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若此,无心复与足……
阮籍的幻境也结束得很突兀, 姜烟被他的情绪感染,还没有从那股感情里脱出,就被嵇康抓着肩膀拉出了阮籍的幻境世界。
“你们……”姜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分配,只是跟着嵇康一直往前走, 直到她累到说不出话来, 才走出那片黑暗。
“姜姑娘, 有些事情不要深究, 看到的人, 懂得就都能懂。不能懂的,也只当嗣宗是在发疯而已。”嵇康摇着腰扇, 衣服几乎露出了半个胸膛, 摇着扇子走在山间。
与阮籍和山涛相比,嵇康的人生看起来要平坦许多。
至少, 年少时期是如此的。
嵇康也是幼年丧父,但有母亲和兄长的照顾, 嵇康其实没有吃多少苦头。
更何况, 嵇康祖上虽不显,还是避祸离开老家,甚至改名易姓。但嵇康的父亲嵇昭却在曹操麾下官至治书侍御史??x?。嵇康的兄长嵇喜也被察举为秀才,以秀才的身份入仕。
“他们当我也是在发疯!”嵇康哈哈大笑, 仿佛被说嘴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姜烟小跑着跟上嵇康, 以为嵇康会带着自己去看从前的事情,却不想,被嵇康带到了一旁的山上。
山中的大树遮天蔽日, 外面再是艳阳高照,里面也都是一片清凉。
地上还长着各种苔藓植物,看起来郁郁葱葱。
偶尔还有小鹿跃过, 从树林中间探出一个小脑袋,纯真的大眼睛里仿佛装着好奇。
“先生是……”
“叫我的字吧!叔夜。我倒是不大习惯你一直叫我‘先生’。”嵇康转身,腰扇早已被他卷起,随意插在腰带上。
衣服的下摆也被地上的杂草上带的水珠染得脏兮兮的。
可姜烟却意外觉得,嵇康的身上越是杂乱,怎么越符合他这人应有的形象?
哪怕乱糟糟,也是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①
那身染了脏的衣袍和略有些乱的头发,不似供台上端庄的神,却像话本里才有的飘逸仙。
“叔夜?”姜烟自己都有些别扭。
可嵇康却赞许的点点头:“你我勉强算是相隔一千七百多年的朋友,如此特殊,称字也说得过去。”
一路走到山顶,那里有一块石台,一侧是飞流而下的瀑布。
低头,仿佛将整个魏国都尽收眼底。
“如何?”嵇康站在石台上,双臂张开:“这山川河海,美不胜收!”
说完,嵇康缓缓坐下,膝上放着一架古琴,他就那么从容的坐在石台上,一手勾动琴弦,一手抹挑。
琴音悠悠荡开,像是骤然间传遍整个山川。
姜烟看着嵇康的背影,黄昏下橘色的光洒在他身上,将那身淡青色的长袍都染红了。
琴声逐渐激昂,姜烟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嵇康的幻境会如此。
正如他觉得姜烟不需要去追寻阮籍的幻境,他也不需要别人来幻境看他的生平。
了解又如何?
这世上只有一个嵇康,也只有他认可的朋友,才能了解真正的他。
如果说,李白是大唐豪气畅快的谪仙,那么嵇康就是魏晋时期最恃才傲物的孤龙。
旁人都在汲汲营营谋求仕途的时候,嵇康宁可带着这一身才华去打铁,也不愿供司马氏驱使。
他与向秀一个打铁,一个鼓风,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对如今当权者的不满。
时人都认为音乐是礼教,是上层者手中挥舞着控制思想的工具时,嵇康却以一篇《无声哀乐论》,既将音乐从政治者说中脱出,放它自由,又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思想。
他的放浪形骸,从来都是清醒的疯狂。
姜烟喉头哽咽,只觉得一阵堵得慌。
嵇康依然在弹奏着那首古琴曲,琴声逐渐慷慨激昂,恍若有兵戈铁马之音传来。
紧张的气氛让姜烟都几乎不敢呼吸。
就犹如此刻的魏末天下。
就在姜烟屏住呼吸都快承受不住的时候,琴音骤然停下。
他转过身来,对姜烟说:“我少年成名,风头无两。娶得如花美眷,还有一子一女。原以为我这辈子便是挺好的。夫妻和睦,一家团圆,三五好友在侧,人生足矣。”
如此的官场朝堂,他早就不想掺和了。
与其看着他们你争我夺,为了一点权利打得头破血流。
像是豺狼野兽一样,恶心得要命。
嵇康宁可辞官隐居,日日在这山林中弹琴,岂不快哉?
可嵇康忘记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在当朝文人中的影响,就是他最大的罪。
前有何晏,傅粉何郎让五石散风靡魏晋。
后有嵇康,一首《广陵散》,几篇辞赋短诗,便让天下文人争相效仿。
前有被曹操视作眼中钉的孔融。
那后,自然有被司马家是做肉中刺的嵇康。
“我这一生,只写过两封绝交信。”嵇康知道,有关自己,按定然会提起这两封信。
他竖起两根手指,弯下一根,说:“巨源写信邀我为官。”
这话一说,嵇康就笑出了声。
笑到最后更是直接流出了眼泪。
他坐在石台上,抱着他的琴:“旁人不懂我可以,他山巨源不行!”
他们曾经是那么要好,山涛怎么可以给他写信,要举荐他做官?
嵇康的愤怒好似要将这片天地割裂,姜烟惊得后退两步,却发现山涛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台的另外一侧。
两人中间却好似隔着什么,你看不见我,我亦看不见你。
“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
石台一侧,是嵇康写信,另外一侧,是收到信的山涛茫然无措的读着信。
嵇康写信时还喝着酒,只是喝到最后却是满目空空。
他继续写:“闲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姜烟看着石台上曾经把臂同游的一对友人,如今却要分道扬镳。
一个写信以最讥讽的语气断绝友情。
一个最初只是想要好友在上位者的眼中扭转形象,至少可以一展抱负,留得一条命。
他们好似互相不懂对方,又好似明白对方。
这封信中,嵇康惯用这直白的语气去拒绝一个人。
甚至宁愿把自己说得那般不堪,也竭力的表达着自己不愿入仕的想法。
“山巨源,你居然要我去给司马家做官!”嵇康咬着牙,可到最后,却好似浑身力气一松,泄了这气。
“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旁边的山涛也念到了最后,浑身力气好似当时便垮了,枯坐在原地久久不动。②
随着嵇康抬头,一旁山涛的身影消失不见。
姜烟却是一张脸竟然不知该做出如何表情。
魏末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心跳都慢了下来。
司马家的屠刀让文人墨客心惊,魏帝的懦弱让他们失望不已。
可最终令整个魏末文人意志消沉的,却是嵇康之死。
姜烟还对这封绝笔信耿耿于怀的时候,嵇康的幻境山水却化作了一间牢笼。
他,被抓了。
“你为什么要写那样一封信?”姜烟还是想不通。
文人的名声有多重要,嵇康不可能不知道。
否则,他也不会为了要吕安保全家族名声,一直劝吕安放弃状告吕巽不顾人伦,侵犯了弟媳徐氏,逼得徐氏上吊自杀的事情。
“巨源吗?”牢狱中的嵇康靠着冰冷的石墙,身上戴着镣铐。
他轻轻抖动着镣铐,完全不明白这些狱卒怎么想的?给他一个只会打铁的文人用上这般手段?怕他跑了吗?
听到姜烟的问话,嵇康说:“我知晓,巨源心有抱负。这世上有抱负的读书人不少,可绕过弯来的人不多。”
嵇康当然看得见那些在司马氏阴影下的百姓。
只是他的心,让他无法接受成为司马氏手中的刀,又或者如同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样去溜须拍马。
既然不能融入,那便自己离开好了。
可他是曹魏宗室,他的妻子是沛王的孙女,他与曹家早已分不开了。
更何况他在文人之中的声望。
“与我断了关系,对他来说更好。”嵇康轻笑,仿佛写下那封信的不是他:“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也承认,那时我的确生气。他不是没听过我提及这些的态度,可就算是这样了,他竟然还动了这个心思。我不愿意。”
信中对山涛的那些嘲讽,嵇康也是认真的。
他的确生气山涛的不理解。
若是朋友,这样的事情就该提都不能提。
只是,很快嵇康又看明白了,山涛这么做也都是为他好。
以山涛交友的能力,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不过是知道他与司马家日渐交恶,不愿见到嵇康被司马氏针对。
“有些话……”
“有些话如何明说?”嵇康知道姜烟想说什么,摇着头笑道:“明着说,旁人也不会相信的。”
第二封绝交信,便是他在狱中所写。
姜烟看过两封信。
她不解的原因也在其中。
写给山涛的信里,满纸愤怒、自嘲和对自己理想的表达。
相比之下,写给吕巽的才更像是一封绝交信。
寥寥几行,短短几句,透着心冷与失望。
甚至不想多言,更不想要对方的解释。
“若此,无心复与足下交矣。古之君子,绝交不出丑言。从此别矣!临书恨恨。嵇康白。”③——
作者有话??x?说:①:《世说新语·容止》刘义庆
②:《与山巨源绝交书》嵇康
③:《与吕长悌绝交书》嵇康
——
这章是昨天的二更,但是我前天有三更~
所以做数学题啦~
55-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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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第 162 章 *却不知,这竹林就是……
“我以为我在帮阿都, 却是最后害了他的人。”嵇康双手微动,拖着沉沉的镣铐,在地面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他依旧满身狼藉,却依然是那个在山中如松下风的仙。
吕安的事情, 他起先是受吕巽所托。做恶人的是吕巽, 受害的是吕安夫妻, 可为了家族名声, 嵇康苦劝吕安放手。
这等耻辱, 他竟然也要阿都放下。
嵇康仰着头,却无法流出眼泪。
“我身入大狱, 是我活该。可阿都不是, 阿都才是那个被害的人!”
嵇康望着姜烟,目光依旧不羁, 却背负上沉重的懊悔。
像是一阵自由的风,载上厚重的雨云, 若不能下雨, 它便停滞不动,再也不能前行了。
“害了你们的难道不是这个社会吗?”早在进入幻境之前,嵇康就曾对其他人说过,他是在刑场弹奏之后一闭眼就到了现代。
或许, 就是嵇康的将死之刻。
嵇康坐在牢狱中, 双手却做抚琴的动作。
安静的监牢里,只有镣铐摩擦的声响。
姜烟听不见嵇康的琴音,这琴音或许也只有嵇康自己能够听见。
许是一曲作罢, 嵇康这才抬头看姜烟,回道:“是吗?或许是吧。可在这个世上,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魏末天下这纷乱的势头, 谁能躲得掉呢?
今日是他嵇康,他日又会是谁?
司马家野心勃勃,效仿当年的文帝也不是不可能。
嵇康才华出众,又是曹魏宗室,偏生始终不肯为司马昭效力,更是几次讽刺钟会。
他不后悔树敌,只悔恨自己害了吕安。
就是家族蒙羞又如何?做下那等恶事的分明是吕巽!
如今可好,只因为吕巽为司马昭效力,颠倒黑白,竟先污蔑吕安不孝!
这桩案子黑白颠倒。
天下又何尝不是如此?
汉室倾塌,诸侯争霸。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姜烟也沉默了。
她知道,想要害一个人,有无数种办法。
记恨嵇康的钟会好不容易得到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就是指鹿为马,他也要让嵇康下狱。
监牢上小小的窗户透出大亮的天光,狱卒上前带走嵇康。
上刑场,他依然从容。
好似这不是走向死亡,而是走向那座山上弹琴的石台。
得到消息的三千太学生聚集在刑场,要求朝廷赦免嵇康,群情激奋。
为何要一个无辜之人枉送性命?
更何况,嵇康之才当世罕有,文人学子争相效仿追崇的嵇康,不该因为这么一件荒唐之事死得糊涂。
也是这些太学生的反应,愈发让司马昭坚定要杀了嵇康的心。
一个能在文人中有如此声望的人,不能为他所用也就罢了。还成天哄得那些读书人不为朝廷效力。
这样的人,可恨!该杀!
嵇康不是不知司马昭的心思,只是静静的站在刑场上,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孔,心中却只有重重的叹息。
他们,与他一样。
生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环境下,纵然有一身才华,却也不知该效忠谁。
读的书是忠君。
步入仕途效忠的却只有权臣。
嵇康移开目光,见时间还早,竟然笑着望向刑场外的兄长:“大哥,可带了我的琴?”
嵇喜红着眼,一点头,眼泪便骤然落下。
在太学生们的声势助威下,嵇喜不仅将嵇康的琴带了进去,还有嵇康一双年幼的儿女。
“山巨源可在?”嵇康抚摸着古琴,又抱着一双儿女,眼神却笃定的看着人群。
他知道,他的朋友肯定会来送他最后一程。
山涛从人群中走出。
自那封绝交信后,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说过话,见过面了。
山涛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说嵇康为何不听他的?只是向司马家稍稍低头,至少能得一世安稳?
还是说嵇康为何屡屡冒犯,明知自己都是司马家的肉中刺,却就是要让自己这根“肉中刺”扎得司马氏一家彻夜难眠?
山涛如何不了解嵇康?
说了,嵇康也不会听。
听了,那就不是嵇康。
“绍儿,你们日后就跟着山涛伯伯。有他在,你们便不会是孤儿。”嵇康摸着一双儿女的头,几息之后,却对儿子说:“长大之后,不要学爹。跟着你山涛伯伯,他会教导你,如何在这个世上好好的活着。”
一双儿女年纪虽幼,却也不是懵懂无知。
小女孩只抱着父亲的脖子低声啜泣,年幼的嵇绍咬着唇,与父亲极为相似的面容挂满泪珠,望着父亲茫然无措。
“莫怕。”嵇康抚摸着儿女的头,却不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问:“听琴吗?爹给你们弹琴,如何?”
山涛知道时间快到了,与嵇喜对视一眼,拉着两个孩子退后。
嵇喜要这两个孩子跪别嵇康,被山涛拦住:“听琴吧。叔夜只怕不愿看到琴声响起之前,儿女向他跪别之态。”
对面的嵇康合眼轻笑,手指落在琴上。
就是闭着眼,他也能弹奏出这首《广陵散》。
琴声激昂,气魄恢弘。
姜烟就站在人群中,看着嵇康身处刑场却犹如置于石台,周围是刽子手,头顶是司马屠刀。
可他想要弹奏的对象,是自己的孩子,来送别的友人,还有那三千太学生。
《广陵散》在刑场上缭绕飘荡,乐声从每个人耳朵,一直到心里去。
随着时间到来,《广陵散》一曲终了。
那三千太学生终究是没有等到司马昭的赦免,没有等到这桩案子的真相。
“广陵散……”嵇康抱着琴,笑得畅快却又苦涩:“终绝矣!”
屠刀落下的那一刻,姜烟明显能感觉到滚烫的血点落在她的脸上。
她偏过头去,看到的是山涛扭开目光,双手却死死捂住了那两个孩子的眼睛。
从山涛的指缝中,姜烟对上了一双茫然的漆黑眼珠。
嵇康身死。
他至死也不曾为司马家效力,到死的那一刻,也都身体力行的践行着他的理想。
狂傲疏狂,只是不想做那俯首帖耳的人。
他像是从来没有长大的孩子 ,喜怒形于色,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人生的快活,就在于他的不羁。
可嵇康又像是理性的成年人,聪慧的头脑让他敏锐的分辨出这个世道的混乱浑浊。
他独行浊世,有如花美眷,二三好友,儿女承欢膝下。
纵然死,他也不惧。
他不是死于冤案。
也不是死于自己错信了吕巽。
而是死于司马昭的不满,这个黑暗朝堂的倾轧。
可在嵇康死后,向秀终究对着司马家低下头颅。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广陵散》无人敢弹,嵇康无人敢论。
他们就像是一个禁忌。
只化作司马家手中趋势用于震慑天下文人的工具,助他总揽这风华无双的天下。
姜烟站在原地,浑然不觉身边的山涛和嵇喜以及嵇康的两个孩子都化作烟尘飘散开。
她也不敢看到在刑场上的嵇康。
脸上的血点仿佛要灼烧穿了她的皮肤,烫进她的骨头里。
姜烟闭着眼,忍受着冲入鼻腔的血腥味,就在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竹林风习习吹过,淡雅的竹香瞬间冲散了血腥味。
欢笑说闹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还能听见古琴弹奏的声音。
姜烟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周围的一切都是绿色的,风吹得竹叶沙沙响,好像坠入了谁的梦境。
梦幻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实。
姜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脚步越走越快,尤其是在她听出有自己熟悉的声音后,更是提着裙子大步跑起来。
在竹林深处,小河潺潺。
姜烟看到了嵇康。
他随性自然的靠着大石坐下,膝上放着他的琴,手边还有一壶酒,仰着头自然潇洒的拨动琴弦,琴声竟然与河水潺潺的声音交融在一起。
天人合一,不外如此。
阮籍半躺在嵇康身后的大石上,手??x?里拿着酒壶,小指曲着置于唇边,伴着琴音和流水声,发出哨音。
他半生都在徘徊。入仕、避世、入仕、再自请闲职。
世人都说他好哭。
是。
他哭这江山倾颓,哭奸臣当道,也哭自己,读得满身书香,却终究无用。
倒不如醉生梦死,还能寻到片刻安宁。
似乎想到了什么,阮籍的脸上带着得意之色,用力发出一声清脆嘹亮的哨音,惊起竹林一片鸟群。
山涛走来,端着酒杯示意阮籍给他倒酒。
哪怕一封绝交信使他声名狼藉,山涛也不曾记恨过嵇康。
他如何不懂嵇康的心性和理想呢?
可活着,难道不重要吗?
他在宦海沉浮,向这世道低头,却用他垂下的双眼去仔细看那些士族不曾看到的土地。
选贤举能,国之重器。
挚友托孤,他也点头答应,悉心照顾,犹如亲子。
很难说山涛与嵇康是不是最互相了解的那个,但姜烟可以肯定,那封绝交信定然不是嵇康真的厌恶了山涛。
在那样的环境下,有太多的事情不得不妥协,也有更多的事情不能退后。
姜烟望着竹林,山涛的身边还有在喝着酒手舞足蹈的王戎、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的向秀、纵然面目丑陋身材矮小,喝着酒却仿佛在享受人间最美之事的刘伶、抱着阮弹奏,应和嵇康琴声的阮咸。
姜烟身形逐渐被拉开,竹林之景也变得遥远,上面的人甚至都化作了一个个小黑点,看不清晰。
竹林七贤。
后世总有人学他们的放浪形骸,学他们的不拘小节,自以为风流名士。
却不知,这竹林就是他们的梦中的故乡,疏狂又清醒着的放纵着、不屈着——
作者有话说:二更晚点呀~
待会儿更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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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第 163 章 冷不丁听到谢安理智的……
幻境结束。
姜烟再看嵇康三人的时候, 眼神都变了。
了解竹林七贤的,会知道他们在浊世中挣扎拉扯的痛苦,明白他们渴望平静的内心世界的迫切。
而不了解他们的,只会觉得那是一群在乱世中风流的疯子。
却忽略了他们在音乐、思想上的成就。
他们桀骜疏狂, 才华浸身, 或低头, 或不逊, 或醉生梦死。
心里却都藏着一份对家国天下无奈的悲哀凄楚。
嵇康不想要振臂一呼, 让人反抗司马家的权势吗?
因为他太清楚自己若是这么做,才是真正的害人。
山涛不清楚司马氏一族的野心吗?
他当然清楚。
只是既然不能奈何对方, 那就想办法施展自己的抱负, 这总能好起来吧?
阮籍看不明白这倾颓的曹魏政权?
就是因为看得太清楚,几次出仕退隐, 到最后日日投身于醉酒之中,无可奈何。
但从现实意义上看, 又不得不承认, 他们过于沉湎在自己的个性中,而忽略了人在社会层面的价值和意义。
“怎么了?”嵇康双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向前探:“幻境出来之后不认识我们了?”
“不是。”姜烟连忙摇头。
她就是突然一下明白了什么是魏晋风骨。
无法回避的乱世中,不得志的无可奈何, 又努力保留着自己人格和尊严的慰藉。
理解了为什么鲁迅先生在魏晋人士中格外欣赏嵇康。
高傲正直, 反叛不世俗。
为了自己的理想,虽死无悔。
“不说了,我想去剪头发。在戒断中心的时候听人说外面花花世界特别好玩, 有个叫什么电玩城的地方,我想去。”嵇康伸个懒腰,双臂修长有力, 还能听见骨骼发出的清脆声响。
“巨源,嗣宗,跟不跟我去?”
“去!”阮籍稍稍点头,跟姜烟打了个招呼,追上嵇康:“我也听见了,有个什么娃娃机。”
山涛拱手,急匆匆跟上:“我这个年纪过去,人家会不会嫌我老不让我进去?”
嵇康嚣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让?不可能!我听他们说,只要有钱,从前皇帝住的地方都能去参观,门票都不贵,少喝几杯奶茶就行了。”
阮籍:“奶茶是什么?又奶又茶吗?”
嵇康:“看你就没有好好看电视,好喝的不得了。姜姑娘跟谢家那个小丫头聊天的时候说刘邦刘备都喜欢的饮品。我们赶紧去剪头发,出去就能吃能喝能玩了!”
山涛忧心忡忡:“老人能喝吗?我怎么不年轻一点过来?你们等等我,我腿脚不是很好!”
姜烟在后面听得满眼笑意。
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在这里,司马氏的威胁不存在。
天空可能没一千多年前那么蓝,但云淡风轻,初夏的风带着熏人的热气,院子里的花香卷起。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回到别墅,姜烟就先进房间把视频打开。
“烟烟在吗?有个东西要给你看。”明燕在外面敲门,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姜烟不明所以,起身打开房门。
“有个好东西给你看!”明燕轻笑,拉着姜烟下楼。
楼下,住在隔壁的张僧繇在顾恺之和谢安的陪伴下过来。
张僧繇的怀里还拿着一个卷轴。
“你的事情被谢安知道,我不是故意说的。”明燕有些抱歉,她没那么大嘴巴到处说姜烟遇到的事情。
只是明燕那点小九九在谢安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三两下就被谢安套出了话。
谢安得知了以后,自己找到周奎,又找到张僧繇。
“然后就重新画了一幅画,甚至做了做旧处理。”明燕话音落下,一旁的张僧繇和顾恺之一同打开那幅画。
张僧繇没想到自己的一幅画竟然还惹出了这些事情。
只对姜烟说:“我虽不知那副在国外的画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如果周先生提到的那位武则天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这幅《行道天王图》。”
《行道天王图》在敦煌莫高窟藏经洞也有一幅这样的绢画,但如今藏于大英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的《行道天王图》画幅不大,但非常精细。颜色和人物勾勒以及画面的完整度都是非常高的水准。
姜烟在看过王维的画之后,也曾上网搜寻过类似的。
最为相似的就是大英博物馆的那副,恰好还都是北方多闻天王,又被称为“毗沙门天王”。
在网上看到大英博物馆的那幅画后,才明显的看出了张僧繇的画与旁人的画最大的差别。
那副画中的毗沙门天王已经是栩栩如生,可不管是王维模仿的,还是眼前的张僧繇所作。画中的毗沙门天王都仿佛会在下一刻走出来。
眼前这幅画更是离姜烟极近,对上画中毗沙门天王的眼睛,姜烟甚至都有一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的感觉。
融汇了天竺的凹凸画技,更显得眼前的佛像活起来了。
旁人的画,再厉害也是栩栩如生。
张僧繇的画,却仿佛是赋予了他们生命。
“若是真迹,那么在毗沙门天王的鞋底,会找到一个小小的‘张’字。”张僧繇略有些无奈的说:“那幅画我用的是一张不小心写过字的纸。那时的纸可不如你们如今这般好买。我虽有官职,却也要节省。画画的颜料也不便宜,那个‘张’字极小,我又以花纹挡住,寻常是看不见的。”
古代学画画的成本很高。
颜料名贵。
尤其是像张僧繇这样以画佛道、花鸟、肖像等为主的画家,颜料是必不可少的。
就比如眼前这张《行道天王图》,火焰用的是上好的朱砂,金色用的是真金,更不要说那些蓝色和紫色。
“所以,如果那幅画上找不到‘张’字,那就是假的了!”姜烟顾不上看画,上前抓住张僧繇的手腕,激动不已。
一旁的谢安看出张僧繇的紧张,上前轻轻拉开姜烟的手腕,说:“其实我偏向于那幅画就是真的。”
谢安指着刚画出来的《行道天王图》。
尽管做了做旧处理,可上面的人物依旧精细。
谢安道:“我想,那位武则天也是如此认为的,才会让你用这样的招数,咬死了自己手中也有真迹。王维……听闻此事后,我曾去了解过此人。是个很优秀的人才,但他擅长山水,而非人物。他那幅画,厉害些的人都能看出,那绝非一个擅长佛道人像的人能画出来的作品。”
谢安是很佩服大唐的那些人。
武则天的办法是好用,可也有风险。
现在??x?最大的风险解决了,谢安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姜烟说清楚:“如今风险已除,姜姑娘可以继续你的计划了。若画是真的,你打算如何做?”
姜烟一窒。
她到这一刻才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人。
她不愿意去承认爷爷的错误。
谢安却挑起眉眼,站在姜烟面前,一根手指轻轻点起姜烟的额头,仔细给她分析:“一、你爷爷的确出错了。但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当年犯下的错,你爷爷已经受到了惩罚,而且连带着你的父亲和叔叔也一并被惩罚了,不是吗?就算是我们那个时代,也只是连累下一代,第三代便不再计较了。除非是做了什么谋逆大事,那会杀得你家人头滚滚,不需要去计较第三代,第二代都没了。”
姜烟听到这话咽了咽口水,把额头从谢安的指尖挪开。
很难想象一个长得温和的男人会说出这么狠的话来。
谢安在容貌上虽然比不过高长恭,但气度和模样却能跟嵇康一较高低。
尤其是谢安在面对谢玄和谢道韫的时候,时刻带着长辈的慈和,说话也谦和有礼。
姜烟对他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错。
冷不丁听到谢安理智的分析,说出“人头滚滚”这四个字的时候,姜烟才领略到谢太傅的果决。
谢安也不在意这些,只继续平静的说:“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被影响。总不可能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还要封建过一千多年前吧?”
姜烟和明燕对视。
这还真不好说。
如果张主任有心要斗姜烟,买水军买营销,还是会对姜烟有影响的。
“二,听周先生的描述,你爷爷应当是个恃才傲物的性格。就算不是嵇康,想来也有几分。这样的人,太容易得罪人了。”
谢安拿嵇康做例子,一下就让姜烟明白了怎么回事。
嵇康能被钟会抓住时机报复至死。
那爷爷如果也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会不会也被人陷害呢?
拿一张张僧繇的画,让爷爷声名扫地,再也不能入这一行工作。
目的达到了!
“姜姑娘,这件事情还有得调查。你就先不要着急了,反正你如今也有张僧繇的画在手。若是第一个猜测,你爷爷已经去世了,他也不是真正卖画的人,公道自在人心。”
谢安看得出来,这件事情对姜烟的影响其实不在张主任说出去之后会对姜烟有多大影响。
而在于,姜爷爷究竟是清白,还是被人陷害。
“谢谢您!”姜烟想明白后,朝着谢安和张僧繇鞠躬致谢!——
作者有话说:番外的明海论坛体已经更新了。
这边晚点还有一章。
这是昨天的二更。
我今天还是出门了!!!
走不完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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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第 164 章 在2030年,中国商……
“姑娘照顾我侄女, 我该做的。”谢安轻笑,腰扇轻轻摇晃:“况且,这也是为我之前试探姑娘的不对道歉。”
他刚来的时候根本不信任姜烟,几次仗着姜烟善良试探过她。
谢安这么做, 也是想要向周奎表明, 自己对姜烟可没有什么坏心思。
总不能让他之前骤然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然后对一个能当他小辈的姑娘和和气气, 说什么听什么吧?
谢安做不到。
“我这都是职责, 不算什么的。再说,你们进入幻境也是帮了我, 我们是互惠互利。”姜烟不在意这些, 尤其是试探。
换做她也会这么做。
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有那么纯粹?
你笑容甜美, 态度好就会百分之百信任?
姜烟都做不到,更何况谢安等人!
“姑娘大度!”谢安对姜烟还是很有好感的。
越是看过丑恶的人心, 就会越喜欢这样纯粹的人。
姜烟小心的把画放回房间, 旁边就放着姜爷爷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搬来别墅的时候,姜烟一并带来了。
周奎站在门口,见姜烟擦拭着相片上的灰尘没有出声。
等她都做完了这些, 才轻轻敲了敲门框。
“方便进来吗?”周奎鲜少上楼, 这里毕竟是姜烟住的地方,大多时候周奎都是在楼下跟姜烟沟通。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那就去他那边。
说起来, 这还是自姜烟搬进来之后,周奎第一次进来。
看着屋子里逐渐丰富的生活气息,还有一柜子的书, 周奎问:“住得还满意?”
“奎哥,都过去这么久了才问吗?不满意我肯定会说的,没说就是很满意。”
周奎的点点头:“喜欢就好。”
他也是把姜烟当成自己小辈看待。
毕竟,周奎的儿子是真的和姜烟差不多大。
“谢安的话我也听到了。你爷爷的事情,暂时交给我们处理。不好直接针对那个张主任,我们也不想滥用职权去收拾一个完全没有必要的人。”周奎坐在沙发上,接过姜烟递来的热茶:“现在已经有些头绪了。张主任能在电视台工作那么久,还能知道这些事情,的确是颇有人脉。”
要知道,姜爷爷从前是在北京工作的。
是出了张僧繇的画那件事情之后,才带着两个儿子回到祖籍。
北京当地的报社,到如今早就没了那家报社的影子,可张主任就是能找到。
现在张主任更是找到了海外藏家的一点信息。
怎么能说不厉害呢!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你帮了我们很多忙。”周奎认真道:“可能你还不知道,上次华佗他们提出的一个全新方案和那一批实验已经要进入第二阶段了,等到第三阶段的实验成功,就可以申请专利并且投入市场。到时候能够救很多人!很多很多!”
周奎起初并不觉得配合姜烟做这些有什么。
至少,在历史上他没有什么感兴趣的。
反而把大部分关注都放在科研小组的身上。
研究姜烟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系统,才是最有用的。
但这段时间姜烟的视频、那些古代人传递的信息,让周奎第一次意识到。
历史原来这么的重要。
这不仅仅是一种文化,而是脊梁。
“所以,你好好做你的事情。其他的纷纷扰扰都交给我,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不是吗?”周奎喝完杯子里的水,起身下楼。
“谢谢奎哥。”姜烟关上门,还是轻声念了一句。
她的生活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姜烟现在都无法想象,等系统收集完全资料,要回到一千年后的时候,她会不会不适应从前按部就班生活的寂寞。
“宿主,系统虽然会离开,但是您现在的生活早就跟从前不一样了,不是吗?”1001号察觉到姜烟的情绪,上线道:“最新视频的评论,宿主要看吗?”
未来世界的点播费,姜烟现在已经赚钱到快要麻木的状态了。
虽然比不上那些千万富翁。
可她本来就是个普通人,突然月入十几万,几十万,还连着几个月,姜烟甚至连自己的养老生活多规划好了。
“看看吧!”
1001号道:“这次有多种语言,系统已经提前更换成中文,宿主不必担心。”
说完,姜烟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白色紧身服的黑人。
“嘿!我真是没有想到在中国区还有这么有意思的视频。为什么那群人打架都如此的有艺术性?这就是中国区的历史吗?太棒了!太酷炫了!为什么我的国家系统传来的还是一片荒芜?”
黑人一开口还带着译制片的腔调,听得姜烟都下意识坐直了。
“系统,这是你换的?”
“对啊!系统参考了国内电影翻译的腔调,最后融合成电子音。如果宿主不习惯的话,还可以使用你喜欢的配音演员音色。”
1001号在现代也没有闲着,整理了不少资料存储。
姜烟的幻境中没有收集到的枝叶末节,也都被系统收集完整。
包括现代的风貌的,系统也都有收集拍摄。
姜烟其实也能接受这个译制片腔调,毕竟有些外国电影还真只有译制片的更好看。
要是换成熟悉的配音演员声音,姜烟就完全无法接受了。她
硬着头皮说:“不用了。”
在黑人之后,又连续出现了几个明显是外国人的评论。
大多都是在惊叹中国区的历史悠久,甚至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有制度和秩序的文明礼仪。
姜烟继续看评论。
“您好,我是一名古画修复师。只是我修复的古画与一千年??x?前的您所想的不同。”
一个穿着白色紧身服的女生出现,长发披散着,眉眼带着忧郁之色,声音温柔的说:“离开地球时,我们走得匆忙,有些古画无法带走,只能通过网络技术迅速传送那些电子版到光脑中存储。我修复的就是这些电子版古画。尽管保存完整,但随着技术革新和2874年的电子灾害,许多电子版损毁,只能用最初存储的版本。但是那些版本模糊不清,我们只能依靠着电子古籍记载内容进行修复。”
女生点击手腕的仪器,放出一张图:“根据记载,这是2030年一位藏家无偿赠送给故宫博物院的一幅《天王图》。通过您的视频,我们已经修复了许多从前失去了记载和原图的古画,就算是电子版,我们也希望可以在今天,甚至我们的一千年后还能给后代子孙看到这些美丽的古画。非常感谢您的帮助!但是只有这幅画的记载内容缺失大半,我们沟通过好几个区,都没有找到有关这张《天王图》的记录。英国区的《行道天王图》与这幅画并不是同一幅。”
姜烟起身凑近虚拟人像,看清楚上面的画后,嘴唇惊得微微张开,目光迅速看向摆放着爷爷照片的桌子。
她没有看错吧?
电子版的确模糊,但从模糊的动作和颜色上看,与张僧繇刚交给她的那张《行道天王图》分明是一样的。
姜烟的震惊还没有过去,就听那个女生继续说:“根据现存的记载,这幅画曾经流落法国,甚至进入过国家博物馆展览。在2030年,中国商人以高价买回后,低调无偿赠送给了故宫博物院。具体的金额我们已经不清楚,但我们想要让这幅画重新恢复,参加一个月之后的全球古画展览。它是一千年前的中国人千辛万苦耗费巨资送回的国宝,我们希望它可以被更多的人看见!如果您看到了我的评论,可否帮忙查询一下,在您所处的时代能否搜到类似的天王图,我们可以一一做对比!麻烦您了!”
说完,那个女生收回画的图片。应该是特地学过作揖,动作标准不说,还很是优雅。
“辛苦您了!再次感谢您对中国区文化工作的自持和无私帮助!”
“系统,这条评论是什么时候?一个月的时间过了吗?”姜烟在虚拟人像消失的那一刻立即问系统。
“根据时间换算,离一个月还差十天。”1001号回答:“系统扫描,那幅画的确很有可能是宿主您刚收到的《行道天王图》,但有没有那个‘张’字,系统扫描不到。宿主如果要传送回去的话,可以在两天后上传成功,对方就能接收到。”
姜烟深吸一口气,她倒是不在意这些。
“八天的时间够做修复吗?”姜烟看了那张电子版的图,面容模糊,动作都只能用颜色来区分。
甚至有些地方的颜色都打上了马赛克。
“可以的。”系统回答笃定:“根据验算,如果留下评论的人可以在八天之内找到中国区的修复师将电子版分开修复,是可以在八天内完成的。这毕竟是电子版,并不是真正的古画,电子版可以拆分修复,最后再合并。”
“上传。”姜烟点头,然后迅速拿出手机,把自己刚得到的消息发给了周奎。
2030年,法国,甚至还在这之前在博物馆展览过。
也就是说,那幅《天王行道图》很有可能现在就在法国!
从2023年到2030年之间,那幅画就会被展出。
姜烟发送了消息后,靠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不是因为画的真假。
而是这幅画,让姜烟第一次感觉到了,未来的存在。
系统对姜烟来说,因为过于超前,反倒是不那么惊讶。
上次的马面裙,姜烟也只是觉得神奇。
可这次的画,却让姜烟惊出一身汗。
毕竟,在看评论之前,她刚看到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画,还伸手触碰过——
作者有话说:替换成功~
待会儿还有一章更新~
第165章 第 165 章 *中原大地民不聊生,……
这种感觉太刺激了, 姜烟花了很长时间才安抚下那阵麻酥酥的惊慌和不可置信的感觉。
有的时候太过超前的东西并不会让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反而觉得,超前是应该的。
直到超前的那个拿出了你熟悉的东西,摆在你的面前,打破了那层滤镜。
这种差距感猛然失控, 会冒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刺激。
就像是许多恐怖片先要做出各种恐怖的画面也比不过《素媛》中趴在卫生间上的那张脸来得惊悚。
七年的时间, 姜烟相信就算画此刻不在法国, 要筹备出一个展览, 不可能段时间促成, 肯定要花费长时间讨论和拉投资做准备,现在去查, 说不定可以很快知道消息。
至少比张主任快吧?
姜烟看着桌上的那幅画, 无论国外的那幅画是真是假,张僧繇的真迹总归是重现人间了!
看过张僧繇的画就能明白, 为什么他能够与画出《洛神赋图》的顾恺之齐名,画风影响两百余年。
就连画圣吴道子都受其影响, 阎立本也学过张僧繇的画。
靠在沙发上, 姜烟望着天花板。
大概是这件事情与她太相关,甚至意识到张僧繇的画流传到一千年后,居然只剩下一点模糊。
如果说,张僧繇在画家四祖中是承上启下的作用。
姜烟希望自己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与未来一千年的世界, 也是这样连接的作用。
——
竹林七贤的内容整理得很快, 毕竟只有三个人的视频长度,姜烟在这之前还接受了三国视频长度跨越几十年,多人多视角的挑战, 现在剪辑速度那都是刷刷的。
“开始第二次幻境了?”周奎拿着遥控器控制房间里的各种设备。
今天下大暴雨,姜烟和其他人的第二次幻境地点安排在室内。
谢安等人都坐在周奎安排科研小组的别墅地下室。
这里被安排成了一个小型演播厅,也可以转为会议室, 用于科研小组的讨论和研究。
“对。”姜烟也是第一次到这栋别墅来,进来的时候就一路好奇的张望着,更没有想到别墅的地下室被装修成这样。
她和另外两栋别墅的地下室都是活动中心。
图书馆、健身房和一些娱乐房间。
“祝你顺利!”周奎用平板操作控制,打开了演播厅的仪器之后走到门口,看向谢安几人:“也祝你们顺利。”
时间线上,竹林七贤几人其实还是处在曹魏政权被传到司马家族的晋朝政权。
但是随着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时代到来。
晋朝被分为西晋与东晋。
周奎关门的时候眼中尽是担心。
他知道幻境对姜烟的身体影响微乎其微,他担心的是姜烟的心理。
接受过培训上了战场的人都会换上战争创伤综合症,姜烟还是一个普通人。
希望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一个好好的姜烟。
周奎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对人好的性格,这一切姜烟都值得。
“那我们现在开始吧?”姜烟站在演播厅的讲台上,看着谢安几人:“麻烦大家了。”
“无妨。”谢安轻笑,领着侄子和侄女走上前,陶渊明和王羲之也与顾恺之和张僧繇一并走来。
只跟在最后的苻坚缓缓起身,他与姜烟沟通最少。
当初知道他是苻坚的时候,姜烟其实是略微震惊的。
大概是野史和现代人更喜欢复仇王子美强惨的故事,苻坚大多时候会被描述成一个丑陋不堪的反派。
但事实上,苻坚与谢安站在一起不仅没有被比下去,两人还抗衡出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谢安温润,拿着一把腰扇总是带着和蔼的笑意,像是枝头挂着的晶莹冰串。
苻坚刚勇,身材修长中透着野性的力量。龙章凤姿,孔武有力,容貌虽略有不及谢安,却又透着苻坚独有的锐利猛烈。
两人站在一起,好似烈火与流水的对峙。
“开始吧?”苻坚望着姜烟,隔开了与谢安的距离,眼神淡漠。
谢安其实也早就认出了苻坚,后来在书上看到苻坚的结局,也难免叹息。
众人手拉手,放空一切,随着姜烟一起进入幻境。
姜烟原以为自己会先见到谢安,再不然也是苻坚。
总会看看这个世界在经历了嵇康之死后,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可令人意外的是,姜烟见到的是王羲之。
此时距离嵇康之死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甚至嵇康的儿子嵇绍也死于八王之乱中,为了保护晋惠??x?帝,血染当场。
留下一个“嵇侍中血”的典故,留得一片忠骨丹心存世。
姜烟看着这些年的纷纷扰扰,却觉得万分唏嘘。
当年叱咤风云的曹操,子孙却被司马家操控。
曹髦以死,宁可以卵击石,也要以自己的血,自己的命,逼得司马昭不得不摁下称帝的心思,往后一直在想尽办法抹平自己弑君的行为。
可终究只能撑到司马炎时期,曹奂如当年的汉献帝那般,狼狈的让出了帝位。
只是,弑君抢来的皇位,终究坐不安稳。
司马家倚靠世家,分下自己的权利给宗室。
甚至也不知是报应还是什么,自司马炎之后,司马家族再也没能出现一个可以力挽狂澜的皇帝。
晋惠帝司马衷更是无能,贾南风操控朝堂,引得八王之乱。
中原大地名不聊生,国不安宁。
而北方游牧民族趁着八王之乱,不仅建立了自己的政权,甚至形成了与南方对峙的局势。
天下,又乱了。
“姜姑娘!”一个小娃娃老成的站在姜烟面前,手里拿着一支笔,见姜烟低头看自己,略微蹙眉。
短短的手朝着姜烟招了招,示意她弯腰:“这般就可以了吗?幻境,从最初开始。”
幼年王羲之皱着小包子脸,稚气的五官上带着成年人的神态,怎么看怎么喜感。
姜烟无奈,说:“随您的心意来!”
“那便如此吧!”
王羲之也不清楚这幻境究竟是要怎么表现。
既然是想要看看如今的世道,看看他这个人,那便看吧!
交代了姜烟后,王羲之转身坐到一旁的石桌前,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王羲之低头练字,随后一声不吭。
姜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双手背在身后打量着院子。
难怪几百年后会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①
外面战火滔天,百姓流离失所。
“两脚羊”“人吃人”的事情不绝于耳,可在这个小院子里,却看出了安宁和富足。
东晋时期,魏晋名门琅琊王氏的影响力不低。
甚至谢安所在的陈郡谢氏都要避其锋芒。
只是转了半天,姜烟也没有看见幼年王羲之有除了练字之外的其他动作。
姜烟干脆坐在幼年王羲之的身边,托腮看着他握着笔,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用心。
沾墨都仿佛有他的思量,一点墨写几个字,几个字要写得如何工整。
就在姜烟打了第三个哈欠的时候,王羲之练完了。
“你每日都这么练字?”姜烟又见他一本正经的在旁边轻轻洗笔,墨汁在水中化作丝丝缕缕,再溶解化作一片。
王羲之点头:“练字练得不光是字,还有腕力,更有心。”
王羲之伸出一根短短的小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一个人的心思如何,可以从他的字迹中看出来。狂躁,那每一笔自然也跟着杂乱。心思不定,那字自然漂浮。心事重重,那每一个字也会跟着沉重起来。”
他幼年练的,是腕力。
洗干净笔后,小王羲之还把桌子收拾干净,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
将笔墨砚台都放进漆器中,小心的放在一旁,坐上椅子望着姜烟。
“姜姑娘写过字吗?我在你那个时代,看到写字的人好似不多,大家都喜欢敲个叫‘键盘’的东西,而很少用笔。”王羲之在现代最不解的就是这一点。
书法,不再是读书人必须会的一项技能。
而成为了兴趣班里的艺术。
王羲之拧着眉毛,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姜烟甚至能看到他眼底的忧心:“不会写字,如何知意?如何定性?”
姜烟没想到王羲之在幻境里说的竟然是这个。
但还是思索了一番才说:“现在不是不学,而是现代人更追求效率。书法对我们来说更像是一种艺术和传承。”
“不学,如何传承?”王羲之摇头叹息,不愿意再深究这个话题。
只示意姜烟帮他拿起漆器,说:“我如今这个状态年幼,着实不好捧着它们。拜托姜姑娘了!”
说完,双手作揖。
姜烟也笑着回礼,小心的捧起漆器,纸张被放在了漆器上方。
“我幼时便爱习字。”说起这些,王羲之的眼里都带着光,那是他热爱了一生的东西。
“读书习字,是王家人必须学的。”王羲之双手背在身后,动作姿态与小孩子相差甚远,但又有一种少年老成的萌感。
他少时跟着家中长辈学,后来识得卫夫人,拜入门下。
“你可知卫夫人?”王羲之说完,又思维发散的问:“我在你那个世界还听过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何人说的?真是匪夷所思!女子为何不能读书?卫夫人,吾妻子房,那都是当世之才女。”②——
作者有话说:①:《乌衣巷》刘禹锡
②:《公祭祁夫人文》张岱
第166章 第 166 章 *“得您教导指点,逸……
姜烟尴尬, 忍不住问:“您一直都是如此思维跳跃的吗?”
但还是解释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一直都有多种解释。有些人觉得,它就是要女子‘无才’,但有些人又觉得这是激愤之语,犹如那句‘伴君如伴虎’。不过先生您所想的也没错, 不管这句话原本是什么意思, 到最后都化作一道枷锁, 扣在了许多女子的身上。”
王羲之点头, 带着姜烟去房间里放下漆器, 再走出来的时候竟然从个五六岁的小孩,变成了还带着稚气的十岁少年的模样。
“我幼年大多时候就是习字读书, 没有旁的什么事情, 看过一次便好了。”解释之后,王羲之又说:“说这话的人, 要么是不曾见过真正有才华的女子,目光短浅。要么便是见过惊才绝艳的女子, 心生嫉妒。总归是不好的心思。”
王羲之转身, 对姜烟笑道:“我带你去见我的老师。”
幼年时期的小王羲之看起来还肉肉的。
可少年时期的王羲之却略有些单薄。
比起姜烟见过的小少年,看着要瘦弱一些。
唇色也浅淡,步子徐徐,好似什么都不着急。
路上, 王羲之也没有闲着, 给姜烟短暂的说明了一下如今天下的局势。
“自八王之乱后,皇室倾颓。刘聪不过是个匈奴人,却恬不知耻自称‘汉室’后裔, 以‘汉军’攻打长安。”说到这里,王羲之重重叹气。
“怀帝还被刘聪所辱,旧臣号哭, 真是为人所不齿!”
姜烟安静的听着。
五胡乱华,并非只有五个民族。
而是至少有几十个大小民族在其中,只是匈奴、鲜卑、羯、羌、氐势力最强。
西晋灭亡后,北方汉人南下,史称“衣冠南渡”。
从姜烟的角度看,历史的每一次重大事件都是在向前推动着发展的。
接触了幻境之后,这样的感觉更深刻。
只是这种向前,却是在尸横片野,易子相食的基础上。
至少,如今是这样。
王羲之不是被养在家里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
他少年丧父,寄居在叔父家中,外面的世道有多乱,他清楚。
更明白。
可如今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王羲之带着姜烟走出王家。
大街上的景象更为深刻。
姜烟上一次看到城镇里如此,还是在大明和唐朝。
跟着朱元璋看到元末时期的百姓。
追着杜甫的时候见到盛唐被折辱后的破败。
可现在姜烟再一次见到百姓行色匆匆,路上也没有看到几个笑着的人,甚至能在一些小巷子里看到衣不蔽体的乞儿。
路上却也不是只有麻木的底层百姓,还有坐着驴车、鹿车甚至是羊车的士族子弟招摇过市。
有一辆驴车的窗口甚至丢下了一块咬过几口的饼。
饼在车轮下碾压,沾满了尘土,甚至还有车轮上的驴粪。
可就是这样的一块饼,被一群人蜂拥而上争夺起来,打得头破血流也不在乎,攥住了一点就拼命的往嘴里塞。
更有人直接去扣开别人的嘴巴抢夺里面的食物。
姜烟被吓得连连后退,心里像是被压抑着大石头,完全不敢想象这样的画面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自从知道是魏晋南北朝的时候,姜烟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时期百姓颠沛流离日子难过的准备。
可只一块饼。
还是一块被车轮碾压过的饼。
他们却像是在抢夺生存的机会。
王羲之看去,垂下眼眸:“这就是魏晋南北朝。那不是一块饼,而是活下去的机会。有那一块饼,说不定两??x?个人可以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若是没有,说不定连今夜的星星都见不到。”
确实很荒唐。
但真的不美好。
美好,只存在于王羲之这样的门阀家族里。
十岁的王羲之并不是因为声名远扬而被卫夫人所欣赏,选择收为弟子的。
“夫人南渡,卫家要在南方立足,就必须依靠如今声势更盛的王家,如此我才有了机会。”
姜烟几次扭头要去看那些人,都被王羲之伸手阻拦了。
“你看了也只会难过,帮助不了他们。”王羲之喉头滚动,他也曾有过治国救民的理想,可现实却让他明白,他做不到。
为官一途,他不行。
“比这更难以让你接受的事情都有,你要看吗?我可以带你去看,可看了你又能怎么样?”王羲之摇头:“这里若是真的世界,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这里不是,你看了只会徒增伤感,于你并无裨益。”
王羲之不懂什么叫心理阴影,却明白人若是一昧去看那些不好的事情,只会让一个人愈发不好受。
医术上都有郁郁而终一说。
抢饼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些姜烟看不到的,才是最可怖的。
两人说着话,王羲之便到了卫夫人住得地方。
卫夫人师承钟繇,习得一手好字。
跪坐在院子里等待王羲之来上课。
院子的葡萄架下,卫夫人长发挽着,面容其实没有什么惊艳之处,但就是让人看起来觉得特别舒服温柔。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
“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
“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撇如陆断犀象。”
“折如百钧弩发。”
“竖如万岁枯藤。”
“捺如崩浪雷奔。”
“横折钩如劲弩筋节。”①
卫夫人上半身笔挺的跪坐着,低头写字的时候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像是弯曲的鹅颈一般。
下笔平稳,点墨酣畅。
每一个字都写得高古朴拙的同时,整体上看起来还愈发整齐,每一个字的大小都是一样的。
但从细微处又能看出独属于卫夫人的柔美。
一旁的少年王羲之仔细的跟着卫夫人学习,但很快他又放下了笔。
“怎么?”卫夫人偏头看他,手中的笔也缓缓放下。
少年王羲之看向卫夫人,低声问:“字,要一成不变吗?”
“字如何会一成不变?从楷书都隶书,这不是改变吗?从吾之老师,到吾,从吾到吾之弟子,又怎么会不变呢?”
卫夫人不解,这孩子今日怎么好端端的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但很快,她就听见王羲之说:“可为何都要写一样的书体?字,是人写的。既然您也说有不同,那为何不能再改改?嵇康曾做《声无哀乐论》,音乐与人之感情有关,那字为何又不行?都说画可以透过画意看见画师的心,字为何又不能?老师既说字可改变……”
少年王羲之抬手在纸上迅速落下一字,随后缓缓起身,双手作揖弯腰对卫夫人说:“得您教导指点,逸少不胜感激!高山流水,是师徒亦是知音。逸少愿写出自己的字,走出自己的书之道!”
小小的少年单薄的身体站在庭院里,卫夫人没想到会听见自己收下的学生说出这样一番话。
再低头看向桌上的那张被风吹起一角的纸,卫夫人垂眸浅笑。
她起初收学生的心思并不纯净。
不是为他的才华,只是想要靠着王家的势力,可以稳定些,日子好过一些。
南渡之后,卫夫人又何曾好过呢?
越是读书明理,越是明白南渡究竟意味着什么。
原以为自己这一生或许就如此下去了,却不想阴差阳错收下了如此好的学生。
卫夫人坐直,抬手示意大门,轻笑道:“逸少,请走你的道。”
“多谢老师!”
少年王羲之站直身体,面上并没有出现他之前的老成,反倒是纯真得让姜烟以为,这就是真正十岁的王羲之。
离开的每一步,他都走得无比坚定。
离开不代表不认老师,他之后依然会来求学。
只是比起一直联系那些前人作品,模仿他们的风格,王羲之想要找到自己的书法之道。
王羲之转身的时候,姜烟也走上前想要看看他之前到底在纸上写了什么。
结果卫夫人却先一步拿起来。
姜烟只得又转到的卫夫人身后,便看见那张淡黄色的纸上,写着一个“道”字。
与之前写的那些苍茫厚重的篆隶遗韵不同。
这张纸上的字俊逸秀雅,活泼的同时,每个字的收尾比划又不会过于张狂。
虽没有他晚年时候的简约玄谵,超然脱俗,却也多了他自己的风格。
卫夫人看着那张字,小心的放在一旁,望着大门口的方向满意的笑着。
姜烟看过之后,再看了一眼卫夫人。
她就跪坐在那里,穿着颜色浅淡的衣服,长发只用两根发钗整理起来。
一如她的字,古朴、秀美。
姜烟跑出去找少年王羲之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的看院子里的卫夫人。
她明白为什么王羲之会那么瞧不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了。
德才兼备的她们,明明那么美丽好看,凭什么要因为旁人不相干的话,就剥夺她们的美呢?
姜烟追上王羲之,原以为可以讨论一下自己想的对不对。
结果这人不练字,改看碑文了。
在纸张大幅推广之前,碑文是书法艺术保存时间长,也可以更为完整的方式之一!——
作者有话说:①:《笔阵图》卫铄(但也有怀疑是王羲之所作,或六朝其他人,但现在普遍依然认定是卫夫人所作。)
——
啊,我以为我写的砖石的情节够离谱了。
直到今天刷到一条有人在博物馆打架,把三星堆展品打翻了的新闻……
这是昨天的一更,二更白天再更新,我要恢复啦~
去看过我爸那边的姨婆后,我可以十分确定,笃定,发誓!!!我家拜年结束了!
第167章 第 167 章 *“王与马,共天下。……
“你看这字, 中正平和。”
姜烟从卫夫人家中追出来,少年王羲之就已经长到了十五六岁。
这些年,因他写得一手好字,又长得风流倜傥, 还是琅琊王家的人, 很快便声名鹊起。
只是姜烟追上他的时候, 却发现王羲之对着一块石碑看入迷了。
姜烟其实仔细看过从秦汉以来的字体变化。
比如, 秦始皇的小篆就格外有锋利霸气之感, 哪怕只是落在竹简上,也仿佛一个个字要跳脱出来, 挥舞着刀剑拱卫大秦。
刘邦的字相比秦始皇没有那么霸气, 但独有他自己的洒脱飘逸。
当然,相比之下刘邦的字其实整体看着艺术性就没有嬴政那么高了。
相比之下, 姜烟其实更喜欢诸葛亮的字。
然,汉魏遗风下, 用隶书的人愈发多起来。
隶书也逐渐成为了官方字体, 官员之间的公文和政令都是用隶书,偶尔会用上楷书。
所以姜烟看着那块石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好字!”王羲之伸手,生怕自己碰坏了那字似的, 眼睛都不能从上面移开。
姜烟没有怎么学过毛笔字, 对书法的欣赏其实很浅薄。
小时候爷爷倒是有建议过姜烟去学书法,只是她自己不乐意。
对一个六岁还极其好动的小孩子来说,在桌前练字和看《火影忍者》相比, 姜烟选择《火影忍者》。
所以姜烟到现在也不怎么能理解王羲之对书法的痴迷。
“哎呀!”王羲之突然收回手,扭身往山下走的时候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石碑上的字,恨不得自己的脖子再长长一些。
“出什么事情了吗?”姜烟见他脸色不对, 赶忙跟上前。
结果就看见王羲之脸颊红红的,抿着唇眼角还带着些许得意,说:“按照时间,今日便是岳丈来王家的日子。”
姜烟自然是知道王羲之的妻子郗璿此人的。
郗璿是郗鉴之女。郗家曾是东汉旧臣,到郗鉴这一代郗家早已从当年的东汉旧臣,落入寒门。
但郗鉴此人对东晋的作用是不可磨灭的。
若非他协调世家,阻止了士族间的斗争,而将所有锋芒都指向外族政权,只怕东晋都等不到谢安了。
而郗璿也是一位才女,在魏晋南北朝这样的时代,更是罕见的高寿。
王羲之脸颊微红,回去的步子明显快了不少。
回到王家,王羲之平复情绪,回忆着当年的种种,在墙边的??x?榻上躺着,脑海里想着之前见到的碑文,又时不时想起妻子年轻时候的模样。
他与郗璿,夫妻恩爱相濡以沫,又是同道友人。王羲之一直都很感恩上苍,自己可以与妻子相识、成亲、携手。
姜烟看到王羲之都开始解开衣服的时候,后退两步,锁着下巴眼底满是怀疑的问:“先生,您这是……”
“我那日太热了,跑回来之后满脑子都在想那个碑文,忘记了今日郗家人来。”
说话间,外面走进来几个人。
姜烟站在一旁看着那几个人聊着,看到王羲之时,有个中年男人明显捋着胡须笑着点头,满是欣赏之色。
只是须臾,幻境骤然变成张灯结彩的喜堂,持扇做却扇礼的女子在满是红烛的室内坐着。
十六岁的王羲之笑得脸颊泛红,在周围亲朋的起哄中做出却扇诗。
洞房花烛,携手走过一生的伊始。
姜烟隔着人群,在少年王羲之的身上看到了真正属于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和欢喜。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姜烟转身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脸。
一抬头恰好就能看到头顶的月亮。
“你好啊!”姜烟轻声问好,这片大地不断变化,唯有头顶的明月不曾变过。
她脑海里始终不曾忘记那群在地上抢饼的人。
在一千多年后,她就是个普通人。哪怕到了幻境的一千多年前,姜烟现在就身处琅琊王家的大宅中。
可她无法理解魏晋世家门阀的生活,他们的志向和艺术甚至让姜烟下意识排斥。
如此昏庸无道的世界,为什么没有人想过自救?
好像大家都浑浑噩噩的活着,哪怕看不见和平的希望也不要紧,只要下一秒还在呼吸,已经比许多人都要成功了。
人如野兽,如家畜。
“姜姑娘是觉得我浪费才华,还是觉得我荒废自己这分明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家世和身份?”
王羲之冷不丁的出现在姜烟身边,捋着衣袍学姜烟的动作坐在门槛上。
坐下后还笑着说:“若是旁人见了,定要觉得我此举无礼。”
随后,王羲之稍稍叹气,跟姜烟一样抬头望着月亮:“我怎么不想呢?我虽后来痴迷道家,可我毕竟是儒学出身。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我自然也是如此想的。”
他回身看向后面点着花烛的婚房,轻轻扯动嘴角,眼底却依然是满意和欢喜:“我更明白,我与子房的婚事,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合。”
郗鉴如今还不是那个协调世家门阀的重臣,但在朝堂上的地位也已经颇为重要。
琅琊王家更是如此。
这桩婚事,就算没有王羲之,郗璿也要嫁给王家其他子弟。
他不介意这桩婚事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起,只高兴自己能够与妻子相识相知往后的余生。
姜烟倒是不知道这些。
后世对王羲之的记载,更多的是他的书法。
黄庭换鹅的典故更是入木三分的描绘出了王羲之在书法一道上的成就和痴迷。
周遭幻境散漫变幻,这一次王羲之没有再亲身为姜烟描述,而是与她一样做了旁观者。
他不愿再亲身经历一遍那些年的事情。
琅琊王家在东晋究竟有多高的地位呢?
“王与马,共天下。”
幻境从王家大宅内部,改为外面的大街。
数十个王家子弟被捆绑起来,为首的则是东晋名相——王导。
“时逢‘王敦之乱’,朝中早有人不满王家。皇上也对王家多有忌惮,若是不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王家在忠君面前,也要低一头。”
王羲之看着王家子弟日日跟着王导前往台阁等待议罪。
“我也是从这一刻才明白,朝堂有时并非如我所想的那样简单。”
有王导在,这一次的危机王家自然是安然无恙的度过。
甚至最后王敦之乱都是由王导一手筹谋平定下来。
朝中局势变幻,年过三十的王羲之,也终于领到了自己的差事。
姜烟没有细看这其中的变化,只看出一点:皇权难支。
皇帝没有威信,根本达不到震慑臣子的作用。
东晋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是暗流涌动。
朝堂上,王导、郗鉴与庾亮互为平衡。
王导主持中枢、郗鉴镇守京口,庾亮坐镇武昌。
“你可知,我那时出于何种地位?”王羲之摇头叹息,看着那个写字都开始透出烦躁之意的自己,眼中满是同情。
“我是庾亮部下,王家子弟,郗鉴女婿。”
这三人,互为掣肘。
而王羲之便成了其中最为特殊的一枚棋子。
“庾大人想要联合岳父对抗伯父,我当如何?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像是这三家掣肘平衡的一个表象,随时都能被撕破的表象。再大的雄心壮志,也在这样的消磨下渐渐落空。”
他渴望挥兵北伐,可面对的却是一次次的朝堂斗争。
他累了。
哪怕到这三人离世,皇帝下诏,友人举荐,同僚拉拢。王羲之都不愿为朝中官员,更不愿担任什么重要职位。
他在仕途上就这么得过且过了几年,那些人也消停了,终于等到了一个外放的机会。
“走,带你去见曲水流觞!”王羲之起身,拍动衣袍。
姜烟也再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最为简单的笑容。
他的面容也随着一次次的幻境变化,鬓发染霜,身躯不复青年时的英武,偶尔还能看见他皱着眉轻轻敲打腰背,缓解酸痛的模样。
与雄心壮志一同被磨灭的,还有一个健康的王羲之。
魏晋时期,道家兴盛。
这不光体现在玄学清谈上,名士之间更有炼丹吃药的风潮。
五石散是这样传播开的。
同样传播的,还有这类丹药。
为了缓解身体的疼痛,王羲之也逐渐接触起了这些东西。
身为会稽内史,王羲之还担任了右军将军之职,所以后世也有人称他为“王右军”。
会稽山水清幽,王羲之到任后就极为喜欢这里。
幻境化作一片清幽山林,小溪潺潺,头顶的太阳明艳却不刺人,清风拂面甚至还带着水汽花香。
山间鸟儿的鸣叫时有传来。
王羲之此刻并未出现在姜烟面前,而是一阵阵欢笑声从小溪的上游传来。
姜烟顺着声音跑去,甚至还看到有用木盘托着的酒樽顺着溪水留下,几个仆人书童状的人追着溪水去捡酒樽和木盘。
上次姜烟看到竹林七贤,只觉得禅意空灵。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片刻欢愉,尽情展现自我个性。
那么如今看到的东晋名士曲水流觞,姜烟甚至都不敢上前。
仿佛只要过去,就会打扰到这一片美景,呼吸都被她刻意放轻了——
作者有话说:昨天的二更!
我今天要雄起!
(认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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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第 168 章 *在点横撇捺竖勾中,……
水光山色交融一片, 蜿蜒的溪水边会稽名士们沿着溪水边坐下。
在姜烟赶到之前,他们已经进行了上巳日祓祭仪式,有几人的手中还拿着沾了熏香的草枝。
三月上巳日进行祓祭仪式,在溪水边沐浴, 以求消除灾病和不详, 也能感受初春的气息。
王羲之整理着衣服, 幼子王献之坐在不远处, 在王羲之的对面还有出山为官, 担任司徒的谢安。
经过这些年的浮浮沉沉,王羲之早已不似当年那个在卫夫人面前执着走自己书道的小少年, 也不是那个见到妻子移开团扇便红了脸的新郎官。
他的双目平和, 但细看还是能看到藏在其中的执着坚毅。
对面的谢安笑得温和谦谦,却偶尔又能露出一点如狐狸般的狡黠。
王羲之身边是他的子侄, 王献之尤为引人注意。
年纪尚轻的王献之与王羲之少年时期很是相似,但更为洒脱飘逸, 放达不羁。
在上游的书童会将盛放着酒杯的木盘顺水而下, 溪水蜿蜒,若是酒杯在谁的面前停下,就由作诗一首。若是无法作诗,便罚酒三杯!
席间其乐融融, 不少佳句涌现。
姜烟一直站在最外面, 看着犹如山水画一般的曲水流觞,露出一点轻笑。
后世的文人墨客向往魏晋名士,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得??x?才华文采。
他们仿佛都是画中仙, 举手投足,哪怕朗声大笑都带着文雅。
好像开辟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属于读书人的世界。
兰亭雅集中的每个人都沉醉其中, 感受着天地与文气涌动,在酒香和溪水潺潺的声音中惬意享受。
姜烟看着其中一杯酒顺水而下到了王献之的面前就停下了。
一旁的书童将酒杯和木盘拾起。
端着酒杯,年轻的王献之眼睛转了转,最后还是想不出来,只得笑着痛快喝下三杯酒。
“子敬这是在天地间醉了吗?”小溪对面的人轻笑,只是打趣之意,并没有要嘲讽王献之的想法。
众人哈哈大笑,只王献之红着脸,也不知是笑的,还是羞的,亦或是醉酒染红的。
“罚酒的也不止我一人,大家都醉了!”王献之端起酒杯,朝着那人敬酒,笑着痛快仰头喝完:“美景当前,就算无酒我也醉了!”
众人的笑声更是惊起了一片山林中的鸟。
雅集快结束的时候,众人都推举此次促成兰亭雅集,也是如今德高望重的王羲之为这次的雅集做序。
“王公书法名传天下,才气更是无人不知,此次雅集做序,非王公莫属!”
“是极!今日雅集如此欢快,若是王公推辞,我等也不好意思班门弄斧啊。”
“王大人还是切莫推辞了。也只有您的书法和才华,才能写得详尽今日之景,就不要推辞了。”谢安也坐在溪边朝着王羲之拱手,眼中的崇敬之色不是假的。
大家都这么说了,王羲之也不好再拒绝。
吩咐书童拿来桌案和笔墨纸砚。
铺就好后,谢安等人也都围聚在王羲之的身边。
磨墨是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做的,王献之就站在桌子的另外一边。
砚台里的墨都磨好后,王羲之目光在几支笔上划过,伸手拿起了那支鼠须笔。
姜烟也想要看名传千古的《兰亭集序》真迹的模样,此刻就站在王羲之的对面,稍稍扭着脖子就能看见《兰亭集序》的内容。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看着跃然于纸上的字,笔墨酣畅,明明每个字都透着潇洒之意,可到末尾收笔又不见张狂。
如持剑的谦谦君子,持利器,却又饱含君子谦和。
姜烟这些年看着王羲之闭门谢客,不愿再入朝堂纷争,也不想成为谁手中利用的棋子。
他沉浸在书道之中,汲取百家所长,从少年时的汉魏遗风中的古朴,透出如今的洒脱自然。
“书道……”姜烟脑海里倏地想起了卫夫人当年看到那个“道”字时的笑容。
当时姜烟还不明白,为什么卫夫人会看到那个字后露出释然和满足的笑。
可现在,姜烟明白了。
正如嵇康要将音乐从礼教中解脱出来,王羲之的书道也让书法从千篇一律的汉魏遗风中脱出,让书法赋予自由、思想的美感,让它独属于每一个人。
姜烟真的从这一笔一划中,仿佛窥见了天地宇宙。
那些线条中,王羲之的所有情感,抱负,尽数冲出。
周遭的一切静悄悄的。
没有谢安。
没有王献之。
那些人都不见了。
青山绿水化作水墨线条,清风花香变为淡淡墨香。
随着王羲之每落下一笔,每写成一字,姜烟眼中的天地就发生变幻。
她看见雄浑山峦,也看见山林中灵动的鸟儿。看见奔腾大河生生不息,鱼儿跃出水面留下点点水痕。
又见到墨竹随着王羲之的笔,自周围伫立,一点一点环绕着他们,将王羲之和姜烟围困其中。
写到“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时,王羲之提起一旁的酒壶又笑着喝了几口,抬手用袖子随意擦去唇边的水痕,脚步略有些踉跄的继续落笔。
分明是酒醉的时候,可姜烟看到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平稳,笔走龙蛇不显现出任何酒后的醉态。
墨竹散去,一排水墨大雁飞过天际,发出阵阵雁鸣。
姜烟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最后转身注视着王羲之。
《兰亭集序》是他此生最为骄傲的作品,在这之后他都不曾写出如这次一般的文作。
无论是序本身,还是书法,都是王羲之一次酣畅淋漓的表现。
他写雅集之乐,写生死喜乐如白驹过隙,写时下人们如漂泊浮萍,文人玄学清谈更是空洞。
更写出了他的不甘。
这或许是个适合文人墨客的时代,但一定不适合锐利进取的人抒发抱负的时空。
王羲之静默片刻,写下最后一句,呼吸急促的看着眼前的字。
倏地,他哭了。
在《兰亭集序》后,他再也没能写出这般的字。
酣畅得仿佛将他这一生都写进其中。
“多谢。”王羲之转而看向姜烟,深深作揖道谢。
不能再重现《兰亭集序》,这不光是后世人们的惋惜,也是王羲之心中喟叹。
“先生,也该我谢谢您!”姜烟作揖道谢:“也厚颜代表后世的所有人,感谢您!”
如果不是王羲之,无人知晓书法还要经过多少年才能更进一步,直到后世百花齐放的局面。
在点横撇捺竖勾中,在白纸黑墨间,创造出独属于中国人才懂的留白。
赋予文字艺术、思想和只有中国人才能一眼就能看明白的,辗转腾挪之美。
王羲之丢开酒壶,落在柔软的草地上,酒水流淌而出,浸入土地中。
他看着桌上的字,擦拭眼角挂着的泪,手掌轻轻落在纸上,轻声呢喃:“老伙计,许久不见。”
随着他声音落下,一条墨龙从纸中腾空而起,带着山呼海啸之势翻腾在墨色与白纸渲染的云海之中。
姜烟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只看见随着一声声激昂的龙啸,一幅幅字画出现在天空。
有钟繇的《宣示表》、不知何人所做的《张迁碑》、张芝的《冠军帖》、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和《兰亭集序》,王献之的《中秋帖》。
姜烟看着漫天的字帖,楷书、隶书、草书、行草。
每一个字都飘荡在空中,用线条谱写出独属于中华文明的留白和禅意。
“快看!”王羲之似乎看到了什么,指着天空,示意姜烟看去。
姜烟看到墨色的长龙呼啸而过的地方出现了颜真卿的《祭侄季明文稿》,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欧阳询的《皇甫诞碑》,赵孟頫的《洛神赋》……
还有许许多多,姜烟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诗文。
中华文字因诗词瑰丽,因书法多姿。
水墨龙翻腾,最终与那些字体都凝成一团,再猛然散开,点墨如丝状笼罩着整个天地,仿佛团起了整个中华文明。
“姜姑娘,幻境外再见!”王羲之的声音里满是欢喜,他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写出一副《兰亭集序》。
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姜烟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刚要拦住王羲之,就仿佛被人猛地推了一把,落入身后水墨的溪水种。
冰冷的溪水上一秒盖住姜烟的鼻子,下一秒她就站在了江南小巷中。
青石板的边缘长着幽绿的青苔,冰凉的小巷身处传来一个孩子哭闹的声音。
“爹,我娘呢?旁人都有娘,为何我没有?”
回答小孩的是一阵沉默。
“让姑娘见笑了。”顾恺之握拳掩唇,没想到让姜烟见到了自己幼时无理取闹的一面。
在现代的时候,顾恺之没有表现出对什么事情的喜欢,倒是会拉着张僧繇一起制作颜料——
作者有话说:①:《兰亭集序》王羲之
——
二更晚点!
第169章 第 169 章 *魏晋的文化,在战乱……
历史上有关张僧繇这个人究竟怎么样的记在不多, 但对于顾恺之还是有些许着墨的。
只是姜烟真的很难将那个爱看动漫和一贯保持沉默,最大的热情是跟着张僧繇一起制作古法颜料的顾恺之,与这位画出《洛神赋图》、《斫琴图》、《女史箴图》的“画祖”联系在一起。
“前头便是我家。”顾恺之长得很白净,做什么都不疾不徐, 缓步走到巷子末端。
“我家世居江南, 南渡事情之后, 我爹也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只是我幼年丧母, 出生没多久, 母亲就因病去世了。周围的孩子都有母亲陪着,只我没有。”
说话间, 两人走到了大门前。
小院子里, 用红线束起一个小鬆鬆的小孩抱着一??x?个中年男人的腿小声啜泣,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娘”。
中年男人叹气, 说:“虎头不是在学画?不若自己试着画出娘的样子来?”
小孩擦着眼泪,不明所以的抬头望向父亲。
“爹与虎头说娘的模样, 可好?”
“好!”小孩用力的点头, 转身迈着小短腿跑去房间里一趟一趟的搬来了心爱的颜料和纸张。
四方的小院里,年幼的小虎头拿着笔,仔细听父亲的形容,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的画着。
甚至连父亲都忘记了这件事情。偶尔被问起母亲的模样, 或拿着画来问像不像的时候,男人都忙着工作,只敷衍的说几句, 叹着气摇头说不像。
“你就一直这么画?”姜烟蹲在小顾恺之身边,看着他从抱着爹的大腿小声啜泣着要娘,一直都如今小少年的模样。
顾恺之也学着姜烟的动作, 还煞有其事的给姜烟点评了一番自己小时候的作品。
冷不丁听到姜烟这么问,顾恺之沉默了会儿,说:“恩。我不是什么心有大志的人,也没想过要走上仕途光宗耀祖,我就想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没有骨气?”顾恺之掐着手指头。他不是不知道这巷子外面,一江之隔的北方有多乱。
可他就是不想管,也确定自己管不了。
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想要扶危济困的,在成为被颂扬的历史人物之前,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普通人而已。
姜烟摇头。
人都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利。
顾恺之没有选择走上仕途,而是沉迷画道,留下更多传世画作。
姜烟相信,在魏晋天空下,也会许多像他这样的人。
他们宁可苟且偷生,也不愿上战场。
但等到战争停歇的时候,他们也会是埋头深植于这片黄土地最为诚恳的底层百姓。
“谢谢。”顾恺之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他以为,姜烟接触了那么多的豪杰英雄,英伟君主,大约是会鄙夷他这种人的。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呢?再说……”姜烟看着画上的女子逐渐清晰,只余一双眼睛还没有被画出来。
女子置身画中,如今能够看到的嘴唇和脸型其实都能从顾恺之的脸上看到几分影子。
姜烟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只看着小顾恺之缓缓将笔落在眼睛的位置上。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有人做,老天像是安排好了一切,乱世中也能井井有条。
如王羲之的书道。
如顾恺之的画技。
双眼点下,画中的人像是骤然有了精气神。
明明在纸上,又仿佛跃出纸面。
小顾恺之捧着画,笑容腼腆中又忍不住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兴奋的朝着父亲的书房跑去。
“画成了?”姜烟难以置信。
一个年幼的孩子连着画了几年,只依靠着父亲的只言片语,真的画出了已过世多年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顾恺之起身,看着年幼时的自己兴奋的模样也生出一股自信和骄傲来:“应当是的。”
然后抓着姜烟喋喋不休的形容自己幼时那画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又有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
好像骤然从一个腼腆白净的青年突变成了一个对自己的作品满意得一百分能打出一千分来的中二少年。
姜烟看着顾恺之这个变化目瞪口呆。
耳朵边是顾恺之炮语连珠的自信发言,脑瓜子嗡嗡的。
“停!”姜烟伸手示意顾恺之停下,略有些抱歉和笑意的让他看看书房里面。
几年过去,当初的中年男人沧桑不少。
看到儿子拿来的画,下意识想要敷衍。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画上,男人沉默了。
他当初只是为了哄孩子才如此说,想着给孩子找一件事情做,就能让虎头忘记这件事。
却没有想到,那么小的虎头却将这件事情当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来做。
这幅画上,妻子的面容栩栩如生,就连笑起来的神态都如生前一模一样。
“你画的?”男人望着靠在桌边的孩子,目光感慨万分。
小少年顾恺之点点头,笑着问:“这是娘的样子吗?”
“是!”男人紧咬着腮帮子,颤抖着点头,手掌想要落在少年头顶,却最后改为肩头:“虎头是个很厉害的孩子。”
“是吗?”小顾恺之有些激动的抿着唇笑,眼底亮晶晶的。
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小顾恺之的眼神也在画上移不开:“娘真好看。”
男人点头。
一开始,他关注到的的确是画中妻子的模样。
但现在,他看到的却是小虎头在画画一途上的潜力。
“虎头很喜欢画画?”
“喜欢。”
“那就画下去。”他不期盼儿子能在仕途上取得多大的成就,如今的朝堂如履薄冰,倒不如长大之后领个闲差,做个画家也好。
君不见那琅琊王家的书法大家不也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吗?
“所以,你一直不慕名利,也是父亲的缘故?”姜烟偏头去问顾恺之。
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父亲身后,还看着自己的那幅画,唇角上翘,尽是满意之色。
“啊?姜姑娘你说什么?”顾恺之抬头茫然的看向姜烟:“我许久不曾见到这幅画了,差点就要忘记母亲的模样。”
“这是你画的,怎么会见不到?”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将它与父亲随葬了。我想,他比我更需要这幅画。”顾恺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哪里还有憨痴的模样?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全是怀念。
后来,小少年顾恺之长大了。
通过祖辈和父辈的积累,他顺利步入仕途。
这样的机会,放在别人面前,有志气的人或许会牢牢抓住,让这成为自己的青云梯。
可顾恺之并不。
他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也不愿意去适应。
父亲先来也是知晓他这样的性格注定不会有什么大成就,从不会说什么要他肩负起家族希望之类的话。
顾恺之先后在桓温及殷仲堪的手下担任参军,谢安也颇为看重他的才华。
不管是桓温还是殷仲堪,这两人在东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尤其是桓温。
灭成汉、三次北伐,战功累累。
把控朝堂权势几十年,甚至几次想要操控废立之事,妄图自己称帝。
奈何东晋除了皇权,世家门阀的力量也不弱。
王谢世家联手压制,才没能让桓温如愿。
晚年更是嚣张跋扈,想要威逼皇帝给他加进九锡。
谢安为首的大臣们合力拖延,才没能让桓温成功。
而顾恺之,就是桓温手下的参军。
与桓温幼子桓玄相处勉强算是不错。
“我又不想做大官,桓玄喜好书画,那便给他好了。”顾恺之望着空空如也的匣子,嘴上说不在意,眼神却满是不舍。
他将自己的作品装入匣子里,请桓玄代为保管。
桓玄倒是将匣子保存得好,可画却没了。
顾恺之抱着空空如也的匣子,呆呆的望着窗外。
“你很难过?”姜烟小心翼翼的问。
顾恺之抬头,望着姜烟懵懂的眨眨眼,否认得倒是很快,也很坦诚:“也不难过。”
“有人欣赏,我心中自是开心的。只是桓玄他不该用这样的方式,他可以直接找我要啊。”
姜烟看着面前的顾恺之。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形容。
说他憨痴,可他若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后人也不会说他才情高绝,更不会得到谢安的欣赏。
可要说他聪明,表现出来的神态和动作,甚至是许多事情都跟聪明毫不相干。
“或许,后世有一位诗人会与先生很有话题。”姜烟想到那句话,忍不住笑出来,念道:“人生在世 ,难得糊涂!”
顾恺之与郑板桥,或许真的很有话题聊。
“难得糊涂?”顾恺之轻声念着这四个字,笑着点头:“姑娘说得是,只可惜不能见到。若是出了幻境,可否请姑娘找出这位的诗作与我观摩?”
“可以。”姜烟答应。
“只是这些画都没有了,那……”姜烟也觉得可惜。
顾恺之传世的真迹尽失,留下的都是后世摹本。
这其中有部分原因或许就跟桓玄有关。
桓玄张狂,继承桓温遗志,竟然真的篡位建立了桓楚政权。
但也只短短数月时间,桓楚政权便宣告灭亡。
桓玄乘船逃亡被抓的时候,相传将许多字画丢入大江中。
其中不乏有顾恺之的画、王羲之的书法……
魏晋的文化,在战乱中兴盛。
也在战乱中遗失——
作者有话说:哈哈哈哈哈!我雄起了!!!
但是还要出门吃个饭~
好烦啊,我胖了好几斤!
小声:有看流浪地球的吗?看完我就好想写机甲啊。我当初看环太平洋的时候就觉得里面的机甲超酷!
修仙版机甲?哈哈哈哈!
感??x?谢在2023-01-27 23:50:59~2023-01-28 17: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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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第 170 章 *“黑山白水,我只想……
“那就再画!”顾恺之笑弯了一双眼看过来, 拍拍空荡荡的箱子:“画并不是都在这里面的。”
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心口:“都在这里!”
桓玄带走的,是他的画作。
但只要他还活着,画作就会源源不断的产生,随着他年岁老去, 他的画只会越来越好。
“所以, 姑娘无须为我担心。丢失那些画, 我同样不舍。但只要活着, 好好的活着, 一切都会变好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靠着这样的心态,顾恺之怎么能在桓玄的捉弄, 世事变幻和东晋末年的奔波中平稳度过呢?
谁说他是心无大志?
只是他志不在此, 情愿纵身于山水之间,去看各种颜色, 去看美景要如何呈现在绢帛纸张之中。
“走!”顾恺之笑着拉住姜烟的手,手心微热, 满是赤忱。
“去哪里?”
姜烟没有挣扎, 跟着他往前走。
“去看画!”顾恺之往前跑,那么的义无反顾。
既然现实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不如去画里吧!
姜烟瞪大了眼睛,被顾恺之抓着冲入了那个匣子中。
周围的颜色暗黄又绚烂, 绢布的米黄色让姜烟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很快, 一团绮丽多姿的色彩扑面而来。
历史上对于《洛神赋》的解读有许多,不论野史如何,亦或是曹植在向曹丕剖析内心, 表明自己的立场,期盼得到重用。
但在顾恺之的画笔之下,这是一场梦幻的爱恋。
姜烟被顾恺之拉着穿梭在《洛神赋图》里。
山石古朴, 色彩缤纷。
曹植与洛水之神相遇,曹植乃是曹操之子,贵族子弟,英武儒雅之气尽显。
而他对面的洛神神女顾盼生辉,超凡脱俗。
在顾恺之的笔下,姜烟见到了什么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①
神女采灵芝,曹植在岸边痴痴相望。
给出玉佩以期盼神女的垂眸。
姜烟看得目不转睛,一旁的顾恺之也抬着头,哪怕知道后面的内容如何,也忍不住露出期盼的笑意。
神女与曹植几次相会,洛水的波浪是神女浮动的心思,燃烧的火光是曹植炽热的爱慕。
但终究人神殊途。
“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
神女终究要离开,垂眸落泪,赠下江南的月珰“长寄心于君王”。
此后,曹植乘舟涉水而下,却始终寻不到神女的踪迹。
姜烟看着画中的曹植与神女,色彩线条下的他们在画中相遇、相识、相知又分离。
也只有极近优美华丽的《洛神赋》,才能让顾恺之画出这名传千古的《洛神赋图》。
山水人物,尽显其中。
姜烟舔着干涩的唇瓣,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②
一千多年后的王国维留不住父母爱人。
一千多年前的画中,曹植留不住洛神神女,画外,顾恺之留不住自己的家人,更留不住这崩塌的东晋王朝。
这还不算,顾恺之很快又拉着姜烟离开了《洛神赋图》。
映入姜烟眼帘的是《斫琴图》。
画中十几人,长眉秀目,器宇轩昂。
有人捧着琴细细打量,有人弹奏试琴。
顾恺之的“高古游丝描”用细长却饱满的线条,给了这些人在画中拥有不一般的生命。
姜烟游走在每一个制作古琴的人身边,看着他们的手指在古琴的每一处精心打磨制作,那些线条纤细却支撑起了每一个人的风骨姿容,像是将他们真实的带到她的面前。
亲眼见到了制作古琴的全部步骤,看到古人在对待古琴上的小心和严谨。
若非爱着,又怎么会如此呢?
正如顾恺之也挨着作画,他的笔带着所有的想象乘风而去,那些色彩与山水融合。
将千年前的景象可以顺利搬到绢帛之上,传递到千年之后。
顾恺之高兴得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与得意。
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有一日可以入自己的画。
“还有!走!”顾恺之迫不及待的带着姜烟继续往前走,他还想要再看看,再去多一点的画里看看。
原来画外画里,竟然真是两个世界。
曾经,他距离这个画中世界只有一纸之隔,如今真的如愿以偿了!
姜烟看到了《夏禹治水图》、《虎豹杂鸷鸟图》、《水府图》、《女史箴图》……
每一幅画都让姜烟觉得美不胜收。
画中意境安宁和谐,秀骨清像,她能看到每一个人在画中都带着灵魂。
山水都仿佛有流水淌过,清风抚过。
在顾恺之的画里,你是感受不到东晋跌宕的社会,只能体会到一片宁和。
“痛快!”顾恺之停下脚步,又回到了《洛神赋图》里。
曹植还在顺舟而下,追寻神女的身影。
顾恺之双臂张开,骤然倒下,躺在画中的岸边,任由自己在画中变老。
“我生前一直不觉得自己多有价值。我不过是个会画画,且画得很不错的人。没想到后世竟然如此喜欢我的作品。”
顾恺之不算是个谦虚的性格,若是他再年轻一些时候,只怕早就跳起来拉着好些人反反复复的提起这件事情了。
年纪大了,自觉德高望重还是稍微收敛点的好!
他这么想着,但眼角眉梢的喜色哪怕是霜白鬓发也挡不住的。
“我很开心。”
顾恺之道。
“真的很开心。”
停顿片刻后,又重复了一句。
姜烟第一次在幻境里看到有人得知自己名传千古后会这么直白的表现出高兴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姜烟觉得自己跟顾恺之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我不是曲高和寡,也不是那些人口中一事无成的痴儿。我有我的画,哪怕真迹不再,却有摹本流传于世。我的画技传承千年,山水融于绢帛纸张。”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去到现代,顾恺之不会知道这些。
毕竟,同时代有名的画家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前有曹不兴,后有陆探微和陆探微。
顾恺之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名气,只一个“痴”的名声,传得人尽皆知。
“我爹从未想过要我光宗耀祖,如今倒是意外成了!”顾恺之笑着坐起来,双臂撑在身后,又示意姜烟坐下,继续说:“我想,在你那个时代的相片出现之前,画是与人息息相关的。没有人不想将爱人、思念的人留在眼前。更没有人不想将山水秀丽保存下来。”
“你看这山,美吗?”
姜烟顺着顾恺之手指的方向看去。
“可若是在画之外,早就被兵戈所染。”
“你看着水,美吗?”
姜烟看去,却不再说话。
她见过三国时期战后,江上飘满了尸体的模样。
三国之后,人世纷乱,船行驶在这样的大江上,百姓再看见死尸都已经不会觉得惊吓,反而是麻木的移开眼睛,甚至用船桨扫开那些尸体。
死人,如今是最平常的事情。
“黑山白水,我只想留下最美好的模样。”顾恺之望着眼前的画,他愿意这样痴一辈子。
功名利禄,他都不在意。
谁当皇帝,好像天天都在换。
今日北方出了个皇帝,明日这个皇帝又换了人。
像那桓玄不是也当过皇帝吗?
他就想好好的活着,活着画画,活着写诗,活着看这个世界。
看它要如何走下去。
是更乱,还是不再死人。
如今,他也看见了。
一千多年后的世界,黑山白水仍旧,他知道自己还想要继续看。
——
姜烟是直接从《洛神赋图》里出来的。
出来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尊面容方阔的佛像。
与王羲之和顾恺之不同。
张僧繇的幻境甫一开始就是他受命前去为佛寺画壁画。
此时的天下,已经从王羲之的东晋初年,经历了顾恺之所处的东晋末年。中间还有一个存在五十九年的刘宋王朝。
后世野史多喜好的山阴公主刘楚玉,便是刘宋王朝的皇族。
刘宋王朝在南朝时期一度可以兴盛,但因为王朝帝王昏庸,弊端尾大不掉,最终只得昙花一现。
但大量的人才也出现在刘宋王朝。
祖冲之、谢灵运等。
《世说新语》、《三国志注》也都出自这个朝代。
刘宋??x?之后,登上历史舞台的是南齐,只存在二十三年,南方土地上的政权再次更迭。
一直到张僧繇所处的朝代,已经是刘宋王朝早已覆灭,南齐的萧家留下一片肃杀,如今统治南方的——是南梁!
眼前佛寺的壁画还没有动手,姜烟看了眼空荡荡的墙壁,再看后面的崇山峻岭,忍不住叹:“都说南北朝乱。我从前只觉得在书本上乱,可百年不到的时间,却更迭了三个王朝。二十几年便更换,这……”
姜烟无奈摇头。
难怪总有人说,魏晋南北朝是最黑暗的朝代。
政权更迭得如此频繁,社会这么不稳定,怎么不黑暗呢?
也难怪顾恺之宁可“痴”名传遍天下,也只想难得糊涂的活下去。
“我却觉得,这好似最后的乱了。”张僧繇捋着胡须,与姜烟一同望着前方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