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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定性他们的关系, 说包.养太露骨,说恋爱又算不上,只好选了这么个模糊的词。


    商斯有被小姑娘的话绕得云里雾里, 反应过来说的什么以后, 心情更好了, 连话尾都有带着笑音, “占有欲这么强啊?”


    郁雪非其实想说不是。


    刚刚从朱晚筝的匆匆一瞥里,她读出了很多东西, 而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对方的不屑。


    她和商斯有这段孽缘注定是开不出的花, 能站在他身边的伴侣, 就应该是他们圈子里那些千金公主。


    郁雪非没打算被纳入商斯有的未来里,之所以提这个要求,只是单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骂第三者。


    她的睫毛轻颤着, 像蝶翅微小的抖动,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答应我好不好?”


    还没怎么着呢,眼底就氤氲起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看了心都会化。


    遑论商斯有本就被她哄软了心肠。


    “好,怎么不好。”


    他忍住吻她的冲动, 喉头上下滚了滚, 叫人拿菜单来,“还是吃点吧,在医院待一天,又担惊受怕的,补补身子。”


    郁雪非敏锐地捕捉关键词, “你怎么知道我担惊受怕?”


    “猜得到。”他修长的手指掀过一页菜单,暖色光落在突起的骨节上,“不过杨教授也跟我提了一句。只要我想,总有办法知道的。”


    郁雪非身子僵了一下,也是,他的关系全是眼线,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就像他说的那样,只要愿意,能让郁雪非活在真空里,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商斯有最擅长的就是把自己的残忍包裹在温情下,刚刚有一瞬间,她都差点被他骗过去。


    想到这,她有些不寒而栗,肚子也不饿了,商斯有点菜征询意见,也只是一味地点头。


    高档官府菜的噱头就是这顶名贵的食材,而郁雪非却因心有旁骛,食不知味。


    以为她还在生气,商斯有用小碗装了点,哄小孩似的喂她,“这道黄焖鱼翅是他家祖传的招牌,汤头很鲜,你尝尝。”


    郁雪非抿了口,在唇齿间慢慢品了品,“好吃。”


    商斯有笑了,“你糊弄我呢,吃出什么味儿了吗就说好吃。”


    她又舀了一勺,认认真真地咂摸好一会儿,最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好说,“我又不是美食家,就单纯觉得好吃,不行吗?”


    他倒也不强求,又把另一道罗汉虾转过来,“这个呢,你应该会喜欢。”


    “还行,挺甜的。”


    传闻中能与御膳齐名的谭家菜,在她嘴里就只能落个“还行”的评价,也不知后厨要是知道后会不会晕死过去。


    但能确定的是商斯有兴致很好。


    哪怕郁雪非这么不给面子,他也不生气,反而乐此不疲地把她当成褒姒,献宝似的一道道菜往她跟前推。


    诚然他对外表现得一向儒雅绅士,但不代表脾气好。要是孟祁看他这副热脸贴冷屁股的模样,不得骂上一句贱皮子。


    菜品量不大,可是每样都来一点,郁雪非也吃不消。她主动放下筷子,“真吃不了了。”


    他抬腕瞥了眼时间,这顿晚餐已几乎吃成了宵夜,“那回家?”


    “鸦儿胡同么?”她下意识问,“樊姨说你这几天忙,不回那边呀。”


    “北五环也行,主要想跟你待在一起。”


    郁雪非的心室轻轻颤了一下,忙说,“上回不还说住着不舒服么,还是回胡同吧。”


    车驶出饭店,恰好赶上夜骑长安街的大军,浩浩荡荡地从庄严的红墙前掠过,像一阵自由的风。


    郁雪非一时看住,连身子都坐直了。


    来北京这么多年,她忙于生计奔波,对这座城市知之甚少。


    能学艺术的没几个家底不殷实,所以郁雪非成了异类,没结交多少朋友,就算有,那点浅薄的友谊也在一次次拒绝出去的邀约间消磨殆尽。


    其中就包括夜骑长安街。


    她在朋友圈看过同学们的照片,灯火万盏的街道也比不上她们明媚的笑靥。


    那是她对青春的遐想,无忧无虑的郁雪非,在另一个世界享受自己恣意的人生。


    商斯有看着她,目光一点点沉下去。她眼里那些光芒,是此前从未显露过的,极天真的那一面。


    查江烈资料的时候,他也查过郁雪非的,那些生活的跌宕写出来无非几行字,却成了压在她身上移不开的大山。


    他突然很想问她前几年过得好不好。


    “郁雪非。”


    “嗯?”


    他扬了扬下颌,“想骑车吗?”


    林城是一座山城,路况逼仄崎岖,并不适合骑车,所以她并不会。郁雪非也是来了北京,才知道大家经常用自行车代步出行。


    但她又实在向往,因此神情有些犹疑,“现在?”


    “对,夜骑长安街么,都我们小时候玩腻的了。”


    提起这桩,商斯有说话不再是那么四平八稳,反而带着点年轻气盛的自负,“以前啊,这段路我和孟祁他们常来骑,他技不如人就想抄近路,谁知刚好赶上老爷子宴客呢,胡同口站满了警卫,孟祁还想通融过去,结果那新来的领队压根不认识他,还扬言要移送到治安队,最后还是我去替他解围,偷鸡不成蚀把米么不是。”


    他的京片子有种不假雕琢的自然,轻而易举地带出来,融着几分不羁。郁雪非忍俊不禁,终是没下这位周幽王的脸面,噗嗤一声笑出来。


    商斯有把这个笑当成首肯,吩咐司机找地方停车后,拉着郁雪非就下去。


    她第一眼就看见林荫下的路牌写着“府右街”三个大字。


    这是一条胡同口,向红墙深处窥去,每隔一段距离都立着缄默的哨兵,权力构筑的威严感扑面而来。


    商斯有却一点不怯,自如地拉着她就要往里走。


    如今当差的不是那个领队了,眼色很好,老远见了他便敬礼问候“商总”。


    商斯有习以为常似的,“回来取个车。”


    谁不是肉体凡胎,面对这种无法逾越的阶级感,自然而然会生出一丝敬畏。


    郁雪非下意识松开手,“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哨兵看着路灯下的一对男女拉拉扯扯,像中学生早恋怕被发现似的。


    说来新鲜,这位商公子该黏糊的年纪不见动静,如今年值而立,倒跟小年轻一样悸动起来,莫不新鲜。


    尤其是分开那一下,还非要人小姑娘亲一口才走。


    哨兵不忍再看,错开了目光。


    府右街的大院从外观看并不富丽,墙砖上岁月的凿刻清晰可见。郁雪非等他时,仰首看着门前的老槐,苍绿间藏着星星点点的槐花花苞。


    她倏忽联想到商斯有的少年时代,能在这一株古槐树眷顾的院落长大,一定意气风发、闪闪发光。


    那时候郁雪非还没意识到,对一个人的在意,往往是从好奇开始的。


    一道车铃打断她的思绪。


    随之而来的是商斯有的气息,那股端重到略显沉闷的檀香流动起来,晕出温暖的尾调。


    他的领带和外套都脱了,黑色衬衫松开领口的两枚纽扣,袖子挽了一半,露出精干的手臂线条。周正的西装裤下笔直修长的腿微折,蹬着自行车的脚踏,极致的反差看上去有几分荒唐。


    “上车。”


    郁雪非扶着后座斜坐上去,本来只是捏着他腰间的衣物,商斯有却带着她的手环住了自己,箍得牢牢的才放心。


    她后知后觉地担心,“你不会给我带沟里去吧?”


    “这么平,我往哪给你带?”他笑着说,“要真害怕,你就抱紧我。”


    从府右街的胡同拐上长安街,像一滴雨水落进海里,很快汇入乌泱泱的夜骑大军。


    四九城的晚风猎猎,将她披散的长发散开,洁白的裙摆被吹鼓,仿佛一面没有标识的旌旗,所有的愁绪与烦恼都被扔进宽容无边的夜里。


    古老皇城的今昔在变幻的街景中重叠,如一幕幕电影画面,覆盖掉她人生经历中并不愉快的那段胶卷。


    郁雪非闭上眼,感受着呼呼的风声,还有被商斯有且在今天,容她做一次无忧无虑的郁雪非。


    她紧紧贴着商斯有的背。


    与江烈不同,男人的肩膀宽阔紧实,充斥着荷尔蒙带来的安全感。


    商斯有一边骑,一边触景生情地跟她讲旧岁往事,“以前管得没那么严的时候,早上胡同口还有卖烧饼豆汁儿的,那时候大院里的饭吃腻了,就好这口不干不净,吃拉肚子都不怕,后来不知道谁打了小报告清理了一通,慢慢的也就少了。”


    郁雪非有些讶异,“您还吃路边摊啊?”


    “这有什么稀奇的,没吃过的都新鲜。”


    后面他还讲了许多,比如乔瞒摔了只光绪年间的茶碗想着买502粘,再比如孟祁慕少艾时写些酸倒牙的情书,被孟校长发现后嫁祸给他。


    商斯有对此评价,“真想得出来,他那一手烂字儿,也就叶弈臣旗鼓相当。”


    今天的他很不一样。


    像从神龛里走下来,摒弃假面,真实而有血肉的人。


    他描述的辰景光明灿烂,天潢贵胄自然流淌出的些微傲气,让这些岁月更引人神往。


    以前的商斯有像是一个冰冷的名字,因为这些过往而渐渐鲜活。


    郁雪非多年后还会记得这个场景。


    流光溢彩的长安街上,他在讲述记忆中属于童年的北京。


    骑了一圈回来,到府右街胡同外,商斯有让她试试看。


    郁雪非从没骑过车,紧张得捏紧把手不敢让他松开。


    “怕什么,我帮你扶着。”商斯有说,“你找到平衡那个点,掌握感觉,慢慢熟悉之后就学会了。”


    说着容易做着难,她还不敢两脚离地,商斯有推那么快,完全是偃苗助长。


    “商斯有,你千万别松手啊。”急起来,她连尊称都忘了,语气也肆无忌惮,“我这是新裙子,可不想摔。”


    他朗声笑了,“摔了买新的呗,谁骑车不摔啊?”


    “反正你不能松开!”


    任何技术都是熟能生巧,郁雪非试了几次,隐约体会到他说的平衡点,骑出去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最后她稳稳蹬起车时,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大声喊道,“松手松手,我好像学会了!”


    男人的声音似乎很远,“早松了。”


    “什、什么?”她回过头看,果然没有了他的保驾护航,刚刚垒起来的安全感骤然土崩瓦解,掌着方向的手慌不择路,“你怎么不说啊!”


    “我说了你还会骑么?胆子那么小。”


    郁雪非的心七上八下,自行车的辙痕也跟着七扭八拐,最后她还是不负众望,在一声惊叫中摔了车。


    一旁隔岸观火的某人这才想着上前来,“摔哪了,疼不疼?”


    疼死了,膝盖都被擦破了皮,渗出血丝来。


    但郁雪非咬着唇不肯说,黑白分明的眼里染着愠意,深深地瞪他。


    “是我不好,给我们郁小姐摔坏了。”商斯有笑着把她抱起来,“我给您赔罪?”


    她把头别过去,“谁敢要您赔罪啊。”


    话音刚落,男人的吻落在耳侧,话音低哑缠绵,“明知故问。”


    他一路抱着她回到车上,路过领队的哨兵,打了声招呼,“劳烦去叫老冯来收一下车,我这不方便。”


    怎么个不方便法也不言而喻了。


    一向妥帖周到的老管家听到警卫员的话都愣了片刻,“你是说,咱少爷大晚上教个姑娘骑车,给人摔了还抱着回去?不是,这人是他吗?”


    旁边的哨卫默了默,心想还有更离谱的。


    这位禁欲沉稳的公子哥儿,不仅纡尊降贵哄女孩儿开心,甚至那嘴脸都不能说低三下四,完全是乐在其中,看完够老爷子发两次心脏病的。


    要不说老房子着火没得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