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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杜修容一脸忐忑, 她像是被迫牵扯到这件事中,不由得苦笑。


    敬修容不着痕迹地朝她看了一眼。


    这宫中能出风头的人其实不多,在宫中久了, 最能教会众人一件事,明哲保身。


    杜修容入宫将近十年, 她惯来低调和善, 岂会不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她懂, 偏还要故意露出破绽出头。


    敬修容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她视线隐晦地落在仪昭容身上, 女子含泪欲泣, 眸眼绯红, 仿佛是被伤透了心。


    敬修容不知道高嫔假孕一事是真是假,但她清楚, 在杜修容站出来时,高嫔假孕就必须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


    即使是假的, 也得变成真的。


    杜修容和高嫔同居一宫,还是钟粹宫的主位,她来得这么晚,想要做点什么再是容易不过。


    高嫔舍了自己的孩子也要仪昭容这一点, 本就让人觉得荒诞。


    所以, 杜修容的话一出, 哪怕没见到证据,众人心底也信了大半。


    前有人故意谋害, 后有高嫔假孕算计。


    仪昭容成了今日唯一的受害者。


    有杜修容在前冲锋陷阵, 仪昭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要站在那里掉两滴眼泪,就足够博得众人怜惜和同情。


    敬修容深深地望了杜修容一眼, 相识近十年,她第一次知道杜修容这么豁得出去。


    或许不止杜修容。


    敬修容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一脸不忿的周贵嫔,忽然意识到仪昭容身边围着这么多人真是麻烦。


    在时瑾初要让人去钟粹宫搜查时,一直安静的殿内终于有了动静,有恼怒的声音传来:


    “胡说八道!”


    提花帘被掀开,一身狼狈和虚弱的高嫔被梢芝扶着出现外殿,梢芝怒气冲冲地瞪着杜修容。


    高嫔的视线扫过杜修容,她还未来得及高兴的心情一下子跌宕在谷底,她攥紧了手心,也险些没忍住心底的情绪。


    她浑身冒着冷汗。


    她不敢想,一旦真相暴露,她该是会落得什么结局。


    杜修容的话传到内殿时,高嫔只觉得心脏骤停,好久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露出了破绽?


    她不敢出现在殿外,唯恐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暴露。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太后姑母能起到作用,雷霆万钧地将这件事压下去。


    直到她听见时瑾初的话,高嫔就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了。


    时瑾初不信她。


    高嫔一脸苍白和不敢置信地出现在外殿,她面部轻微颤抖,隐隐可见她的痛苦,但她强忍着难受,堪堪直视杜修容:


    “嫔妾有孕乃是太医院亲自诊脉确认的结果,如今嫔妾小产,也是众目睽睽,嫔妾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杜修容,让杜修容这么陷害嫔妾?”


    她被气得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靠在梢芝怀中,她还未曾换衣裳,血腥味一下子蔓延在殿内。


    众人见到她,忽然又不敢确认她是真的假孕了。


    正如她所说,她有孕是经过太医院数次确认的,难道还能有假?


    众人惊疑不定。


    邰谙窈也抬眸望向她,因她的这番话而有迟疑,她蹙起黛眉,但最终还是没有打消怀疑。


    高嫔见到这一幕,心底一沉再沉。


    知道今日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也会给众人心底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远远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高嫔入宫这么久,难得对一个人生出恨意来。


    她往日对杜修容也是客客气气,从未有过一点不敬,杜修容到底和她什么仇什么怨,要这般多管闲事?


    不管高嫔说什么,杜修容也不和她争辩,只是苦笑地望着她,叹息了一声。


    高嫔见她这样,心都凉了半截。


    她倒宁愿杜修容和她争辩,杜修容越是沉默退让,反而越显得她咄咄逼人。


    邰谙窈一言不发地被时瑾初拉着坐下,她瞧着安静,但在见到高嫔沉不住气的时候,她心底就清楚她和杜修容猜得没错。


    邰谙窈眸底的情绪有一刹间的冷,她竭力忍住心底的反感。


    她讨厌被迫绑上的枷锁,就如同邰家一样。


    邰谙窈想起高嫔从被查出有孕后,就一而再地和她示好接近,许是从那一刻起,高嫔就在脑海中演练过不止一次今日的情景。


    许是殿内蔓延的血腥味,又许是她心底的情绪在作祟,让邰谙窈忍不住地有点作呕。


    她不吝啬地对高嫔抱有最大恶意的揣测,邰谙窈都有点怀疑今日一事是不是全部是高嫔自导自演?


    包括路上的那些被打磨得光滑的鹅卵石。


    但很快,邰谙窈就否定了这个猜测,高嫔再能耐也不可能保证她是什么时候从养心殿回来。


    高嫔既然不能确保和她相遇,那么这个计划就没用了。


    邰谙窈心底有怀疑的人选。


    她今日只在养心殿遇到了皇后,能估摸到她何时离开养心殿,且能这么快做下手脚的人,邰谙窈唯一能想到的人选只有皇后。


    皇后掌管后宫八年有余,期间从未有人插手,哪怕众人畏于时瑾初的威慑,邰谙窈也不会怀疑皇后对后宫的掌控力。


    邰谙窈朝皇后看去一眼,皇后神色如常,哪怕外间人心惶惶,她依旧没有半点慌乱。


    平稳得令人忍不住烦躁。


    而这时,高嫔知道和杜修容争执无用,她忍不住地抬头朝太后看去。


    太后收到她的眼神,心底顿时凉了一片,她蓦然握紧了佛珠。


    因着高嫔是她亲自带入京城的,再加上皇儿不肯给其高位,对她又很是平淡,太后心底对高嫔一直有愧,但现在,太后只觉得额角一阵作疼。


    她怎么也没想到高嫔这么作死!


    她了解自己的孩子,皇儿最厌恶被人算计,当日高嫔在殿内燃香给皇儿下药,已经惹得皇儿不喜。


    高嫔哪来的胆子敢假孕?!


    不论是混淆皇室血脉


    ,还是欺君之罪,都够高嫔死上百回不止!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


    高嫔做这些事时从始至终都是瞒着她,不论是下药还是假孕,如今事情暴露了,高嫔知道来找她收拾烂摊子了?!


    太后想撒手不管,但她看向高嫔祈求的眼神,沉默了许久,终究是没能狠下心。


    太后转头望向时瑾初,她低声:


    “皇上。”


    邰谙窈眼睑一颤,她没说话,只是拉着时瑾初衣袖的手紧了紧。


    时瑾初没看任何人,他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只听得见他语气格外平静道:


    “时辰不早了,来人,送太后回去休息。”


    高嫔难以置信地抬头。


    太后也愣住。


    众人蓦然噤声,她们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等回过神来,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满殿静得落针可闻。


    邰谙窈呼吸也不由自主地轻了轻。


    时瑾初仿佛没什么都没察觉到,他轻描淡写地问:


    “要朕再重复一遍么?”


    没人敢让他重复,立刻有宫人跪在太后跟前,他额头都溢出冷汗,艰难出声:“太后娘娘,请。”


    太后怔怔地望着她唯一的孩子,明明时瑾初就坐在她跟前,就仿佛和她隔了很远的距离。


    许是她常年在外礼佛,时间久了,她居然也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孩子了。


    他被先帝亲自养大,惯来霸道自我,不许别人插手他的决定。


    哪怕她是他的亲生母后,也同样不许。


    或许是她沉默得久了,时瑾初终于回头看向她,于是,太后将他眼底的平静看得清清楚楚:


    “母后,您如今是太后之尊,合该颐养天年,被人好好敬重,而不是替高家操劳。”


    哪怕是最后一句话,他也咬得不轻不重。


    他眼界太广,也站得太高,这底下的人或是谄媚或是讨好,或是冷清或是狠毒,都没什么区别。


    于他而言,压根不需要在意这后宫女子,这批不如意,再换下一批就是。


    太后不喜某个妃嫔,出手整治,时瑾初问都不会问一句。


    但她不能三翻四次替高家谋划。


    邰谙窈偏头望了时瑾初一眼,很快,她垂下眼,把因他今日处处替她安排而生起的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彻底按下去。


    他薄凉成习,给每个人都划了一条界线,不许人越过去。


    太后都是如此,遑论其余人。


    若真的对他生出期待,也只会落空。


    她什么都没有,也不聪明,唯独还算清醒,自然不敢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交给他。


    时瑾初不知某人将壁垒固得越来越厚实,在太后走后,高嫔也彻底安静下来,时瑾初让人去搜查钟粹宫。


    而这时,时瑾初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问她:


    “怎么了?”


    邰谙窈一顿,她轻垂眼眸,摇头:“臣妾没事。”


    时瑾初垂着视线望向她,他没说信不信,只是再问:


    “当真?”


    邰谙窈没再说话,他惯来敏锐,她也不觉得自己能骗过他,她偏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臣妾还是觉得疼。”


    她声音轻软,如今放低,透着些许倦和疼,加上脸色苍白,说服力很高。


    有人望着她头顶许久,视线停留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最终还是没再问,他握住她的手:


    “谁让你非要跑出来。”


    他声音淡淡,是没好气地训斥,好像话里有话,又仿佛只是错觉。


    话落,时瑾初皱眉,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没摸到冷汗,才松开手。


    皇后坐在一旁,她冷眼瞧着他们旁若无人的模样,又平静地移开视线。


    但别人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态,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哪怕早知道仪昭容得宠,也忍不住地心底酸涩。


    第 11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和去查问宫人的张德恭相比, 搜查凝香阁的元宝回来得很快。


    凝香阁被翻了个底朝天,杜修容说的那些证据自然也都被找到,元宝秉着呼吸将证据奉上。


    “奴才在高嫔的首饰盒的夹层中发现的这些药丸。”


    药丸被装在玉瓶中, 若是不注意,还只当是什么胭脂水粉。


    高嫔在看见元宝拿出药丸时, 她脸色蓦然煞白一片, 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抬头望着时瑾初, 动了动嘴唇, 像是要说什么, 但时瑾初看都不曾看她, 直接道:


    “太医。”


    药丸被送到李太医手中, 李太医见多识广,在听见杜修容的话时, 他就有点猜到高嫔吃了什么,但他还是挑了一点药放在鼻子前轻嗅, 等确认后,才低声道:


    “臣曾听过此药,食用后容易出现恶心、干呕,小腹隐痛的症状, 和有孕后的妊娠反应极其相似, 即使是诊脉也很难察觉不对, 但只要停药不久,这些反应就会消失。”(1)


    前朝时, 曾有妃嫔借此药争宠, 后被列为禁药, 李太医也几乎没有见过。


    李太医的话相当于直接给高嫔定了罪。


    周贵嫔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邰谙窈让人找来杜修容是做什么, 她不忿地瞪向高嫔,觉得这个人真是心黑。


    须臾,周贵嫔察觉到邰谙窈朝她望了一眼,明明什么都没说,周贵嫔却是立即猜到她是何意,她皱眉哼道: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后宫之中?”


    她一点也不掩饰地瞪向高嫔:“这后宫中,不论是后妃还是奴才,能带入宫的东西都是要经过检查的,哪怕是当初的仪昭容入宫时也不例外,据嫔妾所知,也只有高嫔一个例外。”


    周贵嫔话落,众人都听出她是何意。


    高嫔入宫时打着陪伴太后的名义,她带入宫的行李当然不曾被检查过,后来有了位份也都被送到凝香阁,所以,她到底带了什么入宫,众人都不得而知。


    一时间,众人怀疑的视线都落在高嫔身上。


    高嫔呼吸急促,证据从她殿内查出,她只能抵死不认:


    “皇上,嫔妾是被冤枉的!”


    这宫里什么情况都有,即使她如今被证明假孕,谁能保证她不是遭人算计?


    但究竟是她假孕,还是别人陷害她,端要看时瑾初怎么想。


    她话音甫落,元宝呐呐地低声,有点难为情道:


    “奴才还在凝香阁内殿发现了一些……月事条。”


    现下男女大防严重,将女子私事提到明面上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怪元宝吞吞吐吐。


    高嫔脸色骤变,药丸的确是她的,但她只有初服药的那一个月,曾来过月事,后来被药效影响,就再未曾来过。


    她的凝香阁内根本不可能出现月事条!


    “皇上!是有人陷害嫔妾,嫔妾有孕后,宫中从未有过此物!”


    杜修容只是埋头不语,仿佛这件事和她没关系一样。


    她的确有见过高嫔常喝药,但她不确认药效是什么,自然要做两手准备。


    就算药丸最终证明不了高嫔假孕,那出现在凝香阁内的月事条也会让高嫔洗不清嫌疑。


    李太医也抬头往杜修容望了一下,遂顿,他埋下头,没有掺和进这件事中。


    高嫔倏地转头望向杜修容,咬牙恨道:“嫔妾到底和娘娘什么仇怨,让您这般对付嫔妾?”


    杜修容苦笑:


    “臣妾和高嫔并无仇怨,害了你,对臣妾也没有任何好处。”


    甚至还有可能得罪太后娘娘。


    这一点她没说出来,但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已经表明了她的想法。


    她看着是在和高嫔对话,但谁都听得出她是在和谁解释。


    邰谙窈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觑了眼时瑾初越来越淡的神情,安静


    地低垂下头。


    高配还要争辩,倏然,有什么声音响起,高嫔还未回过神来,她额头就是一疼,将她的声音骤然砸断,那东西顺着她额头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碎了一地。


    有胆小的妃嫔被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捂住嘴,生怕自己惊呼出声。


    高嫔怔怔地低头,望向地上的杯盏碎片。


    碎片残缺,让高嫔立即清醒过来,即使这件事中有人做了手脚又如何?


    她算计时瑾初在前,那么巧合的时间,恐怕是还没有查到证据的时候,时瑾初就已经给她定了罪。


    她说再多,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说得再多,也只会将她衬得越发狼狈。


    高嫔终于闭嘴,她抬头望向时瑾初,满殿内,邰谙窈依旧坐在时瑾初旁边,忽然,她眸子中有些恍惚。


    这番场景,和她初入宫的那一日何其相似?


    当时她抱着雄心壮志,半点没有犹豫地跟着姑母回京,她觉得她有家室有容貌,哪怕才情也不输给任何人,她觉得她总能在这宫中闯出一番天地的。


    但后来的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没有入宫即高位,没有因着身份的特殊荣宠,她觉得是倚仗的姑母也只能让中省殿不要怠慢她。


    但她在家中时已经就是锦衣玉食,中省殿的那点恭敬和殷勤填不满她的丘壑野心。


    她额头在隐隐作疼,在有殷红缓缓滑下时,高嫔终于意识到时瑾初用了多大的劲,她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冷颤,说到底,不论她有再大的野心,她也只不过刚及笄。


    她敢算计时瑾初,敢借药假孕,其实都是觉得有倚仗。


    她觉得姑母能护住她,觉得时瑾初再是忌惮高家,也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但现在,高嫔望着时瑾初眼底的冷冽,她忽然不确定了。


    人一旦失去冷静,心底所想就很容易被看清,所以,时瑾初一眼就看出高嫔在想什么。


    仅凭她姓高,就敢有恃无恐?


    这天下到底是姓时还是姓高?


    不得不承认,或许今日换一个人这么做,时瑾初都不会这么怒不可遏。


    偏她姓高,她就得知道,高家越显赫,她就该越谨慎。


    时瑾初脸上瞧不出一点怒意,甚至平静得有点过分,偏是这样,越让众人觉得风雨欲来。


    “拖下去,赐白绫。”


    他连她的罪名都懒得阐述,简单的三个字,就决定了高嫔的命运。


    高嫔再维持不住冷静,她脸色变得惊恐:“皇上!”


    时瑾初看都没看她,元宝不敢让高嫔再吵到皇上,连忙带着宫人要去将高嫔带下去,高嫔见众人过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被拖下去会面临什么,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了一下,她拼命挣扎着,哭着喊:


    “姑母!姑母!救救钰儿!钰儿知道错了!姑母——”


    太后早被请离。


    她再是哭喊求饶,声音也不会从合颐宫传到慈宁宫,没人救得了她。


    被人按住手臂,往外拖出去的时候,高嫔终于后悔了。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入宫,否则,凭借她的身份,何愁不能一世顺遂无忧?


    她的求饶声被殿外的日色吞没,被人捂住了嘴,殿内的人再也听不清。


    但众人也都惊愕,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那可是皇上的亲表妹。


    常乐轩内满殿寂静,没人敢在这一刻发出声音,邰谙窈也是安静得一言不发,分明是午后,一日中最热的时候,她们却是觉得浑身冷意。


    但这件事还未完,时瑾初平静道:


    “凝香阁知情不报,所有人杖毙。”


    高嫔一事了结,但还有谋害邰谙窈的真相没能查出,但她们都清楚,就算慎刑司再叫人畏惧,今日内也是得不到结果的。


    邰谙窈心底清楚,如果今日一事真的是皇后所为,她也不能指望最终能查到皇后身上。


    但谁知,时瑾初忽然转头看向皇后,皇后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时瑾初直视她,语气不明道:


    “后宫中一而再地发生这么多事,你身为后宫之主,难逃其咎。”


    皇后起身,跪在时瑾初跟前,她一跪,众人也得跟着跪,满殿乌压压的一片人头,皇后低头道:


    “臣妾管理不当,请皇上责罚。”


    时瑾初置若罔闻,他只对皇后道:


    “谋害仪昭容一事,三日内还不能有结果,这管理六宫之权,朕会让别人接手。”


    皇后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时瑾初。


    她是第一位入东宫的侧妃,彼时时瑾初未娶正妃,东宫中馈就是她一手操持,许是因此,时瑾初登基后,也将她立为皇后,管理后宫的权利一直握在她手中。


    时瑾初惯来嫌麻烦,也知晓她若没有威信很难管理后宫,从她入东宫至今有十年,时瑾初从未将她手中权利分出去过。


    这是第一次。


    皇后的心不断往下沉,袖子中的手帕也被她攥紧。


    皇上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心底早有打算分权?


    满殿的妃嫔都忍不住呼吸一重,谁都知道管权的重要性,惯来是低调的敬修容都偏头望了皇后一眼。


    邰谙窈眸色也不由得轻闪。


    不可否认,她也很难不对这点心动,有了管理六宫的权利,不说别的,这妃嫔之间的赏罚方是师出有名。


    即便是管着这宫中最不重要的地方,也能方便安插人手。


    就如同现在,六宫被皇后管着,谁也不知道偶尔擦肩而过的宫人会不会是皇后的人。


    但是——


    邰谙窈垂眸扫了眼尚未有起伏的腹部,她勉强按下了这个念头。


    她本就体弱,怀着身孕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很难再分出去心神处理别的事情,她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平安诞下这个孩子。


    皇后将众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尤其是敬修容朝她看来的那一眼,她眼底闪过一抹冷意,片刻,她按住心底的情绪,俯身堪声:


    “臣妾领命。”


    第 113 章


    ==第一百零三章==


    等众人走出合颐宫时, 外间一切都归于平静,她们没有想过今日一事会如此峰回路转,最终居然是这个结果。


    高嫔被赐白绫, 行刑者是御前的宫人。


    消息传到慈宁宫前被人拦截住,有人抬头望了望天, 辰时还烈阳高照的天气渐渐乌云蔽日,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 居然噼里啪啦地落下雨来。


    宫人忙忙撑起八骨油纸伞替主子挡雨, 雨滴砸在油纸伞面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无端地添了些许压抑。


    钟粹宫。


    杜修容回来时, 恰好中省殿的人正在带走凝香阁的宫人,满殿哀鸣求饶声, 杜修容往凝香阁望了一眼,就抿唇收回了视线。


    玲珑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于心不忍。


    在这宫里, 主子做了什么不会和底下奴才通气,但主子要是做错事,奴才注定会被牵连。


    反之,也是同样的道理。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玲珑站在宫人的角度, 难免会觉得物伤其类, 她低叹了口气:“她们也是可怜。”


    杜修容没接这话。


    入了这宫廷,半点不由己, 谁不是个可怜人。


    说到底, 这满宫其实都是皇室的奴才, 底下的奴才是伺候她们,某种程度上也是监视她们。


    不论是知情不报, 还是办事不力,凝香阁的人都逃不了责罚。


    殿内的小公主睡得安然,杜修容走到小公主跟前,在一片哭喊中捂住了小公主的耳朵,她轻声道:


    “将事情都处理干净。”


    玲珑知道娘娘是指月事条一事。


    在应下后,玲珑也有点犹豫,她低声纠结:“娘娘,咱们有必要这么帮仪昭容么?”


    就如同今日,一旦皇上不愿深究,或者高嫔还留有后手,娘娘都很难全身而退。


    即使现在高嫔被定罪,她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得罪慈宁宫。


    玲珑心


    底控制不住地些许不安。


    闻言,杜修容过了许久,才平淡道:“我小舅舅是做生意的,他曾经说过一句话,做生意有时就像是赌博,买定离手,最忌讳的就是左右摇摆。”


    她私以为,在这宫中生存也是同样的道理。


    她既然选择了仪昭容,就不会再有犹豫,墙头草从来不会招人喜欢。


    玲珑似懂非懂。


    杜修容摸了摸小公主的脸颊,她眼底温柔道:“而且,如今我不再是孑然一身,我不论做什么都是要替阿葶考虑的。”


    阿葶,是她给小公主取的乳名。


    如今宫中有皇子的妃嫔只有二人,但不论是皇后娘娘还是敬修容,都是根基稳固。


    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


    高嫔拼命算计也想和仪昭容捆绑在一起,如今她轻易得来了这个机会,有什么不满足的?


    若有朝一日,仪昭容能荣登高位,念着往日情分,她也总会善待一些阿葶的。


    仪昭容也懂得这个道理,知晓她所求,才敢用她。


    合颐宫内。


    邰谙窈回到了正殿,耽误了这么久,午膳也被送到了外殿中,都是些简单的菜色。


    邰谙窈偷偷觑了眼未曾离开的某人,她纳闷,时瑾初不回御前,还待在合颐宫作甚?


    邰谙窈斟酌着语气,提醒:


    “皇上,您不去太和殿了么?”


    今日宫宴就设在太和殿,耽误了这么久,想必朝中百官和各位诰命夫人都到了,时瑾初怎么还不过去。


    时瑾初垂着眼,淡淡道:“已经散了。”


    后宫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没人会这么没眼力见地还留在太和殿。


    邰谙窈咽声。


    她听不出时瑾初的情绪,但今日是他的生辰,结果闹出这些事情,换做是她,她也不会觉得高兴,忒惹人烦心。


    但她没什么心情安慰时瑾初,毕竟她今日险些遇害,又经历高嫔一事,情绪起伏后,整个人也有点提不起精神。


    殿内安静下来。


    邰谙窈数着米粒吃饭,没什么胃口。


    忽然,有人给她持着公筷给她夹了一块鱼肉,鱼肉上的刺被挑得干干净净。


    邰谙窈轻颤了下眼睑,她偏头朝时瑾初望了一眼。


    她其实总是看不懂时瑾初。


    她觉得时瑾初现在应该情绪很差,他眉眼间的神色淡淡也能说明这一点,但他还是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地给她挑着鱼刺。


    令人捉摸不透。


    邰谙窈将鱼肉咽下,但许是她被皇后今日的话影响到,又或许她今日在常乐轩闻多了血腥味,鱼肉下肚的一瞬间,她总觉得有股腥味,让她有点恶心,忍不住地想要作呕。


    她脸色一白,忙忙推开时瑾初,时瑾初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转身跑进来内殿。


    时瑾初皱眉:


    “怎么回事?”


    他起身跟上去,还未进去,就听见一阵干呕声。


    时瑾初脚步一顿,他几乎是立时意识到女子为何转身进了内殿,她在避开他。


    这宫中女子好像都是这样,从不肯将丑态暴露在他面前。


    他掀开二重帘,女子正抱着痰盂呕吐,殿内泛起些许难闻的酸味,秋鸣手疾眼快地推开了窗,但散味再快,也还是残余了些许在殿内。


    说实话,很难闻。


    她脸上尽是苍白,吐得狠了,杏眸都泛着绯红,但意识到他进来的一瞬间,她还是迅速转过身,背对着他,慌乱道:


    “您进来做什么?!”


    许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她声音渐渐放缓,但依旧没转过身:“臣妾有些不便,请皇上先出去一下。”


    她强忍着干呕,身子经不住一抖一抖的。


    哪怕是教导嬷嬷来了,也得夸她一声规矩懂事。


    但也让人格外不顺眼。


    时瑾初没顺着她,他径直上前,他语气听不出情绪:


    “忍什么?”


    在时瑾初替她拍抚后背时,邰谙窈浑身一僵,她没有矫情,而是真的不想让时瑾初见到她这一面。


    两人欢好时,他能忽视这些,只顾着心疼。


    但日后她不得宠时呢,时瑾初再想起今日一幕,恐怕只剩下嫌恶。


    事情根本不按她意愿发展,那阵子恶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气恼,身体的难受让她控制不住情绪,提高了声音:


    “您怎么就不能听臣妾的呢!”


    四周蓦然一静。


    听出她的怨意,时瑾初手上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他问她:“难道朕应该不管你?”


    她现在怨他不听她的。


    但如果他真的将她一人扔下,许是她又要恼他薄凉。


    邰谙窈被他的话堵住,她不由得去想,如果刚才他真的走了,她会觉得舒心么?


    时瑾初淡淡地牵扯唇角:


    “瞧,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杳杳说,朕该怎么做?”


    “……”


    邰谙窈也不知道答案,但她还是觉得难受,不止作呕让身子难受,心底也难受,她不知道原因,她只能吸了吸鼻子:“您明知臣妾为何让您走。”


    邰谙窈觉得这怎么能怪她呢?


    二人的身份差距,让她注定不能和他一样随心所欲,她得处处谨慎,才能叫自己走得顺遂些。


    “朕知道。”时瑾初垂着眼,拿着干净的手帕,替她擦着嘴角,“所以,朕没走。”


    她最讨厌被人抛下。


    两害相较取其轻,时瑾初惯来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一手携着她的下颌,才能仔细地替她擦净脸颊。


    他话音那么轻描淡写,只是平静地阐述。


    邰谙窈被他携住的下颌却是倏然一阵阵发麻,心尖也有一霎间紧缩,她控制不住,也觉得匪夷所思,她只能竭力偏过头,装作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理智回拢,邰谙窈也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她咬声:


    “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她吐得没什么力气,半跌在地上,全靠他的力量支撑着,楹窗全部敞开,又点着熏香,那点味道散得那么快。


    痰盂也被撤了下去。


    殿内变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当事人都知道不是的,满殿的奴才也都听见那一声恼怒训斥。


    时瑾初只是摸了摸她的后颈,在摸到她后颈处糯湿的冷汗时,低声道:“朕知道。”


    他问她:


    “还饿不饿?”


    邰谙窈那点说不清的烦躁情绪终是散了,她摇头,语气委屈:“我吃不下。”


    “那就不吃。”


    他没打着替她好的借口强迫让她吃东西,她心底顺了口气。


    时瑾初扶起她,没让她在地上待着,即使地上铺着绒毯,他说:


    “换身干净的衣裳,小心着凉。”


    她被哄好时,总是格外乖巧,听话地换了身衣裳,不是往日青黛色的宫装,只是平日在殿内穿的衣裳,简单舒适,稍有些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时瑾初一直在等她。


    于是,邰谙窈一出来,就见到了时瑾初,他立在楹窗前,身姿颀长,低垂着目光望向外间淅淅沥沥落着小雨,殿内的灯火煌煌,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修长的眉弓,他腰间坠着玉佩,被玉佩缠着的正是她送给他的那条腰带。


    她又一次想起来,今日是他的生辰。


    哪怕是她去养心殿给他送生辰礼时,她都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而去,从未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今日对他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


    乌云蔽日,雾蒙蒙的细雨一直未停,滴答滴答地落在琉璃瓦上,顺着檐角落下,也拦住了某人回去的路。


    其实要是想走,总是能走的。


    一人没有主动提,另一人今日也难得没有撵。


    她出了内殿一趟,很快回来,时瑾初偏头问她:


    “去做了什么?”


    邰谙窈没说。


    但到傍晚时,时瑾初就得了答案。


    日色渐暗,晚膳被宫人拎回来,一碗长寿面被摆在了他面前。


    时瑾初一顿,他抬眼望向某人。


    女子睁着一双杏眸期期艾艾地回望他,她眉眼姣姣,惯是颜色秾丽,这一刻在暖灯下却是仿佛越令人瞩目。


    她咬唇说:“只有长寿面。”


    宫中宴席常是菜色琳琅,她往年生辰时也只有长寿面,如今替他庆生,也只想得起长寿面。


    她总是没新意,但她听见时瑾初说:


    “够了。”


    其实他都不曾期望她能记得。


    邰谙窈睁大了眼,没想到时瑾初会


    这么回答。


    如今她野心盛了,眼界一高,想要的东西也多,不再满足于一碗长寿面。


    她不懂,时瑾初怎么能觉得够了。


    她偏头去看。


    他正垂眸挑着长寿面,长寿面是不能咬断的。


    他吃相很好看,一举一动说不出的矜贵,万民供养出来的底蕴和气度,让他不论做什么事都是气定神闲,瞧不出一点窘迫。


    但再矜贵的人,在挑着一根面条不能咬断,只能不断往下咽时,也会有些滑稽。


    他皱着眉,和碗里的长寿面做斗争。


    咚——


    仿佛是一声心跳。


    但听不清是谁。


    第 11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时瑾初在合颐宫待到天明, 才回了御前。


    邰谙窈醒来时,已经不见他的身影,辰时也过去, 她脸颊蹭了蹭锦被,慢腾腾地从殿内沙漏上收回视线。


    本来, 如果不出昨日一事, 她今日该是要去坤宁宫请安了。


    毕竟她都能出宫溜达了, 却一直不去请安, 难免会落人口舌。


    但昨日变故一出, 她被太医说是差点小产, 自然也有了借口继续待在合颐宫内。


    邰谙窈没去坤宁宫, 自然不知道今日坤宁宫内乌云遍布。


    昨日一事,那些当值的宫人为了保住自己, 只恨不得将自己看见过的人都招供出来,于是, 被牵扯到的妃嫔甚多。


    这些妃嫔昨日从合颐宫一回宫,就得了消息,自己宫中有奴才被带走了。


    她们当然高兴不起来。


    她们是能保证自己没做过什么,但她们能保证不会被人泼脏水么?


    一想到这里, 她们就不由得愁眉苦脸, 来坤宁宫请安时也没心情活跃气氛。


    能独善其身的妃嫔只有那么几个人。


    重华宫和钟粹宫一直都是与合颐宫不顺路, 她们没受牵连,周贵嫔和姚嫔也能安安稳稳地坐着, 但她们也没心思说话。


    于是, 皇后出来时, 就见到殿内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一出来,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娘娘, 仪昭容一事调查出结果了么?”


    皇后昨晚一夜没睡好,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她脸上透着疲倦,扫了问话的妃嫔一眼,平淡道:“林嫔这么着急做什么?”


    林嫔察觉到她语气不好,立时缩了缩脖子,她悻悻地给自己找借口:


    “皇上只给了娘娘三日时间,嫔妾也是替娘娘着急。”


    周贵嫔轻嘶了声,觉得这林嫔比她还不会说话。


    她都能知道皇后最在乎手中的权利,偏偏林嫔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老虎嘴里拔牙——找死么。


    果然,林嫔话落后,殿内立时越发安静了些,皇后眉眼的情绪的寡淡,她朝林嫔望了眼,她说:


    “本宫自会在三日内找到真凶,不劳林嫔费心了。”


    林嫔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不安地咽了下口水。


    周贵嫔向来是看戏的,她端着杯子,左边望望,右边瞧瞧,眼珠子不停地转,她本来以为这场戏要偃旗息鼓了,但她没想到惯来低调的敬修容会在这时说话:


    “林嫔也是一番好意,娘娘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嚯——


    周贵嫔立时屏住了呼吸。


    她忍不住地想,昨日皇上的话果然是一道惊雷,将宫中有野心的人都炸了出来,连敬修容也不例外。


    不过经过当初避孕一事,周贵嫔也意识到敬修容不如表面上那么心慈口善。


    坤宁宫内那点低沉的气氛烟消云散,宫中没有傻子,没有半点心眼地也活不长,在敬修容出声的一刹间,众人都察觉到有什么变了。


    皇后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她转头深深地望向敬修容:


    “本宫当然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敬修容歉疚地笑了笑:“娘娘惯来心善,是臣妾多管闲事。”


    她一点也不和皇后争锋,恰当地退了一步,仿佛没有察觉到殿内若有似无的硝烟。


    其余人半点声音都没敢发出,杜修容往敬修容望了一眼。


    她脑海里忽然升起一个问题,昨日皇上给皇后下命令时,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幕么?


    或许,他的那道命令本身就不止是说给皇后听的。


    皇后和敬修容前后脚嫁入东宫,即使后来是皇后荣登后位,但杜修容从不敢疏忽敬修容,她有长子数年,皇后才诞下嫡子,彼时就算皇后掌管着后宫,这底下的奴才也各自心底有想法。


    有了掌宫权的钩子吊在前面,哪怕皇后想要糊弄了事仪昭容一事,敬修容也不会眼睁睁地瞧着。


    今日敬修容看似没说什么,但她正是在向皇后表明她的态度。


    皇上在无形地施压,敬修容也在默默地盯着,皇后很难短时间内做什么手脚。


    她要真是做了,也要担心会不会被敬修容察觉。


    后路被堵死。


    三日后,她要么交出真凶,要么交出六宫之权。


    请安结束,在众位妃嫔都离开后,坤宁宫殿内忽然响起一阵玉器破碎声。


    内殿中,问春和问夏一众奴才跪在地上,她膝盖旁有杯盏掷在地上,碎了一地。


    皇后面无表情地立在殿内,众人噤若寒蝉,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才平静出声:


    “本宫一时没拿稳,收拾了吧。”


    众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没人敢质疑皇后的话,各司其职,很快,殿内恢复干净,再没有一点狼藉。


    问春也出了正殿,她弯腰,压抑地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


    问夏望了她一眼,终究是没忍住低声:


    “怎么样?”


    问春有点红了眼,她偏头擦了一把脸,短短的一段时间,她十几年没改过来的性子也学会了忍耐,她咬声:“我没事。”


    问夏望了眼她行走有点不便的腿,她膝盖处渗出了点殷红,染脏了些许裙裾。


    问夏心底叹了口气,她曾经就担忧过问春一旦惹得娘娘不喜后该怎么办,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问夏扫了眼殿内,她低下声音:


    “你去一趟太医院,找医女替你看看,娘娘现在应该不会叫人。”


    即便叫人,娘娘如今叫的也不是问春了。


    问春也知道这个事实,她变得沉默下来,膝盖处的伤仿佛愈发疼了点。


    问夏只当做不知道,事实都伤人,但也只能接受。


    物是人非,自少时一起长大的主仆三人终究是渐行渐远。


    问夏能做的只是替问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轻声:“去吧。”


    她这个样子再进去伺候,也只会惹得娘娘晦气。


    问春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拖着有些疼的腿,一瘸一拐地转身出了坤宁宫,四周宫人都在默默干自己的事情,只有她独自往外走,在下了台阶的一刹间,她鼻尖发酸得厉害,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她不懂,她明明是替娘娘做事,怎么娘娘就厌恶了她?


    她走得很慢,将


    要午时,不论妃嫔还是宫人都回去用膳,宫墙围着的甬道上其实没多少人,所以,没什么人见到她的狼狈。


    在太医院碰到绥锦是个意外。


    绥锦也觉得意外。


    她来太医院是替娘娘取安胎药,做戏要做全套,娘娘昨日险些小产,近来安胎药是难免的。


    绥锦扫了眼问春,视线在其膝盖上停留了片刻,她膝盖处伤势说不上严重不严重,但绥锦也是奴才,一眼就瞧出了那伤势是从何而来。


    是跪在什么碎片上,碎片伤了膝盖,于是渗出血来。


    绥锦有点愕然。


    她记得问春,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很是得用,连寻常妃嫔都得给她些许颜面,她曾经去闻乐苑送过东西,绥锦记得她那时姿态很高,仿佛她才是主子一样,怎么现在这么狼狈?


    绥锦脚步顿了顿,她没急着走,转身问太医一些女子孕期时要注意的事项。


    问春也瞧见了绥锦,她有点难堪,但膝盖处的疼让她不想再走回去,再说,难道她转身就走,就不狼狈了么?


    她只当没看见绥锦,也没往太医跟前凑,找了位医女替她处理伤势。


    这宫里的奴才要是有银子,也是能来太医院的拿点药的,问春的身份到底给她行了点便利,医女给她处理伤势时,压根没要银子,态度也称得上好。


    碎片被挑出来,问春疼得一头冷汗,医女也叹了口气:


    “你这伤要养两日,这两日好生休息,等结痂了再说。”


    她没说让问春等伤养好,毕竟奴才和主子还是不一样的,被板子打得要死,也只能休息个三四日,就得爬起来当值。


    否则,有的是人顶替她们的位置。


    绥锦磨蹭了些时间,出太医院时,就很巧合地和问春一道出去。


    绥锦觑了眼问春,问春脸色难堪地问:


    “看什么看!”


    绥锦也没恼,她脾气很好地问:“问春姑姑怎么会受伤,是底下的宫人不懂事碰撞到你了么?”


    问春要脸,没能说出真相,而且绥锦好声好气,她再冷脸,仿佛是她刁难人一样。


    问春心底骂了句,和她那位主子一样都是个难缠的。


    但当绥锦见她行动不便,给她搭把手时,问春皱了皱眉,到底没推开。


    有人扶着,受伤的腿不需要用力,她眉头都松展了些。


    她的沉默也让绥锦猜到了什么,绥锦叹了口气:


    “你伤成这样,怎么一个人出来。”


    问春不想搭理她。


    绥锦也不稀得让她搭理,这一路上足够让她得到想要的信息。


    待行至一道宫门时,两人要分道扬镳,绥锦当然不会特意送她,她又看了眼问春的伤,摇了摇头:


    “问春姑姑一路慢点,娘娘离不得人,奴婢就先回去了。”


    邰谙窈待绥锦好,她穿的都是上好的御赐锦缎,发髻上簪着珠花,和问春走在一起时,问春无端地显得落魄许多。


    等人离开后,问春没有立刻离开,她望着绥锦的背影许久。


    她伺候娘娘这么久,何时像绥锦这么风光过?


    绥锦的那句话又浮现在她脑海中——你伤成这样,怎么一个人出来?


    是啊,她明明是坤宁宫的大宫女,她就算受伤,那些小宫女也该是献着殷勤,怎么也不该落魄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


    问春知道答案。


    底下奴才惯是会察言观色,知晓娘娘现在对她的冷淡,自然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功夫。


    这段时间的遭遇在问春脑海中不断闪过。


    问春胸口被时瑾初踹的位置仿佛还有些作疼,她一点点地攥紧了手帕。


    第 11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绥锦回来后, 就将遇见问春的事告诉了邰谙窈。


    绥锦:“她没说什么,但奴婢觉得她不如表面平静。”


    她去搀扶问春的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个试探,要是问春和往日态度一样, 根本不会同意她的靠近。


    问春是个性子高傲的,瞧她往日对妃嫔趾高气昂的态度就能瞧出一二。


    这样的人惯来不能接受从高处跌落后的差距。


    邰谙窈听出绥锦话中的暗示, 她眼中闪过若有所思, 没再就着这件事继续往下说。


    她现在关注的是慎刑司的进度。


    那日合颐宫的宫人也被罚了, 除了内殿伺候的, 都被罚了板子, 尤其是抬仪仗的宫人, 直接被换了一批。


    邰谙窈对此什么话都没说, 她不是个不识好歹的,知道时瑾初是在替她敲打宫人, 当然不可能提出反对意见。


    她挺好奇三日后的结果的。


    与其被皇后抛出一个人来顶罪,她倒是宁愿见到皇后被分权。


    重华宫, 敬修容回去后,去看望了大公主,才转道回了内殿。


    柳愫从外面回来:


    “奴婢打听过了,昨晚坤宁宫那位忙到了傍晚, 但从结果看, 好像也没得出什么结果。”


    敬修容一点也不意外。


    对于昨日的事情, 不止是邰谙窈有猜测,敬修容心底也有, 她垂眸平静道:


    “这宫中每年风波不断, 但再有波折也很少会涉及到她, 顺风顺水这么久,恐怕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件事栽跟头。”


    这宫中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 即使仪昭容遇害的那条路有人看守着,谁又会在意几颗不起眼的鹅卵石?


    皇后许是也没有想到皇上会这么坚定地要一个结果,偏偏还让她亲自查。


    否则,她还推卸点责任。


    但如今,皇后必须在三日内交出凶手。


    柳愫有点迟疑,她低声吞吐:“娘娘,您何必掺和进这件事里呢?”


    左右到了最后,都是在替仪昭容做嫁衣。


    “您往日从不掺和进后宫事宜,如今这么一出,您不怕皇上会怀疑您么?”


    敬修容轻讽地扯了扯唇角:“从慈宁宫那日起,皇上应该就已经怀疑本宫了,本宫再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打消皇上心底的怀疑。”


    不止时瑾初,这宫中大大小小的妃嫔望她的眼神和往日也都有了区别。


    敬修容不是傻子,当然能察觉得到。


    柳愫立时噤声,有点懊悔,觉得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敬修容敛下眼眸,最重要的是,她往日稳妥是没什么值得她赌一把的。


    而现在不同了。


    时瑾初昨日的话就是一个信号,或许是他也意识到这后宫需要平衡,不论他是在替谁打算,敬修容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否则,她将来一定会后悔。


    皓儿早搬入了皇子所,也进了上书房,但吃喝用度免不了要经过皇后的手。


    敬修容从来都是提心吊胆,不敢在任何细微之处放松一点。


    敬修容垂眸许久,她情绪淡淡道:


    “让人盯着慎刑司和坤宁宫,不要给她做手脚的机会。”


    柳愫脸色凝重地点头。


    三日内,众人都察觉到皇后和敬修容之间的暗流汹涌,她们不由得咂舌,谁能想到敬修容不动则已,一动就是直接对上皇后娘娘。


    坤宁宫内越发安静,问夏埋头不语。


    眼见三日期限逼近,慎刑司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众人都能感觉到每日请安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


    相较而言,她们损失一两个奴才都是轻的了。


    但她们不敢有任何松懈,生怕自己沦落成其中被舍弃的棋子。


    转眼间,三日期限已到。


    邰谙窈也翘首以盼着这一日,她难得让人出去打探消息,也有点惋惜自己不能亲自前去看戏。


    请安时,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看戏,周贵嫔胆子还是大,她没忍住问了句:


    “娘娘查出凶手了么?”


    皇后瞥了她一眼,瞧不出什么情绪:“自然有了结果。”


    周贵嫔睁大了眼。


    不止周贵嫔,其余人也不由得朝皇后看来,敬修容也眯了眯眼眸。


    皇后的视线扫了一圈殿内,她轻叹了口气:


    “本宫也没有想到会是她。”


    众人被她说得云里雾里的,也有点惴惴不安,都在心底猜测皇后口中的她是谁。


    周贵嫔嘀咕:“到底是谁,娘娘还藏着掖着作甚。”


    众人也好奇。


    皇后没理她们:


    “等本宫禀了皇上,你们自然就知道


    答案了。”


    等请安散后,坤宁宫就迎来了张德恭。


    皇后越过他,没在他身后见到别的人,她扯了扯唇角,冷淡道:


    “张公公怎么来了?”


    他连一刻都等不下去么。


    张德恭恭恭敬敬地弯腰,仿佛没听出皇后话中的讽刺:“娘娘言重,皇上让奴才来问问,仪昭容一事查得怎么样了?”


    皇后收回视线:


    “已经有了头绪,傍晚前,本宫自会亲自去向皇上禀报。”


    讨了个没趣,张德恭摸了摸鼻子,他也没敢逼皇后,到底是中宫之主。


    张德恭和皇后的一番话当然也传了出去,邰谙窈隐隐觉得有点不妙,皇后拖延这一点时间有什么用?


    敬修容也皱了皱眉,柳愫不解:


    “今日已经是最后一日了,难道皇后还有别的手段不成?”


    敬修容冷下脸:“你觉得她真的会坐以待毙?”


    柳愫被堵得哑口无声。


    但皇后这么短时间内能做什么呢?


    很快,众人就有了答案。


    有宫殿传来一声惨叫,宫人慌乱无措地往外跑,踉踉跄跄地跑到坤宁宫前,却被告知皇后去了御前。


    但有人瞧见他的慌张样子,忙去打探消息。


    合颐宫也不例外地得了消息,邰谙窈直接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小松子抹了一把快跑回来而热出的汗,他喘了口气,道:“林嫔被发现吊死在了宫中!”


    邰谙窈目瞪口呆。


    吊死?


    与此同时,养心殿中,时瑾初也见到了皇后。


    时瑾初抬了抬眼,他让皇后起身,皇后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将证据呈到他跟前,在时瑾初翻看证词的同时,皇后叹了口气:


    “臣妾也没有想到是她。”


    时瑾初翻着白纸黑字,他眯了眯眼,念出上面的名字:“林嫔?”


    半晌,时瑾初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找出这个人,他眸色晦暗不明地问:


    “是她害了仪昭容?”


    皇后仿佛没听出时瑾初话中的质疑,她也是皱眉:“臣妾在听到底下人的证词时,也觉得不信,但不论怎么拷问,那奴才还是咬定是林嫔指使他扔下石子。”


    时瑾初“哦”了一声,情绪不明,他扔下了那些证词。


    觉得没什么往下看的必要。


    时瑾初掀起眼,问:“那个奴才呢?”


    皇后垂着眼:


    “昨日经不住严刑拷打,去了。”


    张德恭都没忍住地往她看了一眼,提供证词的奴才直接死了,这算怎么回事?


    皇后好像也觉得这番话的可信度不高,她提出道:“皇上要是不信臣妾的话,可以传林嫔来问话。”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混乱声,张德恭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他望向皇后的眼神就透了点莫名的情绪,时瑾初瞧出什么,他眯了眯眼:


    “发生了什么事?”


    张德恭没敢耽误,急忙禀报:“刚有宫人来报,林嫔吊死在宫中了。”


    这么巧合,让殿内都倏然安静了一下。


    皇后也抬起头,她掩住唇,震惊道:“怎么会这样?”


    时瑾初动都没动,只能说同人不同命,不得宠的妃嫔就是这样,即使命都没了,也未必值得上位者亲自跑一趟。


    他只是又翻开那份证词,意味不明地问皇后:


    “也就是说,不论是证人,还是凶手都死了?”


    好一出死无对证。


    皇后皱紧了眉头,显然也对这番情况措手不及,她说:“臣妾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她提出了一个猜测:


    “也许她是畏罪自杀?”


    张德恭适时地说:“宫人的确来报,在林嫔宫中发现了一封遗书。”


    但底下人来得慌乱,没将遗书带来。


    话音刚落,就有宫人送来遗书,张德恭将遗书呈到御案上,时瑾初只看了两眼,就扔在了一边,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皇后被时瑾初这一番态度弄得心底不断往下沉。


    她低头看了眼遗书,上面就像她所说一样,交代了林嫔谋害仪昭容的动机,还有事后她的不安和慌乱。


    皇后捡起了信纸,一点点地往后翻。


    这期间,她能察觉到时瑾初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是审视,也是平静。


    皇后什么都不能做,她只能说:


    “前两日林嫔也曾问过臣妾是否查到凶手,臣妾当时没有多想,如今想来,或许那时就是林嫔在心虚。”


    时瑾初没说信或者不信,他转头吩咐张德恭:“安排仵作验尸。”


    皇后没有反对,她依旧是皱着眉,期间,她按了按额角,仿佛是因今日的事情而头疼,没有一点破绽。


    人刚死,仵作验尸得很快,得了答案——林嫔的确是自尽而亡。


    皇后按着额角,她说:


    “看来林嫔真是畏罪自杀,她虽是死了,但现在她谋害仪昭容一事也是证据确凿,皇上觉得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


    时瑾初望着皇后,皇后被看得呼吸稍轻,许久,时瑾初忽然懒散地朝身后椅子靠去,他慢条斯理地问:


    “皇后,朕看上去像个傻子么?”


    皇后心底蓦然咯噔了一声,她砰得跪地:“臣妾不敢!”


    时瑾初只是轻笑了声,让人听得心底越发沉入谷底,他说:


    “是么。”


    他瞧她没有一点不敢,否则,怎么会弄出这么一番证词糊弄他?


    第 116 章


    ==第一百零六章==


    这宫里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


    邰谙窈也得知了林嫔畏罪自杀的消息。


    她第一个反应是不信。


    尤其是在皇后的那些证词出来后,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场栽赃陷害。


    但是——林嫔是自杀。


    如果说这件事是皇后在往林嫔身上泼脏水,那么怎么也绕不开这个疑点。


    皇后有这个能耐让林嫔自杀,还不如让林嫔亲口承认来得令人信服。


    而且, 林嫔这个凶手也过于无厘头。


    很难取信于人。


    皇后再是找人背锅,也不应该找到林嫔身上。


    她就算是拿出证据说是宫人打扫时不小心也比这个证词来得可信。


    邰谙窈听完整件事后, 只觉得一头雾水。


    皇后惯来稳妥, 她不至于真的蠢到这个地步, 但她还是拿着这个证词去找皇上, 到底为什么?


    邰谙窈想不到答案。


    而养心殿内同样在进行着对话, 皇后跪在地上, 她扯唇, 露出一抹自嘲地笑:


    “皇上是觉得今日一事是臣妾所为?”


    时瑾初没说话。


    皇后咬声道:


    “皇上未免太高看臣妾了,臣妾还没有这个能耐让林嫔自尽。”


    张德恭这个期间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让人比对了字迹,遗书的字迹的确是林嫔的。


    他将这个消息禀报给时瑾初时, 养心殿愈发沉默了些许。


    眼见证据确凿,连张德恭都不敢保证说,林嫔真的不是畏罪自杀。


    皇后没等到时瑾初的回答,她像是失望, 自嘲一笑, 也不再替自己辩解, 闭上眼道:


    “皇上既然怀疑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 印章和宝册都在坤宁宫中, 皇上派人去取就是。”


    时瑾初掀起眼望向皇后, 他不紧不慢地说:


    “你知道朕当初为何会立你为后么?”


    皇后心底一紧,她忍不住地抬头, 她一直也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当初时瑾初登基,敬修容正是有孕,她的家世也不算顶尖,不论怎么想,后位的最佳选择好像也不应该是她。


    但最后这个人选偏偏落在了她身上。


    彼时,众人惊愕,也百思不得其解。


    时瑾初仿佛没察觉到皇后的视线,他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因为你惯来聪明。”


    张德恭下意识地抬头。


    他总觉得皇上的这番话放在这时有点令人捉摸不透。


    皇后骤然攥紧了袖子中的手帕,心跳剧烈得仿佛要撞在


    肋骨上。


    时瑾初没再说什么,他平静地颔首:


    “来人,送皇后回宫。”


    张德恭默默走到皇后跟前,做出请的手势,皇后什么都没说,她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时瑾初,径直转身离开了养心殿。


    宫人推开殿门,直到皇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内,殿内依旧是一片安静。


    张德恭回来后,偷偷地看了眼皇上,他满心的疑惑,想问又不敢问。


    时瑾初也没给他问的机会,扔了还摆在御案上的证词。


    “去传旨,皇后身体有碍,让仪、”他停顿了一下,转而道,“让敬修容和杜修容在皇后养病期间协理六宫。”


    张德恭领命,他心底腹诽,这兜兜转转的,管理六宫的权利还是被分了出去。


    还有,皇上刚才是想说仪昭容的吧?


    张德恭想起昨日仪昭容吐得昏天黑地的场景,非常了然皇上为何又将话收了回去。


    稍顿,他没出去,而是小声地问:“皇上,那林嫔该如何处理?”


    时瑾初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自己想死,谁拦得住,谋害上位,拖出去葬了就是。”


    张德恭听得满脑子糊涂,谋害上位?那皇上到底是信了皇后,还是没信皇后?


    又或者是没信,但依旧按照皇后查出来的结果处置?


    张德恭没搞懂,但他忽然想起了仵作的验尸结果,林嫔是自杀。


    他意识到什么,即使林嫔不是谋害仪昭容的凶手,但她或许也不无辜。


    林嫔的处理结果先出来,直到翌日,皇后身体有碍的消息才传出来,准备去请安的众人不得不打道回府。


    邰谙窈皱了皱眉,对这个结果满头雾水。


    她和林嫔没什么交集,林嫔做什么害她?这个结果,她本来是一百个不信的。


    但林嫔的遗书中写道,邰谙窈有孕后,中省殿百般殷勤,林嫔宫中人有一次去中省殿领炭火,亲眼见到中省殿踩低捧高,因着炭火要先紧着合颐宫,她的人只能空手而归,加上她曾数次被邰谙窈无视,种种原因令她心生嫉恨,才会犯了糊涂。


    邰谙窈想了许久,都不曾想到她什么时候无视过林嫔。


    也正是因为她想不起来,她才觉得林嫔的话有可能是真。


    再加上,人一旦生了嫉恨之心,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好像都是正常的。


    林嫔若是细心一点,意识到那日暖阳热烈,提前猜到她会走那条小道回宫也未必没有可能。


    证据摆在眼前,但邰谙窈还是觉得怀疑。


    而且,时瑾初让敬修容和杜修容协理六宫一事,也让她越发笃定心底的怀疑。


    绥锦也摇了摇头:“奴婢也觉得看不懂。”


    秋鸣不知道她们在纠结什么,她高兴道:


    “不管怎么样,如今皇后养病,敬修容和杜修容协理六宫,对娘娘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杜修容是娘娘的人,某种程度上,杜修容掌权也相当于娘娘掌权。


    此话一出,邰谙窈也低头笑了声,不得不承认秋鸣说得对。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她嘱咐:


    “让人去坤宁宫探望一番,再去重华宫和钟粹宫送贺礼。”


    这是两件事,绥锦想到了什么,她说:“奴婢去坤宁宫吧。”


    邰谙窈和她对视了一眼,猜到她要去做什么,也没拦着,稍微颔首:


    “去吧。”


    秋鸣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不过她没有过问,毕竟,做奴才的,有时候还是不要知道那么多的好。


    坤宁宫中,今日没有请安,殿内一片安静。


    宫人各司其职,也知道娘娘心情不会好,都没敢凑近内殿半步。


    殿内只有问夏在伺候。


    和众人猜测不同,皇后神色平静,没有一点恼意,全然不见前两日的浮躁和压抑,她在殿内养了盆栽,如今正拿着剪刀一点点地修饰枝叶。


    金钗戴在发髻上,她穿着一身舒适简单的襦裙,殿内燃着地龙,难得见她这么休闲松弛的状态。


    听说合颐宫派人来探望时,皇后只是偏了偏头:


    “本宫不宜见人,让她回去吧。”


    等人走后,问夏不由得望了眼娘娘,她低声:“娘娘何苦?”


    皇后难得听她主动说话,手中动作一顿,遂顿,恢复如常,她头也没抬,平静道:


    “皇上想让仪昭容掌权,本宫岂能说个不字?但某人迫不及待的样子,让本宫觉得太碍眼。”


    从合颐宫回来那日,皇后就意识到时瑾初提起管理六宫的根本目的。


    说到底,宫中出了这么多事,仪昭容三翻四次遇害,让他想给仪昭容多些保障。


    她的皇后之位和宫权都是时瑾初给的。


    他想收回去的时候,易如反掌,她根本没有招架的能耐。


    皇后惯来懂得审时度势,她也没想要和时瑾初对着来。


    再说,急流勇退。


    仪昭容如今得势得宠,她暂退下来,避开风头,将自己藏匿起来,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她越针对仪昭容,只会让时瑾初对仪昭容越发怜惜罢了。


    偏一向善于伪装的人在听到宫权二字时,就忍不住地露出了马脚。


    皇后冷笑一声。


    她想起那日林嫔迫不及待地询问,敬修容仿若只是无意替林嫔说话的情景,敬修容总觉得她做事都是隐藏在暗中,不会有人察觉,却忘了没什么是天衣无缝的。


    皇后还记得敬修容和林嫔在东宫时的短暂交集。


    皇后才不信,惯来仿佛是个透明人的林嫔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会没有敬修容的指使。


    她一时半会儿对付不了敬修容,却不代表她不能除掉敬修容的帮手,连自己的盟友都护不住,日后谁还敢放心依附于她?


    至于林嫔自尽?


    皇后眼神稍闪,满宫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当然不是她做的。


    她想起被众人遗忘的赵美人。


    谁能想到呢,这件事上赵美人居然会主动和她合作。


    林嫔再是依附敬修容,但她到底不是孑然一身,皇后想起之前朝中传来的林大人因党派之争锒铛入狱一事,不由得眯了眯眼眸。


    她虽是皇后,却也是家境一般,父亲只在朝中有个三品官位罢了。


    甚至还比不得仪昭容背后的邰家和陈家,邰家和陈家皆是世家,底蕴根基深厚。


    但她没这个能耐,不代表赵家也没有。


    不过赵美人是个聪明人,她甚至没和赵家通气,只是似是而非的一番话,就足够林嫔乱了阵脚。


    她和林嫔自尽一事没有任何关系,纵使时瑾初去查,也不会查到任何证据。


    没有证据,她即使是病了,也总有病好的一日。


    不过赵美人会和她合作一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皇后都觉得莫名其妙。


    但皇后没去猜赵美人的心思,她一向是理解不了赵美人这种人的。


    如今宫中敬修容和杜修容掌权,而杜修容背后的是仪昭容,虽然都是协理六宫,但总会有个高低之分。


    她也想瞧瞧,敬修容和仪昭容对上会是什么结果。


    而且……


    如今将要年底,选秀一事也该是要进行了。


    重华宫,柳愫秉着呼吸,她皱眉有些担忧地望向娘娘。


    自从林嫔自尽的消息传来后,娘娘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未动。


    许久,敬修容终于出声,话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说,是谁有这种手段,能让林嫔自尽?”


    第 11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不止敬修容在问, 邰谙窈也纳闷这个问题。


    她这几日没闲着,也有让人盯着坤宁宫,至少可以确信一点, 坤宁宫的人和林嫔没有过交集。


    排除了坤宁宫,那么不论唆使林嫔自杀的人是谁, 都很有意思。


    这个人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件事中?


    邰谙窈心底才冒出来疑问, 就被打断了, 魏嬷嬷端来药膳, 邰谙窈闻到味, 立即


    神情恹恹下来。


    第一次觉得作呕后, 孕期反应就立时来势汹汹。


    都快出了孕期的头三月, 她终于品尝到孕期的艰难,吃什么吐什么, 魏嬷嬷再精心准备的药膳也是一样的效果,偏她又害怕会发病, 不敢不吃。


    于是反复折磨。


    魏嬷嬷建议过,要不暂时停一段的药膳。


    但被邰谙窈一票否决了。


    她不敢轻易冒险。


    见到魏嬷嬷进来,合颐宫的人都有点如临大敌,邰谙窈更是夸张, 赴死一样端起药膳, 看也不看, 就往嘴里塞。


    她是个不挑食的,什么都能吃。


    直到有孕后, 她才发觉吃东西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药膳下肚, 邰谙窈脸色就是骤然一变, 秋鸣等人熟练地拿出痰盂,敞开楹窗散味, 一阵痛苦的干呕声结束后,宫人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撤下去,避免让娘娘梅开二度地再犯恶心。


    邰谙窈吸着鼻子,脸色苍白地撑着身子坐起来。


    许久,邰谙窈才缓过来,余光瞥见沙漏,她想起再不久就要用膳,脸色直接垮了下来,瘪着唇,欲哭无泪。


    绥锦也觉得看不下去,愁眉苦脸:


    “娘娘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这怎么能行?”


    魏嬷嬷也觉得不行,她皱眉道:“娘娘一点想吃的东西都没有?”


    邰谙窈恹恹地摇头,她向来不重视口腹之欲,一时半会儿地很难扒拉出想吃的东西。


    午膳前,时瑾初来了。


    就见到邰谙窈可怜兮兮地望向他的模样,时瑾初皱眉:


    “还是什么都吃不下?”


    没人敢接话。


    谁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午膳再一次被原封不动地撤下去,压力骤然来到御膳房。


    仪昭容食不下咽,宫里不得不围着合颐宫忙起来,御膳房被皇上斥责了好几回,管事的急得嘴角冒了几个泡,变着法地做各种美食,也没能叫合颐宫那位多吃两口。


    时瑾初眼见着女子一日比一日消瘦,他浑身气压也日渐降低。


    张德恭这两日伺候时都是小心翼翼的。


    朝堂上也不是没有人察觉到皇上心情不好,稍微打听一下,就得知了结果,如今宫中唯一有孕的仪昭容被孕期反应折磨得不轻。


    知道时瑾初在烦躁什么,想替他排忧解难的人可不少。


    所以,陈远川求见时,时瑾初其实也没那么意外。


    陈远川不是空手来的,他拎着一个坛子。


    时瑾初瞥了眼,像是个酒坛子,比酒坛子要大一些,陈远川也不可能拎着酒来面圣,心底猜到陈远川为何而来,时瑾初拨弄了下腰间的玉佩,他才挑眉,问:


    “陈爱卿拎的是什么?”


    他在等陈远川回答时,仿佛是瞧了眼陈远川,又仿佛是没有。


    陈远川恭敬地低垂着头:


    “回皇上,家母听说仪昭容进来食欲不佳,想起家姐有孕时颇喜好家中酿的酸枣,家母嘱托臣带一罐送入宫。”


    自酿的酸枣?


    时瑾初望着那坛子许久,想起邰谙窈什么都吃不下的模样,他板平了唇线,淡淡道:


    “陈爱卿有心了。”


    陈远川不揽功,他低头道:“是家母惦记仪昭容。”


    是么?


    时瑾初没说信,或者不信,让陈远川将酸枣留下后,就让人退下了。


    张德恭拎着坛子,不由得感慨:


    “陈家对昭容娘娘倒是上心。”


    相较于邰家,陈家也的确是待仪昭容不错了。


    时瑾初意味不明地冷嗤了声,上心是上心,但究竟是陈家上心,还是某人上心,就不得而知了。


    张德恭被时瑾初的态度弄得摸不清头脑。


    谁又招惹他了?


    没人招惹他,但时瑾初就是不太高兴,他也说不清什么情绪,时瑾初冷着脸让太医检查了坛子,确认没有问题后,亲自带着坛子去了合颐宫。


    合颐宫,邰谙窈正面对着晚膳皱眉,她一见吃的就难受,她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刚要拿起木箸,就见二重帘被人掀开。


    时瑾初带着人进来。


    一见到人,邰谙窈就下意识地撂下木箸。


    虽然必须要吃,但能拖延点时间也是好的,至少她心底好受点。


    邰谙窈没起来行礼,她视线落在张德恭手里拎着的坛子上,有点好奇:


    “皇上带来了什么?”


    时瑾初没说话,他冲着张德恭颔首,张德恭立即将坛子打开,下一刻,浓郁的酸味就溢满整个殿内,酸得让人拧眉,众人想象得到,一旦真的吃下去,恐怕要酸得倒牙。


    魏嬷嬷探头望了眼,她略通药理,细细闻了一通,就知道腌制的人费了心思,她惊叹道:


    “皇上从哪儿弄到的好东西?这酸果起码要腌制一段时间了,而且刚拆口,最是爽口。”


    腌制一段时间了?


    女子从查出有孕到现在,也不过才一月有余,倒难为他费心了。


    时瑾初话音不明道:“是不是好东西,还有待考察。”


    瞧着是不错,但万一吃不下呢?


    魏嬷嬷觑了他一眼,东西不是他亲自带来的么,怎么这语气听上去有点不情不愿的。


    邰谙窈嗅了嗅空中的味道,她眼眸灼亮,久违地感觉到食欲,她转头望向时瑾初,声音都轻软了下来:“皇上特意替臣妾寻的?”


    时瑾初没承认,他转移了话题:


    “你试试。”


    其实不需要试,一瞧女子反应,时瑾初心底就有了答案。


    邰谙窈坐直了身子,绥锦从坛子中倒出一碗来,邰谙窈洗净了手,她捻了一颗放入口中,酸味溢满口腔,其实真的很酸,她却觉得是正好,终于有了能下咽的东西,她不由得弯了弯眼眸。


    时瑾初有一段时间没瞧见她这么轻松了。


    他该是要高兴的,但莫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绥锦也探头望了酸枣,这股味道让她觉得有点熟悉,她小声嘀咕:“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时瑾初扫了眼绥锦,也没打断她的话。


    邰谙窈也偏头看向绥锦,有点不解:“熟悉?”


    绥锦终于想起来了,她拍了一下脑袋:


    “娘娘您忘了?当初表姑娘有孕时,也有一段时间吃不下东西,表少爷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酸枣,才让表姑娘胃口大开,您当时还尝过呢!”


    话落,绥锦意识到什么,她堪堪闭嘴。


    表少爷当初特意弄来的酸枣,皇上从哪里找到的?


    时瑾初扯了下唇,他想起陈远川的话——自家酿的酸枣。


    呵。


    邰谙窈也顺着绥锦的话想起这一茬,但她有点迟疑:“会不会是弄错了?”


    她记得,那时她尝了一颗,酸得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邰谙窈又捻了一颗酸枣,她认真地尝了尝,点头道:“这个没那么酸。”


    绥锦正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闻言,她忙不迭地点头:


    “也许是奴婢认错了。”


    魏嬷嬷说了句公道话:“娘娘有孕,口味也会发生改变,嗜酸也是正常。”


    绥锦讪笑了一声。


    邰谙窈也转过来了弯,她偏头找时瑾初要答案,时瑾初轻哼了声,他不紧不慢地点头:


    “你舅母让人送来的。”


    半字不提陈远川。


    邰谙窈也松了口气,她再捻了一颗酸枣放在口中,再去吃晚膳,居然也觉得没有难以下咽了。


    时瑾初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她那点心虚藏得其实很好,但时瑾初这个时候或许有些过于敏感了,于是瞧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意识到一件事——看来她对某人的心思也不是半点不知情。


    时瑾初也从碗中捻了一颗酸枣扔到口中。


    下一刻,他脸色就变了,他没忍住呛咳了声,连灌了两杯茶水才缓过来。


    邰谙窈看得目瞪口呆。


    张德恭也察觉到不对了,他忙忙带着一众宫人退下,绥锦临走前,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娘娘。


    等人走后,邰谙窈只能亲自替时瑾初倒了杯茶水,她有着身孕,不能喝茶,这茶壶


    中的其实都是花茶。


    时瑾初往日不喜这口,但花茶清甜,倒是很快褪去了口中的那股酸味。


    但他依旧有点脸黑。


    邰谙窈不解,觉得他没理由不高兴,她呐声:“不是臣妾让您吃的。”


    时瑾初才缓过来,就被她的话噎住。


    他没忍住,掐了掐她的脸,邰谙窈纳闷地望向他,话音含糊不清:


    “您……干嘛……”


    时瑾初挺冷淡地问:“你和陈远川关系很好?”


    他甚至都不愿称陈远川是她表哥。


    邰谙窈眨了眨眼,她再愚钝,这个时候也意识到时瑾初在为什么不高兴了。


    她脑子这个时候转得也挺快:


    “今日是表哥送来的酸枣?”


    时瑾初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听不出情绪,但到底没否认。


    得了答案,邰谙窈沉默了下,她斟酌着语气:


    “他的确对臣妾很好。”


    捏着她脸的手紧了紧,但还是没让她疼,邰谙窈眨了眨眼:“但臣妾和表哥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感觉某人有松动,她再接再厉,话音软得腻人:


    “臣妾只喜欢您。”


    时瑾初轻啧了声,他松了手,半点不信邰谙窈的话。


    他勾着唇,问:“还骗过谁?”


    邰谙窈被噎住,她恼得脸都染了红,瞪了他一眼:


    “您真不解风情。”


    什么叫她还骗过谁?


    这不是摆明了说他不信她么!


    邰谙窈有点气闷,也有点羞恼。


    时瑾初捻了一颗酸枣喂到女子嘴边,他垂眸望了女子一眼。


    他瞧得清女子当真对陈远川没有男女之情,所以,这件事轻飘飘地揭过去。


    相较而言,其余事的确也没那么重要。


    他也不是很在乎女子是否真的喜欢她,毕竟,她注定会一直留在宫中陪他。


    谎言如果能持续一辈子,便和真的没什么区别。


    时瑾初这样想着。


    他觉得他也真心这样想着。


    翌日,时瑾初离开合颐宫时,顺了一碗酸枣离开。


    众人不解,张德恭也纳闷:


    “您不是不能吃么。”


    张德恭还记得皇上昨晚被呛到的情景。


    然后,那碗酸枣被塞到他手中,张德恭闻着味都觉得酸了,下一刻,他就听见时瑾初的命令声:


    “给太医院和御膳房各送去一些,让他们研出配方,在仪昭容那坛子酸枣吃完前,朕要看见成果。”


    想到什么,他倏地冷呵一声:


    “什么都靠别人,朕养着他们是吃白饭的么?”


    第 118 章


    ==第一百零八章==


    杜修容和敬修容掌权后, 宫中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但所谓安静都只是表面上的掩饰太平,哪怕没有请安,众人也能察觉得到杜修容和敬修容之间的微妙。


    合颐宫迎来过一次杜修容。


    邰谙窈和杜修容颇为交好一事在宫中不是秘密, 藏着掖着反而会让人心生猜忌,邰谙窈也是和杜修容见面后, 才得知了她和敬修容的微妙来源。


    皇后是养病, 而不是被罚, 至少明面上不是。


    她交出的权利, 重点有三, 一是敬事房, 二是中省殿, 三是御膳房。


    相较而言,尚衣局和花房等处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最得后宫妃嫔关注也是这三点, 毕竟,这涉及到她们最关心的侍寝和吃喝用度等方面。


    敬修容和杜修容都是协理六宫, 坤宁宫将权利交出来的时候,将敬事房交给了敬修容,而杜修容管的就是中省殿。


    邰谙窈得知这件事时,不由得挑了挑眉。


    敬事房瞧着重要, 但谁都清楚, 时瑾初想去哪里岂由得别人安排?


    就算能动手脚, 重点还是得看时瑾初是否点头。


    而管着中省殿后,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这宫中不论是妃嫔还是宫人的份例都是中省殿发放的。


    甚至, 在邰谙窈看来, 御膳房都比敬事房来得重要,毕竟是入口的东西, 稍不留神,就会中套。


    邰谙窈只能说皇后的确善于挑拨离间。


    偏偏你知道她在挑拨离间,但你能舍得放弃这里利益么?


    杜修容皱了皱眉:


    “敬修容资历比臣妾深,臣妾也没有想到皇后会这么安排。”


    话落,杜修容往仪昭容望了眼,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能越过仪昭容协理六宫。


    与其说皇后在挑拨她和敬修容,不如说是皇后想让敬修容和仪昭容斗起来。


    邰谙窈也懂得这个道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再说,她和敬修容之间也不需要别人挑拨。


    敬修容曾向太后揭露她假孕一事,本身就是奔着要她命去的,她和敬修容之间早有龃龉。


    也不怕再深一点。


    杜修容了然她的态度,心里有了底,她说:


    “敬修容如今的意图很明显,她想要御膳房。”


    这次协理六宫,她已经占了大头,对于敬修容想要御膳房一事,其实也能接受良好,但她不清楚仪昭容是怎么想的,难免有点迟疑。


    瞧着杜修容的忧心忡忡,邰谙窈忽然觉得皇后也许不止是在挑拨离间,掩住眸中的若有所思,她捻了颗酸枣在口中:


    “现在宫中刚安静下来,你和她要是争得乌烟瘴气,想来也是会趁了皇后的意。”


    杜修容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她和敬修容到时候闹得场面难堪,岂不正是在告诉皇上和太后,她们没有管权的能耐,远不如皇后娘娘?


    到时候,皇后病也养好,重新接过六宫之权也是理所当然。


    杜修容心底一紧,她不由得苦笑,这一环扣一环的,哪怕皇后退居宫中,也不能对她有一点松懈。


    邰谙窈咬着口中的酸枣,她颔首:


    “她要御膳房,你让给她就是。”


    杜修容有点犹豫:“可是……”


    邰谙窈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摇了摇头:“有时候摆在明面上的危险,反而不足为惧。”


    都知道敬修容掌管御膳房了,谁还敢对饮食掉以轻心?


    再说,御膳房和御前也息息相关,敬修容只是暂时协理罢了,她当真想害人,也得瞧瞧御膳房的人敢不敢冒险。


    邰谙窈和杜修容对视一眼,她弯眸:


    “衣食住行,她挑了御膳房去,总不能再和你争尚衣局。”


    敬修容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一昧强势只会让人觉得她贪得无厌。


    杜修容望向仪昭容干净的眼眸,她没忍住地握了握杯盏,轻声道:“臣妾知道了。”


    重华宫。


    敬修容瞧着敬事房和御膳房送来的卷宗,脸色平静,让人瞧不出心情。


    柳愫也沉默。


    她之前觉得娘娘盯着皇后,不让皇后在仪昭容一事上做手脚,就已经是便宜仪昭容了。


    在圣旨没下来前,她们就清楚,仪昭容有孕,皇上应当不会舍得让她操劳,剩下和仪昭容交好的人,不论是杜修容还是周贵嫔,位份都比不得娘娘。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所有协理六宫会是这种结果。


    娘娘瞧着明面上占了赢面,但谁都清楚中省殿意味着什么。


    柳愫皱眉,咬声不忿道:“她都闭宫养病了,还这么不安分!”


    敬修容瞥了她一眼:


    “慎言。”


    听上去是警告,语气中却没什么怒意,显然她心底也不是很平静。


    柳愫觉得气闷:“那娘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敬修容垂眸,道:


    “不论如何,本宫如今协理六宫,他们都不敢怠慢皓儿,这就够了。”


    柳愫还想说什么,被敬修容打断,她语气平静道:“等着吧,这宫中从没有真正平静的时候。”


    敬修容说得没错。


    宫中所谓的安静只维持短短一段时间,将近年底,朝堂中传来选秀的声音,直接打破了宫中的平静。


    寒风素裹,邰谙窈早早地披上了鹤氅,对于明年选秀一事,她早有预料,倒也没有什么心情起伏。


    她只是低头望了眼渐渐隆起的腹部。


    她在中秋查出的身孕,彼时就有了月余,如今将要年底,她的孕期也有六月,等新妃入宫时,她早诞下皇嗣。


    绥锦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低叹了声:


    “小主子心疼娘娘,是挑着时候来的。”


    邰谙窈轻垂眸,她抚了下腹部,蓦然,腹部轻轻动了一下,邰谙窈一惊,她僵硬在原


    处,动都不敢动。


    时瑾初一进来,就见她怔愣的模样,他皱眉上前:


    “怎么了?”


    邰谙窈呆呆地望着他,呐声:“他、他……动了……”


    时瑾初呼吸一轻,半晌,才理解了她的话。


    细论起来,他其实不是个负责的父亲,妃嫔有孕后,绿头牌被撤下,他只在偶尔想起来时,才会去有孕的妃嫔宫殿用膳。


    敬修容有孕时,他初登基,忙于朝务,看望敬修容的次数一手都能数得过来。


    那是他的长子,都是如此待遇,遑论其余人?


    后来皇后有孕,是他的嫡子,太后耳提面授,加上嫡庶有别,他承认,他对皇后的皇嗣是看重的。


    但皇后有孕那一年,他恰时南巡,圣驾出行,再是奔波,一来一回也都耗费了半年时间,他回宫时,皇后都已经是待产时候,他会赶回来也是朝中出事,皇后临产时,他都在忙于地区水患。


    彼时,朝堂上气氛凝重压抑,哪怕嫡子诞生也不曾淡去一丝阴霾。


    他承认,他待后宫女子的确薄情。


    他亲眼见过邰谙窈孕期时的艰难,难免常来陪她,相处得久了,哪怕她腹中皇嗣还未出生,他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期待。


    时瑾初下意识地垂眸看去。


    她依旧单薄,唯独腹部隆起,宽松的衣裙将腹部掩盖住,她一手搭在腹部,这忽如其来的胎动让她整个人都有点傻。


    意识到这一点,时瑾初不得不恢复理智。


    他去握女子的手,刚碰到,就察觉到他指尖被踢了一下。


    很明显的幅度,从肚皮上凸出,哪怕她穿着衣裙。


    时瑾初脸色微变。


    邰谙窈也从胎动中回神,她想起这段时间因为有孕受的折磨,在感受到胎动的那一刻倏然觉得什么都值了,很奇妙的感觉,让她没忍住地吸了吸泛酸的鼻子。


    她一抬头就见到时瑾初的神情,她抿唇,不解:


    “您在不高兴嘛?”


    然而,时瑾初没回答她,只是皱眉望着她的腹部:


    “疼不疼?”


    邰谙窈慢半拍才意识到时瑾初在问什么,敛下些许情绪,她哭笑不得:“当然不疼。”


    时瑾初沉默了一下,才低声应道:


    “好。”


    他应着好,但望向邰谙窈腹部时紧皱的眉心却是未松。


    夜色来临后,邰谙窈穿着一身单薄的亵衣从净室内出来,她在梳妆台上挑挑拣拣,拿出太医院送来的精油,女子有孕后不止是食欲上的难受。


    腹部生出的妊辰纹,腰肢从曼妙纤细逐渐变得粗壮,都是外人很难理解的摧残。


    邰谙窈见过表姐有孕后的模样,一道道的妊辰纹遍布腹部,让人头皮发麻,她也见过表姐冲舅母低声的崩溃哭诉。


    她一点点地将精油擦布整个腹部,顺着腿根往下,她肌肤很白,指尖擦过时难免变得绯红,透骨生香,她能察觉到某人视线落在她身上,殿内气氛渐渐有点燥热。


    明明是腊月寒天。


    直到她再一次擦过腹部时,许是腹中胎儿觉得她在和他玩闹,于是他也动了动。


    白日中还未看得真切,如今,肚皮上清晰地凸出一块,小小的一团,分不清是手还是脚,这一幕其实是有点令人触目惊心的。


    邰谙窈低呼了一声。


    殿内那点暧昧的范围立时烟消云散。


    时瑾初扣住了女子的手,他眉头紧锁,他今日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真的不疼?”


    或许是觉得邰谙窈没说实话,他语气中有点恼意。


    他转头喊了张德恭,就要传太医,邰谙窈睁大了眼,忙不迭地拦住了他。


    邰谙窈埋怨:“您干嘛不信臣妾。”


    邰谙窈拿着他的手覆在小腹上,让他清晰地感觉那点动静,时瑾初有点僵硬,她低头道:


    “他在和您打招呼呢。”


    她垂眸时溢出些许温柔,时瑾初望着这一幕,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不疼。


    掌心中传来些许触感,他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心底泛起些许情绪,却是一时间很难说得清。


    他垂下眼,话音仿佛平静:


    “不疼就行。”


    第 119 章


    ==第一百零九章==


    选秀一事终是在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三月初选, 各处秀女都会入宫节选,这关乎到自己的事情,没有哪位妃嫔能当做没事发生。


    周贵嫔都没忍住来了合颐宫两趟。


    周贵嫔不得宠, 她能在宫中自在靠的是什么,她有自知之明。


    按理说, 她不该坐不住。


    邰谙窈当然知道周贵嫔是在担心她, 与此同时, 或许对于整个后宫妃嫔们来说, 新妃入宫, 最先受到冲击的就会是她。


    邰谙窈很难不升起一点异样的情绪。


    在这种人心各异的氛围中, 邰谙窈倏然发现一件事, 她皱眉望向绥锦:“姚嫔最近在做什么?”


    她初有孕时,姚嫔会常来合颐宫, 用意不言而喻。


    后来,高嫔一事后, 姚嫔反而越来越低调安静,即使周贵嫔来合颐宫,她也不会刻意借机出现。


    仿佛是放弃了借她有孕期间争宠一事。


    绥锦摇了摇头:


    “无需请安,姚嫔整日待在长春宫, 奴婢也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秋鸣也听见了娘娘的疑问, 她知道娘娘在问什么, 不由得揣摩姚嫔的心思:“皇上后面再来合颐宫,都会直接留宿, 许是她不再抱希望?”


    秋鸣知道姚嫔的做法无可厚非, 但她见过杜修容的尽心尽力和周贵嫔的真心相待, 难免会对姚嫔有所挑剔。


    当初娘娘和姚嫔合作的契机在于冯妃,但实际上, 冯妃到最后也不是重病身亡,和娘娘预计中的情况不同也就罢了,还差点让娘娘深陷泥沼。


    秋鸣不客气地想,说到底,还是姚嫔办事不力。


    明明借着娘娘和周贵嫔的庇护,姚嫔在宫中也算是个得意人,偏她不满于此。


    邰谙窈没有想到,她刚提起姚嫔,翌日就传来消息,姚嫔不慎冲撞到徐婕妤,徐婕妤险些从仪仗上跌落,受惊之余,她罚了姚嫔在原处跪上一个时辰。


    合颐宫得了消息,几人都是惊愕。


    绥锦皱眉:“姚嫔向来谨慎低调,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邰谙窈也轻声道:


    “是啊。”


    所以,问题出现在谁身上?


    对于此事,敬修容坐视不理,但杜修容不能当作不知道,前日刚落了一场雪,这个季节在外面跪上一个时辰,人都要冻坏了。


    她和姚嫔没什么交情,但谁都知道姚嫔和仪昭容交好。


    半个时辰后,杜修容的仪仗路过姚嫔,见姚嫔被冻得脸色惨白,于心不忍下,让姚嫔起身回宫了。


    消息传出去后,徐婕妤也没什么反应。


    回到钟粹宫,杜修容轻叹了声,和玲珑道:


    “我和她当初关系也是不错,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往日,徐婕妤也从来都是和善人,从她投靠仪昭容后,她能感觉到自己和徐婕妤渐行渐远。


    直到今日,她让姚嫔罚跪,杜修容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依着徐婕妤往日作风,她不会这么做。


    万一得罪了仪昭容呢?


    这宫中人,大多都是瞻前顾后,宁愿忍气吞声,也不肯惹事生非的。


    杜修容按住隐隐作疼的额角,旁观者清,从她搅入这些事情后,她发觉她也越发看不清这宫中的形势了。


    玲珑犹豫:“那咱们要和仪昭容说么?”


    仪昭容临近待产,按理说,不宜操劳。


    杜修容知道她的担忧,她点头:“当然要说。”


    否则,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谁能担得起责任?


    邰谙窈得到消息后,也没觉得意外,她唯独不解的是,这宫中高位没几个,徐婕妤投靠的到底是谁?


    长春宫。


    姚嫔一回来,周贵嫔就连忙来看望了,等见到姚嫔唇色青紫的模样,倒抽了一口气: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周贵嫔没多想,她们和徐婕妤没有仇怨,也知道徐婕妤往日的为人,只将这件事当作意外。


    毕竟,再是好脾气的人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姚嫔抿唇,柳霜皱眉:“被罚的是我们主子,周贵嫔还怪主子作甚。”


    周贵嫔当她是关心则乱,没在意这句话,望向姚嫔,担忧道:


    “有没有请太医?”


    柳霜埋头,语气不明:“这点事哪里值得请太医。”


    周贵嫔听出她话中的不满,不由得皱眉:


    “什么意思?”


    柳霜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压下心底的情绪,对着周贵嫔道:“太医院的人手忙碌,哪会一请就来,主子是被冻着了,奴婢已经让人备了姜汤。”


    她家主子又不是仪昭容,有事没事,太医院都得殷勤伺候着。


    她再是掩饰情绪,周贵嫔也听出了不对,她着急的情绪淡了些许。


    柳霜在不满,但她不满什么?


    她没有隐藏,很直白地问:“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


    姚嫔拉了她一下:


    “柳霜也是担心我,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周贵嫔抿唇,没再说话,但柳霜在见到主子低声劝解时,再忍不住情绪:


    “奴婢有说错么?”


    “太医院的太医都在为合颐宫忙前忙后,我们雨花阁哪里请得来太医?!”


    她提到了合颐宫,周贵嫔一张脸沉了下去。


    柳霜硬着脖子看向她:“周贵嫔口口声声说和咱们主子交好,但您的心不知何时早偏向仪昭容了吧!”


    “您心心念念着仪昭容,千方百计地防着主子。”


    “您家世好,让您觉得有没有恩宠也无所谓,您当然体会不到家世一般的妃嫔如果没有恩宠是多么难。”


    周贵嫔听到现在,终于知道柳霜在不满什么。


    她沉声道:“杜修容没有恩宠,不也是好好的?”


    杜修容同样没有恩宠,怎么不去想着借仪昭容上位?


    柳霜听出她的质问,冷呵一声:“杜修容年老色衰,她早就没了恩宠,仪昭容替她谋来公主,她当然对仪昭容死心塌地!”


    姚嫔皱眉,怒声斥道:


    “柳霜!”


    但周贵嫔没觉得好受,她问柳霜:“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她在问柳霜,也是在问姚嫔。


    她本来不想将话说得难听的:


    “姚嫔不得宠,难道仪昭容入宫后才不得宠的么?!”


    殿内倏然一静,被周贵嫔一针见血地戳穿真相,姚嫔再是温柔也觉得难堪,她脸上褪了些许血色。


    周贵嫔攥紧了手帕,却还是狠下心没有管她。


    姚嫔从一开始就不得宠,邰谙窈没有入宫前就是这样,周贵嫔不懂,这宫中多少人想要投靠仪昭容而不得门路,姚嫔明明无形中得到了许多好处,为什么还要不满!


    “你真的见过家世普通,还没有倚仗的妃嫔是过的什么日子么?”


    周贵嫔爱闹,宫中妃嫔几乎没有她不认识的,她见得多了,比姚嫔更清楚那些人的窘迫。


    说姚嫔难过,柳霜要不要去看看其余妃嫔都是什么待遇。


    周贵嫔咬声道:


    “你要是真的清楚,就不会还在不满,说到底,都是贪心不足!”


    柳霜被说得脸色一阵青白,她哑口无言,许久:“难道您没防着主子么?”


    “是。”


    柳霜刚觉得能直起一点腰杆,就听见周嫔冷声道:


    “你们待仪昭容不真心,难道还指望别人真心待你们?既然是利益相交,就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你们在向仪昭容要好处时,想过能给仪昭容什么吗?”


    “贪心不足惹人厌,一旦让仪昭容心生反感,你们想过你们会落得什么处境么?”


    她竭力维持三人间的平衡,结果呢,却是一点也不落好!


    周贵嫔也不是没有脾气,她想甩袖子就走,偏有人拉住了她,姚嫔闭眼,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周贵嫔想起二人相交数年,她终究是没能迈开脚步。


    姚嫔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眸子泛红,咬声努力轻声细语:


    “我知道错了。”


    她没把责任往柳霜身上推,而是承认她错了。


    周贵嫔那股劲一下子泄了下来,她忽然觉得无力,她没办法对这样的姚嫔弃之不顾,她也觉得鼻子有点酸,她低声,也算和姚嫔推心置腹:


    “我知道你聪明,你想出人头地无可厚非,我也想让你得宠,但你总想着她的那点恩宠,她心底岂会不膈应,情感都会被耗尽,你想过到时如何与她相处么?”


    姚嫔闭眼,落泪:


    “我往后不会了。”


    周贵嫔不知该不该信她,但如今,她只能信她。


    这一场争执终究耗尽了二人的情绪,周贵嫔没有久留,等姚嫔喝下姜汤,她就离开了雨花阁。


    她一走,雨花阁陷入安静。


    柳霜自责:“都怪奴婢!要是奴婢忍住了,就不会有今日一事了!”


    姚嫔垂着眼眸,她轻声道:


    “没事,要没有今日一事,我也不会知道她原来是这么想我的。”


    柳霜哑声,再想起周贵嫔的话,她依旧觉得格外伤人。


    但周贵嫔的话再难听,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而且,经过今日争执后,柳霜不敢确保,周贵嫔心底当真对主子会没有一点疙瘩。


    万一她和仪昭容说了呢?


    柳霜有点担忧:“她会不会告诉仪昭容?”


    姚嫔道:


    “她不会。”


    姚嫔了解周贵嫔,在她认错后,周贵嫔哪怕是为了维持表面和平,也不会将今日的争执告诉仪昭容。


    许久,柳霜低声道:“那咱们以后怎么办。”


    姚嫔轻轻出声,却仿佛不是回答柳霜,而是在回答周贵嫔的最后那句话:


    “不知该怎么相处,那就不相处。”


    周贵嫔不许她借着仪昭容上位,但她试过,她没有别的办法让皇上注意到她。


    相较于受到别人庇护,她更希望自己得宠。


    哪怕这期间总要舍弃一些东西,她也甘之如饴。


    她闭着眼,攥住手帕的指骨泛着白。


    彼时,不论后宫众人,还是姚嫔主仆都没有想到今日和徐婕妤的矛盾还有后续。


    傍晚时分,传来消息,徐婕妤不慎被猫抓伤,险些毁容,宫人立即请了太医。


    邰谙窈也得了消息,她还没有休息,不由得朝外看了一眼,楹窗被关得严实,不让冷风吹进来,她瞧不清外间的什么情况,但隐隐听得见风声。


    她轻声:“多事之秋。”


    绥锦和秋鸣都在殿内,彼此对视一眼,秋鸣不忿嘀咕:


    “她对自己真下得了狠手。”


    本来徐婕妤被抓,只是自己不小心,按理说,是不会闹出太大动静的。


    但是一炷香后,杜修容和敬修容都被请到了景祺阁,殿内还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杜修容皱了皱眉,今日徐婕妤刚和姚嫔有了冲突,也不知两件事会不会有联系。


    二重帘被掀开,徐婕妤出现在她们面前,她脸上没伤,但手臂上却是被划了狠狠地三道口子,不断地溢出血,她砰得跪地,哭着道:


    “有人害嫔妾,求敬修容和杜修容替嫔妾做主!”


    杜修容还未说话,敬修容就掩住唇,倒抽了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敬修容一声惊问, 让杜修容也从徐婕妤手臂上的伤势回神,她望向景


    祺阁的宫人:“愣着做什么,把你们主子扶起来!”


    徐婕妤不断掉着眼泪, 医女继续替她处理伤口。


    杜修容觑了眼敬修容,她没有急着开口。


    等了片刻, 敬修容见她不说话, 见徐婕妤也只是一昧地哭, 她只好将话重新再问一遍:


    “你说有人要害你, 到底怎么回事?”


    徐婕妤抵住鼻子轻轻抽噎, 敬修容懒得看她, 转头望向她的宫女白芝。


    白芝也擦了下眼泪, 但还算脉络清楚地交代整件事情:


    “两位娘娘有所不知,平日中寂寥, 主子养了只猫在宫中,平日中猫主子都是格外乖巧, 今日不知怎么了,主子从外面回来,刚要和往日一样去抱猫主子,猫主子好像被刺激到了一样, 浑身炸毛, 主子还没碰到它, 就被狠狠地挠了一下!”


    杜修容没说话,白芝说了那么多, 其实就是想表明, 今日徐婕妤的猫格外反常。


    反常必有妖。


    杜修容往徐婕妤望了眼, 在她和徐婕妤疏远前,从不曾听说徐婕妤养过猫。


    平日中寂寥?想到当初徐婕妤为了小公主整日往坤宁宫跑, 她也意识到了徐婕妤养猫的契机。


    徐婕妤也添补道:“絮儿惯来乖巧,从不会抓人!”


    就在这时,殿内跑进来一个宫人,她慌乱叫着:“主子,不好了!絮主子一直在叫唤。”


    徐婕妤立即站起来:


    “怎么回事?!”


    她问:“让人去找猫房的人了?”


    “已经有人去了!”


    景祺阁内乱糟糟的一团,徐婕妤不管自己的伤,就要去看猫,敬修容和杜修容来了这么久,连个位置坐都没有。


    敬修容和杜修容对视了一眼,都察觉到微妙。


    猫房的人来得很快,他在猫房惯来伺候这些主子,很是得心应手,抱住猫后,刚摸到猫的肚子,他就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徐婕妤是给絮主子配种了么?”


    众人一懵,慢半拍才听懂他的话,徐婕妤也瞪大了眼,反驳:“不可能!”


    白芝想起来什么,脸色微变,低声道:


    “前段时间,絮主子的确经常跑到景祺阁外去,会不会是那个时候……”


    徐婕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瞧不出好看,望向猫的眼神活脱脱是觉得自己的猫被糟蹋了。


    敬修容抵了抵鼻子,觉得自己特意跑一趟来听猫的混事也是够有意思。


    然而下一刻,猫房的宫人就道:


    “徐婕妤不想让絮主子生下这窝小猫,可以将絮主子送回猫房,让猫房的人处理,胡乱来的话,很容易让絮主子也跟着一起丧命。”


    徐婕妤听得满头雾水:


    “什么意思?”


    敬修容也听出了不对,她问:“絮儿是怎么了?”


    宫人也意识到自己想岔了,再望向徐婕妤手臂上的伤,他心底替自己叫了一声惨,怎么今日偏偏是他当值!


    他埋头:


    “絮主子接触到了阴寒之物,有流产的迹象。”


    敬修容不由得看了眼徐婕妤,指出:“徐婕妤说今日絮儿很是反常,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那宫人点头。


    众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尤其是杜修容,她脸色有刹那间难堪。


    敬修容皱眉望向徐婕妤:


    “你怎么会接触到阴寒之物?”


    提到阴寒之物,众人难免会想起如今宫中唯一有孕的仪昭容。


    徐婕妤替自己叫屈:“嫔妾没有!嫔妾今日什么都没做!”


    白芝忙声道:


    “主子今日和平常唯一的不同,就是遇见了姚嫔。”


    兜兜转转,这件事还是牵扯上了姚嫔,杜修容没有觉得意外,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落实感。


    她心底微沉,但不论她怎么想,涉及到阴寒之物,尤其仪昭容如今待产,没人敢轻拿轻放。


    敬修容倒抽了一口气:


    “她接触这些做什么?”


    只是一面之词,她仿佛就相信了徐婕妤的话。


    杜修容没在这时去和她争辩,她转头望向玲珑:“去把姚嫔请来,再派人去请皇上。”


    敬修容愕然,她轻拧眉,有点迟疑:


    “这件事值得劳烦皇上吗?”


    杜修容冲她低了低头:“此事是个乌龙尚好,一旦真的牵扯到那方面,臣妾担心不是你我能够解决的。”


    而且,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合颐宫内,静悄悄地一片,殿内烛灯未熄,华灯如星雨,给殿内的人添了些许柔光。


    小松子从外面跑回来,低声禀报:


    “奴才瞧见有人分别去了长春宫和御前。”


    邰谙窈轻轻应了声,她偏头望了眼梳妆台上的红玛瑙,遂顿,转身褪了衣裳回到床榻上。


    长春宫,姚嫔望向敲响雨花阁殿门的宫人,她心底一沉,她披着外衫走出来,皱眉:


    “怎么回事?”


    宫人不卑不亢:“姚嫔主子,请和奴才等人走一趟。”


    与此同时,宫人转头交代了两声,就有宫人开始在雨花阁搜查起来,姚嫔皱起了眉头:


    “你们做什么!”


    姚嫔像是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面上有点恼,也有点茫然,但她脑海中的思绪却是一直没停。


    今晚出事的只有徐婕妤,但和她有什么关系?


    姚嫔一时间没有答案。


    但她瞧了眼宫人慎重的表情,就知道,她今日拦不住这群宫人,而且只能跟着宫人走。


    一阵脚步传来,周贵嫔出现,她行色匆匆,披风都披得凌乱,显然听到消息就赶过来,她扶着门框喘了口气:“你们找姚嫔做什么?”


    面对周贵嫔,宫人们犹豫了一下,倒是解释了来意。


    周贵嫔愕然,她倏地转头望向姚嫔。


    姚嫔和她一样都是震惊和茫然,她感觉到周贵嫔的视线,回望她:


    “我不知此事,你不信我么?”


    周贵嫔没说话,她只是准备和姚嫔一起前往景祺阁。


    要是往日,她还能说信姚嫔。


    但今日二人刚争执过,她清楚地知道姚嫔主仆对仪昭容的不满,或者说还有嫉恨,她必须得承认,在听完宫人的话后,有那么一刹间,她是怀疑姚嫔要对仪昭容出手的。


    姚嫔没听到她的回答,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她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柳霜有点担忧地握住主子的手,低声惊慌:


    “主子!”


    这群宫人来势汹汹,再加上白日一事,柳霜不是傻子,猜得到这一趟必然还有阴谋等着主子。


    但她们不能不去。


    姚嫔沉默,她抬脚就准备跟着宫人一起离开,周贵嫔看了她一眼,见她穿得单薄,没忍住:“给你主子拿件披风。”


    柳霜闷不做声地回殿拿了件披风。


    宫人也没有这点时间都不给她,剩下的宫人还在搜查,但也有人先带着姚嫔前往景祺阁。


    等到景祺阁,恰好看见銮驾也停了下来,众人一惊,忙忙俯身行礼。


    时瑾初在来的路上就得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扫了众人一眼,也没叫她们起身,径直转身进了景祺阁。


    他冷淡的态度仿佛已经说明了什么。


    姚嫔闭了闭眼,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众人才敢起身。


    景祺阁内很是安静,只有徐婕妤时不时地抽噎声,时瑾初没看徐婕妤,只问敬修容二人:


    “查清楚了么?”


    杜修容没再沉默,她低头恭敬道:“徐婕妤咬定了今日除了碰见姚嫔,再没不同,阴寒之物对有孕之人危害过大,如今宫中仪昭容正是待产,臣妾不敢掉以轻心,已经派人去搜查雨花阁了,应该很快就有了结果。”


    周贵嫔和姚嫔正好进来,听到了杜修容的话,都是心底一沉。


    终于有宫人搬来椅子,时瑾初坐了下来,他冲杜修容颔首:


    “你做得对。”


    得了夸奖,杜修容也不得意,只是轻抿了抿唇,紧皱的眉头一直未松。


    她也瞧见了姚嫔,她沉声问:“想来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阴寒之物是否和你有关,你如实招来!”


    因着仪昭容的关系,杜修容虽是冷声,但心底倒是没怎么怀疑过姚嫔。


    顶多觉得姚嫔倒霉,被人牵扯利用了而已。


    姚嫔果然摇头,她一脸苦笑:


    “嫔妾被宫人找上门时,还觉得一头雾水,嫔妾当真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还请皇上和两位娘娘明察。”


    周贵嫔到了景祺阁后,就一直保持沉默,也没有替姚嫔出头说话。


    杜


    修容心底觉得些许奇怪,再看向姚嫔时,眼神也慎重了些。


    徐婕妤也听见了姚嫔的话,她哭哭啼啼地向时瑾初诉苦:“除了姚嫔,嫔妾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柳霜不忿地反驳:


    “谁知道真相是什么,您嘴皮子上下一碰,怎么就成我们主子的错了。”


    姚嫔拉了柳霜一下,低声训斥:“住口!”


    她歉疚不安地看向皇上和徐婕妤:


    “嫔妾没管教好自己的奴才,请皇上和徐婕妤恕罪。”


    姚嫔低眉顺眼地请罪,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是被忽然吵醒,未曾梳妆,只披着件披风,来时被冷风吹得凌乱,脸色微白,也显得可怜。


    至少和一昧哭求的徐婕妤相比较,高下立判。


    敬修容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徐婕妤在见到姚嫔的柔顺时,她陡然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堪堪止住哭声。


    时瑾初掀起眼淡淡地扫过一眼,眼底没有一点波动,他什么话都没说。


    而这时,搜查雨花阁的宫人终于回来了,捧着一个香囊,姚嫔瞧着那个香囊,脸色立时变了变。


    周贵嫔望着那个香囊不说话,显然是认出那个香囊。


    姚嫔闲暇时,常是喜欢做女红消遣时间,这个香囊也是她亲手做的。


    宫人进来后,就立即跪下回话:


    “奴才在姚嫔宫中找到这个香囊,经太医查证,这香囊中藏着大量的麝香。”


    徐婕妤立即道:“果然是你!”


    姚嫔皱眉,她不见慌乱,只有震惊:


    “怎么可能?!”


    杜修容也皱了皱眉,但对这个结果,她也没什么意外,徐婕妤折腾这么一出,不可能什么后手都没有。


    姚嫔还欲说什么,倏然察觉到一股冷意,她抬起头,就见时瑾初极淡地望着她。


    姚嫔一顿,但她还是咬声道:


    “这香囊是嫔妾随身携带,如果真的有问题,首当其冲不就是嫔妾吗?”


    徐婕妤冷声:“随身携带?怎么不见你这个时候带在身上?”


    姚嫔觉得她胡搅蛮缠。


    她被忽然叫来,哪有时间精心打扮。


    白芝陡然惊呼了一声:


    “奴婢忽然想起来,今日姚嫔撞上主子的时候,她去的方向正是合颐宫!”


    白芝捂住嘴:“絮主子只是间接接触到了一点,就险些流产,要是仪昭容近距离接触——”


    她倒抽了口气,没敢再往下说,但仅仅这些,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姚嫔脸色骤变,她抬头望向时瑾初:


    “皇上,嫔妾没有!”


    她替自己辩解:“众所周知,嫔妾和仪昭容一向交好,嫔妾害仪昭容作甚?!”


    徐婕妤皱眉:


    “谁知道是不是你见仪昭容得宠眼红,心存嫉妒?”


    这宫中谈什么交好不交好,越是交好,才越是容易下手。


    显然,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杜修容本来还想帮姚嫔说话,但余光觑见周贵嫔都是沉默,她最终也是选择闭嘴。


    姚嫔孤立无援,她只能不安地望向时瑾初:“皇上——”


    时瑾初垂下视线望向姚嫔,问:


    “这香囊是不是你的?”


    姚嫔咬声:“……是。”


    时瑾初眸色冷下来:


    “你今日是不是要去合颐宫?”


    姚嫔沉默了一下,许久,她才点头:


    “是。”


    话音甫落,姚嫔就察觉高位望向她的那道视线越来冷了些,她忽然觉得她嗓子涩得难受,她慌声:“嫔妾当真没有要害仪昭容!”


    时瑾初看都不看她,径直起身:


    “请李太医去一趟合颐宫。”


    他下了台阶,徐婕妤没想到他会准备离开,不由得喊了他一声:“皇上!”


    敬修容也道:


    “皇上,姚嫔怎么处置?”


    时瑾初刚要让她们按着宫规办,但脑海中闪过女子曾经日日夜夜戴着的那条红玛瑙珠串,他脸色微寒,冷冷地扫过姚嫔:


    “你最好祈祷她无碍。”


    殿门被推开,冷风呼啸地刮进来,而时瑾初已经迈入了夜色中。


    徐婕妤不解时瑾初话中意思,其余几人却是都了然,不论今日是否是阴谋,姚嫔近身携带的香囊内都能被查出麝香,那么她往日送给仪昭容的东西呢?


    众人想清楚这一点,也顶着寒风忙忙出了景祺阁。


    周贵嫔望了姚嫔一眼,彼此四目相视,她最终沉默地转身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等姚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