇家尔虞我诈,她若是不提防着郁枝鸢,所谓的姐妹情也会因着皇位变了味道。


    他不愿郁云霁受伤害。


    见他态度冷淡,郁枝鸢也丝毫不气恼,仍旧是维持着面上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淡笑:“妹夫莫急,我们进去说。”


    屋内檀香袅袅,一旦涉足,就好似被满室的禅意浸透。


    “若非我知晓,此刻只当自己入了佛门重地。”孤启淡声道。


    郁枝鸢为他斟上一盏清茶,孤启看都不曾看:“多谢皇姐的好意,只不过,我不喝这些寡淡的东西。”


    “无妨,”郁枝鸢朝着门外道,“素齐,为王夫备一碗酥酪。”


    “不必了,皇姐有话直说,时候晚了,若是我不能及时回府,恐惹得殿下担心。”孤启如此道。


    郁枝鸢颔首,望着他道:“我还记得妹夫幼时最爱喝酥酪,原来时过境迁,你的喜好也跟着变了。”


    孤启不为所动:“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皇姐不也是如此吗。”


    他幼时得了郁枝鸢的帮助,曾几日,府上侍人忌惮郁枝鸢的身份,不敢拿他如何,也不敢在克扣他院中的东西,那日的郁枝鸢还曾为他带去一碗冰酥酪,见过他病重的父亲,可后来见郁枝鸢不再管他,他便再不曾吃过冰酥酪了。


    郁枝鸢的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镜花水月,只是她心血来潮时赏赐他的泡影。


    孤启曾经甘之如饴,现在却丝毫不稀罕。


    “妹夫说得对,”郁枝鸢颔首,不疑有他,“妹夫是聪明人,同聪明人说话,当省事些,今日我邀妹夫,是因着前些时日得知了一些事,有必要让妹夫得知。”


    孤启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见他这幅样子,郁枝鸢手肘撑着案几,身子前倾了几分。


    “我知晓,你们男子所求,无非是一生一人,但这在皇家是很难得的,我知晓你对郁宓的情意,但昨日你也看到了,太师同郁宓是青梅竹马,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孤启不为所动:“究竟简单与否,要看殿下的决定。”


    他不想同郁枝鸢争辩,在尘埃落定前,一切争辩都是没有必要的。


    且这些东西没有必要同郁枝鸢说起。


    郁枝鸢无可无不可的道:“话是如此,但我认为,你还是不清楚如今的局势,抛开政事不提,太师同郁宓自小青梅竹马,郁宓如今日日流连于皇宫,你还当是什么好事吗?”


    “殿下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是男子,更是殿下的王夫,不该对此做干涉。”孤启直截了当道。


    “我不信你不在意此事,”郁枝鸢紧紧攫着他的眼眸,“一旦溪洄入府,王府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溪洄此人,并不像面上看着那般不争不抢,他若是想争,你必然会尸骨无存,如今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想……”


    孤启缄默片刻。


    他又何尝不知。


    溪洄同郁云霁的情意无人能比,但在政事上,溪洄对她的帮助良多。


    他当然有自己的私心,可郁云霁是难得的好女娘,她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这样的女娘当在朝堂中施展拳脚,而他是郁云霁的王夫,即便寻常他对云梦泽与溪洄等人有何意见,在外人面前,他必要同郁云霁勠力同心。


    他的确自私,他也的确是疯子,但他知好歹,更明白要同郁云霁一同进退。


    至少现在,他听明白了郁枝鸢的意思。


    “那殿下的意思是?”孤启嗤笑一声。


    郁枝鸢看着他的眼眸,像是要将他的神魂攫取:“溪洄嫁郁宓,归根结底是为了保住他太师的位置,前提是郁宓能够保住他,但若是郁宓不涉及此事,他便不会选择入菡王府,如此,便无人同你争抢王夫的位置,郁宓也只是你一人的。”


    “殿下当真是识人心的纵世奇才,”孤启垂眸哂笑,语调逐渐冷了下来,“但殿下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这么早,你就不怕我当众戳破此事吗?”


    郁枝鸢说的足够隐晦。


    让郁云霁没有能力保下溪洄,何尝不等于她没有了入朝的能力。


    单单皇女的身份,不足以郁云霁保下溪洄。


    能护得溪洄在一众北元使臣中无虞,不仅要有女皇的宠爱,还要有在朝的影响。


    郁枝鸢的意思,便是要他断了郁云霁在朝的影响力,她想的倒是长远,他虽不能入朝,不能改变郁云霁,但他同样代表着郁云霁的影响力。


    若是他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便会降低郁云霁的影响力,如此,便方便了郁枝鸢的行事,她的算盘打得倒是清楚。


    “戳破我?”郁枝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让郁云霁同我为敌,何尝不是将她架在火上烤,你同郁宓同气连枝,妹夫舍得这般做吗?”


    “当然,我也不过是向你提议,若是你愿意,我自然会帮着你,你不愿便罢。”郁枝鸢仰靠在身后的鹿皮毯子上。


    如此花色的鹿皮毯,在这檀香袅袅的室内倒显得格外违和。


    菡王府。


    郁云霁拜别女皇,踏入菡王府的地界儿时伸了个懒腰,浑身的疲累总算散去些许。


    “王夫呢?”她问身旁的侍人。


    寻常这个时间,孤启都会在内室等着她回来,听到她回府的动静,便会装作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出来看她,还会顺口抱怨几句,嫌弃的不成样子。


    他总是这般口是心非,她也有些习惯了。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倒是不曾见他的身影,难不成是因着她回来晚了,又生了气?


    她曾派人回府通报一声,怕的就是孤启等得着急了。


    说到底,也是她食言了,毕竟早上许诺了他,说要早早回来的,孤启有有些分离焦虑症的症状,也不知他今日一整日是怎么过的。


    郁云霁心思一顿,她什么时候这么惦念孤启了?


    人就是容易被习惯改变的生物,即使她先前对孤启有所不满,如今


    小侍道:“殿下受邀去见恭王殿下,想来一会便回来了。”


    郁云霁怔了怔,随口道:“知道了。”


    今日月明星稀,适合赏月饮酒。


    原本孤启的伤很重,是不能饮酒的,但好在有溪洄。


    他擅制药,这样一个带有神秘色彩太师的药效果显著,她很是相信溪洄,如今孤启的伤口虽然还是如此,但至少他不用经受忌口的痛苦了。


    如若他想,今夜她们本该饮酒赏月的。


    但他对恭王余情未了。


    第45章


    孤启阖着眼眸, 脑海中还回忆着郁枝鸢方才所说的话。


    临行前,郁枝鸢曾对他道:“妹夫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也不急于妹夫的答复, 若是妹夫有意,我亦可帮妹夫一把。”


    “溪洄此人,若是相争,你也是争不过的。”


    “若是想断绝他入王府的念头, 唯有这一个法子了,究竟如何只在你一念之间。”


    她的确算定了他对郁云霁的心意,在她提议的一瞬,他也确实有心动。


    宴会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溪洄同她亲近的格外自然, 没有什么女男大防之说,他们像是如此亲密了无数次。


    孤启终究还是怕了。


    他拿不准郁云霁的心思,更不知晓,在他与溪洄之间她会如何选择。


    但两人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郁云霁兴许是会选择溪洄的, 毕竟他在政事上能给予她极大的帮助, 郁云霁心中有百姓,有整个幽朝。


    倘若娶了溪洄便能一路通畅,她又是否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是那般良善,为了助溪洄脱离困境,甚至不惜担上这样的舆论。


    孤启蜷紧了指节, 他不能这般无用,郁云霁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王夫, 还是能与她并肩的儿郎, 他不能一直立于内宅无所作为。


    他不愿看到郁云霁的身边站着旁的儿郎。


    半月堂灯火通明。


    孤启推门的手顿了顿,终是因着见了恭王, 心中有些忐忑,他推门的一瞬,面上重新挂起淡笑,企图不被她看出端倪:“殿下。”


    郁云霁正伏在案前翻阅文书。


    “殿下可曾用膳,今日可还顺利?”她没有应声,孤启心凉了半截,还是朝她走去。


    郁云霁抬眸看向他。


    她在回府后得知孤启不在府上时,也说不上来心头是怎样的感觉,但她向来是个看得开的,孤启本就不属于王府,他的去留她管不到,也不该干涉,情绪的起源,只不过是她习惯了孤启每日的等候与迎接。


    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还好,”郁云霁将文书合上,“早些歇息吧。”


    话虽这般说,她却没有要洗漱更衣的打算,而是打开了手旁的卷宗。


    郁云霁不会不知晓他今日见了恭王,可她竟是连问都不曾问。


    她是生了他的气,还是根本就不关心他究竟去了哪里,见了谁。


    孤启默了半晌,随后道:“殿下兴许饿了,引之为殿下下厨吧,殿下想吃什么,炸鸡,还是蒸鱼……”


    “真的不用麻烦了,”郁云霁埋头道,“你早些歇息。”


    失落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孤启望着郁云霁,却知晓此事不能解释。


    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他去见了恭王,又如此晚归,任谁都会介意的,难怪殿下疏远他,竟是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了。


    他与恭王的谈话不能被第三者得知,即便是郁云霁。


    孤启坐在她对面,像害怕惹得她不喜,只远远地看着她。


    “……殿下,你为何不问引之因何晚归?”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我问了你就一定会说吗,”郁云霁抬眸看着他,似乎是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大对,是自己下意识带了情绪的起伏,恐他多想,她改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干涉过多的,这同囚禁无异,我时常顾及不到府上,你是该出去走走的。”


    孤启握紧了拳头,扬声道:“引之去见了恭王。”


    他还原本担心,郁云霁会不会因为他出去见了恭王而气恼,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她如何会气恼,她甚至不关心他究竟做了什么,他的任何行为在郁云霁眼中都是无足轻重的。


    郁云霁的心情好容易平复下来。


    在意识到她有了这样的习惯后,她在心底告诫自己,不可同书中人物牵扯过多。


    她是否会回去还是未知,更何况,孤启将来是要嫁给旁的女娘的。


    她不该对此产生习惯。


    但孤启的声音太大了。


    她抬眸看着他,揉了揉耳朵:“知道了,这么大声做什么,快去歇息吧。”


    孤启蹙了蹙眉。


    他都这样了,郁云霁还是不曾生他的气,她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底线,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他。


    那郁云霁在乎谁呢,是宫中那位才华横溢的太师,还是国公府那位精通谋略的玉狐狸。


    似是想起了什么,郁云霁顺手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枚药包:“这是今日我寻太师为你配的药,好好吃药,你才能早些好起来。”


    那枚药包包得极为仔细,药材的清香随着她的动作袭来。


    她到底还是去见了溪洄。


    想来今日,她便是在溪洄那里度过的,以至于深夜她也不愿回府。


    既然做不到,既然不愿同他一起在这王府中,为何又要许诺他,他也并非一定要她相陪,可她的许诺他都会上心,可却让他白白的受了这样的蒙骗。


    他再度想起了郁枝鸢的话。


    他是争不过溪洄的。


    孤启看着她手中的药包,一时间有些出神。


    溪洄会毫无芥蒂的为他包药吗,他那样倨傲的人,如何会这般心平气和,看着郁云霁身边站了别的郎君。


    还是说他清楚,郁云霁对谁都不会动心,正因为他清楚,才不会像他一般胡乱吃醋,更不会对这些可有可无的小事心怀芥蒂。


    “这是殿下对食言的补偿吗?”孤启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溪洄当真是做王夫的好料子,这样的胸怀与气度,他孤启学不来。


    “并非如此,”郁云霁扬眉道,“今日回来晚了,便是为着等着这份药,太师回来后便为你赶制,故而误了时间。”


    “回来?”孤启抓住了关键的字眼,追问道,“太师今日不曾在宫中与你议政吗?”


    郁云霁抿了一口清茶:“溪洄出去了一日,一整日我都在母皇的临华殿。”


    心尖的冷意被化开,孤启怔愣了须臾,随后将桌案上的药包抢了回来。


    “多谢殿下,”孤启弯了弯眼眸,“引之会好好吃药的。”


    手中的药包也没有方才那般不顺眼了,孤启如获至宝的握在手中。


    他竟是怀疑郁云霁,可她这样好的女娘向来严于律己,又怎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


    都是他不好,郁云霁忙碌至此,他怎该在让她分出心思,她日日操劳政事,他不该添乱的。


    ——


    临华殿。


    女皇搅动着碗中的汤药,眉目间是前所未有的冷肃:“王束河,你可确信?”


    王束河朝她俯身一拜:“回陛下,此事还待再探。”


    “宓儿上次将郭愚娇捉拿归案,此人如今仍旧担任飞龙使,但朕留她,是因着她如今还有用武之地,更是看在宓儿的面子上,”女皇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她当知晓自己如今该做什么,幽朝不养闲人。”


    “陛下仁慈,奴婢会去敲打她的。”王束河道。


    女皇眸光转向墙上的画像,半是喟叹半是无奈:“朕倒是觉得,调查暗中之人一事,理应交给郁宓去做。”


    “她若是想坐上这高位,受万民的跪拜,便当有这个能力,而此事,当她出手去做。”女皇看向王束河,“幽朝的国君,能者居之。”


    王束河领命离去。


    女皇望着墙上的画像,眸光愈发柔和,她身上的威严一旦退却,整个人也苍老了几分:“你啊,将朕一人留在此处,这日子可真是无聊的紧,你瞧瞧,如今对朕的安排可还满意,若是满意,便莫要再生气了,这都多少年了,你也不曾说来入梦见朕一次。”


    画像上的男子眉眼如画,端的是君子如玉。


    女皇轻笑一声:“霖,你还是那般狠心。”


    “朕不怪你,是朕不好,”女皇面上的笑意愈发苦涩,“但宓儿如今越发的像你了,同你一样能干,如今不少男子都心悦她啊,云家的,溪洄,兴许还有旁的男子。”


    “想你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不少女娘都想同你执子之手,可这些人通通入不了你的眼,你扬言要能同你一世一人的女娘,何其难。”


    当年金霖被京中女娘追捧,她仍记得人群中那张言笑晏晏的脸,那样阳光而明媚,对金霖的心思便一发不可收拾,他那样的儿郎,相貌家世才干样样出挑,对于她的追捧自然也是当京中寻常女娘一般看待,一视同仁。


    可越是这样的男子,她便越想得到手。


    她对金霖许下海誓山盟,那个年纪的儿郎也容易打动,她如此锲而不舍的殷勤多月,总算将人娶回了王府,她自然是得意的,因为当年求娶他的众多女娘当中,还有她的皇妹,川安王。


    金霖曾同川安王亲近,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此事也没少成为两人争吵的由头,她当年孩子心性,为了气金霖便纳了如今的皇贵君袁文善。


    金霖假死逃出皇宫,再见则是在川安王的身侧。


    她将人哄回,可金霖再不会对她展露笑颜,她也只好将一切都寄托在郁云霁的身上。


    “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了,真如今最担忧的便是郁宓的婚事啊,”女皇叹了口气,“云梦泽那孩子兴许是不成了,云家长子心思重,也非正夫之位不可,宓儿心悦孤启,想来不会让步,溪洄他……”


    “朕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是如何想的,想来他是心悦宓儿的,朕老了,不该干涉过多,指望宓儿能好好的,孤启若是一心为她,也未尝不可。”女皇收回了眸光。


    月晚立于她身侧磨墨,对此见怪不怪。


    女皇每日都是要同先凤君的画像说一会儿话的。


    月晚安慰:“陛下,如今一切向好,凤君想来也乐得见成,您当先养好身子,将来才好含饴弄孙啊。”


    女皇阖上眼眸,呼出一口气:“川安王一旦有异心,无需留手,这几日京中宫中都要加强戒备,剩下的,便交给宓儿了。”


    ——


    今日格外森冷,芜之小心翼翼的张望了片刻,才抱着小包裹朝药堂旁偏僻的小巷而去。


    当啷。


    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儿,芜之当即竖起了耳朵,防备的看向身旁。


    “杂种,方才怎么不敢现身,姑奶奶偏要手刃了你。”


    他身前那女子冷声咒骂,朝着一旁吐了口血沫子,带着这一身的血气踉踉跄跄的朝着他砍来。


    “……尉迟莲霜?”她受了重伤,动作也不再敏捷,芜之堪堪避过,试探的唤她。


    他身前的黑影僵住,随后嗤笑一声:“小孩儿。”


    “你怎会在此处?”芜之忙上前几步,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尉迟莲霜冷眸望着对她上下其手的儿郎。


    她中箭还没多时,芜之便出现在这里,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尉迟莲霜手一直紧紧握着剑柄,只要芜之敢对她做些什么,她完全能利落的斩下他的脑袋。


    但芜之只埋头到她的怀中,抽了抽鼻子。


    满是药材香的郎君就这般毫不害怕的凑近她,即便她满身血腥,他也不曾嫌弃的避开。


    芜之凑近嗅了嗅她身上的血迹,随后皱了皱眉:“你中毒了。”


    “本来是该死的。”


    尉迟莲霜咬紧了牙关,芜之的话落在她的耳中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嘲讽,她流失了太多的血,如今又身中奇毒,但她不介意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但是幸好你遇见了我,”芜之朝她笑了笑,“坐下,我帮你看看,兴许还有救。”


    “你若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掂量着自己的脑袋。”尉迟莲霜警告道。


    芜之嫌弃的望着她:“命都快没了,口气还不小。”


    言毕,他快速点了尉迟莲霜的穴。


    尉迟莲霜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重重跌在地上,一时间竟是口不能言,只能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笑得狡黠的儿郎。


    她只恨方才没有杀了他,竟是忘记了,他是溪洄的亲传弟子。


    “瞪我做什么,”芜之上手将她腰间的束带解开,面不改色的为清理着她心口处的污血,“好在这毒我能解,但很痛,你若是瞪我,我便让你更痛,有本事你一直如此。”


    对于他明晃晃的威胁,尉迟莲霜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堂堂北元的王女,竟是落到了如此境地,被一个中原小弟子看光了身子,这是何等的耻辱。


    如芜之所言,没过一会她便没有了恨芜之的心思,伤口在她的心口下方,只差分毫便能取她性命,这样的痛堪比蚀骨挖心。


    直至芜之将止血药粉洒在她伤处时,才动手松开了她的穴道:“你的仇家这么多吗,都随着你追到了中原,我当你是个有本事的,没想到如此不得民心。”


    “……住口。”若不是如今痛的一身冷汗,尉迟莲霜真的会掐断他的脖子。


    芜之撇撇嘴:“我好歹救了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你可看清了刺客的模样,这同我们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不要胡乱攀咬,别让我后悔救了你。”


    尉迟莲霜没有见过话这般多的儿郎。


    多到了她想缝上芜之的嘴。


    见她不语,芜之也没有再问,只起身道:“罢了罢了,你如今余毒未清,这清毒丹服下便无事了。”


    说罢,他将脖颈处的链子抛向尉迟莲霜。


    狼牙坠子在月光下格外亮眼。


    尉迟莲霜及时的接住,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许久不曾回神。


    他送了一枚狼牙坠给她一个北元女子。


    ——


    月光透过了竹帘,将榻上的郁云霁照映。


    孤启躺在昏暗的内侧,痴痴的望向面前明艳恬静的睡颜。


    郁云霁心中有他,这个念头将他的心头充斥的异常鼓胀,但他奢望她心中能只有他。


    郁枝鸢说,他争不过溪洄,唯有让郁云霁的影响力如此,才能将溪洄的念头打消,否则溪洄一旦入府,便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他何尝不知,可如此行为如何不等于将郁云霁扼杀,他怎么能舍得毁了郁云霁。


    孤启环住她的小臂,鼻尖轻轻点在她的肩头,呼吸着她身上芬芳。


    他真的好自私,自私到不想将这样的香味同旁人分享。


    如果真到了那样的时刻,郁云霁是否会毅然决然的站在他的身旁呢,还是会为了溪洄将他弃之于不顾。


    “郁云霁,你会不要我吗?”孤启轻声道。


    郁云霁没有给他回应,她呼吸匀称,整个人宛若一朵舒展开花瓣的睡莲。


    孤启蹭了蹭她的肩侧,像怕惊醒她,抬眸望着她的睫:“我也不差的,郁云霁,能不能多看看我。”


    身旁的人依旧酣睡,孤启紧紧贴在她的身旁。


    他多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王府仅有他与郁云霁,再无旁人,而夜间,他能贴着自己心爱的妻主入睡,万众瞩目的女娘是他一人的妻主,他俨然是世间最幸福的儿郎。


    郁云霁周身的香气是最好的安神香,唯有紧紧抱着她,他才能踏实入眠,花香味当与他相配,而非沉香的青灯古佛气,更不能被那茶气浸染。


    “殿下,出事了!”门口是弱水的叫喊声。


    孤启慌忙看向他身旁的郁云霁。


    她的叫喊声不仅将孤启从幻想中惊醒,还将郁云霁从睡梦中惊醒。


    郁云霁当即睁开了眼眸,坐起身道:“进来。”


    臂弯中带着淡香气的手笔被抽走,孤启怅然若失的咬了咬唇,随后起身扯了扯她的袖口:“殿下,你又要走了吗?”


    郁云霁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弱水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


    一架绣着锦绣山河的屏风上映出人影,弱水俯身复命:“殿下,尉迟莲霜遇刺,伤势极重,我们的人不曾追上刺客,更不知那些人究竟是谁的势力,请殿下责罚。”


    一道清如清涧山泉的声音,从重重叠叠的床幔中传出:“尉迟莲霜如何?”


    “不曾危及性命,幸而得太师身旁的弟子相救。”弱水道。


    床幔内许久不在传出声响,时间久到弱水怀疑的抬起了头:“此事惊动了陛下,殿下可要去看看,毕竟此事事关两国……”


    “随我入宫。”郁云霁将领口处打理整洁,下了床榻。


    衣袖出传来轻轻的力道,郁云霁朝身后看去,对上了孤启水盈的凤眸:“……殿下。”


    郁云霁默了几息,随后勾唇。


    “放心,不会有事的,”她俯身看着他,随后道,“事关重大,还不知要到何时,你就不要等我了。”


    孤启捏着她袖口的手微微用力,随后撤开了阻止她的手。


    “……好。”他最终这般道。


    郁云霁心中装着天下大事,他不该再让她多费一丝心神的。


    待她到皇宫之时,已听弱水将今日一事阐明。


    “王女此刻已在宫中。”弱水道。


    郁云霁看向面前的灯火通明临华殿,摩挲着指腹,最终朝殿内而去。


    尉迟莲霜换了身便装,如今渗血的白绸昭示着她方才经理了怎样的一幕。


    女皇不知去了何处,如今殿内唯有二人。


    见着她来,尉迟莲霜扯着嘴角笑道:“殿下可是失望了?”


    “可见伤势不重,你还能笑得出来,倒也是命大。”郁云霁打量着她轻笑道,“可查出背后主使了吗,究竟是何人想刺杀王女殿下?”


    “怎么,最想我死的不是殿下你吗?”尉迟莲霜嗤笑一声。


    郁云霁坐在她对面,从容不迫的为她换了一盏茶:“王女心中有明镜,究竟是谁,想来王女早就知晓。”


    尉迟莲霜冷着脸将那盏茶推得远远的:“你们皇室的茶我可不敢喝,殿下的心思比比干还多一窍,莲霜怕中计。”


    “你的中原话当真不错,”即便此时,郁云霁也能泰然自若的夸赞她,这使得尉迟莲霜更是面沉如水,“不过,此事你当考虑清楚,究竟是一口咬定是皇室所为,同幽朝开战,还是同皇室一起将背后主使揪出来,两国交好互利互惠。”


    她看着眼前的尉迟莲霜,指节叩击着桌案。


    这样的声音平白给人一种紧迫感,尉迟莲霜只觉唇瓣发干,随后冷笑了一声:“怎么,殿下跟我玩攻心计吗?”


    郁云霁不置可否:“你知晓的,站好队很重要。”


    如今中原内部盘根错杂,这样久了,根基便容易生出污垢。


    同样是射箭,同样的毒辣,她很难不想到孤启中箭那日。


    她并非书中人,看过大致的剧情,便知晓此事会出自谁的手,只不过此事她还不能确定,尉迟莲霜武功高强,能将她射中,那人武功定然是在她之上,才能做的如此悄无声息。


    尉迟莲霜当是为着看清那人的脸,她心中有成算,若是能被人随意射死,早就死在了狼女的夺嫡中,更不会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哈,菡王殿下,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第46章


    “那便先多谢王女的夸赞了, ”郁云霁轻笑,眼底却丝毫没有波动,“实不相瞒, 我的王夫先前也曾中箭,我怀疑,此人同射伤王女的是同一党羽,如若王女愿知不无言, 襄助我揪出背后之人,幽朝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北元。”


    尉迟莲霜未语,她继续道:“王女是精明之人,当知晓, 背后之人的意图。”


    “菡王殿下威逼利诱,不就是想套我的话吗?”尉迟莲霜冷笑。


    郁云霁扬起秀眉,笑道:“她们既然敢在北元使者到来之前刺杀王夫,便不属于你们的阵营,此举便是为了嫁祸北元, 然, 王夫无恙,她们便将注意打到了你的头上,要知晓,如此大胆之人,若是不除, 必是后患,一旦我们为之起了冲突, 便是鹬蚌相争, 让背后之人趁机钻了空子,届时中原易主, 北元又能好到哪里去。”


    “北元国主年纪尚小,恐还不能独当一面。”郁云霁唇角依旧带着淡笑,好似如今她已然置身事外,“究竟如何,王女当好生考虑。”


    尉迟莲霜脸色难看至极:“……攻心计,你倒是会用。”


    她本没有什么惦念,唯一挂念的就是年纪尚小的皇妹。


    若是她不在了,皇妹怕会被那群伺机而动的王女们撕成碎片,她不会允许此事发生的。


    而郁云霁正是知晓了她对皇妹的看中,才会如此,尉迟莲霜握紧了拳头,她原本还想借此得一些北元的好处,偏郁云霁一张巧嘴,将话都说尽了。


    “我不曾瞧见背后之人相貌如何,菡王殿下没有必要在大费周章了。”尉迟莲霜冷声道。


    郁云霁颔首:“是吗。”


    “……但在箭射来之前,我曾听到短促的萧声。”尉迟莲霜犹豫道。


    北方多邦笛,南方则是洞箫。


    寻常人兴许不知晓,但郁云霁却曾记得,书中提及母皇与皇姨母都是钟爱萧声的。


    川安王既是能在青州立足,便有着自己的势力,而传闻中不见踪影的兵团便是以萧声为暗号,萧声起,箭当发。


    只是她是通过书中剧情知晓,却不知女皇是否对此知晓,如若贸然提出此事,她又拿不出相应的证据,只怕会引人生疑。


    睡意早已散尽,她望着茶盏中清凉的茶汤,一时间缄默无言。


    “王女如何了?”殿外有一道身影姗姗来迟。


    郁云霁抬眸看向来人。


    郁枝鸢发丝上还带着潮意,衣衫却仍同以往一般一丝不苟,她看向一旁的尉迟莲霜。


    “劳两位殿下记挂,莲霜无事。”尉迟莲霜深深望了郁云霁一眼,随后如此道。


    郁云霁笑道:“皇姐怎么浑身湿漉漉的?”


    “朝堂政事繁多,我夜不能寐,故而去沐浴,谁曾想听闻这样的事,便匆匆来此。”郁枝鸢面上叫人瞧不出端倪。


    郁云霁收回了眸光。


    原主先前在众人眼中是扶不起的阿斗,不论如何,这场夺嫡当中,即便女皇站在她这边,原主也是不占任何优势的。


    依着川安王的心思,郁云霁虽然是个好掌控的,但她无心皇位,川安王不会冒着那般风险去扶持一个傀儡,相反,郁枝鸢虽是有野心,却并非那般不好拿捏,故而原书中的川安王同女主站在了一处。


    如今她初露头角,郁枝鸢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打杀,甚至不惜其中的风险。


    如此有勇有谋,也不失为一个好帝王,但如今她郁云霁换了芯子。


    尉迟莲霜不欲再同两人多做纠缠,起身朝着两人抱拳:“莲霜余毒未清,便先回驿站,多谢二位殿下关切。”


    殿内唯留姐妹二人,郁云霁看着书中风光霁月的皇姐,一时间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宓儿这些时日忙于政事,将王夫一人留在府上吗?”郁枝鸢笑问道。


    郁云霁起身道:“皇姐不亦是如此吗,国事当在家事之前。”


    郁枝鸢叹息道:“妹夫幼时受了太多的苦楚,倘若皇妹将儿郎冷落,不知他会如何伤心,闲暇之余,宓儿也当陪伴在妹夫左右,妹夫满心都是皇妹,儿郎当哄着,何况妹夫他……”


    郁枝鸢欲言又止,她有意断在此处。


    郁云霁望向忽明忽暗的烛光。


    孤启对郁枝鸢惦念多年,昨夜她回府之时便从侍人口中得知,孤启入了恭王府,那一瞬她其实是介意的,但如今想来,孤启当真满心都是她吗。


    儿郎的心思难猜,她也从来没有好好关注过孤启。


    夜风吹拂,将烛影吹得晃动不止。


    ——


    月溪阁。


    芜之被溪洄从梦中拉起来,迷迷糊糊的倒在溪洄的肩侧:“太师再让我多睡一会吧……”


    “王女的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溪洄问道。


    他前半夜在内室炼药,不曾休息半刻,如今方从内室出来,便闻到了芜之身上的血腥气,不待他细问,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便紧接着传了来。


    尉迟莲霜遇刺。


    北元的王女若是丧身幽朝,则代表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他怀疑是郁枝鸢的手笔。


    她是个狠辣的女娘,所想的法子毒辣又致命,几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但她终究还是站在北元的立场上,尉迟莲霜中箭,最得利的不会是她。


    那又会是谁?


    芜之抱紧他的手臂,试图蒙混过关:“什么伤……”


    溪洄冷声道:“那我让你去取的药材呢,你又为何不曾取回。”


    溪洄认命的睁开了眼睛,旁人不知晓,他可最明白了,他们太师寻常虽冷淡疏离平和如水,若是发起怒来,是极为恐怖的。


    他在月溪阁长大,最是清楚溪洄发怒的后果是什么。


    芜之委屈道:“我今日去小巷,结果突生意外,并不曾见到寻常交易的人,只见到了中箭的尉迟莲霜,幸而芜之身上还有太师给的清毒丹,便为她清理了伤口,将丹药留给了王女。”


    “是你救了尉迟莲霜。”溪洄收敛了冷意,“做得很好。”


    若是尉迟莲霜身死,北元与幽朝便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此事兴许对殿下不利,我当去提醒她的。”溪洄摸上了桌案上粗糙纹路的龟甲。


    天光大亮。


    郁云霁困倦的掩唇,打了个哈欠:“弱水,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如今已是卯时了。”弱水回道。


    她竟是同母皇与郁枝鸢在此商谈了一整夜。


    “王夫可传来消息?”郁云霁将肩头的褶皱掸了掸。


    孤启寻常觉轻,听含玉说,她不在半月堂的时间,孤启大都少眠,要靠安神香助眠的,如今她搬离了书房,孤启倒也不再点过什么安神香。


    这种种迹象愈发的同她的猜想不谋而合。


    分离焦虑症,且孤启偶尔暴躁,总喜欢抱着东西睡,夜间他总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样子,今夜她不在府上,也不知他是否安眠。


    弱水摇头:“不曾听闻。”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兴许是她多虑了,如今孤启正在酣睡,后半夜人容易困倦,他哪里有精力再如何。


    “好了,回府吧,让郭愚娇午后入府候着。”郁云霁抬手将鬓边的钗环打理好,流苏晃动,晨光下熠熠生辉。


    如今她衣衫整洁,好似将整个人的疲累之感压下去些许。


    行至宫门,眼前的一个身影越发熟悉。


    郁云霁偏头道:“弱水,你瞧眼前之人可还熟悉?”


    弱水有些不确定的道:“兴许是王夫殿下?”


    怎会,她临行前告知孤启了,叫他不用等她,如今孤启当在王府当中,才卯时,他当还在睡着。


    可眼前的身影太过熟悉,深红的衣衫上还带着黑与金相交映的纹路,哪家的儿郎会穿得如此张扬。


    京城儿郎多爱低调的色彩,为的便是那句君子如玉,而如此鲜亮的色彩并非是所有人都能驾驭起来的。


    她望着对面那人,对面那人兴许也注意到了她。


    晨风吹拂,衣袂翩翩。


    身前儿郎眼下的红妆靥为他增添了几分妩媚,孤启眼眸莹亮,轻轻咬着唇瓣没有开口。


    思念如洪水般将他席卷,不知怎的,分明郁云霁只是入宫商谈政事,他的心却那么慌,他总觉得,好似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郁云霁走后,他便睡意全无,唤含玉为他更衣来了宫门口候着。


    待她看清面前那张昳美的美人面之时,还是不禁怔了怔:“当真是你,你怎会来此……”


    她话还未说完,孤启便朝她扑来。


    清淡的荼蘼香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孤启柔顺的发丝上还带着皂角与香料的香气,金发扣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孤启紧紧环着她的腰际,他尖尖的下巴枕在了她的肩头,一开口,声音是无尽的喑哑:“殿下见晾,是我太思念殿下了。”


    孤启温软的身子紧紧贴着她,像是要将她融入他的身子里。


    郁云霁任由他这般抱着,安抚的轻拍着他的后背:“出了什么事,你又在此等候了多久?”


    孤启微凉的鼻尖触在她的脖颈上,哑声道:“……殿下,我太想你了,能不能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颈侧苏苏痒痒的,是孤启温热的鼻息。


    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时间让她心头微软,两人的关系本就含糊不清,她一直以来都在避嫌,但今日郁云霁驱散了心头的怪异之感,温声道:“怎么如此不听话,我说不要你等我,你便来宫门候着,老实交代,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的手寒凉,如今环在她的腰际,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冷意悉数送来。


    孤启被她按着肩膀,尖尖的下巴被迫离开了她的肩头,那双凤眸中还含着水意:“殿下离开后,引之便跟来了。”


    她离府时大概是子时,孤启竟是生生在此站了三个时辰。


    “殿下不要怪我,我只是,只是想早一点见到殿下。”孤启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低的垂下了头。


    但菡王府离皇宫不算远。


    郁云霁拿他没有办法:“就连这样短短的路程,你也不愿等吗?”


    孤启摇了摇头:“殿下不要怪我,引之会乖乖听话的。”


    “我哪里是在怪你,你身子本就孱弱,如今在宫外吹着冷风站上一整夜,身子哪里吃得消,如今手都冰成什么样了,还傻傻在这里等着。”郁云霁看他这幅模样,最终轻叹了一口气。


    孤启眸光莹亮,抬眸看着他。


    所以殿下不但没有又怪他,还在担心他。


    心中的纠结于忐忑顿时间化为乌有,心头的绿意扎根抽芽,生长。


    郁云霁看着他:“若我不回来呢,你便一直等吗?”


    “那引之便一直等,等到殿下回来为止。”孤启如此道。


    郁云霁一时间不知该说他些什么,孤启的爱意充沛,将她整个人束起,这样的感觉好似并不差,但不适合出现在两人的身上。


    心头温软的感觉被她压下,她望着孤启,喉头有些干涩。


    “殿下……”孤启弯了弯唇角,伸出指腹拂过她的眼角,颇为心疼道,“怎么眼睛都红了。”


    孤启的手早已是冰凉一片。


    郁云霁望着他墨色的瞳,朝他伸出了手。


    “走吧,我们回府。”


    晨光将她身上的淡紫色衣裙渡了柔和的光泽,她像是下凡的天仙,笑着朝他施施然伸出了手。


    孤启喉结上下滚了滚,望着她姣好的面容伸处了手,将她的指缝填满,弯起眼眸道:“好,我们回府。”


    郁云霁熬了一整夜,如今眼睛干痛酸涩,想来生出了红血丝。


    马车宽敞舒适,郁云霁靠在一只软枕上,睡意渐渐袭来。


    微风吹动着车帘,将熟睡那人的发丝也吹起了一缕,送到了她身旁孤启的手中。


    郁云霁的发丝浸染了他日思夜想的香气,孤启修长的指节环上了她的发丝,将光洁如绸的一缕绕在指尖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孤启勾着唇角,取出自己的一缕发丝,以发扣将两人的发丝扣在一起。


    他与郁云霁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此时他们不再分彼此。


    要是殿下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车帘一旁的水晶小帘相撞,发出清脆又令人心安的声响。


    郁云霁醒来之时,不知自己何时将头靠在了孤启的肩上,将孤启柔顺的发丝蹭的不成样子。


    “抱歉,我并非有意。”郁云霁带着疲累道。


    她原想着在马车上好生想一想对策,谁曾想,她竟是这样囫囵的睡了过去。


    孤启微凉的指腹覆在她的眉心上,衣袖内的荼蘼香也随之而来,为她将皱起的眉心熨平:“殿下无需同引之客气,太过疲累就好生休息吧。”


    郁云霁微微摇头:“我总觉得皇姐参与了此事,这些时日,菡王府同那边的来往……”


    “引之不会再去了。”孤启连忙保证。


    随后,他轻声问道:“那,恭王会对殿下不利吗?”


    “事关重大,我也不知晓皇姐究竟是如何想的。”她道。


    但昨夜女皇将调查青州一事的任务交付给她之时,她隐约觉出了郁枝鸢的不满。


    此事一直是女皇的心腹大患,女皇肯将此事托付给谁,便是对谁的重视与重用。


    郁枝鸢心系皇位,又多年不得赏识,难免会心生怨怼,但此事关乎到整个幽朝的命运,母皇那等聪明的人,想来能看出几分端倪。


    孤启握紧了她的手:“殿下,你会没事的,对吗?”


    他心中直挂念着郁云霁,倘若郁云霁出来什么差错,他也不会独活。


    不论是恭王,还是旁人,若是她们敢对郁云霁下手,他就算活出自己的性命,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若是恭王会对她不利,孤启眼眸中划过一丝狠戾,殿下不能做的事,他便去为殿下做,殿下若是想要那个位置,他便去为殿下铲除路上的艰难险阻。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郁云霁指腹摩挲了一瞬他的指侧。


    温软微痒的感觉将他眸底的冷厉融化,孤启看向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唇角勾起了弧度。


    郁云霁坐在半月堂的青镜前,任由他将自己繁复的外衫褪下。


    放在寻常她不会如此,如今困倦袭来,她甚至没有精力与力气去解开那束带。


    殊不知,孤启甘之如饴。


    他从不曾这般接触过郁云霁。


    饶是如今得了她的准许,他仍有一种心虚之感,但这种隐秘的快感冲击着他,让他整个人都不由地轻颤着,缓缓将指尖插.入她腰间的束带当中。


    她的腰身柔软,手感是极好的。


    且只会有他知晓。


    温热的身子就在他的面前,孤启心中渴望着,浑身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让他拥上去,让郁云霁将他占为己有。


    这样的心思将他的面颊都熏成了淡淡的绯色,孤启垂着眼睫轻颤着指尖,想要为她解开身后的束带,却越是着急,束带便越是戏弄他一般,从他的手中脱落数次。


    郁云霁似乎没有半分着急,她耐心的等着他。


    孤启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大胆的,试探的将鼻尖凑近了郁云霁的后颈。


    好香,是殿下的味道。


    白皙的后颈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眼前,孤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叫他顺势亲吻上去。


    感受着孤启在自己身后忙活,那一瞬,郁云霁好似身穿了古代的地主老财,财大气粗的土财主保养了一个貌美如花的男子,让其服侍自己的生活起居。


    郁云霁不由得轻笑一声,她的笑声惊动了她身后的孤启。


    孤启心中存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听闻郁云霁的笑声,以为是被她窥破,颇有些慌不择路的,堪堪将她的衣带拽开,衣料逶迤一地,覆盖在他的足面上。


    郁云霁白皙的后背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郁云霁的背光洁白皙,薄背上的美人骨与腰线系数显露,而水红的肚兜系带将她的皮肤映得光洁如雪。


    郁云霁偏头看向他,对上她沉静的眸光,孤启张了张唇,却没能说出什么,只听她道:“王夫是想让我裸睡吗?”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异样,可这样的话落在他的耳中,便又多了几分热意。


    孤启的眼眸好似被她攫住,既是如今慌乱之际,他甚至还想再偷偷看一眼她的背,但眼眸在对上郁云霁深色的瞳孔时,便再也动不了半分。


    “我不是,”孤启讷讷的解释,“我不是想这样的。”


    只是他将郁云霁的上衣悉数扒开,唯留一个清凉的肚兜,这样的话说出口,便又失了几分可信度。


    好似他是如何不知廉耻的男子一般。


    殿下是否会因此误解他,认为他水性杨花,青天白日便想拉着她做那种事……


    “殿下……”孤启还欲解释。


    可他清楚如今的状况,再多说也只会越抹越黑,干脆咬着下唇朝她身侧走去。


    他想躲去地缝里。


    但郁云霁的衣物还堆在他的脚边,他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去,却被那衣料缠住了脚腕。


    孤启瞪大了凤眸,朝她扑去。


    第47章


    一阵清甜的晚香玉气息将他包裹。


    孤启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埋在郁云霁的怀中, 他仍沉浸在要跌一跤的羞耻与惊恐中,如今被郁云霁抱怀里,整个人还不曾反应过来, 却如坠云端。


    以往闻一小口都是奢望的淡香,此刻将他整个儿包围。


    “没受伤吧?”郁云霁问。


    她不知晓孤启方才究竟干了什么,竟是将她的上衣通通拽了下来,她只知晓儿郎面皮薄, 最随口调侃一句,他就羞愤欲死的差点摔个脸着地。


    郁云霁真不希望这样的美人面被摔得面目全非。


    她生出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却一时忘记了所谓的避嫌。


    孤启受了惊吓,手心早是冰凉一片, 如今就这样环在她的腰间。


    手上的触感是前所未有的温软,孤启试探的动了动指尖,抚过她流畅的腰线。


    她的身子很热,好似要将他冰凉的指尖烫伤,孤启无所适从的轻轻抿了抿唇, 心跳却早已如鼓擂, 虽不想让郁云霁看出他的窘迫,从两人紧密相贴的肌肤上感受到他的跳动,但他还是贪恋她的香气与温柔。


    “多谢殿下,”孤启闷声道,“引之无事。”


    “无事便好, ”郁云霁点了点头,“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你也一夜未眠, 早些歇息。”


    孤启应声退到榻边,看着郁云霁自己将剩下的寝衣打理好。


    他捏了捏自己滚烫的耳尖, 只盼着自己没有在郁云霁面前出丑。


    郁云霁不用他服侍更衣,是否是嫌弃他太过笨手笨脚,她会不会因此再不许他为她更衣了?


    脑海中的想法胡乱飞着,孤启纠结地捏紧袖口。


    郁云霁已换上一身寝衣,她抬手将那些簪子钗环通通卸下,随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朝着床榻走去。午后还要见郭愚娇一面,希望她能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孤启一个人坐在床榻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郁云霁好笑的看着他。


    孤启蜷了蜷微凉的指尖:“无事,殿下快歇息吧。”


    她依言上了拔步床,墨发如绸铺散在榻上。


    她如今才在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归属感一词,王府是她逶迤安心放松的地方,如今躺在床榻上,嗅着身旁的荼蘼淡香,睡意再次袭来。


    她累极了,倒在床上后便松了筋骨,脑海中纷乱的政事也随之飞散。


    孤启看着她的侧颜,轻轻唤了声:“殿下?”


    郁云霁不曾应答,他彻底放下了心,抬手触及她的墨发:“引之好怕,怕你同他们一样,都不要我了……”


    她的发丝温柔的将他的指缝充斥,孤启微微勾唇:“殿下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殿下,云梦泽也好,溪洄也好,引之做些什么,殿下才能将我最为最好的人选呢?”


    他像是害怕惊醒她,轻声喃喃。


    孤启望着她的睡颜,随后指腹大胆的点在她的朱唇上。


    他冰凉的指尖方触及郁云霁的唇,她的长睫便颤了颤,随后朝着他侧身而来,顺势将他寒凉而不安分的手握住,继续酣睡。


    孤启慌得屏住呼吸,随后发觉郁云霁不曾惊醒更不曾发觉他的动作,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孤启敛眸看着被她握住的手,唇角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背光的阴影处,他不曾发觉郁云霁唇角轻不可察的弧度。


    ——


    恭王府。


    然郎扭着细腰将茶盏放在桌案,顺势凑得她更近些:“然郎又有好消息了。”


    郁枝鸢揽着一旁的然郎,温声道:“什么好消息?”


    然郎娇滴滴羞怯怯,只讨价还价道:“然郎还想再添置一套金首饰。”


    郁枝鸢今日心情颇好,通通应下:“好啊,本殿这就派工匠去打,为我们然郎打最新的款式。”


    “殿下最好了,”然郎高兴的往她怀里钻,却不曾见她眸中划过的鄙夷,“然郎今日又喜事告知殿下,然郎有两个月身孕了。”


    郁枝鸢面上的笑意微顿,随后推开他抿了口茶,眸中的情绪不着痕迹的掩了去:“既然有孕了,这些时日就不要同川安王的人交接了。”


    然郎自认为得到了终是,喜洋洋地挺了挺平坦的小腹:“殿下不怕惯坏然郎吗?”


    “你有了身孕,自然是最大的功臣,这些事理应交由旁人去做。”郁枝鸢唇角仍旧勾着淡淡的笑意,只眸底冷了下来。


    然郎本名李然,是她身边一个同川安王交接的小侍,因着有几分姿色,又对她怀有仰慕之心,她自然就遂了他的意。


    但然郎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的志向,在于凤君之位。


    然郎作为她的近侍,又助她同川安王串通,知晓不少她的事。


    这样的人,她是不会留下的。


    然郎退下后,郁枝鸢面色彻底冷寂下来:“月生。”


    小侍应声而来。


    郁枝鸢打量着他,问道:“林寿呢,林寿何时回来?”


    月生是她收买的小侍,曾在菡王府做工,听闻还是曾经那位宠极一时的姣郎的近侍,竟落到这般田地,想来他知晓不少菡王府的秘辛。


    月生毕恭毕敬道:“禀殿下,林寿姐姐今日夜里兴许会回来。”


    夜里回来,今日是同川安王交接的日子。


    郁枝鸢烦躁的将方才然郎送来的茶水尽数泼了在地上。


    早在郁云霁将郭愚娇带走之时,她就觉出了不对劲,可她这位皇姨母太过谨慎,竟是不肯告知她,京中的眼线还有哪几位,不日,还有几位官员甚至百姓被抓起,她亦不知晓是否如母皇所说,抓到了数名细作。


    母皇还顾忌着皇姨母的姐妹之情。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她的母皇却并非如此,也幸而母皇没有将斗败的皇姨母斩杀,如今她才能得到多方的助力,否则她兴许不能同郁云霁抗衡。


    皇姨母为人虽阴狠,可如今她是唯一能为她提供一大助力的人了。


    与虎谋皮又如何,她宁愿如此,也不愿看郁云霁这样的人坐在皇位上。


    在母皇眼中,不论她做的如何,总是不如郁云霁的,她不明白郁云霁有什么好,竟值得母皇如此,她要母皇眼中只能看得到她。


    “林寿回来后,命她速速来见我。”郁枝鸢如此道。


    “是。”月生道。


    风吹叶摇,郁枝鸢从隐秘的暗格当中取出一封密函。


    密函被她展开,郁枝鸢脸色愈发的难看,她将那张秘辛攥成一团,随后将信纸的一角放在一旁燃着的烛火上。


    火舌跳动,将她手中那张密函舔舐殆尽。


    “郁云霁,真是好样。”郁枝鸢冷笑道。


    无妨,即便郁云霁要查又如何,如今她做的隐蔽,不论怎样都查不到她的头上,在这,如今她身边有云梦泽,郁云霁就算想要做什么,不论是看在昔日情分还是家室上,都要再掂量掂量。


    郁枝鸢似是想起什么,勾了勾唇角:“本殿倒是忘了,还有我那好妹夫,郁云霁,咱们走着瞧。”


    未时,郭愚娇被人从暗门送了进来。


    郁云霁睁开眼眸,便见身旁孤启酣睡的面孔。


    他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蜷成一团,像个虽是能触发自我保护机制的小动物,如今正值春日,他却多盖了一层被,面颊被蒸腾的泛着薄粉,也总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是不该在威风凛凛的大反派身上出现的。


    郁云霁挪开了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为他掖好被角后,才踩上了云头履。


    郭愚娇已然在正厅等候多时了,见着她来,郭愚娇下意识搓了搓手:“殿下,您要的消息我带回来了。”


    郁云霁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如今川安王对京中的眼线们皆生了疑心,不单是我,连带着我知晓的身边人,都许久不曾接到过川安王的消息了。”郭愚娇顿了顿,“嘶,但我曾见她的人来递消息,却不知递到了哪里去。”


    “我不希望从你口中听闻无用的消息。”郁云霁把玩着手中的一颗玉子,玉子随着她的话音,朝着远处打去。


    啪嗒一声脆响,远处的旧花瓶被彻底打破。


    郭愚娇当即冷汗淋漓:“是,是,我此番前去,听闻青州出了乱子,是川安王手下有部下试图造反,此人还是她昔日看中的部下,如今已被川安王杀了,独留夫郎与女儿受人欺负。”


    郁云霁眉头轻蹙。


    她对于这位川安王的为人,比旁人知晓的更多些。


    当年的夺嫡一战中,便是因着川安王太过多疑,她夺嫡期间处死的幕僚与部下不胜其数,故而无人再敢簇拥她,后大局已定,她被派去了南地,筹谋多年仍旧是为那个位子。


    “皇姨母如此,想来不得民望啊。”郁云霁轻笑一声,“你将那被处死的部下,家住何方告知于我,只剩孤女寡郎,当好生抚恤。”


    “殿下放心,我会尽早将这些打探清楚。”郭愚娇保证道。


    两人交谈的同时,廊庑处传来一阵还有些迷蒙的声音:“殿下。”


    郁云霁回眸,便见孤启正披着一件水红的薄衫,赤脚站在那处,他像是还没有睡醒,揉了揉眼睛。


    她不曾注意到,身后的郭愚娇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京中无人不知,郁云霁如今的王夫虽是疯癫,却实在美丽,她原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怎么光着脚出来了,地上凉,先把鞋穿上。”郁云霁无奈的看着他,道。


    孤启方才还不曾见到一旁的郭愚娇,待如今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时,当即皱着眉头躲到了柱子后。


    他讨厌郁云霁身边那个女子不加掩饰的窥探与垂涎,实在是恶心。


    察觉到他的躲避,郁云霁侧眸朝一旁的郭愚娇扫去。


    郭愚娇原本沉浸在其中,忽感后背一阵冷意,忙恨不得将头埋到脚尖上。


    “眼睛放老实点,若是你惹得王夫不悦,我不介意自己动手。”郁云霁勾了勾唇角,眸光淡然的看着她。


    她拿出了几分原主的气势,这招果然见效,郭愚娇这样的滚刀肉当即认了怂。


    “是是是,小人知错,求殿下恕罪。”郭愚娇背上一片寒凉,忙开口认罪。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廊庑下的人听见。


    孤启不曾察觉唇角是何时勾起的,在听到郁云霁如此袒护他之时,心头的欢喜再也遮掩不住。


    殿下如此关切他,只要他好好表现,殿下兴许会喜欢他的。


    他应声道:“引之这就去换鞋,殿下议事可莫要忘了时辰。”


    说罢,他快步朝着半月堂走去。


    红衣翩飞,他像是欢快的花蝴蝶,连带着鬓边的发扣都碰撞出了声响。


    郁云霁看了一眼郭愚娇,后者则低着头,生怕她一个不高兴把她给砍了。


    “好了,你当知晓如何,如今川安王那边生了疑心,必然会缓些时日,待风浪过后再同京城通信,届时你要将消息尽数禀报,如有隐瞒,后果你当知晓的,”郁云霁随手落下一个银锭子,“酒钱。”


    郭愚娇眼眸一亮,忙欢喜的将银锭子揣进怀中。


    显然,这招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对她来说很受用。


    郁云霁起身朝着半月堂而去,今日她并不能留在府上,如今政事在即,她还当入宫寻溪洄一趟,一边是为着溪洄的婚事,一边也是为川安王一事寻个对策。


    见着她来,孤启起身朝她迎了来:“殿下……”


    “我要入宫一趟,”郁云霁道,看着孤启面上僵住的笑意,她解释,“如今的情况你也知晓,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耽误了这样大的事,今夜不用等我了。”


    孤启缓缓垂下了头。


    又是不用等她了。


    她总不让他等他,可他是郁云霁的夫郎,哪有夫郎不等妻主的?


    但话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平静的道:“我知晓了。”


    见他没有像往常那般闹,郁云霁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你乖乖的,等我回来,为你带八宝糯香鸭吃。”


    她记得,上次孤启就挺喜欢吃的。


    孤启面上扔挂着得体的笑,袖中的手却缓缓拢紧。


    郁云霁还是介意他的,想来也是,无人不会介意此事。


    恭王就像是横在两人面前的一道鸿沟,这个鸿沟一日不除,郁云霁便总能拿出此事来恶心他。


    都是他的错,若非他识人不清,如何会同郁云霁产生这样的误会。


    孤启初尝到唇角的血腥味,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又将唇肉咬破了。


    “不必麻烦了,殿下忙完便早些回府吧。”孤启堪堪维持住面上的笑意。


    郁云霁只当他在客气:“不麻烦,顺路的事,我会尽量早些回来,你一个人在府上,若是闷得慌,可以叫云梦泽来陪你解解闷,想来他也愿意。”


    那日宴会上,她便见孤启同云梦泽走得极近,两人一见如故。


    这样便好,孤启总不能一直将情感寄托在她的身上,所谓的分离焦虑症,还是要他自己走出来,不交朋友不说话,她总担心孤启会憋出毛病。


    “……好。”孤启笑着应下。


    罢了,殿下带给他的,哪怕是砒霜他也会一点都不剩。


    ·


    月溪阁。


    溪洄为花圃中的晚香玉浇了水。


    花圃内湿润的泥土沾在他的脚下,溪洄却不曾顾及,只惯例将瓶中的药粉倒在花根处。


    芜之蹲在他的身旁,歪着头道:“太师格外偏爱这一株晚香玉,如今就连这样珍贵的东西都给花木用上了。”


    溪洄起身,将瓷瓶递给他:“晚香玉高洁典雅,夏秋可观赏,香气宜人,更要悉心照料些。”


    芜之暗暗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太师哪里是偏爱什么花木,分明就是睹物思人了,方言整个幽朝,威压菡王殿下才用这样别致的香,别以为他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太师时常对着桌案上那锦帕折的兔子怔神。


    每当太师看着这株生机勃勃的晚香玉,亦或是桌案上的兔子,他就知晓太师是想菡王殿下了。


    溪洄换上一双干净的木屐:“栀子茶备好了吗?”


    芜之为他收起那双沾染了泥土的鞋,回道:“自然自然,太师大人放心。”


    菡王殿下来,他哪敢不好生准备,若是怠慢了菡王殿下,太师兴许要不理他了。


    两人正是交谈着,却听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溪洄眼眸轻眨,随后望向门口。


    芜之识趣的退到了一旁,将泡好的茶斟上。


    “我来得有些迟了,还望太师莫怪。”郁云霁笑看着坐上的溪洄。


    溪洄似是有心事,正捧着一盏茶一口一口的抿着:“不迟的,殿下如今身兼数职,怕是忙都忙不过来。”


    他消息灵通,此刻想来已经知晓自己被母皇派去调查青州一事了。


    郁云霁笑叹道:“多谢太师大人体谅。”


    她经他身时,带过一阵馥郁芬芳,惹得溪洄捧着茶盏的手不禁紧了几分:“殿下觉得此事当如何,可需要溪洄帮衬一二?”


    郁云霁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件事,如今尉迟莲霜中箭,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明显是不见你嫁人不罢休了,钦天监那边商定了良辰吉日,时间上紧迫了些,婚礼也可能很仓促。”


    “无妨的,殿下肯帮溪洄,溪洄亦是很感激了。”他敛下了长睫道。


    见他这副模样,郁云霁继续道:“太师不用担心,待北元这边安置好,两国达成协议,你我便解除形婚,我同你和离,届时你仍旧是幽朝太师,不会受影响。”


    溪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没有应声。


    郁云霁当真是个顶好的女娘,京中不乏垂涎他容貌的女娘,郁云霁竟还能泰然自若的处理此事,实乃难得,这样的心意,世间怕是再无女子能如此了。


    他收回手时不曾发觉,衣袖不知何时被茶盏压住了,随着溪洄撤离的动作,茶盏也猛然摔在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在耳旁炸开。


    第48章


    “怎么了?”郁云霁原本正在思索此事如何解释会合理一些, 冷不防被这样突兀的声音吓了一瞬。


    溪洄鲜少失态,他看着地上的碎瓷,许久道:“不妨事, 是我没拿稳。”


    郁云霁不疑有他,只问道:“殿下觉得怎样方便些,便怎样安排吧,溪洄都可以的。”


    郁云霁没有推辞。


    如今为了打消尉迟莲霜和北元国主的念头, 此事宜早不宜迟,如今在钦天监推算的时辰里,最快是时间是三日后。


    到时在北元使臣的见证下,她将溪洄以平夫之礼带入府中, 一切便成定数。


    ——


    云梦泽方从恭王府回来,便见了门口等候许久的王府小侍。


    他心中过了千万个想法,他起初还当是他的行为被有心人发觉,郁云霁特来醒他,亦或是王府出了什么事, 却不曾想小侍说是王夫相邀。


    直到见到孤启, 听闻他口中的话,云梦泽才笑出了声:“怎么,王夫那日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我的话,如今竟是为了此事来寻我……”


    孤启面上的神情冷了几分:“云公子不愿吗,这样双赢的事不是你先前提出的吗?”


    “不错, 但我是不曾想,王夫为了此事派小侍亲自来请我啊。”他笑着, 将那个“请”字咬重, 随后如愿的看到了孤启难看的脸色。


    孤启蹙了蹙眉,示意身旁的小侍将冲泡好的茶给他。


    如今他的确有事相求, 否则他怎会忍着恶心见云梦泽,他对郁云霁的心思他看的清清楚楚。


    “只不过,如今太师入府已成定数,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日子也就是这两日了,虽宫中没有传出消息,但你知晓,钦天监是我的姑母,这样的消息我还是能提前得知的,不过看王夫的样子对此丝毫不知,怎么,殿下没有把此事交由你去做吗?”云梦泽吹拂着茶汤,望他笑道,“王夫不喝茶吗?”


    孤启此刻哪里有喝茶的心思。


    他自然知晓此事已是定数,只是不曾想,如今日子这样赶紧。


    溪洄那样的身份,若是入府,定也不能潦草,可郁云霁不曾主动对他提及此事,她怎会不知晓溪洄入府的时期,却不曾将主持大局的重任交由他。


    孤启冷声回絶:“我不似云公子,不喝这样寡淡的东西。”


    云梦泽眉头微挑,喟叹道:“我还以为殿下多在意王夫,却不曾想,这样的大事你也不知晓,看来我这趟注定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清风吹来,将云梦泽身上的淡香吹向他。


    孤启眉头皱了皱,抬眸看着他道:“云公子同恭王走得很近吗?”


    云梦泽面上本带着笑意,如今听闻孤启的话,眸底的笑意当即冷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隐蔽,平日也是挂着去商铺亦或是庄子的由头,就连他的母亲如今也不知晓。


    孤启是怎么知道的。


    他在收到恭王来信之时,便将这些参半告诉了郁云霁,此事唯二人得知。


    郁云霁难不成会将这样的事告知孤启吗?


    云梦泽对上他探究的眸光,落下了手中的茶盏:“王夫说笑了,我一个未出阁的男子,怎会同恭王见面,如此怕有损男子的名声。”


    孤启眸光阴寒。


    他知晓云梦泽在借此提起他昨夜私见恭王一事,两人虽是皇姐与妹夫,但京中不乏好事之人,这样的消息,云梦泽定然也会知晓。


    他不会闻错的,云梦泽身上还沾染着恭王府的檀香。


    寻常女娘不会用檀香,若非是从寺庙回来,身上不会沾染这样的气息。


    可他的人却说,云公子今日一整日都在庄子上,近些时日又常常在府上核查账簿,是不会有时间去什么寺庙的,但云家人无人用这样的熏香。


    云梦泽若是去了寺庙,又何须遮遮掩掩,他派去盯着云府的人早就会来禀报。


    “云公子洁身自好,只是如今恭王同殿下之间的关系难以言说,云公子如此聪慧,想来早已听闻,我无权干涉云公子的立场,但若是云公子对殿下不利,”孤启顿了顿,“你是否会站在恭王那边呢?”


    云梦泽偏了偏头:“王夫这话来得莫名,斯玉倒是担心你受了旁人的蛊惑。”


    “你若是一心为殿下,此时又何必心虚,不肯正面回答我的话,”孤启冷嗤一声,“云梦泽,你说你心悦着殿下,却在背地里做这样的事,当真是叫我恶心。”


    云梦泽屈指撑着脸侧:“你如何断定我去了恭王府?”


    “你身上的檀香是盖不住的,”云梦泽这样的回答,在孤启眼中已是将方才所提及的这些事情默认,“云梦泽,你要对殿下不利?”


    云梦泽失笑:“王夫的鼻子,当真是灵敏,我今日的确是见了恭王,但却不曾如你所说,我心悦殿下,便同你光明正大的竞争。”


    他深知眼前笑着的人是只狡黠的狐狸,孤启不会信他的话,但他深知,若是云梦泽这样的人,以及背后的实力要对郁云霁下手,她怕是会腹背受敌。


    “你最好是如此。”孤启睨着他。


    ……


    男子的婚姻做不得儿戏,若是太过潦草,又有失溪洄太师的身份,幸而母皇早在先前听闻风声之时,便在筹谋溪洄的婚事,嫁衣是赶制出来了,可如今仍旧是难为。


    寻常女子纳夫都是由府上正君操持,按照惯例,她与溪洄的大婚将全权交由孤启负责。


    可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她都不能将这件事交由孤启去办。


    “殿下,你觉得,王夫是个怎样的人?”溪洄看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玉戒,开口问道。


    郁云霁思绪一顿。


    来这之前,她知晓孤启是书中最大的反派,疯癫而无所顾忌,但如今同他相处的时间已久,自然也知晓他不止是书中那般。


    孤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不似幽朝儿郎们的内敛,孤启说心悦于她,在她躲避他情感的攻击时,他心中委屈,却自己躲在墙角舔舐伤口,第二日又会来见她,好似不曾介意先前一般,像只粘人的猫儿。


    孤启害怕孤独,害怕她的别离,却从不会拦着她走该走的路,如此想来,他像是一直站在一个含糊的位置,一直在默默的支持着她。


    她早在之前便告知于他,自己是不会对他所做任何事动摇的,两人的一纸婚约不作数,王夫的位置空有其名,寻常男子怎会将自己的大好青春耗费在一个没有回报的女娘身上,可孤启偏偏执拗的如此。


    “孤启他,”郁云霁想到那张美人面,唇角不自觉的含笑,“他很好,不似传闻中的样子,至少对我很好。”


    她同孤启周旋,不知他情从何起,只是突然便不愿和离。


    她并不是一个体贴的人,成日政务缠身,孤启仍傻傻的待在后宅,每日只盼着她回来,同他说说话,这样的傻郎君,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名无分,得不到回应,他究竟想要什么呢,郁云霁不得知,但孤启此刻是极好的郎君。


    她面上的笑容明媚,望着她笑盈盈的面孔,溪洄也轻轻一笑:“看得出来,殿下很喜欢他。”


    他原想着,若是郁云霁待他无意,他或许还会同孤启争一争。


    可如今看来,他完全没有争的必要了。


    郁云霁对孤启有情,他既看得出来,便不该去招惹,这样对孤启来说是不公的,他的情感是个人的,不该影响到郁云霁的抉择。


    郁云霁微怔,随即好笑道:“为何如此说?”


    溪洄面上仍是清淡的笑意,指节却虚虚拢了拢。


    这还需要多问吗,方才他提起孤启,郁云霁面上的笑意是做不得假的。


    若非有情,郁云霁又怎会在他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露出这样的笑,又如何能给这样一个儿郎如此高的评价。


    郁云霁虽温和,但不会说违心的话,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郁云霁待他赤诚,如此,他也不该将这样丑陋的心思展现在她面前。


    溪洄没有回答她的话,郁云霁转着指节上的玉戒,兀自思索着他方才的问题。


    她喜欢孤启吗?


    这样的问题放在以前,她定然是丝毫不会犹豫的否定,可如今她为这样的问题犹豫了许久。


    郁云霁并未察觉,在她犹豫这个问题之时,她同孤启的关系便更加模糊不清了。


    她本不是一个体贴的人,却为了孤启做了体贴之事,这样的事在寻常人家当中,妻主皆是不屑于去做的,而她口中让孤启远离,行为却是将他一颗心狠狠攥在手心。


    孤启笑,她会愉悦几分,孤启不悦,她偶尔也会去哄一哄,在那日她得知孤启去见恭王之时,心中的空落之感便提醒着她,孤启在她的心中已然不同了。


    那日的情绪来得莫名,细细想来,却也不全然是习惯。


    她是当真心悦孤启吗?


    “殿下不必担心,溪洄本就是因着北元一事入王府,不会做出什么让王夫误解之事的,待时机一到,溪洄便会离府。”溪洄轻声道。


    郁云霁以为他是担心同孤启的相处,毕竟京中没有什么关于他好的传闻,她解释道:“王夫很好相处的,外面传言不可信,我会将此事同王夫说清楚。”


    溪洄道:“殿下 体贴,不知羡煞多少儿郎。”


    溪洄入府一事即便是做戏,也不能被北元人看出端倪,更不能被旁人看轻了去。


    郁云霁道:“幸而母皇那边早有准备,你无需担心。”


    她将当日的安排同溪洄讲述着,溪洄就静静地听,橙黄的日斜斜落在远处的宫闱上。


    沉香袅袅,将她的发丝都在无声中浸香了。


    斜阳落在她明媚的面上,溪洄静静望着她,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也不知过了几时,芜之来报:“太师,殿下,王夫来了。”


    郁云霁本在同他商议郭愚娇今日带回的情报,闻言微微一顿:“他可曾带话于我?”


    她知晓,患有分离焦虑症的人总是如此的,孤启虽不曾涉及朝堂政事,心中却是知晓日进的境况,也担心着她。


    “不曾。”芜之摇了摇头。


    溪洄淡淡的扫了芜之一眼:“既然王夫来了,为何不将王夫请进来?”


    芜之看了看两人,随后从善如流道:“芜之这就去。”


    孤启立于月溪阁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晚风吹来之时会掀起他的衣袍,将红衣吹得翻飞,可他却像丝毫不在意一般,只越过月溪阁的人影,看向最深处。


    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娘。


    孤启握紧食盒的把手,心中十分不安宁。


    自郁云霁离府后,他这颗心再也没能宁静下来。


    月溪阁的小侍带着他走到殿门,孤启兀自站在殿前,他很想进去,看看他的女娘此刻在干什么,他喜欢郁云霁认真的样子,斜阳散落在她面前的文书上,将她的长睫与容颜照映,宛若将世间的光华全都集于她的身上,可他却又怕贸然进去,会耽误了郁云霁的思绪,更怕……


    更怕看到她同溪洄亲近。


    他知晓他比不过溪洄,溪洄入王府也是定数,他更改不得,可若是再这样的基础上,郁云霁能多喜欢他一点,他的心或许还能好受些。


    他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若是没有了郁云霁,他还不如一死了之。


    “孤启,”殿门突然被人打开,郁云霁清如泉水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在这儿,怎么不进来?”


    孤启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他抬眸看着面前的姣容,轻声道:“引之怕打扰到殿下与溪太师商谈政事……”


    “怎会,你来怎么会是打扰,再者说,太师为人和善,也想见你一面。”郁云霁温声笑道。


    前两句话使得他心中被暖意充沛,但后面的话却像是朝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将一颗心浇透到寒凉。


    溪洄和善,更善解人意,同他是不同的。


    郁云霁更喜欢这样的男子吗。


    溪洄想见他,想来便是因着将来入王府一事,他性子倨傲冷淡,但想来也是不愿同他分享郁云霁的,见他,兴许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


    若是溪洄为难他,郁云霁又是否会站在他的身旁呢?


    他不清楚答案,却又不敢问,不敢细想。


    如果答案否定的,他害怕自己会承受不住,索性,他在心底欺骗自己。


    郁云霁顾不上他也没关系,他自己哄一哄自己便好了。


    一阵香气传来,郁云霁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食盒:“这是给我的吗?”


    在孤启来之前她本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饭香味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日不曾进食了,腹中此时才有了饥肠辘辘之感。


    每每同溪洄在一起,她总觉得自己是同仙人相伴,时间久了竟是连人间的欲望一同忽视。


    孤启的到来像是将她从云端唤下,食盒中饭食还热着,接过他手中食盒的时候,整个人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像是她疲累一日躺在床榻上,亦或是说是归属感。


    “是,引之想到殿下不曾进食,便为殿下送来了晚膳,殿下先将就用一些,久饿容易心口痛。”他道。


    食盒的把手细窄。


    她接过孤启手中的食盒时,不可避免的会触碰到他的手。


    春日煦暖,他的手却还带着冷意,孤启肤白,如今手背上还带着浅藏的淡青色筋络,像是一块冷玉,触及到他的温度,郁云霁眉头轻轻皱了皱。


    她一时间没有顾及礼节,顺势牵起了孤启的手:“怎么还这样冷?”


    孤启内心挣扎了一瞬,到底是没有将手抽回。


    他喜欢殿下对他的关切,更喜欢殿下怜惜的看着他,关切他。


    郁云霁的掌心温热,像是将他手上的寒凉之意悉数驱赶,怎么也热不起来的手总算有了点暖意。


    孤启轻轻回握她的手:“无妨,是幼时落下的寒症,引之习惯了。”


    但他身上的衣料就是更单薄些,郁云霁看了一眼这不让她省心的王夫,道:“溪洄医术高明,兴许还有可解之法,你也不能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


    她如此同孤启说着,孤启只唇角勾着一丝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郁云霁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罢了,还是先进去再说。”


    她极为自然的牵起孤启的手,朝着内室走去。


    殿门大开,殿外的暖阳斜来,女娘面上还带着不曾收敛起的笑意,她身旁立着同样芝兰玉树的郎君,当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周边的一切都跟着失了颜色,暗淡下来,唯见女才郎貌。


    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溪洄面上的神情淡淡,指腹不自觉的摩挲着袖口,这是他克制情绪的动作:“殿下与王夫,果真是恩爱非常……”


    第49章


    孤启看着眼前端坐着的溪洄。


    即便他同郁云霁如此, 他依旧能够平心静气,他如何能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溪洄就断定了他是争不过他的吗?


    孤启神色淡淡的朝着他颔首:“太师,这厢有礼了。”


    郁云霁将食盒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上:“王夫特为我送来晚膳, 太师可要一同用些?”


    郁云霁神色自然,孤启瞧不出两人之间究竟有无女男之情,溪洄亦是不曾又什么出格的举动。


    想来两人方才真的只是在商谈政事。


    孤启唇角带了些笑意:“我为太师备了一份,太师可愿尝尝我的手艺。”


    盛情难却, 溪洄颔首:“好。”


    “引之厨艺很好,我当时也不曾想到,出身名府的郎君还能有这样好的厨艺。”郁云霁笑着将食盒打开,饭香味扑面而来。


    孤启将饭食分成了小份, 但胜在种类繁多。


    清淡如春笋和芦芽,白瓷碟中的一抹绿意将春日的气息带来,除了春日常有的绿菜,还有一些蒸鱼与鸡汤,看得出来, 幽朝人春季确爱食鱼。


    食盒中另还有一碟炸物, 闻起来像是炸鸡,她一时间竟没有猜出是什么,只是香辛料调节的很好,面前膳食引得人食指大动。


    孤启心细,特意将菜装成两份, 郁云霁将一份放于溪洄面前:“太师尝尝看。”


    面前的菜肴不逊色于宫中御厨,即便小碟盛放, 依旧能看出他在上面下了不少功夫。


    溪洄看向色泽金黄的炸物, 道:“这是什么?”


    郁云霁银箸触及那香喷的炸物,入口先是外层香而不腻的脆皮, 待到齿关用力,里面香嫩的鸡肉混合着汁水将嘴巴充盈,将整个人的味蕾大开。


    是鸡米花。


    她先前只对依弱提及过一次炸鸡,如今孤启竟是自己做出类似于鸡米花的炸物,不得不说,他的创新能力很强,厨艺更是高超,这样小块的鸡肉很容易炸的干柴,他仍能保留鸡肉的水分。


    “是王夫自创的菜品,放眼整个幽朝兴许都不曾有。”郁云霁侧眸看向身旁的孤启。


    见她吃的眉目带笑,孤启便知这顿饭是极合她胃口的,面色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兴许是郁云霁面上的神情太过明艳动人,溪洄捏着筷子的手僵了僵,随后泰然自若的夹起了面前的鸡块:“王夫的厨艺当真是极好,难怪殿下时常提起。”


    郁云霁见他不曾动筷,道:“你为何不吃?”


    “引之不饿,”孤启顿了顿,“殿下公务繁重,引之只带了一些为殿下果腹,待到回府,还有晚膳。”


    他没有明说,其实他是想同郁云霁一起在府上共用晚膳。


    溪洄方要触及芦笋的银箸顿住,随后将银箸搭在了小碟上,孤启的厨艺的确不错,但他如今不想吃了。


    这幅模样其实有点孩子性,但在冰清玉洁的太师身上,倒有些违和了。


    “……怎么了吗?”郁云霁回眸看着他。


    制造出动静的人如今敛着眉目,默了两息道:“无事,待殿下用完,我们便将北元一事商议,若是顺利,今日会早些回去的。”


    孤启知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闻言轻笑道:“既然还有要事,殿下先用膳吧,引之去外面候着。”


    他不曾说自行回府,而是去外面候着。


    虽是春日,但他在外时间久了,手会寒凉一片,郁云霁是知晓的,他出此言,只是为了看看郁云霁会如何。


    若郁云霁只当他是寻常郎君,兴许会劝他回府,但若郁云霁待他有意……


    孤启摩挲着指腹,忐忑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殿外寒凉,如何不在殿内候着,我与太师商谈的差不多了,兴许没一会我们便能一同回府。”郁云霁并未多想,几口温热的饭食下肚,胃中的确舒服许多。


    “好。”孤启弯了弯唇角,应声。


    溪洄面上神色不变,道:“王夫在此坐上一会吧,不碍事的。”


    他并不介意所谓男子议政,他本就是男子,更不会拿这些东西去压旁人。


    郁云霁自小便受规矩的约束,吃饭即便是快,也不会有狼吞虎咽之感,她将膳食解决完毕,干净的小碟正是她对晚膳的满意程度。


    “如今北元使臣没有要走的意思,此番北元的一斛珍珠足以让她们颜面尽失,原本可以因此好生再谈谈条件,偏尉迟莲霜在幽朝遇刺,而幕后主使不明,”郁云霁指尖叩了叩桌案,“尉迟莲霜那夜曾透露给我,我怀疑是川安王的人。”


    “如今尉迟莲霜肯站在殿下身边,将这些告知殿下,好抓住幕后主使,已然难能可贵,这些时日溪洄夜观天象,北元此次怕是要无功而返,但殿下先前所说的条件,将来是会达成的。”溪洄道。


    郁云霁笑着摇了摇头:“将来?将来又是何时?”


    “秋月。”溪洄道。


    他为此卜了卦,卦象显示,郁云霁的条件会达成,不过要晚上许多,虽不知中途北元究竟出了什么事,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郁云霁静默片刻:“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尽快将川安王控制住。”


    “但自从京城中眼线入狱的消息传出去后,她便同惊弓之鸟一般,亦不曾见她在有什么动作,除了射伤王夫与尉迟莲霜外。”郁云霁眸中微冷,“这是一步险棋,她肯铤而走险两次,便是证明她仍有底牌。”


    “话虽如此,但川安王毕竟是封地王,亦是当今圣上的亲妹,殿下的皇姨母。”溪洄掀起薄薄的眼皮,“殿下,当如何拿下她?”


    “此刻不可打草惊蛇,”郁云霁扣了两下桌案,木质桌案发出的笃笃声却格外令人心神振奋,“最好一击必中,为皇姨母上演一出瓮中捉鳖。”


    “既然已是惊弓之鸟,让她的弓弦绷得再紧些又何妨,”溪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人同弓一样,耐力也总会有个尽头,一旦耐力耗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忍得久了,弦断人绝。”


    川安王在青州聚集兵力,女皇兴许是知晓的,他不知女皇纵容的原因,也不曾关注过这些,可他那日听闻,箭是冲着郁云霁射来之时,那颗心方寸大乱。


    郁云霁不能有事。


    倘若川安王不曾针对郁云霁,他兴许还不会如此,但川安王千不该万不该对郁云霁下狠手。


    “川安王多疑,想必这样的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她会对身边部下失了信任,”溪洄懂爱,“上位者,最忌多疑。”


    孤启蹙了蹙眉:“若是示敌以弱,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示敌以弱?”郁云霁扬了扬眉头,“让他们对此掉以轻心,随后试探京城眼线,如此或许能快一些,但追随川安王的那些人可真是要倒大霉了。”


    依着她多疑的性子,一旦发觉不对劲,兴许会怀疑是身边混入了她们的人。


    川安王心狠手辣,一旦发觉不对劲,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即便是追随她多年的部下。


    郁云霁还记得,书中曾提及川安王将身边的一位部下虐杀,且这位部下跟随她多年待她忠心耿耿。


    一旦她做出这样引发众怒的举动,身边的部下与将士们也会对她生了忌惮,将来怕是再难笼络民心。


    “你说的不错。”郁云霁望着他笑道,随后侧眸看向溪洄,“溪太师,你觉得如何?”


    溪洄蹙了蹙眉:“但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他这些时间心中总有一些不安,好似近期要发生些什么。


    但细细回想起来,近期唯有他要嫁入王夫这一件大事,分明已寻到解决的办法,为何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


    二日后,客栈。


    尉迟莲霜捏着手中的羊皮纸,眸光若是能化为实质,便早已将这张羊皮纸割成碎片。


    “王女,究竟发生了何事?”破多罗云手中还我这一只喷香的兔腿问。


    今日她们特意打了野味,如今正生了篝火。


    “信是皇宫传来,国主可是又什么事要吩咐吗?”侯莫陈妹箬皱眉道。


    出师不利,如今事还未成,她们王女便先中了歹人的箭。


    尉迟莲霜将羊皮纸攥紧,声音冷的吓人:“国主中毒。”


    简短的几个字一出口,两个部下当场怔愣在了原地。


    国主如今年有十六七,却并不能独当一面,宫中群狼环伺,起先王女在北元之时,她们都顾忌着王女的身份,如今王女随时辰朝见幽朝女皇,她们便迫不及待开始动手了。


    当真是放肆。


    “应当无事,若是有事……”破多罗云的话还不曾说出口,便被侯莫陈妹箬一掌拍去一旁。


    她堪堪止住了话头,将方才能将王女惹怒的话咽了回去。


    国主当无事的,若是国丧,天下皆知。


    既然这封信能出拿来,想必国主如今已然无事了。


    “她是当真心悦溪洄。”尉迟莲霜冷下了眼眸。


    如今都中了毒,余毒未清,她竟是还有心思惦记此事,嘱托她千万要带溪洄回来。


    “殿下,事情紧急,宫中还有王女们……”侯莫陈妹箬欲言又止,随后抱拳朝她请命,“王女,我们回去吧。”


    她知晓王女将国主看的有多重,若是国主出事,王女怕是会血洗了整个狼族。


    “明日启程回王都。”尉迟莲霜将羊皮卷扔进一旁的篝火中。


    但明日就是郁云霁将溪洄纳入王夫的日子,明日启程,临行前她还能看溪洄入王府。


    此事急,但幸而她在王都留有人手,如今那边没有动静,便证明如今整个北元一切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她王妹下手的人,但在此之前,幽朝同样如此。


    她不容欺骗,若是幽朝因着太师诓骗她,她不介意因此出兵。


    北元狼女最是骁勇善战,不会惧怕幽朝的兵力。


    今日夜空中繁星点点,郁云霁难得抛开一身的政务,坐于廊下观星。


    孤启从内室走了出来,坐于她身旁道:“殿下是在想明日之事吗?”


    明日是溪洄入府的日子。


    郁云霁凝着天上莹亮的繁星,道:“是啊……”


    她知晓如今此事依然是最好的办法了,可这样一来,溪洄注定就是嫁过人的男子,在幽朝这样的国度,此事对于男子的名声是有很大影响的。


    原本北元若是不曾生出疑心,她还能想办法蒙混过关,可如今北元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如此一来,她也只能按照这样的计划了。


    虽然有一定的影响,但是最终好歹将太师的尊荣保了下来。


    溪洄到底帮了她许多,她总也要为他考虑一些的。


    “殿下,你当真……”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想娶太师吗?”


    他原想问郁云霁,她是否心悦溪洄,可郁云霁这样的人,从来都无心女男之情,又如何会心悦哪个男子。


    他不知溪洄为何甘愿入府为侍,他那样的身份,就像是想要王夫的位置,女皇都会给的,怎么会如此自降身价呢。


    除非……溪洄根本不介意身份,他那样超脱世俗之人,身份在他看来似乎都不算什么的,只要郁云霁心悦他,他照旧是争不过溪洄的。


    郁枝鸢曾说过,溪洄此人不同于寻常郎君,他心思深沉,这样的人做事从来都自己的把握,既如此,他便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若是他想,什么都是他的。


    夜风徐徐吹来,将孤启的发丝吹乱,如同他此刻的心绪一般。


    “引之,”郁云霁侧眸看向他,“你是我的王夫,我当同你解释的。”


    解释?


    孤启不明白,他微微蹙着眉头,对上郁云霁澄澈的眼眸。


    “我同太师只是交易,”郁云霁抬手为他将吹乱的发丝捋顺,认真道,“如今北元对此事很看重,若非看到太师嫁给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幽朝多年不曾征战,母皇不愿将太师送去北元,他的祖母同母皇是故交,如此也是折损幽朝的颜面,母皇为了民生与社稷,不愿因此开战。”


    她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孤启的耳畔,孤启有些错愕的望着她。


    她道:“太师本想入道观,你知晓,他无心情爱,但入道观便意味着太师尊荣不保,他同我一起长大,我怎能看他落入这样的境地,我们商议,委屈他暂且做平夫,待到风头过去,我们便和离。”


    和离二字,似乎是戳中了他的某个穴位。


    孤启转过了头,垂首不语。


    给溪洄一纸和离书吗,他记得,郁云霁先前也曾递给他一纸和离书,但他将那张纸撕得粉碎,这样便可不作数了。


    他心头是慌乱的。


    但他又高兴,高兴于郁云霁对他解释了这一切。


    这至少能证明,郁云霁心中是在乎他的感受的。


    溪洄嫁入王府事关朝堂要事,关乎着民生,郁云霁分明不必同他解释的,但她却在今夜向他坦白一切。


    这样复杂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心口,孤启微微张了张唇,却没能说出什么。


    “现在你还因此烦扰吗?”郁云霁看着他,轻声道。


    孤启默了须臾,回头望着她。


    郁云霁看得出他在因此烦扰吗,他分明没有表现出来,此事在他心头压抑了许久,但男子最忌善妒,他只是怕惹得郁云霁不喜,故而隐忍不发。


    郁云霁眨了眨眼眸,笑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这样的情绪使得他将想要表述的话全然吞噬回去,鼻尖却跟着泛起了酸意,这样的情绪最终给予他一点勇气,孤启敛下眼眸,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


    夜风吹起,将庭院内盛开的桃花吹散,花瓣如雨,散落在地。


    两人的发丝亦被夜风卷起,最终纠缠在一起。


    肩头被他轻轻靠着,孤启发丝上的荼蘼淡香也随着夜风袭来。


    郁云霁侧眸看他,见他眼尾微微泛了红,道:“怎么了,你怎么还哭了?”


    “……没有,”孤启嘴硬,他蹩了蹩眉,“是风,方才风一吹,眼中进了沙。”


    院中常有小侍洒扫,又怎会有沙。


    郁云霁却不疑有他,轻轻捧起他的面颊道:“我看看,是迷了这只眼睛?”


    她从没有怀疑过他话的真假,他只是随口扯了个谎,郁云霁却认真起来。


    孤启一颗心急速的跳动起来。


    世人皆知郁云霁生得花容月貌,但因着她凶名在外,从没有人敢像他如今一样细细端详她。


    神使鬼差的,孤启点了点头:“……很痛。”


    他望着郁云霁的眼眸,她是天上的明月,以前他只能伏在湖边望着水中可望不可即的倒影,但如今,明月下凡,就在他的面前。


    那双澄澈的桃花眸像是世间最好的琉璃,里面满是他一人的身影。


    孤启视线逐渐下移,最终落在了她的朱唇上,她的朱唇不点而红,看起来很好尝,实则也是如此。


    他蓦地想起了那日在车舆上,他吻到了她的朱唇,因着动作青涩被她推了开。


    郁云霁脾气很好,对他也很好,这样冒犯的举动她依旧会纵容。


    那是否能证明,郁云霁其实也心悦他呢?


    他只敢设想,可今日郁云霁同他解释此了事,又任由他靠在肩上,两人早就不是朋友了,只是她不曾戳破,看破这层窗户纸。


    心中一旦产生这个想法,孤启唇角轻不可察的勾起一丝笑意。


    “殿下,已经不痛了。”孤启双手覆在她的手上。


    郁云霁的手很温暖,将他手上的寒意尽数融化。


    他很想吻一吻那张红唇。


    他就是一个得寸进尺的人,郁云霁只要稍稍对他好点,他便向索取更多。


    “不痛了吗?”郁云霁扬眉问他,随后试图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回,却发觉孤启用了几分力气,不许她就这样抽回去。


    郁云霁朱唇微启,只是话不曾说出口,便被一张濡湿温软的唇堵上。


    馥郁的荼蘼香朝她涌来。


    孤启微凉的舌尖试探的点在了她的舌尖上,郁云霁脑海中嗡鸣一片,却不曾下意识的躲开他的吻。


    孤启的吻很青涩。


    在这样一件占据主导权的事情上,他毫无经验可言,他只是闭着眼眸,像一只找奶吃的奶猫儿,吮吸着她的舌尖与下唇。


    郁云霁静静的任由他动作,却没有回应。


    她不知晓自己为何不曾躲开。


    今日这样一件事,并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但方才她分明是能躲开的,如今亦是如此,只要她想,她便能抽离。


    但她没有。


    她看得清孤启纤长浓密的睫毛,看得清他高挺的鼻梁,看得清他如今是怎样的沉沦与迷乱,可她仍旧不曾动作,任由他在她的身上作乱。


    时间好像很慢,又好似已经过了一会。


    孤启盈盈的望着她,眸中还带着情.动的水意:“……殿下。”


    他一开口便是无尽的喑哑。


    这样酥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郁云霁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什么圣人,竟还能忍得住。


    但她不能对孤启做些什么。


    她不确定自己待孤启究竟是何心意,也不愿孤启无名无分的跟着她,她不想耽误孤启的一生。


    起初她只是怜惜他,孤启本不坏,却因着无数磋磨成了现在的样子,她只是想让他过上应有的人生,可不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孤启喜欢她,好似还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是原主,更不会稀里糊涂的同他发生一些不该有的关系,她到底是个局外人。


    她曾在书上看尽孤启的一生,如今也是为了改变他的命运,改变所有反派的结局。


    但如今她自己的反应与近些时日的种种,不是在告知她,她对孤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不是怜悯,而是,心悦?


    她会心悦孤启吗?


    “……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郁云霁只这般道。


    她不知为何,只觉自己此刻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心头的感觉也很奇怪,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试图将这种感觉驱散。


    唇上此刻似乎还沾染着荼蘼的香气,是孤启的味道。


    她思绪纷乱,直至夜色渐深,郁云霁阖着眸子躺在榻上,依旧是没有半分睡意。


    身旁的传来孤启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所动作。


    郁云霁不曾睁眼,但她察觉的到,孤启此刻正在注视着她。


    许久,荼蘼香的软唇浅浅啄在她的唇角,孤启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夜安,殿下。”


    翌日菡王府有喜。


    孤启称病,不曾去观礼。


    他知晓,依着自己的性子,若是去了定然会后悔这个决定,干脆躲在半月堂内,不去看郁云霁同溪洄的亲近,他生怕自己按捺不住做出什么。


    可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孤启的一颗心也静不下来,他像是热锅上焦灼的蚂蚁。


    虽然如今的位置匹配不上溪洄高贵的身份,但应有的礼节郁云霁都给了他,宾客祝贺的声音不绝于耳。


    无不是在夸郁云霁同溪洄相配,不就是因着溪洄多了一层太师的身份码,众人都是会阿谀奉承的,分明他才是菡王夫,郁云霁明媒正娶的正夫。


    这样的声音着实刺耳。


    孤启攥着暗红的衣角,肩膀还在轻轻颤抖着。


    “含玉,为我梳妆。”孤启冷声道。


    他终是忍耐不住,打算亲自去看看。


    锣鼓声中,郁云霁牵起了溪洄的手。


    幽朝男子成婚少数会披着盖头,多数是将一柄红折扇挡在面前,似娇似羞,只能看清他们一小片侧面,似是要衬托郎君们白皙的肤色,为新郎们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她立于溪洄身侧,还能瞧见他白皙的侧颜,与眼尾纤长的睫毛。


    溪洄低低垂着长睫,今日的他着了一身红嫁衣,因着不是正夫,不能穿正红,但他生的好看,不论是穿什么,都能给人一种不同的美感。


    如今的他一改往日的白衣如雪,红衣为他收敛几分锋利,如今倒真有几分新嫁郎的意味了。


    郁云霁在他耳畔道:“今日北元使臣不曾派人来观礼。”


    溪洄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这倒是在我意料之外,不过,听闻她们送了贺礼来。”


    郁云霁轻笑,持起他的手:“婚事繁琐,今日还要辛苦太师了。”


    溪洄侧眸,无意间瞥见了远处隐匿在树丛之间的男子,不是孤启又是谁。


    只不过郁郁葱葱的嫩叶并不能全然遮住他的红衣,终还是被他发觉。


    郁云霁面上还带着笑意,溪洄淡淡朝那边看去,随后勾唇朝他淡笑。


    今日郁云霁能将她带入王府,也幸而是有孤启的同意,看得出来,郁云霁很在乎他的想法,若非孤启如此,他的路怕是要更艰难些。


    他猜得不错,郁云霁同孤启感情甚笃,并非是寻常人可以插足的。


    芜之敏锐的察觉,随后朝着树丛处蹙了蹙眉,王夫称病不见,为何前些时日好端端的,偏偏是今日太师入府便病倒了,孤启对于太师的不敬重,让他心中的怒火难平。


    他们太师同殿下青梅竹马,幼时又有婚约在身,这王夫的尊荣本该是他们太师的,可太师不争不抢,对于王夫之位只字未提,孤启竟还不满意,做出如此羞辱之事,当真是不识好歹。


    一场热闹的婚宴,偏众人心思各异。


    孤启看到了溪洄的神情,但这样的神情,落在孤启眼中便变了味道,他指尖掐紧在掌心上,看着眼前刺眼的一幕,口中满是血腥气。


    溪洄方才,是在挑衅他吗?


    他知晓自己争不过他,也为了郁云霁低下头去向他示好,可溪洄如今这般作态,他实在忍不下去,孤启胸膛急剧起伏着,他不愿承认,他如今真的慌了。


    他害怕郁云霁被溪洄抢了去。


    郁云霁只能是他的。


    第50章


    红绸高高挂起, 郁云霁携着溪洄的手立于正堂。


    京中儿郎虽是对郁云霁又爱又怕,但听闻溪洄入府的消息后,大都随着家中主君过来了。


    偌大的正堂人满为患, 不少郎君以帕掩面,试着眼角的泪痕。


    溪洄嫁入了王府,意味着他们更没有争取郁云霁的权利与资格了,溪洄这样倨傲的人, 竟能舍下颜面为郁云霁做平夫,如此情意无人能及。


    喜公高声道:“一拜天地。”


    郁云霁同溪洄朝着正堂俯身而拜。


    今日的溪洄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想来也是,即便是做戏, 即便是溪洄这样的仙人,到底也是儿郎家的头等大事,紧张也是难免的。


    “别紧张。”郁云霁低声安抚道。


    溪洄握着她的手松了几分,随后轻轻摩挲了一瞬她的手背。


    “好。”他道。


    女皇今日不曾来观礼。


    原本她便盼着溪洄能同郁云霁凑在一处,今日二人的婚事, 她自然是要来的, 可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宫中方才突然传来北元使臣要走的消息,听闻是北元国主出了事,政务积压,女皇不曾前来。


    “二拜高堂。”


    郁云霁同他一起, 朝着空着的楠木交椅一拜。


    还差最后一步,他便正是成为王府的人了。


    溪洄低敛着眼眸, 心头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即便他是郁云霁的人又当如何, 郁云霁到底心中满是孤启,他今日能入王府, 实则也是同孤启的态度有关,他好似的确同传闻那般大不相同,但郁云霁终究不会是他的。


    他本可以同他一争,可他是溪洄,溪洄不会做这样的事。


    “妻夫……”喜公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


    “啊!”


    “杀人了!”


    郎君们慌不择路的逃开,门口一瞬间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衣着各色的男子四处逃窜。


    不知人群中是谁的衣袖被利器隔开,名贵布料落在了地上,任人踩踏。


    人群渐渐闪开一个甬道,郁云霁沉下了眼眸。


    她知晓溪洄的追求者无数,可不曾想到会有人来闹,这人想做什么,要将溪洄劫走不成,这可是公然与菡王府为敌,与整个皇族为敌。


    大闹她菡王的婚场,不知京中有何人能如此大胆。


    甬道深处,跌跌撞撞闯进一个暗红的身影,他鬓边的发丝散落了些许,多数被金发扣悉数敛起,手中还提着一把利剑,满面的狠戾。


    孤启的剑尖上还滴着殷红的血迹,不知究竟是谁的血,郁云霁也无暇顾及这些。


    待看清他的面孔时,郁云霁微微一怔,随后松开了溪洄的手朝着他走去:“你在做什么!”


    她设想了无数种结果,甚至手中的石子也跟着蓄势待发,却不曾想来者是孤启。


    掌心的温度渐凉,溪洄有一瞬的失神,随后敛着眼眸蜷了蜷指尖。


    身着红嫁衣的女子远去。


    “做什么,”孤启垂首低低哂笑一声,这样的声音落在在场众人的耳中格外渗人,他抬眸看着她,面上没有半分笑意,“殿下如何这般问,引之做的还不够明白吗?”


    他只要一闭上眼眸,眼前便是溪洄得意的笑容,还有他身边那难缠小侍的冷眼。


    若是溪洄入府,他又该当如何,哪里还会有他孤启的立足之地。


    他承认他自己卑劣,他一直都在争,为了活着,为了郁云霁,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拱手将郁云霁让给旁的人。


    溪洄并非是不争,他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待到时机成熟,便会将他扫地出门,这样以来,便再没人能同他争夺郁云霁了。


    当真是好算计,只是溪洄低估了他,他并非任人蹉跎的面团。


    他决不能失去郁云霁。


    这样的想法腾升而出,孤启便将藏于半月堂的那把锋利长剑抽出,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并不熟练,不慎将自己的袖袍隔开一道口子,白皙的小臂也随之深处血迹,汩汩而出。


    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提着这柄长剑,直直的闯入了正堂。


    他挥剑而去,杀出一条路,才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娘。


    “孤启,我们先前说好的……”郁云霁低声道。


    她不知晓孤启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昨夜她已然将一切解释清楚,他也是点过头的。


    他当清楚溪洄入府事关政事,家国大事之前,他不该犯糊涂的,孤启不是这样的人,他定然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不曾想,孤启今日竟是提着剑便来大闹婚场,且还见了血。


    寒凉的长剑尖上,鲜血滴落。


    孤启的剑尖拖在地上,血迹顺着他的方向,在地上拉出了一条血线。


    大殿上一时间无人敢出声,不少人跟着屏住了呼吸。


    “殿下,我改主意了。”孤启面上挂着颓然的笑,他眸中还泛着红,“我不愿同旁人分享殿下。”


    郁云霁蹙了蹙眉:“胡闹,这如何是能改的。”


    她已然加重了几分语气,原想着孤启能就此断了念头,谁曾想她的话像是将孤启彻底刺激。


    “胡闹?”孤启偏过头嗤笑一声,看着她道,“殿下,我是妒夫,若是太师入府,我保不齐会对他做些什么的。”


    即便是他如今大闹的婚场,溪洄依旧眸光淡淡,这样毫不在乎的神色将他心中的怒意更激起几分。


    他绝不会允许溪洄同他在一个屋檐之下。


    他争不过,那便断绝了溪洄的路,不给他争斗的机会。


    “孤启,”郁云霁皱了皱眉头,“郎君当言而有信,你是正夫,溪洄到底也是王府的平夫……”


    孤启打断道:“若是王府有我一日,便不容平夫小侍。”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剑柄,他已然将话说到了这样的地步,却多数带着赌的成分。


    他在赌,赌他在郁云霁心中的地位。


    他本没有胜算,更不清楚郁云霁是否为了娶溪洄,而因着这句话将他休弃,可如今若不是如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溪洄入府,将郁云霁同旁人分享,他做不到。


    “……若是殿下执意如此,我不介意让如今府上一众人同你我二人陪葬,”孤启唇角咧出的笑意残酷,“若是一把大火将王府烧尽,众人陪葬,到了底下兴许也热闹……”


    郁云霁蹙眉望着他,不曾回答他的话。


    他看不懂郁云霁的眸光,但兴许是厌恶,是嫌恶,嫌他丢了菡王府的脸面,亦或是讨厌他。


    “殿下,”孤启上前想牵起她的手,被她蹙着眉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彻底落了空,孤启唇角的笑意几乎再也维持不住,“别这样看着我……”


    府上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人人自危。


    可又怕自己出了动静,招惹到这位拿着凶器的疯子,一时间静可闻针无人敢动。


    谁也不愿意看着这场喜事变丧事,无人想为之陪葬。


    郁云霁高声道:“大婚先暂停,我同王夫有话说。”


    说罢,她拉起孤启的手,不由分说的朝着正堂外而去。


    鲜红的喜裙与暗红的长袍混在一起,他们才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众人都怔在原地,一瞬间发生的变故太多,他们一时有些缓不过神儿,待郁云霁一身红艳的喜袍随着孤启出去,人群中炸开嗡的一声,是众人在窃窃私语。


    “怎会如此……”


    “王夫当真受宠,殿下竟为了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可哪里有婚事暂停的。”一个郎君皱着眉。


    孤启握着郁云霁温热的手,他只手还拖着那柄剑,一时间不明白郁云霁究竟要做什么。


    是要狠狠的训斥他一番,再次将他关起来吗?


    孤启止不住的颤着身子,他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他自小就同父亲一起被囚禁在尚书府,从不曾像寻常郎君一般,过上过正常的日子,他知晓今日自己言语过激,可他只想郁云霁是他一人的。


    郁云霁是否会恨他。


    一想到郁云霁会对他冷眼相待,孤启整个人宛如跌进了寒冷的深潭,再也呼吸不上来。


    郁云霁止步,他随之顿住了脚步。


    “孤启,”郁云霁望着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孤启眼眸缓缓蓄满了水意,他咬着唇不许眼泪落下:“殿下,我知晓自己争不过太师,太师风光霁月,而引之只是潭中污泥,是因为殿下,引之才……引之不想失去殿下。”


    “但你昨日答应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变卦?”郁云霁眉头轻轻皱起,“如今是为了国事才如此,你不会不知晓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孤启眸中的泪落在地上,他握紧了拳头,“殿下,我不愿如此,溪太师身份贵重,同殿下青梅竹马,我不想,不想看着太师同殿下亲密,也不想被太师扫地出门。”


    郁云霁双手覆在他的肩,温声道:“婚约待大局定下便会解除,且太师无心女男之情,又怎会如你所说,你依旧是王夫,是我身边唯一的男子。”


    “可若是北元国主当真心爱太师,听闻太师和离的消息后,复又求娶呢,殿下还要再次将太师纳入府上吗?”孤启抬起红红的眼眸望着她,“殿下,男子不会容忍将心悦的女子分享给他人的,求你了,不要丢下我,求你了,殿下……”


    郁云霁默了一会,他极力控制着情绪,眼珠滚滚而落。


    郁云霁抬手将他揽入怀中,安抚道:“如果北元国主当真如此,便只能在根源上解决问题了。”


    溪洄若是不想嫁,幽朝便会向北元开战。


    幽朝到底是强盛的大国,北元小国开口便要求娶一国太师,她们幽朝还不至于让溪洄嫁去受委屈。


    “殿下,答应我,好不好,”孤启将头迈进她的颈窝,湿漉漉的泪痕蹭在她的颈子上,“我不想如此,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卑劣的人……”


    郁云霁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或许,当真对孤启动了心。


    这样的情况,她本该派人将孤启拿下,关进半月堂思过,可她不忍看到孤启泪痕斑斑的面颊,她亦不知自己当时是如何想的,会将这些悉数推开,将众人留在正堂,自己则出来安抚孤启。


    “你曾说过我是独一无二的,如今谁都可以随意取代我的位置了吗?”孤启在她的怀中轻颤着,单薄的后背也随之震颤。


    “别哭,”郁云霁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我答应你。”


    这本就是两难的抉择,不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势必是要有一人失望的。


    可出于私心,她不希望那人是孤启。


    一阵清风吹过,将高高挂起的红绸吹得随风飘荡,看着却格外的可笑。


    “殿下,”溪洄上前道,“溪洄不会让殿下为难的,今日一事因我而起,说来好笑,我本便不曾想过自己能入王府,殿下仁爱,对我至此,溪洄感激不尽,今日溪洄当,回宫了。”


    他已然收起了水红的折扇,眸中无半分波动。


    她不曾想过孤启会生出这样的变动,今日一事溪洄算是彻底颜面扫地,终是她对不住溪洄。


    好好的大婚成了现在的模样,府上的萧条昭示着方才这里出了怎样的事。


    “溪洄……”郁云霁道。


    溪洄轻笑道:“礼未成,溪洄不是王府的人。”


    “殿下既待王夫有情,溪洄如此贸然插足,心中也实在过意不去。”溪洄终是为她顿住了脚步,轻声道,“如此也好,溪洄先行回宫了,望殿下珍重。”


    菡王同太师婚约取消一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


    女皇怒将文书扬手摔在地上。


    “放肆!”女皇怒声道,“他孤启当朕是什么了,这婚事是朕赐下的,他仗着自己是正夫,便能如此藐视皇权了吗,他根本不将朕与自己的妻主放在眼里。”


    “陛下息怒。”月晚道,“王夫的确做的太过,但如今太师带着芜之回了月溪阁,陛下还是先安抚一下太师吧。”


    毕竟溪洄是男子,他又不曾否认嫁与郁云霁这样的注意,他兴许是有意的。


    但男子都是面皮薄,这样的话寻常男子都说不出口,更何况是溪洄。


    好好的婚事被孤启给搅了,也不知溪洄此刻如何了。


    女皇深吸了一口气:“前些时日溪洄向朕要了些名贵药材,如今朕派人寻到了,你将那几箱药材为他送过去。”


    “先传朕旨意,将宓儿唤来,”女皇顿了顿,怒声补道,“带上她那王夫。”


    “母皇。”郁云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一抹碧蓝的衣角浮动,那张温和的美人面渐近。


    女皇的面上当即沉了下来,皱着眉头道:“宓儿,溪洄到底是太师,身份不知比他尊贵多少倍,你那王夫如此不将人看在眼里,可是狠狠打了朕的脸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溪洄与郁云霁之间她如何能厚此薄彼。


    今日注定是要让孤启拿出个说法了。


    郁云霁垂眸应是:“母皇放心,女儿会惩戒王夫,此事是女儿不曾同王夫沟通好,女儿定会给太师一个交代。”


    “今日一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你那王夫当真是杀出了名,”女皇冷声道,但对上郁云霁酷似金霖的脸,她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重话,“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安抚好溪洄,溪洄同你究竟有没有礼成,旁人是不知晓的,你可明白?”


    只差一个妻夫对拜即可礼成,孤启便是在此时杀了进来,但宾客散尽,若是称礼成,也无人反驳什么。


    但这对溪洄来说是不公平的。


    “溪洄是个识大体的,他不会同你那王夫一般的。”女皇道。


    “可不能因着太师识大体,便如此安排,我们终究不是妻夫,”郁云霁轻轻蹙眉,下意识道,“太师无名无分嫁进来,是对男子的侮辱。”


    女皇叹息打断:“朕明白你的意思,但……”


    “母皇,如今北元使臣已然打道回府了,听闻北元出了事,想来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如何,将来若是北元因此事作筏子,我们幽朝养兵多年,也不惧他们,大国威严不容侵犯。”郁云霁道,“母皇,我心悦王夫,也顾不得旁的男子,溪洄入府,只怕会为之伤神,我不想耽误这样好的儿郎。”


    女皇无奈的道:“可你是王女,如今孤家倒了,孤启的身份也帮不上你,若是你想做些什么,怕是也得不到夫家的支持。”


    “女子立业并非一定要依靠男子的帮衬,母皇,溪洄的确对我帮助良多,但我的夫郎不需要那样完美,女儿并不觉得他如何,”郁云霁勾了勾唇角,“他是我旗鼓相当的爱人。”


    女皇沉默了片刻。


    她望着郁云霁的笑颜,好似回到了多年前。


    若是当年她亦是如此,金霖是否如今还在她的身边。


    金霖的死对郁云霁的影响很大,她自小懂事,更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金霖去得早,她的成长少了金霖的参与,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郁云霁的脾性变得古怪。


    她始终认为,郁云霁如此,多数是因为她的过失,即便她做出过那样的举动,郁云霁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好女儿,是她对他们父女亏欠良多。


    但幸而,郁云霁懂事了,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如今亦能独当一面,也有了心爱的郎君。


    “你长大了,母皇左右不了你,”女皇叹了一声,“罢了,只是如今青州一事你要打起精神,此事不容小觑,你那位皇姨母她……”


    “母皇放心,我明白的。”郁云霁应声道。


    青州一事她并未搁置,如今派去青州的人已然带回了消息。


    川安王那边自听闻郭愚娇等人入狱后,生怕其成了叛党,她怕川安王对这些人动了杀心。


    郭愚娇如今是她们同川安王间接联系的唯一方式,若是断了这条线,可能会陷入被动。


    只是听闻,川安王同京中权贵关系甚密,若是能找到这样条线,兴许往后的路能更顺畅些。


    皇权争斗,无非是谁更会收买人心。


    青州那枉死部下的夫女已被好生安置,听闻父女二人搬出了青州,不愿再留在这样的地方。


    月溪阁。


    芜之愤愤道:“太师,您怎么还如此淡定?”


    溪洄握着龟甲,闻言道:“那依你看,我该如何?”


    “殿下都要迎娶太师了,婚姻竟被王夫当做儿戏,可见那王夫不是个善茬儿,可这样的妒夫,太师如何能容忍,竟敢让太师颜面扫地,我们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芜之说着,起身去要去翻找他自制的毒药。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翻箱倒柜的声音震得溪洄太阳穴跟着跳了两条:“好了,我都不曾觉得如何,你急什么?”


    “太师!”芜之气得跺脚,“你不是心悦菡王殿下吗?”


    “我同他只是师生,我何曾说过心悦于她。”溪洄淡漠的道。


    芜之彻底卡了壳:“那……”


    他日日见太师望着桌案上那锦帕做的兔子,还时不时坐在花圃面前,望着那株晚香玉发呆,不是心悦菡王殿下吗?


    他其实早该知道的。


    他同郁云霁注定是有缘无分,自那日他卜出了自己的卜筮,便不该任由自己这样下去。


    是他没有管束好自己这颗心。


    郁云霁同他是孽缘,他注定走不到她的身边。


    天道如此,人不可逆。


    溪洄起身,将桌案上沐浴着阳光的锦兔拿起,展开,随后递给身旁的芜之:“菡王殿下的帕子落在了我这,你寻个机会还回去。”


    “……是。”芜之扁了扁嘴,没再说什么。


    暖阳洒在他的长睫上,溪洄抵了抵抽痛的太阳穴。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疲累过了。


    郁云霁的手很热,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那一瞬,他是有些高兴的,可这颗心总是隐隐提醒着他,这里将要发生一件大事。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感觉,他亦什么都知晓。


    可当郁云霁松开他的手,将他一人抛在身后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些落寞的。


    他在心底倒数着,若是郁云霁不回头,他便将心头那一抹绿意掐断。


    郁云霁没有回头。


    手上的温度也渐渐冷却,溪洄垂着眼眸,覆上了右手的手背,心头却好似如释重负,他阖了阖眼眸,由衷地祝贺孤启。


    ——


    这样的大事传出后,京中一时间人心各异,独半月堂冷寂。


    孤启捧着那只帕子,望着同镜中的自己,终是垂下了长睫。


    他没有想过,郁云霁今日会站在他的身边。


    他太自私了,他无法将这样好的女娘同旁人分享,他亦知晓,待到溪洄嫁入王夫,也会为之所动,再生不出和离的心思。


    孤启将面颊贴在那张锦帕上,轻声道:“可是殿下,我都如此过分了,你为何不怨我。”


    他荒诞的名声如今人尽皆知,可郁云霁却丝毫没有嫌恶的意思。


    郁云霁越是如此,他的心中越是慌乱,她太好了,对他也太好了,不知怎的,他一边欣喜的期待着,一边受之有愧。


    他在昨夜无意间知晓了,这王夫的位置原本是溪洄的。


    虽说是女皇当年同太师的口头婚约,太师前些日子也并没有要嫁入菡王夫的心思,但他很怕,害怕郁云霁哪日会提起这件事,将他同溪洄比较,然后发现他一无是处,再将他抛弃。


    “殿下,恭王殿下的信。”含玉在他耳边悄声道。


    孤启眸光当即冷了下来,他抬手将那封信拿来,一目十行的读着,那封信在他读完的一刹,竟是在他手中自燃起来。


    “谁都没有皇姐好心计。”孤启冷笑一声。


    在信纸上涂一些火石粉,密封严实,传信而不留痕。


    可火石这东西并非那般好得到的,郁枝鸢能将火石用到信纸上,便说明她已然有充足的军火了。


    含玉见他指尖绽开了一朵火花,忙将帕子捂在他的指尖上:“殿下还痛不痛了?”


    孤启垂眸不语。


    郁枝鸢误解了他的意思,今日他大闹婚场,并非是想同她合作。


    郁枝鸢在信中提及了部分针对郁云霁的计划,可这些东西看似是对他有利的,实则细细品下来,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对郁云霁不利的,不但如此,还有可能惹得女皇生疑。


    帝王一旦生疑,后果不堪设想。


    郁枝鸢约他不日后夜面谈。


    孤启拿着帕子随意擦了擦指尖,道:“五日后去见恭王。”


    他将妆奁隐秘一格打开,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决不允许郁枝鸢做出伤害她的事,既然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那也休要他不客气。


    若是郁枝鸢做出什么,大不了,他与她同归于尽。


    恭王府。


    云梦泽落下一子:“恭王殿下的棋艺,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


    棋子啪嗒一声入局,他的手还不曾抽回,便被郁枝鸢温热的手心覆盖。


    云梦泽当即将指尖抽回,抬眸冷然的看向她:“殿下。”


    郁枝鸢面上带着笑意:“云公子,怎么不曾去看菡王府那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