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身影的主人察觉到柳琢光的视线, 迅速转过身,背对着柳琢光,显然是不想与外人见面。
柳琢光抿唇, 将几近唇齿的“师兄”咽下, 欠身拱手行礼。
“抱歉阁下……”
这话才开了个头,便被里面的人打断。
“太衍的弟子?”
柳琢光一怔:“是。”
那人微微点头, 敛眸朝身侧的女人道:“今日还有事,吾先走了。”
女人眉头一挑,无声颔首。
男子的身影很快消散在柳琢光视野。
女人快步走到柳琢光面前, 神色疑惑。
“怎么了?认识?”
柳琢光摇摇头:“只是声音有些熟悉, 但并不认识, 打扰两位了。”
那声音几乎与纪明澈如出一辙, 可那身形还有那张脸, 确确实实不是师兄。
女人轻笑:“没什么打不打扰一说, 本来今夜也没打算留时间给旁人, 说起来, 应是他打扰了我们的时间, 进来吧。”
女人手指微抬, 引动长风, 将柳琢光身后的殿门关上。
大殿内,烛火摇晃。
“他们有告诉你,为什么让你来皇都吗?”
柳琢光跟上她的步伐:“没有。”
女人笑了声, 坐在大殿最上方的位置, 俯看着柳琢光, 笑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应该知道。”
“应该知道?”女人挑眉,手指轻叩着扶手,身子前倾, 饶有兴致,“那你说说,我是谁?”
灯芯燃尽,发出啪嗒一声,寂静的大殿内,女人独坐高位,影子在烛火的映射下,几乎快要将柳琢光吞没。
柳琢光面色不变。
女人坐在巍峨大殿,俯瞰着柳琢光,上位者的气息不再加以掩饰,顷刻间将柳琢光包裹。
柳琢光睫羽微颤,面容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开口反问道。
“阁下将我带到此处,不知所为何事?”
上位的女人兀自笑了起来,称赞:“不愧是太衍的弟子,临危不惧。”
她直起身,手指微动,殿门霎时敞开,侍女端着玉盘鱼贯而入,依次停在了柳琢光身侧。
为首的侍女朝上位一拜,面容恭敬:“王上。”
人皇秦执颔首,眼神掠过柳琢光。
侍女会意,将玉盘端至柳琢光面前,柔声道。
“仙师请看。”
玉盘上,赫然放着一截白骨,那白骨看上去像是人的指骨,被人穿孔做成满带莹玉光泽的哨子。
“人皇何意?”
“一个月前,孤打开上届人皇的私库,从其中一个写着天机城的箱子中,找出了这些玉骨,想必你瞧出来了,这些骨不是普通人骨。”
柳琢光指尖触碰骨哨,一阵酥麻感瞬间涌上,她倏然之间收回手,灵力汇集指尖,半晌才将那股酥麻感消解,她皱眉,眸底若有所思。
“骨上附了咒。”
虽不是什么致死之咒,对普通人却也足够麻烦。
“没错,这些骨的骨龄大多在百年,皆被人附咒,做成祭祀之物。”秦执单手撑着脸颊,眸色一暗,“其中有修士灵骨,有妖族妖骨,可偏偏没有魔骨。”
柳琢光抬眸。
她自然明白人皇言下之意。
秦执眉宇低垂,面色冷若冰霜。
“最近魔族动作愈发频繁,人界有收到消息说,魔尊将醒。”
刹那间,殿外风声停歇。
昔日,魔界与修仙界大战,其余几界皆受波及,死伤无数。
直到禾山出世,镇压魔尊,方停了那场纷争。
如今不过几百年,竟又传出魔尊将醒的消息。
“孤怀疑,这些骨是上届人皇用来祭祀复苏魔尊之物,在那埋骨箱底,还有一张残图,那张残图所用的纸张是魔界特有,上面还有万骨献祭我王这六字。”
上届人皇性子暴戾,慕强欺弱,在位期间与妖界征战不断,搞得民不聊生。
也是秦执弑君上位后,才知他背后竟对魔尊那般尊崇,故而频频发动战争。
意欲效仿魔尊。
柳琢光沉声:“太衍可知?”
“自然知晓。”秦执莞尔,“不然也不能让你过来,让你来,正是为了此事。”
柳琢光闻言,语气冷静:“我修为不过金丹,此种大事,不该由我。”
“你倒是清醒。”秦执颔首,轻笑出来,“若这消息属实,的确不该由你,可这消息,不过是虚传,尚未得到证实。”
柳琢光心底更不明了,她蹙眉。
“是要让我去证实?”
怎么想也觉着不对。
倘若魔尊苏醒一事确有传言,那仙盟理应派各宗长老前去证实,如何也轮不到她这样一个尚未元婴的弟子前去。
但秦执却是点头肯定了她的话。
“没错。”秦执说,“这些骨是上届人皇自天机城搜寻,孤怀疑天机城中应有真相。”
她挥手,侍女们又捧着玉盘依次退去,临了,还将殿门重新合上。
“这是宗主的意思,还是师尊的意思?”
秦执耸肩:“是我的意思,不过也不急,这件事还需得与你师门沟通过后,才好决定。”
柳琢光不明:“为何选我?”
“不是我选的你。”秦执说,“是你师尊。”
师尊?
柳琢光一愣。
“可我下山时,师尊并没向我提及。”
秦执:“事关重大,不向你提及也实属正常。”
柳琢光蹙眉。
秦执身子向后倾靠,慵懒随意。
“不过,关于这点,你问孤,孤也给不了你答案,倒不如回去问你师尊。”
这话说得很对。
柳琢光敛眸,在心底叹了口气,不明师尊为何不告诉自己。
“那村子里的事我也听说了。”
正想着,秦执忽地开口,将柳琢光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眸,意识到秦执说的正是关于路长晴一事。
“事关太衍,孤会给你个满意的回答。”
柳琢光不语。
见状,秦执问:“怎么了?”
柳琢光:“我不太明白。”
“什么?”像是想到了什么,秦执笑着开口,“人有贪欲,再正常不过。”
柳琢光摇头:“可她们本来能避开的。”
只要她们能认字能读书,只要她们能接触到除了村子以外的世界,那她们的思想自会不同,届时她们自然也会有更多的可能。
柳琢光不明白,为什么人界会不许她们如此,明明相隔的修仙界都秉持着平等的理念。
秦执收了笑,一双眸子沉静深邃似幽幽寒潭,她开口,嗓音没有半分起伏:“可孤为什么要那么做?”
柳琢光:“她们是你的子民。”
秦执冷声:“你在指责孤吗?人界疆域千万里,孤做不到事事关心,人人尽责!”
柳琢光身形不动,面色不改,她静静注视着秦执,注视着这位新晋的人皇。
秦执眯起双眼,细长的眼眸透出隐约寒光。
半晌,她忽地笑了出来,周围凝固的气氛也瞬间缓和下来,秦执颔首,发出微弱的叹息。
“上届人皇所留的观念根深蒂固,孤也只能一点点剔除,此事是孤之错。”
人皇寿命长久,上届人皇所推行的观念虽与秦执相违背,可终不能一夕而改。
她登基不过二十载,还有很多难为之事,她是承天命而来,可又有话说,人定胜天。
秦执顺天命而来之时,人界早已在上届人皇的治理下残破不堪,他除了自己,什么都不顾,那些被他伤及利益的人正好看到了秦执。
于是她走上高位,被她们推上高位,却不许她将此界做太大改变。
新旧改革颇为艰难。
那些人虎视眈眈,想要随时将她剥皮剔骨,吃个干净。
好似后背那道在弑上届人皇时不慎留下的伤口,青天白日倒也无所谓,只是每当阴雨连绵的潮湿天,每当她抬手抚摸,总会泛起密密麻麻的痛痒。
秦执始终留着那道伤口,那道疤痕,提醒着自己,如今的人界尚还有许多不能解决之事。
她的威望,她的权力,她的力量,尚不能支撑她随心去做那些事。
但还好,她脑子勉强还算好用。
秦执起身,缓步走到柳琢光身前,轻声对柳琢光说道。
“此事,孤会负责的。”
柳琢光望着她,久久不语,秦执还以为她被吓到了,心底叹了口气,正要出声安抚,骤然听见柳琢光开口,面色霎时一变。
“是宗主吗?”
秦执挑眉。
没想到柳琢光这么快就想到了。
她坦言:“各取所需罢了。”
她的势力不够,借势便是。
太衍宗作为仙盟上宗,其势力足够震慑那些心怀不轨蠢蠢欲动之人。
太衍派柳琢光前来,不仅是为了将那些附咒之骨带回太衍,更是为使秦执能借太衍之势。
路长晴虽死,却给她带来了无限机遇。
她与太衍达成交易。
秦执将有关魔尊复苏的一切相关消息物件,交给太衍。
太衍借势于秦执。
太衍的队伍浩浩汤汤,过于惹眼,选柳琢光过来,也只是因为她孤身一人,不容易惹人注意。
这交易,不亏。
秦执勾唇,朝底下沉默不语的少女柔声道:“好了,夜深了,孤会派人将你送回去,早些歇息吧。”
柳琢光阖眸:“我知道了。”
她转身离去。
皇宫内,晚风凉意袭人,暗卫轻巧落在柳琢光身后。
“我自己回。”
暗卫躬身,却没有离去。
柳琢光抿唇。
身后又再次传来秦执的声音:“那只名为汇生的妖族你无须担心,留他在旁边也没什么大事,他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你为何如此断定?”
秦执嗓音隐隐带笑:“此种大事,我又怎会只与太衍商议?”
柳琢光回眸看去,却只看到恰好关闭的殿门。
妖界也参与进来了吗?
她伫立原地,片刻后,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漆黑的夜幕下,人界皇都一片繁华,游人如织,一盏盏明灯悬挂,水面波光倒影荡漾,柳琢光缓步行走在街市,她脚步一顿,站在桥上,视线朝桥下泛光的水面看去。
“抱歉,姑娘,你还好吗?”
柳琢光被骤不及防一撞,身子微偏,等站定了身子,方才回神看向那名路人。
男子白衣胜雪,身姿清隽,脸上戴着一副古怪的面具,一双明眸从中透出。
如墨般浓郁。
霎时,柳琢光想到了方才在皇宫见过的那人。
可眼前此人,嗓音明显与师兄与那人都不相同。
似乎……更细更柔了些。
柳琢光只觉是自己多想,微微摇头,就要与男子擦肩而过。
“姑娘。”
没想到,那人却又忽地出声,再次叫住了柳琢光。
柳琢光回眸,眼神疑惑。
“姑娘是才到皇都吧?”
柳琢光不语。
那人又温和道:“最近皇都祈春节,人会很多,姑娘当心些,若是想人少时出来玩,不妨等到明日,明日人应就少了。”
柳琢光一愣:“多谢。”
那人颔首,似乎真的只是出于善意的提醒,说罢就转身朝与柳琢光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柳琢光顿了顿,正要缓步走下长桥。
“呦,你也出来了?”
她转身,发现竟是汇生。
汇生一脸平淡,对她不在客栈,反而在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似乎是对此早有预料。
柳琢光迟疑:“你……”
汇生明显会错了意,开口抱怨道:“还不是扶生让我多走走,真是的,这么多人,吵死耳朵了。”
扶生又是谁?
汇生没注意柳琢光的疑惑,继续道。
“唉,本来还想着挟持着你去劫灵舟,扶生那个死板的家伙,怎么说都不行。”
甚至还说,如果他敢对柳琢光动手,他就要把他扔到油锅里炸。
太可恶了。
不就是仗着自己打不过他吗!
汇生愤愤咬了口手里的糖葫芦,抬眼看向柳琢光时,心底不免有些心虚。
还好扶生那家伙还不知道自己曾给她下过毒。
他朝柳琢光招招手,柳琢光瞥了眼四周密集的人群,眼见有人已经将视线投向汇生,她脚步只做片刻迟疑,便走到了桥下。
她站在汇生面前,一双眸子宁静似清湖。
“原来你就是柳琢光啊。”汇生眉头轻挑,又咬了口,随意说着,“要不是扶生开口,我还不知道我抓的是禾山的亲传弟子。”
吓他一跳。
“你倒也识趣,知道不该在扶生面前多说,既如此,我也不好再做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了。”
主要是不想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
也不知扶生什么时候和禾山的弟子认识了。
嘶,既然和禾山弟子认识,那是不是也和禾山认识?
“哎,扶生那脾气你居然能受得了,也真是了不起,你与扶生关系应该不错吧,能让那么说……”
柳琢光眨眨眼,听着汇生嘴里不断絮絮叨叨说着与他那张脸全然不符的话,心不在焉,目光游离到不远处相伴而行的几人。
“嗯?”汇生注意到她的目光,随即向身后看去。
柳琢光收回视线,开口。
“你不会对我动手,但我会对你动手。”
汇生被这句话引得回头,他望着柳琢光嗤笑一声:“胆子倒是不小,可是本事不大。”
柳琢光也笑了:“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汇生闻言,眯起双眸。
嘈杂的人群中,少女清秀的轮廓在灯火下映得有些模糊,可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她神色宁静笃定。
汇生面上带笑,心底却骤然冷下,思绪不断。
的确。
未过二十便已金丹,若真的给她成长的机会,假以时日,她或许会成为比起她师尊,还要厉害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对修仙界是幸,对妖界是难。
若不是扶生,他定会直接杀了她,永除后患!
真不明白扶生是怎么想的。
这种人不直接杀了,反而还要出手护着。
不理解!
心底虽是如此想着,但面上,汇生依旧面带笑意,桃花眼微微弯起,一双眸子柔情似水注视着柳琢光,嗓音叹惋。
“为什么?我们之间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吗?”
“散生杀了我师姐,太衍与其,誓不罢休。”
散生?
汇生“啧”了声,虽不知此事,却在柳琢光开口的瞬间,明白她所说绝非作假,心中颇觉无奈。
散生一向不聪明,还有吃人的癖好,他素日告诫过她多次,没想到还是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有脸传信求救,倒不如直接死了,一了百了,都不用他给收拾烂摊子。
柳琢光站在汇生面前,对汇生的表情一览无余,她面无表情,敛眸为两人的对话做了结尾。
“夜深了,回吧。”
汇生却是侧过头,说:“要不我把散生抓过来,给你杀?”
柳琢光脚步未做停留。
汇生站在她身后,望着柳琢光那道背影,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如凝寒冰。
周围默默关注的人见他倏然冷脸,不由得目光一僵。
但随即,那面容魅惑的男子竟朝她们的方向看来,弯起了眉宇。
似乎方才那一幕,不过是众人的错觉。
汇生目光幽幽在四周巡视。
方才柳琢光定是看到了什么。
半晌,汇生的目光停在了一处,唇边笑意扩大。
原是同门啊。
不远处,常如邱若有所感,骤然抬眸。
“师姐?”
常如邱目光在前方寻觅,可看了半晌,眼前始终只有络绎不绝的游人,她蹙着眉回头,看向一脸关切的师妹。
“怎么了?”
常如邱顿了顿,还是将方才那被人窥视的不适感忍了下去,朝师妹笑着摇头,岔开话题:“无事,你不是要出来买花灯吗?快些走吧,不然待会儿好看的,可都要被人挑走了。”
师妹眸中带忧,只当常如邱不愿多言,笑着回:“是,我在客栈瞧着小师妹眼中艳羡,便想着出来买个,劳烦师姐出来陪我了。”
“同门之间,何须客气。”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卖花灯的摊位,一瞧,果然剩得不多了。
师妹低头,俯身认真细挑半晌,选了只兔子模样的花灯。
常如邱本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可等了会儿,她的目光竟也停留在一盏花灯上。
“师姐?”师妹付了钱,起身,见自家师姐出神,不由得顺着常如邱的视线看去,那花灯高悬在上方,也是兔子模样,只是更为精巧,栩栩如生。
她“呀”了声。
方才竟没发现这盏花灯。
转眸笑对常如邱:“不如师姐也买一盏吧。”
摊主笑呵呵道:“这位客人好眼光,只是我这盏不卖的。”
“为何?”
“这是一位客人暂时存我这儿的,明日他便来取。”
如此,常如邱也歇了心思。
“要不,师姐看看别的?”
摊主热情推荐:“客人不妨看看别的,这几盏兔子灯也是不错的。”
常如邱摇头婉拒过,拉着师妹离去。
“我瞧着她那剩下的几盏虽没有那盏精巧,可也是不错的,师姐真不买个?”
“不买了。”常如邱叹息,“本是想送给柳师姐。”
闻言,师妹一愣,若有所思:“也是,柳师姐也快及笄了吧。”
方才及笄的金丹天才。
“只是这种花灯……”师妹没说完,但未尽之语两人心领神会。
常如邱顿了顿:“柳师姐虽已金丹,但终究年岁不大,自幼在剑峰,寻常事物有些还不如你我见得多。”
“柳师姐从未下山吗?”
常如邱颔首,眉宇蹙起:“不知柳师姐如今可还好?”
师妹笑着劝慰:“师姐安心,柳师姐剑道出众,又有金丹修为,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常如邱回笑,“师尊既命我们在此等候柳师姐,就说明柳师姐的任务应该做得差不多了。”
话虽如此,可不知为何,常如邱心底总隐隐觉得不妙。
等回了客栈,远远便瞧见新招收的小师妹站在门口等候。
师妹上前关怀道:“怎不回房间?”
不过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女抬起明眸,小心翼翼拉住她的衣袖,一言不发。
师妹脸上浮出心疼的神色,连忙将手中的兔子灯交给少女。
少女愣了下,脸上浮出一抹红晕,陡然起身接过,而后柔声道谢:“多谢师姐。”
常如邱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少女情不自禁握紧了手里的兔子灯,而后抬眸,朝常如邱露出仰慕纯真的眼神。
常如邱含笑。
“早些睡吧。”
接着便快步上楼。
少女望着她的背影,眸子一暗,她失落地低下头,低声抽泣:“常师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是不是因为我的出身,不配待在……”
“啊?”师妹不懂,劝慰道,“没有啊,常师姐待我们一向平等,你莫要多想,这兔子灯还是我们一同挑的呢。”
少女霎时破涕为笑:“当真?”
师妹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对常如邱的态度如此重视,却依旧耐心安抚:“当真。”
她轻轻抱住少女,耐心哄道。
“走吧!我们上楼睡觉,睡得晚的孩子可是长不高的!”
少女脸颊按在师妹的肩头,嘴唇扯出几声笑。
·
翌日。天光才亮。
汇生方推开门,就见柳琢光披露而归,周身还有隐隐的灵力波动。
他眉头一挑:“这么早出门练剑?”
柳琢光垂眸,看向腰间悬挂的佩剑,而后又将眸子转向汇生。
汇生身姿懒散,衣领散乱,一看就知是刚从睡梦中苏醒,他懒懒打了个哈欠。
“待会儿不会还要出去吧?”
柳琢光敛眸,径直推开房门。
汇生轻笑了声,歪头看向正在上楼的客栈伙计:“是早饭吗?”
伙计:“是。”
“待会儿给我也端一份。”
伙计连声应下,将早饭端进客人房间后,端着食盒出来,汇生望着他下楼的背影,想了想又叫住了他。
“再端一份早饭,送我隔壁房间。”
伙计一愣,回道:“早些时候已经送过一份,客人确定还要吗?”
汇生:“嗯?已经送过了?她自己要的?”
伙计:“是位穿白衣服的客人让送的。”
白衣服……
汇生脑海只浮现出那一人身影,霎时眸光一变,他挥挥手让伙计下去,自己则在原地,手指搭上栏杆思索起来。
他望着柳琢光那扇紧闭的房门,似乎是要将其盯出花来一般。
扶生这么细心吗?
不是……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等柳琢光一出来,迎面撞上的便是汇生怪异的视线。
她瞥了他一眼,见他并未有阻拦的意思,故脚步未有迟疑,顷刻间从汇生的视线离去。
柳琢光并非突发奇想出门游逛,而是因在房间内发现的一张字条。
早饭下压着的字条。
上面的字迹柳琢光曾无数次在太衍剑峰描摹。
那字迹属于纪明澈。
按着字条约定的,柳琢光准时到达了皇都城外的一座小亭。
只是等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却迟迟未见纪明澈的踪迹。
正当柳琢光欲走时,一道人影匆匆赶到。
“姑娘。”
嗓音颇为耳熟。
柳琢光抬头。
风动,衣衫飞扬,乌木色的衣摆与素白长袍交叠,来者头戴帷帽,身姿修长,容颜隐在帷帽中,如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虚虚实实之间,好似镜花水月的一场美梦。
偏生柳琢光目光清明,对着来者的嗓音细细想了一番,道。
“你是昨天的……”
白衣男子含笑:“姑娘好记性,我名扶生,想必姑娘早从汇生口中听说过我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柳琢光霎时警惕起来,手指有意无意按在腰间的佩剑。
“柳道友不必担忧,我是明澈好友,此行也是受明澈所托。”
柳琢光眸底浮现一丝奇怪的神色。
“你也是师兄好友?”
她在太衍剑峰那么多年,可从来不知道,师兄在外面有这么多好友。
扶生镇定自若:“我与明澈相识已久 ,只是联系较少,道友那张字条便是明澈所书。”
柳琢光蹙眉:“阁下既声称是受我师兄所托,那不知,师兄所托是何?”
扶生轻笑了声,抬起修长的手指,眨眼间便将帷帽摘下,露出一张出尘绝世之容,一颦一笑,人心不免为之泛起涟漪。
“晚些道友便知。”
柳琢光不解:“为何要晚些,晚些又是什么时候?”
扶生敛眸,笑意温和,并未正面回答:“听明澈说,你是第一次下山?”
柳琢光颔首。
“那人界的街市想必你还未逛过,今夜我们去逛街市吧。”
柳琢光下意识要拒绝:“昨夜我已经逛过了……”
可扶生却摇头,琥珀色的眸子柔如春水:“今夜不同。”
柳琢光一怔,反应过来:“是师兄?”
扶生将手指放在唇边,朝柳琢光眨眨眼:“可不要告诉他是我说的哦。”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他的眼睛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04 17:04:55~2024-07-06 23:2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萝卜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黄昏忽至, 两人缓步走回城内。
“我们要逛多久?”
“是有什么急事吗?”
柳琢光脚步一顿。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最近预感突破,总想着多修行些时间。
皇都气候温暖, 春草早早钻出了新芽。
扶生弯腰, 手指拂过不过脚踝高的春草,似是随意地问道。
“听明澈说, 你幼时曾哭闹着想下山游玩,如今难得有机会,为何不想了?”
柳琢光抿唇, 没有想到师兄居然连这种都说, 她撇开目光, 不欲多言。
“年幼不懂事罢了。”
扶生抬起头, 面容隐在帷帽中, 难以辨别, 清风拂过帷帽上的白纱, 抚过扶生的唇, 他开口, 嗓音柔软。
“是吗?”
“嗯。”
见状, 扶生也不再追问, 他转过身,行走在尘土飘荡的小路,身姿修长, 芝兰玉树。
“人间烟火气, 我也很少见。”
柳琢光望着扶生的背影, 嘴唇翕动,半晌,还是没忍住将那个徘徊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阁下来自妖界吗?”
“嗯。”扶生转过身, 宽大的衣袍随风鼓起,肆意风流,“我来自妖界乌寒山,你见过的散生和汇生,都算是我师门中人,与我同辈。”
柳琢光步子一顿,清洌的嗓音如泠泠泉水流淌而下,眸子抬起看向扶生:“散生……”
扶生摘下帷帽,温柔的眉宇敛下,轻声道:“我离开师门已久,对这些师弟师妹知之甚少,我也没想到她竟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之事,但我可以向你起誓,对于散生这样的弟子,乌寒山对此绝不姑息!”
这些年,他的主要神识都分在“纪明澈”身上,对那些无关之人的注意少了许多。
以至于竟没能第一时间发觉散生与路长晴失踪之间的联系。
扶生重新戴上帷帽,遮盖住忽暗的一双眸子。
他嗓音轻柔,好似风吹着春草从人耳尖划过:“柳道友,可信我?”
“你若真是师兄的朋友,那我自然是信你的。”
帷帽下,扶生真切地弯起了唇。
“那柳道友,我们快走吧,你想吃什么吗?”
不知为何,柳琢光总觉得帷帽下的人,心情似乎忽地愉悦起来,连带着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她心底疑惑:“没什么想吃的。”
“人界的饭食的确不如灵食滋养修士,但味道却是不差,皇都有家酒楼,据说极为美味,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尝尝,可好?”
柳琢光一时猜不透扶生到底想做什么,含糊着应下:“……嗯。”
夜幕初降,月光如流觞倾泻,皇都满城灯火。
柳琢光侧过脸,眸底倒映出繁盛的灯火景象,今日灯火虽依旧,可游人却如扶生昨夜所说,少了不少。
柳琢光望着摊位前的一盏莲花花灯,若有所思,扶生轻轻触碰她的衣袖。
柳琢光回神,疑惑看向扶生。
扶生早将帷帽摘下,此刻在灯火的映照下,朝柳琢光眨眨眼。
“来!”
柳琢光:“什么?”
刚反应过来,扶生便拉起柳琢光的衣袖一角,从层层人群流水般划过,夜风轻轻吹拂着;柳琢光的发梢,她怔看着眼前那道身影,脚步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呦,客人,您来了!”摊主远远便瞧见了扶生。
这位客人出手大方,模样非凡,即便只见过一面,也足以让人难以忘却。
他满脸笑意,将最高处悬挂的那盏兔子灯取下,扶生笑着接过,又转手交给柳琢光。
柳琢光面色微讶:“这是?”
“兔子灯。”
柳琢光抿唇,按下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抬手接过,眉眼弯起,小声道:“是送给我的?”
扶生:“不然呢?”
柳琢光笑意真切,她抬起头,眸子犹如繁星,熠熠生辉,她脆声道。
“多谢。”
扶生含笑,将功绩推给纪明澈。
“不必客气,这也是明澈安排的。”
“师兄?”柳琢光疑惑,“师兄怎么会知道……”
说着说着,柳琢光声音小了下去,手里握着兔子灯,心底不由得涌上喜悦。
幼时,柳琢光也曾向往人间,向往话本中所说的灯火盛世,向往师妹们自山下灯会提回的花灯。
可她到底不能像师妹们那般轻松自在。
清冷的剑峰上,年幼的她握着师尊的手,看着剑峰下弟子欢笑着结伴而过,耳边是师尊的谆谆教诲。
此去经年,连柳琢光自己都忘了那些情绪。
唯独此时,提起这幼年曾求而不得的花灯,她方再次想起,那时艳羡又委屈的情绪。
扶生敛眸,望着柳琢光,心底轻声叹息,面上却含笑着继续说。
“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柳琢光抬眸:“……好。”
到了用饭的地方,店家又是早早迎了上来,满脸带笑。
“公子,您来啦!包厢早就备好了!请!”
扶生颔首。
不得不说,扶生选的地方,着实不错,屋内布置典雅精致,每一处摆件,都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坐吧。”
柳琢光环顾包厢四周,视线顿在一处。
一张绣着云外仙山的宽阔屏风隔断了人的视线,她正要继续探究,便听见扶生的呼唤。
于是,柳琢光不得已先行作罢,落座桌旁,她望着屏风,眉宇蹙起,直觉那里似乎有什么。
“琢光,我有些事,先小离片刻。”
柳琢光回神,还未来得及问上一句,便见扶生径直推门离去。
她坐在桌旁等了会儿,眼见扶生迟迟未归,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他。
“客人。”门外倏然传来店家的声音,“您看,什么时候上菜呢?”
柳琢光:“晚些吧。”
她直起身,忽觉屏风后,有那么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袭来。
霎时,柳琢光抬眸,寒光乍现,长剑直指屏风后。
“谁!”
屏风后,骤然传出一道轻笑声。
柳琢光一怔,接着眸子一闪。
人影隐隐约约浮在屏风上,柳琢光正要抬步走到屏风后。
“琢光,停步。”
柳琢光顿住步子,声线轻快:“师兄!”
纪明澈嗓音中带着明显的笑意:“嗯。”
虽因纪明澈的到来欣喜,但柳琢光也没忘了,纪明澈如今应是在太衍闭关。
她走前纪明澈还告知过她,师尊特意给他下了限制,不得出太衍。
“我不能进去吗?”
纪明澈温和解释:“只是投影之术,真身依旧在太衍,相见难过,不如隔着屏风,说几句话。”
话虽如此,可纪明澈敛眸,目光不知不觉移到不远处的帷帽。
众多身份中,唯有“扶生”与“纪明澈”身量音色最为接近。
柳琢光闻言,犹豫片刻,选择听纪明澈的,隔着屏风与他说了起来:“师兄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吗?”
若是俗事,传信即可,何必动用投影之术?
屏风后,纪明澈的叹息声几不可察,他颇为无奈:“琢光,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可还记得?”
柳琢光乖乖回了。
纪明澈不语。
柳琢光静静等着师兄的下一句。
半晌,屏风上的人影扶住额头。
“所以呢?是什么日子,琢光你可还记得?”
什么日子?
柳琢光蹙眉敛眸思索,片刻后,忽地想起离开太衍前,师尊拉着她说过的话。
“好像是……”
“不是好像。”纪明澈没好气地打断了她,“今日是你的生辰。”
柳琢光低声反驳:“修士都不怎么过生辰的。”
言外之意,记不住也很正常。
纪明澈叹了口气,轻声念着:“琢光。”
柳琢光不说话了。
纪明澈顿了顿,道:“今日理应是你的及笄。”
柳琢光也不知说什么,只能低声道:“没事的,师兄。反正师尊师伯她们都也没过的。”
“她们已经几百岁了,她们不是没过过,只是早已在你没看见的时候,过尽了。”
“没事的,师兄。”
柳琢光垂下眼皮,只是重复说着没事的。
投影之术耗费异常灵力,施术者若无足够的实力,往往一场投影之术下来,神魂皆会极其疲惫,若真是为给她过个生辰过个及笄礼……
“师兄,我不想你那么累。”
纪明澈顿住了。
屏风后,他眸子低垂,唇角却忍不住勾起,眸底柔软。
“琢光,这世间并非师尊所说的,只有大道与修行,那些看似与修行毫无必要的,恰恰是我想给你的。”
她们希望柳琢光仙途顺遂,得道成仙。
纪明澈只想柳琢光能开心些。
他不想她满目艳羡看着旁人。
他的师妹,要仙途顺遂,更要平安喜乐。
“师兄……”
“琢光,对不起,你的及笄礼,师兄不能亲至。”
柳琢光摇头,想到纪明澈如今应该是看不到,故而出声:“师兄,已经够了。”
“……琢光。”纪明澈在心底再次叹了口气,轻声转移了话题,“那位妖族扶生,是我朋友,若你在皇都有什么难事,尽管向他提。”
说起扶生,柳琢光神色微怔,眸色变化,犹豫问道:“曲折柳,扶生,都是师兄朋友吗?”
纪明澈似是不愿多提,轻描淡写道:“嗯,昔日游历时,所认识的好友。”
柳琢光虽有疑虑,但听纪明澈如此说,便只得点头信了。
“琢光。”纪明澈道,“用过晚饭,和扶生去江边走走吧。”
柳琢光追问:“为何?是有什么任务吗?”
“没有。”纪明澈嗓音透露出温柔的无奈,“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是师兄送的生辰礼吗?”
纪明澈不言了。
柳琢光弯起眼眸。
“咳。”纪明澈虚咳了声,“琢光,师尊叫我,我先走了。”
“啊,好。”
走前,纪明澈还不忘提醒:“记得好好吃饭。”
“知道啦!”
纪明澈眉眼间笑意似水倾泻。
“师兄!”
柳琢光忽地开口叫住他,眼眸明亮。
“我很喜欢那盏灯,谢谢师兄。”
纪明澈敛眸,无声笑了下。
第25章
纪明澈的影子很快从屏风上消失。
柳琢光坐回位子, 过了片刻,扶生便回来了。
他坐在柳琢光对面,眉宇舒卷温柔, 又将店家叫来, 上了菜。
“这里的味道据说也是不错的,你尝尝。”
柳琢光也不推辞, 抬起筷子便将菜夹入碗中。
扶生眉眼含笑,笑语盈盈望着柳琢光。
柳琢光尝了一口,略微惊讶:“灵植?”
“嗯。”扶生十指交叠, 放在下颚处, “你素来吃的都是灵植, 我怕你吃不惯。”
“太麻烦了。”柳琢光蹙眉。
“不麻烦, 人界灵植虽不多, 但也不是没有, 只是价格贵些, 无碍的。”
扶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柳琢光也不好再拒, 她抿唇, 轻道了句:“……多谢。”
扶生眉眼弯弯, 嗓音轻柔:“不谢,琢光。”
两人很快吃完。
“师兄说……”柳琢光放下筷子,抬眸, “让我们用过饭后去江边?”
扶生颔首:“是呀。”
见扶生回过一句, 没有继续说的打算, 柳琢光再次询问:“师兄是有什么事吗?”
扶生朝她比出噤声的动作:“暂时保密。”
柳琢光一愣。
晚风吹拂着,城外的江边,花灯随着水流静静流淌。
柳琢光抬眸, 不远处,皇都内的灯火依稀可见。
“琢光。”扶生站在树下,一双眸子在夜幕下格外夺目,他笑着朝她招手,示意柳琢光靠近。
柳琢光稍做犹豫,走到了扶生身侧。
扶生靠着树干,身姿慵懒,抬眸之间,眼波流转,莫名横生诡魅之感。
此时此刻的扶生,倒真有那么几分像传闻中的大妖了。
偏生他下一秒倏而靠近柳琢光,柳琢光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微愕。
扶生手指停在半空,对上柳琢光的视线,他轻笑了声,又再次靠近。
这次,柳琢光没有躲开。
“有东西落在头上了。”
他将其摘下,指尖微垂,纸屑随风漂流进江水。
柳琢光嘴唇翕动,昏暗中,两人视线相对,犹如两颗明星在天间对望。
她直觉不对,下意识避开扶生的目光,将视线投在江水上若隐若现的花灯:“为何要来这?”
“唔,我也不知道。”
听起来,扶生的情绪并未发生什么改变。
柳琢光也不知自己为何,心底竟因此忽地松了口气。
她疑惑转眸:“师兄也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了呀。”扶生敛眸,“但是暂时不能告诉你。”
柳琢光沉默。
“禾山剑尊没有给你传信吗?今日就可是你的及笄。”
“没有。”柳琢光说,“师尊还在闭关。”
“纪明澈也在闭关。”
柳琢光又不说话了。
她别开头,走到江边。
江水依旧安静,花灯摇摇晃晃在其上,身后传来扶生不知捣鼓些什么的声响。
柳琢光蹲下身,整张脸埋在环抱的臂膀,只露出一双黝黑皎洁的眼睛。
“琢光,琢光。”
扶生柔声道。
柳琢光不理,他叹了口气,明亮的兔子灯递到柳琢光眼前。
柳琢光一顿,抬手接过。
“生气了?”扶生学着她,蹲下身,眼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小声说着,“我错啦,琢光,不要生气了。”
柳琢光:“没有。”
扶生:“真的没有吗?”
明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闷声偏过头,不看扶生:“不许挑拨我和师尊还有师兄的关系。”
扶生心底叹了口气。
明明只挑拨了和禾山的关系。
怎么还牵连“纪明澈”了?
他单手撑着脸颊,眸光有意无意落在柳琢光身上,想了想,眉宇又忍不住弯起。
他倏然起身,衣袖随风而起,扶生含笑敛眸。
“琢光。”扶生问,“要练剑吗?”
柳琢光一怔:“现在?”
“嗯,就现在!”
柳琢光心神一动。
剑光如虹,照彻江流。
柳琢光素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挑眉看向扶生,夜风将几缕发丝吹拂至她的脸颊,柳琢光抬手拨开,眉目间似有凛冽清风。
她仅是站在那里,便熠熠生辉。
“琢光。”
扶生唇齿颤动却没有发出一声,好似所有的声音都随着这夜风沉入无边江水。
他静静观赏着柳琢光的一招一式。
这是太衍宗最基础的弟子剑法,太衍宗内,烧火做饭的伙计都会几招。
他曾见过无数的人使出这套剑法,偏生她做得最利落干脆,不带丝毫犹豫。
这是他的师妹。
扶生阖眸,唇角微仰。
好开心。
扶生睁开眼,在夜色的遮掩下,将明亮的眸子投向挥剑的少女。
她仍心有不解,招式却不见片刻迟缓。
她是当之无愧的剑修。
她不会与纪明澈并肩,她会越过纪明澈,越过历代剑尊!
剑招终了,柳琢光倏然收剑还鞘。
身后,烟火声陡然而起。
柳琢光回眸。
“太衍禁行烟火,纪明澈说,你小时候很想看,只是剑尊阁下一直不许你下山。”
柳琢光错愕,视线恋恋不舍地从烟火上转移,沉默片刻后,小声辩解:“师尊自有她的道理。”
扶生却道:“琢光,承认喜欢才不是坏事,你已经及笄已经长大,已经可以争取一切喜欢的想要的。”
琢光还太小,她所见过所了解的,只有太衍。
可太衍不是全部。
至少,不该是一个十几岁懵懂少女的全部。
顿了顿,扶生又道。
“他希望你能自私些。”
虽然没直说姓名,可两人对此都心领神会。
柳琢光不语。
她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呢?
柳琢光视线投向无尽的烟火,烟火瞬息间腾升,而后在半空绚丽绽放。
和师妹们说过的一模一样。
柳琢光随意坐在地面,长剑拔出,插入泥土。
她喜欢太衍,想留住太衍,她不想让梦中的景象覆盖现实。
她不想死,更不想太衍覆灭。
她想活着看遍世间所有,想和师兄想和师弟师妹们一起,游历四方。
就算付出再多,也想要实现。
柳琢光仰头,望着被烟火点燃的夜幕,眸光坚决.
晨光欲破,常如邱骤然从梦中惊醒,她起身按住眉心,这才发现背后竟不知何时被汗浸透。
半晌,她呼出一口气,勉强缓下强烈的心跳。
如此,也是没了睡意。
顿了顿,常如邱穿戴好衣服,推门离开房间。
“常师姐。”
少女乖巧柔软的嗓音从常如邱身后响起,她回眸看去。
常如邱诧异:“叶师妹,怎么这么早出来?”
少女含蓄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我想早些起来看书,也算不枉师姐愿意将我带回太衍宗的恩情!”
常如邱笑笑:“你能进入太衍宗是因自己,与我无干,不过你有这份心是好事,日后进了宗内,也切记要努力才是。”
她垂眸,面上带笑:“师姐教诲的是。”
常如邱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少女却又再次叫住她:“常师姐!”
“还有事吗?”
“师姐这么早是要去哪里呢?”
常如邱神色不变:“出去随意走走。”
“那……”少女眸光微变,嗓音带笑,“师姐可否带我一同前去?我从小到大,还没出过那个地方……”
说着,她眼眶一红,泪珠子在眼中打转,几度欲坠。
常如邱眼神犹豫。
“师姐……”
“罢了,下来吧,随我一同。”
闻言,这才算是破涕为笑。
此时,天刚蒙蒙亮。
柳琢光与扶生分别,独自提了灯回客栈。
她手指握着精巧的兔子灯,脚步匆匆。
“师姐,我想吃这个。”
“店家,麻烦来一份。”
柳琢光脚步一顿,目光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女修一袭弟子服,干净利落,接过店家东西的同时,俯身将银子交付。
“好好吃,常师姐对我可真好。”
少女笑着道,手里紧紧握着两三个包子,嘴上夸赞着常如邱,却明显没有将其分给常如邱的打算。
常如邱面不改色,看上去并未在意。
她接过店家找来的零钱,便要带少女离去。
转身却正好与柳琢光四目相对。
“柳师姐?”
柳琢光想了想,准确叫出了常如邱的名字,而后快步走到她们身前。
“这么早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师姐何时到的皇都?”
两人声音重叠,常如邱不由得笑了出来。
“前几日到的,本不想打扰你们。”
毕竟身边还有汇生这么个不稳定的危险。
常如邱眉宇皱起,观察着柳琢光的神色,终究是没把心底的疑问问出来,温声说。
“最近睡得总不安生,今日醒得早,就想着出门透透气。”
“柳师姐的灯……”倏然间,少女清脆的嗓音响起,柳琢光垂眸,正好与少女骤然抬起的眼对上,“真好看啊,我从前也见过这样好看的灯,只是只有娘身边最漂亮最会赚钱的女儿才能有。”
柳琢光瞥眼看向常如邱。
常如邱解释:“这是新招收的师妹,叶怜花,从前,从前是在秦楼楚馆……”
常如邱住口了。
怜花……不知为何,柳琢光倏然想起梦里名为“怜儿”的女子,她头微微刺痛,面上却是不显,对着叶怜花颔首,唤了一句。
“叶师妹。”
叶怜花低头,眼睛死死盯着柳琢光手里的兔子灯,拼命克制着内心的怨愤。
这盏灯,就是她前夜想要的那盏,那个女人没拿回来,她还有些诧异,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让别人拿下了!
柳琢光眨眼,视线落在叶怜花身上,又落在手中提着的兔子灯。
常如邱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她低声叫道。
“叶师妹。”
“师姐。”叶怜花不理常如邱,她抬起头,眼睛一红,目光直勾勾看着柳琢光,嗓音带着隐隐的祈求声,“能将这灯送我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07 21:38:34~2024-07-08 22:3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桦桦桦 5瓶;6927240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有她这一句, 常如邱方注意到柳琢光手上拿着的兔子灯,正是前夜摊主是被人留存的那一盏。
她神色微愣,接着蹙眉低声呵斥。
“叶师妹!”
叶师妹潸然泪下, 她苦笑一声:“师姐, 对不起,是我多想了, 我这样的人,这样的出身,如今即便脱离泥沼, 也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常如邱张了张嘴, 抚上叶怜花的肩头, 正要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些什么。
偏生叶怜花的眼睛像是被施了咒, 死死停留在柳琢光手中的兔子灯。
柳琢光垂眸, 回得干脆:“不给。”
叶怜花面色一僵, 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眼眶更红, 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柳琢光。
眼前少女一袭乌裙, 面容不过十六七, 眉宇凌冽, 她静立在微薄的晨光,带着些许寒霜气息,如同一把还鞘的利剑。
这样的人, 叶怜花第一次见。
“我知道的师姐, 是我……”
常如邱自不会看不出叶怜花的异样, 她抿唇,打断叶怜花,弯腰按着叶怜花的肩头说:“师妹, 把眼泪擦了,无论你从前如何,那都是从前,你如今是太衍弟子,前途无量,只有你努力,便是它们该思考,如何配得上你。”
叶怜花一愣,她抬眸看向常如邱,常如邱朝她郑重点头眼眸隐隐带有期盼。
柳琢光眨眼:“你们来皇都做什么?”
常如邱直起身,犹豫着说:“这……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宗主吩咐,要我们先暂缓招收弟子,来皇都稍作休整,等过了这月,便先带着新收的弟子赶回太衍。”
柳琢光敛眸,思索片刻。
既然是宗主吩咐,那就是为了人皇交付的那些骨了。
“你们到了多久?”
“不久,算上今日也才到了五日。”
柳琢光又想了想,抬眸:“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走。”
常如邱怔愣:“明日,这么急吗?”
柳琢光颔首。
拖得太久,恐生事端。
见状,常如邱凝眉,面色认真:“我这就回去告知她们。”
柳琢光点头。
“那师姐你是随我一同返回,还是……”
“我还有事。”
“既如此,那便不打扰师姐了,叶师妹……”
常如邱轻轻拽动叶怜花,却发觉有股阻力,她微讶垂眸,眼见叶怜花怯生生说道。
“师姐,我想和这位师姐一起出去,我还没见过外面的景色。”
她发现了。
虽然常如邱在那群弟子中地位最高,可面对眼前这个少女,却是低眉顺眼,事事听从少女的。
既然如此,那强留在常如邱身边也没了意义。
常如邱眉宇一皱,将目光投向柳琢光,寻求柳琢光的意思。
出人意料的,柳琢光很干脆地应下了:“可以。”
“那便多谢师姐了。”常如邱在心底叹了口气,颇觉无奈,她俯身,柔声叮嘱了几句。
叶怜花看似乖巧听着,可心底却满是不耐烦。
常如邱生怕这个孩子惹柳琢光不快。
叶怜花是她们从青楼带回来的,她自幼在那里长大,思想尽是老鸨传授的那些。
小孩子家家,说的话做的事,到底是青涩,太衍弟子中很少有人看不出来叶怜花用意,可大家都没怪她。
常如邱只想,能尽快将她带回太衍,让她受到真正的教育。
她絮絮叨叨,一个不留神便说了半晌,等到意识到这点,常如邱立即住了声。
柳琢光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里的兔子灯,见她说完,正要转身。
叶怜花瞬间脱离常如邱的怀抱。
“师姐!”常如邱却忽地叫住了她,眉眼弯起,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些什么的好,恰好听闻师姐元婴将至,所以制了瓶丹药。”
她快步走到柳琢光面前,将药瓶轻轻放在柳琢光手心。
“师姐,生辰快乐。”.
叶怜花安静乖巧地走在柳琢光身侧,本以为她要去什么重要的地方,却见柳琢光好似闲庭信步,走走停停。
路过听到摊贩的吆喝声,还真的听了下来,那摊主估计看柳琢光年纪不大,言语不是皇都人,存了欺诈之心,故意多报了价钱。
柳琢光颔首,道了句不贵,接着拿起来挨个端详,还时不时点头,正当叶怜花以为这也是人傻钱多的蠢货时。
柳琢光当着两人如在看肥羊的目光,一走了之。
叶怜花愣了愣,接着小跑着追上柳琢光的步伐。
“你……你不买吗?”
柳琢光奇怪:“我为什么要买?”
“那你为什么还……”叶怜花张了张嘴,满目疑惑,她绞尽脑汁思考着要如何质问柳琢光。
柳琢光侧脸,快步转身。
叶怜花一时不察,抬头不见柳琢光身影,瞬间慌乱起来,她左右环视,方才一个卖糖人的小铺前发现了柳琢光的身影。
“师姐!”
柳琢光刚仗着身高,从一群小孩子里突围,拿到了糖人,回头便看见了匆匆赶来的叶怜花。
“你吃吗?”
柳琢光贴心问了句。
叶怜花摇头。
这种东西,太过甜腻,她很小便不喜欢吃了。
柳琢光咬了口,眉头皱起,她怀疑地看了眼手中的糖人。
好甜。
想了想,柳琢光还是忍住了把糖人直接扔了的打算。
“走吧。”
叶怜花听到这两个字,神经瞬间一紧,她咬牙快步追上柳琢光。
临近桥头,柳琢光才停了脚步,她垂眸,再次认真挑选起摊子上的东西。
叶怜花的目光原本是在她身上的,可过了会儿,竟不由自主移开了。
“师姐,那是什么?”叶怜花突然拉住柳琢光的衣袖,“也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吗?”
柳琢光刚交了钱,抬眸,见一群穿着相同的女孩欢快地从桥上走下。
“女学。”柳琢光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普及到人界各处。”
秦执的女学从她上任便开始操办,只是始终受制旧臣,无法推行到各处。
她也是昨日和扶生闲逛时,发现的这一点。
人界历代人皇,秦执是修为最低,家世最弱,能力最不显著的那个。
旧臣将她推上位,想要培养一个傀儡人皇,确保能维持自身利益。
但人皇终究不是无知无觉的傀儡,她不仅有知觉,她还有野心。
上届人皇的臣子,不该再留在这届人皇的朝堂。
柳琢光看着这群快快乐乐的女孩,心底想着的是秦执派暗卫寄来的书信。
这些孩子,会作为基石,从皇都开始,绵延千里。
人界终会成为秦执一人的朝堂。
柳琢光勉强吃完最后一口糖人,彻底松了口气。
她没有秦执那么大的野心和渴望,她就想太衍能好好的。
“女学……”叶怜花出神,轻声念着,“是用来读书的吗?”
“嗯。”
“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柳琢光耐心解释:“是前人曲解。”
叶怜花不说话了,她静静站在原地,眉宇垂下,过了好半晌才出声:“有什么用呢?”
柳琢光:“只要做了就是有用的。”
上位者影响天下的能力不容小觑,如果秦执真的掌握了权力,那么那些孩子便是决定人界未来的存在。
就算秦执最后还是输了,那些孩子也会秉承她的意志。
到那时,人界总会不一样的,或许也就不会有下一个平村了吧……
生命的延续在于意志的传承。
柳琢光忽地面色一顿。
这句话,好像是上届合欢宫宫主说过的。
但是,好奇怪。
她为什么会记得?
将挑选好的东西都装到储物袋里,柳琢光从思绪中抽离,拉起还在走神的叶怜花。
“走啦。”
叶怜花没反应过来,便被柳琢光拉住走起来。
“师姐……”她低唤着柳琢光,“我从没有读过书,连字都不识,多谢宗门,给我如此契机,能让我这样的人识字知书。”
柳琢光停住脚步。
叶怜花微微侧脸,确定此刻自己是露出了最美的角度,泪雨潸然,确保柳琢光看向自己的一刹那感受到何为心软!
柳琢光纠结道:“你眼睛疼吗?需不需要常如邱炼些明目丹?”
若是眼睛哭坏了,日后修行也会受到影响的。
柳琢光真心实意地想着,丝毫不顾叶怜花骤然扭曲的面容。
啊啊啊啊啊啊,她都哭这么好看了!
没有感情,不解风情的坏女人!
坏女人!
坏女人!
坏女人!
叶怜花头一次这么生气。
面对青楼里的姊妹,面对老鸨,面对太衍弟子……她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叶怜收了眼眶里的泪,冷脸道:“要!”
不要白不要。
柳琢光点头:“晚些我会找她要些。”
明目丹属于低阶丹药,丹峰弟子基本会炼制,甚至在入门修行中,首要的便是会炼明目丹。
如常如邱这般的长老亲传弟子,储物袋里的明目丹,几乎是当糖豆吃的玩意。
不过这些,并没有告诉叶怜花的必要。
正想着,头顶飘来一道声音。
“柳琢光!”
柳琢光抬眸看去,汇生眉宇带笑,一双桃花眼柔情似水,他姿态慵懒地靠着窗边,朝柳琢光招招手,眼神却瞥向屋内,还带着几分促狭的笑。
显然屋内还有别人。
一滴清水伴随灵力掷出,将撑起的窗落下。
柳琢光收回视线。
“师姐那是……”叶怜花先是被那人容貌一惊,随即起了心思,怪异地笑看向柳琢光,“也是太衍宗内的弟子吗?”
“不是,是乌寒山的。”
“乌寒山?那是什么宗门?”
“不知道。”
叶怜花笑:“师姐也有不知道的?”
柳琢光坦然:“乌寒山在妖界。”
叶怜花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修仙界和妖界关系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08 22:34:01~2024-07-10 22:3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泡菜泡泡面 20瓶;高中牲哪有不疯的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回客栈吧。”
柳琢光不知她心底的想法, 她回眸见叶怜花目光怔愣,眨了眨眼,迟疑道:“走累了吗?”
回去得好好练练才行。
唔, 也不知她会拜入哪位师叔伯门下。
想了想, 柳琢光朝她伸出手。
“要我背你吗?”
叶怜花面容通红:“不,不用!”
“哦。”柳琢光点点头, 也没在意。
小孩子比较要面子,很正常。
她俯身对叶怜花又说。
“那你在前面带路,我不知道你们住的客栈在哪里。”
叶怜花开口辩驳:“我也不知道啊。”
她平日又不怎么出门, 这皇都地势她全然不晓。
柳琢光让她带路, 怕是到黄昏都找不到客栈的位置。
“你记得客栈名字吗?”
叶怜花点头。
这倒是记得。
“那, 问问不就好了?”
柳琢光眼眸疑惑。
皇都最不缺的就是人。
叶怜花瞪大了眼:“你怎么不去问?”
“我不知道客栈叫什么啊。”
柳琢光神色坦然, 语气镇定自若, 没有丝毫不对的地方, 叶怜花抬眸, 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 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半晌, 她才吞吞吐吐着问道:“我们现在一定要回去吗?”
柳琢光眨眼:“你饿了吗?”
这话题转移得太快, 叶怜花还沉浸在上一桩事,柳琢光突然调换话题,语气熟稔。
叶怜花被骤然一问, 顿了顿, 不情不愿道:“不饿。”
“但是不吃饭会长不高的, 到午时了,你该吃饭了。”柳琢光语气稍顿,补充道, “我也该吃饭了。”
这也算是对叶怜花问题的回应了。
但叶怜花并不满意。
她佯装无意瞥了眼方才推窗的那间阁楼。
总觉得柳琢光是想将自己支开,好去找那几个乌寒山的妖族。
可恶,身为修士,却与那群妖孽相交,这件事,日后她一定要告诉太衍!
叶怜花的举止自认为做的隐密,可柳琢光看得清清晰晰,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叶怜花在看了眼阁楼的方向后,突然小心翼翼勾起唇角,还有意无意打量起她。
她戳了戳叶怜花的脸颊。
“回去了。”
“哦哦哦。”
叶怜花正沉浸在自己的坏心思中,骤然被柳琢光戳回神,顿时慌慌张张避开柳琢光的视线,低低应了声,走到了柳琢光面前,也不再反抗什么。
等问过两位过路的皇都百姓,两人顺利回了太衍弟子居住的客栈。
客栈内,正是午饭的时辰,人声鼎沸。
“柳师姐?”
有人坐在座位上,正用着饭,忽地发现一道暗影落下,她一愣,接着抬眸,眼底骤然迸发出欣喜的色彩,她急忙起身。
“常如邱有告诉你们吗?”
太衍弟子连忙点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只要师姐吩咐,半个时辰便能出发。”
“……不用那么急,明日再走。”
“是。”太衍弟子目光些许移动,骤然看见客栈门口的叶怜花,娇嫩的面容如一夜风雨后被挫折的花朵,尚悬着几滴泪珠。
叶怜花本以为太衍弟子起码也会心疼她一下,会为她和柳琢光柔说一二句。
可没想到,那弟子竟是向叶怜花投来艳羡的目光。
“叶师妹方才是同师姐在一起吗?”
“嗯。”柳琢光点头,“体质不行,回去要多练练。”
“这是自然,叶师妹天赋不错,等回去自该勤加苦练。”
柳琢光深以为然。
“对了,我听闻师姐幼时初学剑,是从挥剑开始,每日挥动一万次?”
柳琢光摇头:“持剑者,要从学会握剑开始,而且挥剑若是才一开始便数量太多,很容易受伤撑不下来的,这点还是要听剑道讲师的。”
这回答与太衍弟子多想,显然有极大出错,她愣了下,一个不小心,笑了出来。
这样认真一板一眼的小师姐,也好可爱。
“师妹。”
霎时,太衍弟子收了笑,战战兢兢低头,唤道:“常师姐。”
常如邱点点头,目光停在叶怜花身上,眉头不经意地蹙起,转眸朝太衍弟子说道:“先带叶师妹上去收拾东西吧。”
看出来常如邱是想故意支走自己,太衍弟子并未作声,她笑着招呼叶怜花,牵着叶怜花的手上楼。
叶怜花抿唇,在上楼的途中,目光瞥向柳琢光。
柳琢光恰好抬眸。
“师姐觉得叶师妹如何?”
常如邱落座,让店家撤了食物,又重新上了壶茶水。
柳琢光收回视线,坐在常如邱对面。
“是个好苗子,根骨很好,只是……”
常如邱叹息着接过柳琢光的话:“只是心性差了些,不过她那样的过往,一旦挣脱,破开心魔,将会成为日后修行的一大助力。”
叶怜花如今,人虽离开了那座青楼,可过往留下的痕迹并未随之消散,她依旧在按照从前学会的东西,过眼下的生活。
这样对修行而言,百害无一利。
柳琢光垂眸,澄澈的茶水倒映出她的眸子。
修心……
她这次下山,本就是为了修心。
只是任务结束,即将返回太衍,柳琢光心头迷雾却是更添,她难得叹了口气,有些发愁。
正想着,便听见常如邱关切询问。
“师姐的任务还好吗?”
柳琢光神色微滞,而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见她这副模样,常如邱心头疑惑更甚。
“师姐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啊?”
按理来说,初次下山执行的任务,大抵不会很难。
依照柳琢光的实力,应该是绰绰有余。
可柳琢光却一副讳言莫深的样子,加之这几日心头总萦绕的那股不安,常如邱悄无声息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神色担忧。
“不能说吗?”
自然不是。
只是……
柳琢光心有顾虑,但抬眸望见常如邱那双急切的眼睛,她嘴唇翕动,犹豫半晌后,开口。
“你需得允我,不管听到了什么,此刻都必须保持冷静。”
“自然。”
柳琢光:“路长晴身死。”
说罢,她抿唇看着常如邱,却见常如邱一脸淡然。
“你……”
常如邱含笑着叹了口气,眼底虽有落寞,更多的却是释然:“原是如此,我说这几日为何一直梦魇不断,心神不安,原是如此……师姐放心,我先前允诺你的,自不会作废,只是师姐,太衍此行中,丹峰弟子不在少数,我希望这件事在回太衍前,师姐不要再告诉旁人。”
“好。”
“多谢师姐。”
说着,常如邱便要起身,却又下意识忘了手中的茶杯,回过神,才发现杯子被柳琢光握住,几滴茶水溅落桌边。
柳琢光默默将杯子放回桌上。
常如邱沉默片刻,抱歉一笑:“多谢师姐了。”
柳琢光注视着常如邱离开的背影,过了半晌,也起身离开了这家客栈。
方走到门口,汇生便笑着推开门,半倚在门侧,姿态慵懒,他见柳琢光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啧”了一声,似笑非笑道。
“怎么不高兴了?难不成是因为我方才在街上和你打招呼,你那小师妹觉着你与妖孽勾结了?”
柳琢光手上动作一动,转眸看他:“扶生呢?”
汇生无奈:“他啊,他那种大忙人,谁知道呢?整日里连影都摸不着,和我打了个招呼,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偌大个乌寒山,是没一个妖能知道扶生在哪里。
“不过,他最近好像经常去皇宫。”汇生话音一转,略带挑拨道,“你说,该不会是皇宫内有什么勾魂美人吧?”
说起皇宫,柳琢光又不免想到那夜听到的声音。
这世上,竟有声音那般相似之人。
不过虽只有匆匆一瞥,但柳琢光足以确定,那人绝不是纪明澈,反而很有可能是扶生。
正想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似乎还提及了柳琢光的名字。
柳琢光眉宇蹙起,从栏杆处探头看去。
来者服饰眼熟,应是不久之前才见过的。
汇生也跟着走了过来,探出头:“皇宫的人?”
约莫着是听到了汇生的声音,底下的人下意识抬头,恰好看见了汇生身侧的柳琢光,面色顿时一喜,接着几人站在楼下朝柳琢光遥遥行礼,手中托举起一个盘子,盘子上赫然盛放着一个做工精巧的储物袋。
“仙师。”
“我等奉王上之命,特将此物交付太衍柳琢光,还望仙师笑纳。”
点名道姓。
不卑不亢的,毫不客气的,告诉世人,我与太衍有关,与禾山有关!
柳琢光眨了眨眼,心底隐约明白了秦执的用意,指尖灵力引动,将储物袋牵引到手中,柳琢光掂量了一番,差不多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
“多谢人皇。”
得了满意的结果,皇宫里来的人也缓缓退去。
“你们什么时候回太衍啊?”
柳琢光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回了房间。
汇生靠着栏杆,张了张嘴,想叫住柳琢光,回应他的却只有房门被关闭的声音。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无聊。
扶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吃了一会儿东西,便又就走了。
扶生真是大忙妖啊,倒显得他整天无所事事了。
·
扶生眉宇蹙起,打了个喷嚏。
秦执有些好奇地看过来:“这是怎么了?”
扶生摇头:“无事,你继续说。”
“还是那句话,倘若魔尊复苏,妖界必须为人界搭建结界,如果魔界意欲对人界扩张,妖界必须赶来支援。”
扶生颔首:“这些都没问题。”
秦执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气,面上依旧谈笑自如,她抬手将身前的茶向扶生的方向推了推:“那孤也就没什么问题了,扶生长老,请。”
扶生接过茶,却没喝,他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眉宇低垂。
秦执轻笑一声:“其实孤有一事,还挺好奇。”
扶生抬眸。
“那日你匆匆赶来,说要追加一个条件,孤还以为是什么苛责条件,没想到竟只是让放一场烟火。”
这样的条件,对秦执来说,不愧是随口一道命令。
不难,但真的好奇。
还有被那少女撞破时,扶生瞬间的躲闪。
秦执抬手,借着饮茶的动作窥测起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妖界长老。
放下茶杯,她故作不解,眸底笑意显著。
“孤很好奇,扶生长老是和太衍那位认识吗?”
扶生面容一如既往:“不识。”
秦执疑惑:“可孤还没说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10 22:35:12~2024-07-12 23:2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味芒果干 12瓶;阿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扶生手指微动, 面不改色。
他反问秦执:“难道不是禾山剑尊?”
见他如此,秦执也轻笑着附和,拉长尾音, 意味深长:“是是是, 孤说的啊,正是禾山剑尊。”
有些话没必要说得太开。
她只要确保眼前之人能予她利益就好。
其余的, 没必要好奇。
“不过,太衍宗的人刚向孤申请了灵舟返程,说是明日就走, 这么匆忙,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会。”
“扶生长老如此笃定, 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不需要知道什么。”扶生抬眸, 寒光交汇, 说“太衍宗的灵舟, 还没人敢动。”
秦执含笑:“但愿如此。”
她举起茶杯。
“那孤便以茶代酒, 谢过长老, 也谢过妖界。”
·
翌日清晨, 天光尚还蒙蒙亮的时候, 太衍弟子已然踏上了返程的灵舟。
“柳师姐。”女弟子脆生呼唤着柳琢光。
“这就走了?”汇生眼看着门前汇集起太衍弟子, 讶然看向柳琢光,“你和扶生说了吗?”
“没有。”柳琢光没什么行李好带的,正要离开时, 被汇生一个长臂伸出拦住, 她微微蹙眉, 警惕地看着汇生,手指下意识放在腰间的佩剑。
“别紧张,我就是问问嘛, 按你和扶生的关系,总不能还没和他说一句就走了吧?”
柳琢光想了想。
也是,毕竟是师兄的朋友。
思此,她抬手从储物袋取出一张白纸,又以灵力做笔,匆匆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塞到汇生怀中。
楼下再次传来太衍弟子的催促声。
柳琢光毫不留情地转身。
“走了。”
汇生张了张嘴,见柳琢光身影已然到了门口,无奈地耸了耸肩,目光随意扫到柳琢光留下的纸张,这一看不要紧,汇生当即愣在原地。
——走了。
这么随意?
不对。
汇生收起纸,敛眸沉思。
这么随意,或许只是为了敷衍他。
若她真的与扶生关系很好,那想必扶生定是给她留了通信灵纹。
所以她才如此随意写了这两字。
认为自己想通了的汇生,叹了口气,嘴里低声嘟囔着。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都没给通信灵纹。”
扶生与这个禾山弟子的关系还是真是匪浅啊。
汇生手指微微抖动,挑眉看向手中的纸张。
既然他们能传信,那这张纸就没有必要留给扶生了。
他抬手,一缕火光自指尖冒出,点燃了雪白的纸张。
“客人,这里可不能玩火啊。”
汇生回眸,发现早起的店家正幽幽注视着他。
·
灵舟上。
叶怜花趴在灵舟的栏杆上,努力踮起脚尖向下瞭望。
身后太衍弟子怕她出危险,双手扶着叶怜花的腰,满脸笑意。
“师妹,要当心些……”还未说完,那弟子眼睛一亮,“哎!柳师姐!”
叶怜花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灵舟下的人适时抬眸,与她对视,而后微微颔首。
“啊!柳师姐朝我点头了。”
太衍弟子神色雀跃,连带着扶着叶怜花的双手都情不自禁用力。
“别弄疼叶师妹了!”
身侧的弟子及时拍打她的手。
弟子回神,连忙问叶怜花:“哦哦,没弄疼你吧,小师妹?”
“没有。”叶怜花摇摇头,轻声道,“师姐,我想下去。”
“好哦。”
弟子闻言,回过神来,将手松开,叶怜花顺势脚尖落地,她抬头看了眼弟子,又有意无意瞥了眼灵舟外的地方,神色犹豫道。
“方才……”
有人扑哧一笑,嗔道:“你看你,差点吓到小师妹了,师妹别怕,她方才是见到柳师姐,有些激动了。”
叶怜花佯装不知:“柳师姐?”
“哦对了,还未和师妹说了。”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
“不过这些等师妹一到太衍,就都知道了。”
叶怜花眸子一暗,悄声靠近,小心翼翼拉扯着师姐的衣角,糯声道:“师姐,我想知道。”
“嗯……”太衍弟子俯身,含糊道,“你只需知道,那位师姐是个很厉害的人就好啦!你以后呀,也要向师姐多多学习!”
“哎!你可别忽悠师妹啊,柳师姐在剑峰如何,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她转头看向叶怜花,“师妹,等进了宗门,听你师尊师姐的,没必要非得和柳师姐一般。”
说了和没说差不多。
叶怜花撇嘴。
两名弟子再次对视,轻笑出来。
柳琢光幼时,可谓是一等一的努力。
天赋出众还刻苦努力。
当时不是没人学着柳琢光,对比着柳琢光。
只是修行一道,天赋刻苦都要有,缺一不可。
若是自居天才,存了轻蔑之心与人对比,恐伤道心。
叶师妹从前经历到底特殊,年纪又还太小,进了太衍,需得先练心。
不骄不躁,稳扎稳打。
方是上乘之心。
“我记得你不是早早备好了给柳师姐的礼物?”
“是啊,上次在灵舟见面,本就想给师姐的,谁知恐高硬生生迷糊过去了。”
“如今给也不迟。”
“唉,要让那群人知道,我这脸面可是无处安放了。”
常如邱接上柳琢光,方一上舟,便看见舟上弟子不知在说笑些什么,她好奇走过去,笑问。
“怎么了?”
“常师姐。”弟子回眸,嘴里虽叫着常如邱,眼神却止不住看向她身侧站着的柳琢光,“柳师姐任务可是完成了?”
柳琢光顿了顿,点头。
弟子急匆匆上前,眼神明亮,她从怀中取出一条制作精巧的剑穗递给柳琢光。
“前几日师姐生辰,还未向师姐庆贺,迟来的贺礼,还望师姐勿怪!”
柳琢光接过:“这是……”
“自己做的!”
柳琢光莞尔,她将剑穗举起,嫩绿色的剑穗在阳光下好似春日湖畔的垂柳,她弯起眼眸,说:“多谢。”
接着,柳琢光看向前来的太衍女弟子,犹豫片刻,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女弟子眼睛霎时亮起:“师姐还记得我?”
“有些印象,我们是不是在演武堂见过?”
太衍宗内,有供弟子互相比试的演武堂,柳琢光无事时,也会前去。
“是!没想到师姐还记得,三年前,师姐在演武堂与我对招,喂了我足足五十招,事后还指点过我剑法上的不足!没想到师姐还记得我!”
女弟子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激动地上前一步。
柳琢光微怔,身子向后一倾,眨眨眼,目光求助性看向常如邱。
常如邱扑哧一笑。
“好啦,师姐才上来,你先让师姐歇息一番吧。”
女弟子红着脸让开:“哦哦,不好意思啊,常师姐。”
柳琢光敛眸,跟着常如邱的脚步离开。
余光却是不经意瞥到了叶怜花。
叶怜花处在众人之外,一双眸子阴沉沉地注视着柳琢光,猝不及防与柳琢光对视,她霎时慌乱地低下头。
柳琢光注意到的,常如邱自然也注意到了。
她在柳琢光身前走着,声音随风飘落在柳琢光耳旁。
“叶师妹心性不算太坏,只是受从前经历影响,还请师姐莫要怪罪她。”
“嗯。”
“等回了师门,我定会让人好好改正她。”
“嗯。”
柳琢光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前面常如邱的脚步倏然停下。
柳琢光疑惑抬眸,却见常如邱笑着问。
“对了,师姐,你有什么好听的名字吗?”
柳琢光:“你想改名吗?”
常如邱:“不是我想,是叶师妹,在出来时,她就说想改名,我原是想让她日后师尊来取名,但若要先派人教习纠正她的想法,那拜师这件事,就要推后了。”
改名自然也要推后。
索性不如让柳琢光来取名。
禾山剑尊亲传弟子来取名,也不算委屈叶师妹。
而且,有这等缘分,日后叶怜花在外修行也会顺遂许多。
柳琢光疑惑:“拜师和教习,不能一起吗?”
常如邱:“能是能,只是……大多数尊者修行都极为繁忙,恐怕没有什么空闲。”
闻言,柳琢光眸底疑惑更甚:“难道平时不是师门师姐师兄教习吗?”
无论是剑峰还是丹峰,不都是师姐和师兄教导下面弟子吗?
常如邱被说得哽了下,沉默。
自然不是。
器峰,阵峰……那几位尊者向来是亲力亲为,一手拉扯着门下一干弟子。
“而且……”柳琢光平静道,“丹峰有位不是也能收徒了吗?”
常如邱一怔。
“林师姐吗?她才元婴中期啊。”
丹峰昔日为首之人是路长晴,往下一位便是林东寻,如今已是元婴修为。
“元婴已经可以了啊。”
太衍有令,弟子最低需得元婴才能收徒。
只是太衍弟子觉着,元婴修为实在误人子弟,故大多起码元婴晚期,突破在即这样,才敢收徒。
常如邱蹙眉,思索片刻,柳琢光的提议倒也有道理,叶怜花性子难以捉摸,需得人仔细盯着,好生矫正,若叶怜花拜入师叔师伯又或是师尊门下,身为同届弟子,她纵然关心却不好逾矩干涉。
但若她拜入林东寻师姐门下,事情便好办多了。
只是常如邱终究还是有所顾虑。
她叹息道:“我虽有此意,却不知林师姐和叶师妹是否愿意。”
“林东寻有收徒想法的。”
常如邱惊讶:“师姐从何得知?”
“我离宗前,曾在演武堂偶遇她,当时她好像是知道因为谁收了徒生气,在那说自己也要收个比她徒弟厉害千百倍的弟子。”
常如邱沉默。
林师姐说的人。
简直不用动脑子都知道是谁。
第29章
“多久到太衍?”
柳琢光敛眸, 平静地转移了话题。
“大约一月,是有什么事吗?”
柳琢光摇头,不欲多说:“到达太衍之前, 若是无事, 不必叫我。”
“我晓得的,师姐。”
常如邱点点头, 目视着柳琢光走入房间,她抬手,笑着替柳琢光掩好了门。
柳琢光静坐在屋内, 阖眸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流转, 吐纳之间, 灵台清明。
不多时, 灵舟开始微微摇晃。
柳琢光敞开窗, 稀薄的寒风灌入房间。
她难得有几分紧张。
要回去了啊。
太衍宗内。
何宁山落笔, 神态认真。
坐在他身侧的长老姿态却恰恰与之相反, 随意懒散, 他随手摘了个葡萄, 扔到嘴里。
“琢光马上就要回来了啊, 那孩子回来, 你得好生给她疏导一番。”
“琢光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哪有那么脆弱?”
“啧。”长老叹了口气,直起身子, “正是因为琢光是你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所以才更了解她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看似一心修行,孑然孤傲, 实则最是看重情义,长晴所为,我怕她心生魔障啊。”
何宁山笑笑,认真端详着写好的书法,满意地点点头,随口与长老道。
“不会的,你且安下这份心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长老依旧面带愁容,“早知道我就跟着一起去了,长晴之事,着实超出所料了。”
任谁也没想到,路长晴会动用秘法夺舍妖族。
“眼睁睁看着师姐在自己面前走向不归路,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滋味,你我又不是没有承受过。”
长老情绪低落,何宁山却是叹息着摇头,瞥向他,无奈道:“你啊,把琢光当成什么了,琢光不是你我,长晴也不是师姐,她性子坚韧,绝不会因此事陷入心魔。”
“她再坚韧,也不过才十六。”
“好了好了。”何宁山抬手打断他,不解道,“这才刚五百岁,人怎么这么能唠叨了?”
“你……”
何宁山握住他倏然举起的手指,而后放下:“取案不是说了,琢光在平村的表现很好,她年纪虽小,却早就能独当一面了,面对雏鹰可是要敢放手才是。”
修仙界终究是属于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修士的。
“何况。”何宁山话锋一转,“连禾山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在这说个起劲了。”
长老心底倒也明白何宁山说的道理,他抿了抿嘴,愤愤嗑起瓜子。
“禾山怎么还不出关?”
“她身上的旧伤一日不除,她就一日难以真正出关。”
何宁山走到窗台前,推开木窗,眺望自远方飞来的白鹤。
若人皇所说当真,魔尊复苏,修仙界必须有禾山。
只是禾山旧伤负隅,百年未有愈合迹象……
思此,何宁山不由得蹙眉。
太衍宗的白鹤从天际飞过,落在窗前,何宁山抚摸着它的羽翼,轻笑出来。
殿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并春,怎了?这么着急。”
来者正是器峰长老盛应,盛应模样与其弟子左取案可谓是截然相反,她身姿挺拔,不苟言笑,眉宇间流露着森森寒意,一双丹凤眼流走在长老和何宁山身上,无端让人觉着压力。
何宁山回眸,同样问道:“怎么了?”
“你们两人都是有闲心。”盛应冷斥了声,言辞毫不含糊,言简意赅,“天机城出事了,城主昨夜被刺杀。”
她语气轻描淡写,却顷刻间让长老站了起来。
“傅城主死了?”
“嗯。”盛应点头,“太衍在天机城的弟子传来的消息,城内现在有隐约的魔息,宗主。”
她目光看向何宁山。
“太衍要派人过去查探吗?”
·
一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常如邱正要叩响柳琢光的房门,房门却霎时被人从里面打开。
她一怔,轻声唤道:“师姐。”
柳琢光颔首。
走下灵舟,地面早已有许多人影等候着。
“师姐,师姐!”
丹峰的师妹很快将常如邱包围起来,常如邱不好意思地朝柳琢光笑笑,转头开始向那群师妹不知说些什么。
灵舟上的人陆陆续续与人相携离去。
柳琢光静静等着,等四周人总算是少了许多,过道也都宽敞了,这才准备离去。
不料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的常如邱似是看到了什么,倏然朝柳琢光走来。
“那师姐,叶师妹就拜托你了。”常如邱含笑,“师姐知道新入门弟子要如何吧?”
柳琢光回眸,叶怜花跟在她脚边,察觉到柳琢光的视线,适时扬起脸。
“新入门弟子,应该统一由任务堂派遣弟子,协助新弟子们进行统一登记。”
所以……为什么说要拜托她?
柳琢光不解。
常如邱:“师姐应是没注意到,方才是有师兄过来接应的,只是不知为何叶师妹没过去,那位师兄都走了好一会儿了,这个时候再麻烦他也不好,只能拜托师姐了。”
至于她……她实在是难以脱身。
身上传来师妹们求知若渴的视线,常如邱下意识挺直脊背。
柳琢光垂眸,温吞道:“可我回来得先见师兄。”
常如邱见柳琢光如此说,顿时一笑:“不急的,师姐先回去见纪师兄,再让侍者送她去任务堂也可。”
柳琢光想了想,便同意了。
“多谢柳师姐!”
常如邱笑着道了谢后,便快步离开了。
柳琢光侧眸,眨了眨眼,问了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你冷吗?”
叶怜花摇头。
“饿吗?”
叶怜花依旧摇头。
不知柳琢光问这些做什么。
柳琢光“哦”了声,善意提醒:“待会儿如果想吐,忍一忍。”
“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叶怜花只觉得天地倒转,她瞪大了眼睛,看见的只有漆黑的泥土,那把平日安静挂在柳琢光腰间的长剑,此刻发出轻微的铮鸣,而后脱鞘而出。
柳琢光扛着叶怜花,踏上佩剑。
“别吐哦。”
“啊啊啊啊!呕——”
剑峰。
剑峰守峰处,值守的守峰弟子刚打了个哈欠,眼神随意瞥向天际。
嗯?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仙鹤?不对!
弟子脑子霎时清醒过来,他急忙拔剑,剑气化盾,持立身前,整个人都身子都紧绷起来。
却不料,下一刹那,一道人影从长剑跃下,稳稳落在了地面,动作行云流水,好似已做过千万次。
叶怜花面色苍白,扶住一旁的树干,空呕了起来。
太快了!
她甚至还未回过神,便已经落地。
怪不得常人都羡慕修士,御剑飞行,日行千里,手握苍穹。
叶怜花抿唇,低垂的眼眸暗波浮动。
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守峰弟子面色讶然,他快步迎上去:“柳师姐!”
柳琢光颔首,将飞落的长剑还鞘:“师尊出关了吗?”
“剑尊还在闭关。”守峰弟子回道,转眸疑惑看向扶着树干的叶怜花,“这位是?”
“新入门的师妹,还未择峰,见过师兄后,我会去任务堂交付任务,顺带将她带上。”
“原是如此。”守峰弟子点点头,见状,心下了然,走向叶怜花,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原来是新入门的小师妹,来吃颗丹药,柳师姐御剑一向疾驰,剑峰上下,恐怕也就只有纪师兄敢与柳师姐同乘。”
叶怜花咬咬牙,接过守峰弟子递来的丹药。
丹药入口即化,形成一股温和的水流,无声无息间平缓了叶怜花的不适。
柳琢光不解:“有那么快吗?”
守峰弟子笑笑,无声。
柳琢光茫然。
“对了,师姐,还未和你说呢,生辰快乐。”
“多谢。”柳琢光眨眨眼,“师兄呢?”
守峰弟子对柳琢光的态度早有预料,他笑笑道:“纪师兄如今应该还在闭关,需不需要……”
柳琢光摇头:“他说出来了。”
守峰弟子一愣。
这么快就出关了?
昨日不还在闭关吗,倒是凑巧。
如此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守峰弟子并未在意,他听柳琢光这么说,便点头放两人进了剑峰。
“既然这样,师姐不妨自行去找找纪师兄踪迹。”
柳琢光点头。
正式踏入剑峰,叶怜花眉头倏然皱起。
冰冷的杀意带着森森寒气,如影随形。
她不由得靠近柳琢光,下一瞬间,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她,叶怜花一怔,抬眸看去。
“剑峰地底埋了许多断剑,它们都曾伴随着主人修行厮杀,沾染着无尽的血腥,即便后来成了断剑,也依旧掩盖不住过往的杀气,第一次来剑峰,很多人都受不住的。”
叶怜花嘴唇翕动。
“师姐。”
柳琢光:“怎么了?”
“你是在安慰我吗?”
“没有。”柳琢光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这么说,她回眸,眼神澄澈,“我只是实话实说。”
叶怜花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倏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琢光。”
她霎时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人身姿清隽,一身明黄色直裰,袖口绣着的云纹隐隐流动,他逆着光站在树下,修长的手指拨开枝叶,眉宇含笑,气质矜贵洒脱。
叶怜花心神一动,眼神不由自主看向那人的面容,忽地,目光一顿。
金色的眸子。
“师兄。”
纪明澈抱臂胸前,发出微弱的叹息:“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这个师兄了,你说说出门在外,没事也不知给师兄传个信。”
“哪有?”柳琢光反驳,“我给你传过不止一次。”
“唉。”纪明澈幽幽说,“是啊,都是有事问我,才给我传信,唉,我这个师兄做的,可真失职啊。”
柳琢光早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她弯起眉眼,快步上前。
“师兄胡说,我这不回来第一时间就过来了,连任务堂都还没去。”
纪明澈:“好吧好吧,师兄说不过你。”
柳琢光挑眉。
纪明澈目光漫不经心落在叶怜花身上,叶怜花屏住呼吸,僵硬着滚动喉头。
明明是笑着的。
为何,为何,她会如此恐惧!
“师兄?”
纪明澈应了声,朝叶怜花招招手,示意她走近。
叶怜花本不想动的,可不知为何,身体不由自主动了起来,走到了纪明澈面前。
“这是新入门的师妹,叶怜花,我待会儿会将她带去任务堂。”
纪明澈似笑非笑:“你叫叶怜花?”
叶怜花僵硬着头,不说话。
柳琢光蹙眉,奇怪地瞥了眼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纪明澈。
“师兄。”
“好啦好啦,听你的。”
那种可怖的感觉瞬间从叶怜花身上退去。
“师尊要见你们,走吧。”
柳琢光一愣:“我们?”
“是啊,你,还有这位新入门的叶师妹。”
“为何?”
纪明澈轻笑了声:“谁知道呢,剑尊大人的心思,我们可不好揣摩。”
见状,柳琢光不说话了。
从她记事起,师兄和师尊关系一向不好。
却又始终相安无事,就像是一种奇怪的相处模式。
她回头牵起叶怜花的手,眉头再次皱起。
好冰。
灵力缓缓输向叶怜花的体内,叶怜花回过神来,身体暖和了许多。
她眼神复杂。
禾山剑尊难得出关,却又一次没告诉任何人。
她坐在柳琢光的院子里,抬头望着天际,目光宁静悠远。
脚步声逐渐靠近。
禾山敛眸。
“师尊。”
“琢光,最近修行如何? ”
惯例地询问过后,禾山勾起唇角,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出去走走,是有好处的。”
柳琢光未语,禾山又看向安静站在柳琢光身后的叶怜花。
“来,孩子,你叫什么?”
“弟子,叶怜花。”
“这名字是你家中人取得吗?”
叶怜花摇头:“叶是我母亲的姓,她给我取的名早已忘了。”
她那可怜的母亲,被恩客抛弃,痛苦生下她,为她取了名后,便撒手人寰。
而那个名字,却又被老鸨不许,早早扔了。
“怜花?”禾山轻念着,“这名字太薄了。”
“是。”叶怜花抿唇,“是青楼里的老鸨取得,常师姐说,等日后我拜了师,再让师尊为我取个新名字。”
眼前之人,太过温和,望向她的眼神太过慈爱包容,以至于叶怜花竟情不自禁说了出来。
禾山眸底柔软,她抬头望了眼天,温和询问:“那你有想拜的师吗?”
“暂时,没有。”
“这样吧。”禾山敛眸,“择日不如撞日,我来为你取名。”
“当,当真?”叶怜花也没想她会如此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方才可是说,要等师尊取名。
莫不是,莫不是……
“穹,如何?留着你母亲的姓,叫叶穹,你觉得呢?”
苍天之穹是也。
禾山温柔含笑。
叶怜花喉头滚动,怔愣着点头。
柳琢光睫羽微颤,一直沉默不语的她,忽地开口。
“叶穹,叶穹……”她低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而后看向叶怜花,“你真的要叫这个名字吗?”
叶怜花握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手,坚决地点了头。
“那好,我知道了。”
剑光霎时照亮叶怜花的面容。
叶怜花瞪大了眼睛。
柳琢光微微扬起下颚,乌黑的眸子好似化不开的浓墨,她侧眸,语调平静,不带半分起伏,冰冷似寒潭。
一阵风吹来。
叶怜花面色倏白。
明明是再温暖和煦不过的春风,可叶怜花却如坠冰窟。
“师尊,我要杀她。”
纪明澈轻笑出声。
第30章
叶怜花脸色骤然一白, 她几乎是下意识看向禾山,那个方才还温柔和煦的女子,此刻神色依旧平静。
面对弟子突如其来的杀心。
她微微偏头, 问:“为什么?”
柳琢光不语, 举剑的手稳稳地,没有丝毫颤抖, 她镇定自若地重复着,一字一字。
“我要杀她。”
禾山笑了,她起身, 抬手抚上柳琢光的头, 柔声说。
“琢光, 我要一个理由, 不能毫无道理地杀人, 那样就是滥杀无辜了。”
柳琢光抬起眸子, 与禾山对视。
“师尊, 我必须杀她。”
叶穹, 这个名字。
是多年萦绕柳琢光的梦魇。
血海滔天, 女人依附在男人怀中, 娇娇地抽泣着, 男人踩着宗主的脊背,轻声安抚着受伤的女人。
满天的红光倒映在柳琢光眼底。
她挣扎着抬起头,又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狼狈地将头低进血泊。
她失了再度起身的力气, 只能勉强滚动着眼球, 仰望着那面容模糊不清的人。
明明,明明她在哭,在控诉, 柳琢光却清晰地看见了,她不经意间勾起的那一抹,得意的笑容。
叶穹,叶穹……
为什么,为什么师尊要给她这样的名字?
平村梦中的“怜儿”和太衍覆灭梦中的“叶穹”在这一刻,对应上了。
禾山闻言,放下手指却是沉默,半晌,她摇头。
“不行。”
“可她不死……”
“琢光。”禾山呵斥,“若真如你所想那么简单,那我早就去做了。”
柳琢光抿唇,沉默片刻后,在叶怜花惊恐的眼神中,她缓缓收了剑。
“我明白了,师尊。”
“好了,琢光,好好休息,让明澈带她去任务堂。”
柳琢光不语。
“我不去。”纪明澈挑眉,轻笑了声,“我的师妹只有琢光,师尊慈悲就该慈悲到底,你自己去吧。”
禾山敛眸:“琢光。”
柳琢光撇头,气氛沉寂了好一会儿,她才咬着唇。
“师兄……”
“够了。”纪明澈面无表情,冷声,“每次都让琢光来说。”
他转过身。
“跟上。”
叶怜花回神。
禾山对她温柔含笑:“穹儿,去吧。”
叶穹这才明白纪明澈是在对自己说话,她定了定心神,跟上了纪明澈的步伐。
“琢光,师尊不是故意拦你,你要明白,无论你曾见过什么,但此刻,她还只是个孩子,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你该给她机会,或许,她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柳琢光垂眸,未发一言。
禾山轻轻叹了口气:“琢光,不要怕,有我在,不管是剑峰还是太衍,都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柳琢光:“……是,师尊。”
“好了,舟车劳顿,你早些休息吧,我瞧你心境似乎有所松动,元婴在即,记得让明澈为你护法。”
说着,禾山转身便要离去。
“师尊,弟子还有一事想问。”柳琢光抬眸,忽地叫住禾山,她静静注视着禾山的背影,眼神清明,“你为何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知道,她是叶穹呢?”
禾山脚步稍顿,却没有回应。
她平静地离开了柳琢光的视野。
只留下柳琢光在原地沉吟,久久不语。
任务堂内。
左取案打了个哈欠,翻动着新挂上的任务牌,神色百无聊赖。
他与乔颜早在一月前就回来了。
但秦暮山和宋灵还留在人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最近课业不多,闲着也是闲着。
左取案索性接了好几个宗内弟子的求助任务,给自己涨了不少积分。
看着日益增长的积分,几乎逼近秦暮山,左取案心底十分满意。
“左取案。”
左取案正是心情好的时候,欢欢喜喜地回过头,在看到来者的一瞬间,脸霎时耷拉下去。
“纪师兄,您怎么来这了?”
“送人。”
纪明澈侧身,显出身后的人,似笑非笑说着,“新入门的弟子,叶穹,哦对了,这名字是禾山剑尊亲自取得,好好记住。”
说着说着,纪明澈嗤笑了声,眸底寒意更甚。
左取案愣了下,剑尊取名……这对新入门的弟子可是好事。
但为何纪明澈会是这副模样,左取案心底思绪几度翻涌,最后还是化为面上带笑附和着点头。
纪明澈见状,敛下金眸:“我走了,交给你了。”
“嘶,等下,师兄!纪师兄!”左取案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拦住纪明澈,“这批负责对接新弟子的人员里,没有我的。”
纪明澈眨眼,睫羽微动,修长的手指无声无息间握起一块木牌,里面蕴藏的灵力,随着纪明澈的指尖流动。
半晌,他随手扔向一侧。
木牌准确无误落在了“弟子任务”一栏。
“现在,可以有你了吗?”
左取案重新坐了回去,郑重点头。
刚才他可仔细看过了,纪明澈发布的任务奖励,异常丰厚,简直比他做三四个的任务最后得到的奖励,还要多。
“包在我身上吧,纪师兄!您就放心大胆地走吧!”
纪明澈蹙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灼灼,顿时不说话了。
他朝左取案挥挥手,腰间佩剑飞落,步履刚刚踏上去,身影刹时消失不见。
“御剑飞行……”
叶穹低低喃喃。
“哎,师妹,师妹?”左取案抬手,在叶穹面前晃了晃,确认叶穹思绪回来,霎时松了口气,“过来,先填个人资料吧,刚才听纪师兄说,你叫叶穹?”
“嗯。”叶穹不太习惯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含糊应着。
“叶师妹是从人界来的?”
“是。”叶穹蹙眉,怀疑的神色不言而喻。
左取案笑笑:“前往人界招生的同门刚刚返回,叶师妹就来了嘛,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叶穹心下一跳,解释:“我下灵舟的时间比较晚,接应的师兄师姐已经走了。”
“嗯?”左取案疑惑,明白了好奇的不是这桩事,他凑近叶穹,发现她神色不作假,便讶然道,你真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叶穹抬眸。
左取案:“那位为你取名的,是太衍剑尊,修仙界第一剑修,禾山剑尊。”
叶穹呼吸一滞。
任她知道那女人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是如此不一般。
第一,修仙界第一的存在吗?
眼前之人嘴里的向往与敬重真真切切。
“剑尊常年闭关,千百年来,只收了两名弟子,纪明澈纪师兄和柳琢光柳师姐,太衍宗内大小事务剑尊极少参与,如这般为新弟子取名,还是头一遭。”左取案说,“你真的不认识禾山剑尊吗?”
叶穹心头瞬间一热,却乖乖低下头,掩盖住了眼底的势在必得。
左取案见她不语,玩笑道:“若不是知你来自人界,我还真以为你是剑尊的亲友后人。”
叶穹安安静静将太衍弟子资料填写完成,交付左取案,左取案接过,端详起来。
“左取案。”
忽地,一道女声传来,斜斜的人影覆盖叶穹。
左取案抬眸,迟疑问:“秦朝川?你来这干吗?”
少女一身水蓝长裙,模样清秀,面上冷若冰霜,她随意瞥了眼叶穹,而后又问:“柳师姐呢?”
左取案:“柳师姐?这个时辰应该还在剑峰吧。”
“师姐没来交付任务吗?”
“任务?”左取案顿了顿,想起来柳琢光这次出去,也是带着任务的,“不知道,方才纪师兄来了,不过什么都没说,可能柳师姐待会儿来吧。”
“纪师兄?”秦朝川蹙眉,“他来做什么?”
“新入门的弟子,叶穹叶师妹,和你一样是人界来的,纪师兄说,是剑尊亲自给取的名。”
霎时,秦朝川眼眸朝向叶穹,冷淡的眸子夹杂着细微的打量,半晌,她转过头。
“没什么特别的。”
“哎,胡说什么呢,师妹还在这了。”
秦朝川抱臂不语。
左取案见状,气急败坏:“你这个样子,等你哥回来,我一定要告上一状。”
“我哥?”秦朝川毫不在意,“等他回来再说吧。”
她全然不顾左取案,径直走到木桌旁,随意坐了下去。
“你这是干嘛?”
“等师姐啊。”
左取案无奈扶额。
也不知道为什么,秦朝川从小便对柳琢光极为推崇。
剑峰之外,太衍之内,只要有柳琢光的地方,大多数时候,都会有秦朝川的影子。
左取案垂眸,无意瞧见叶穹沉默无语的面容,他俯身安慰:“叶师妹,别担心,我已经传信给你们的接应弟子了,待会儿她就到了啊。”
叶穹抬眸,扯动嘴皮,轻轻笑了下。
剑峰藏剑阁。
禾山仰头,看着眼前漂浮的一把把利剑,一言不发。
忽地,阁门被人推开。
“送过去了?”
纪明澈没说话,显然对禾山的安排很不满意。
他随意握住一把长剑,长剑在手心发出剧烈颤抖,纪明澈眸子低垂,轻笑一声,说。
“我当真是不理解你,你常年对她不管不顾,今年她及笄,本应该有着太衍最盛大的及笄礼,可你偏要将她支走,生辰那天,你也没有给她传信。”
“修行一道,不该有俗事缠身,何况,琢光背负天命,若她贪慕凡尘,将会有多少人丧命,你知道吗?”
“我不管他们,我只要琢光。”
少年金眸冷若寒霜,纪明澈一字一句,“我不认识别人,我知道琢光,她是我师妹,是我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只要琢光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禾山回头:“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得在乎!我是太衍的剑尊,更是修仙界的剑尊!在其位承其重,琢光是我的弟子,我不会害她。”
“呵。”纪明澈轻笑一声,面上喜怒难堪,“为了你的大义,让琢光身陷囹圄?”
“这是她修行的必经之路。”
纪明澈扯了扯嘴角,撇出轻微的弧度,不欲再与禾山纠缠这个话题。
“剑尊大人如今还想再收一个徒弟吗?”
“不会。”禾山冷静道,“她不适合练剑,剑道需要清修,剑修需要耐得住性子,这条路不适合她,但她需要在我眼前,我会让宗主……”
纪明澈没有心情听她怎样安排叶穹,他径直打断她:“琢光就适合吗?”
她可没给过琢光选择。
禾山叹息:“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择。”
闻言,纪明澈静了一会儿才说:“你看似给她无尽选择,可偏偏每一条道,都通往你所想的方向。”
禾山不说话了。
“琢光瞒我的,我可以不计较,但这必须是她自己愿意的,不会危害她性命的,”
“琢光是我的弟子,我不会让她出现任何事。”
“那你可知,她在孤身前往皇都的路上,遇见了大妖,险些丧命。”
禾山睫羽颤动,嗓声音依旧沉稳:“这是历练。”
纪明澈只觉得好笑:“自相矛盾。”
“纪明澈。”禾山叹了口气,“天命在琢光,她必须历练,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可能一辈子护着她,她不是我们圈养的玩物。”
纪明澈沉眸,半晌,他嗤笑一声:“这样的羞辱,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到底谁把琢光当玩物,你比我清楚。”
他松开铮鸣的长剑,头也不回地离去。
只是在他离开前,禾山再次开口。
“你要记得,你现在是纪明澈,太衍的纪明澈。”
纪明澈没有开口,身影未作半分犹豫。
长剑飞回禾山身侧,禾山站在原地,注视着纪明澈推开藏剑阁的大门,门外,一双明眸恰时与禾山对视。
柳琢光微微点头。
纪明澈:“……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师兄会来这。”
纪明澈笑着打趣:“琢光果然是与我心有灵犀,那你可知师兄在闭关期间做什么了吗?”
柳琢光抿唇,眼神复杂,她轻声:“师兄,你刚才和师尊吵架了吗?”
纪明澈收了笑,温柔地摸了摸柳琢光的头。
“不要多想,与你无关的。”
“骗人。”
纪明澈手上动作一顿。
柳琢光握着他的手抬眸:“师兄,师尊说得我明白,白天的事是我太过激动,就算师尊没有拦我,我也不会下手的。”
说到底,梦中的一切尚未发生。
叶穹是否真的是梦中的“叶穹”,还未可知。
“琢光,师兄不问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将自己随意陷入危险当中,更不能在危险时,选择一个人扛着。”
“好。”
纪明澈莞尔,他冷瞥了眼身后的藏剑阁,转脸看向柳琢光时,又是一副温柔好师兄的模样。
“好啦,琢光,听说你这次出去,可是经历了不少事,能告诉师兄吗?”
想到在人界发生的事,柳琢光眸子微暗。
“嗯……”柳琢光无意识抓着纪明澈的袖口,敛眸,喃喃道,“师兄,其实我有点不明白了。”
纪明澈蹲下身,嗓音温柔得好似三月春风,徐徐拂面:“没关系,师兄会陪着你。”
只要琢光需要他。
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纪明澈拉着柳琢光手,缓慢行走在太衍的月色下,人影斜斜长长,时不时交叠。
“师兄,书上说,人皇是应天命而生,可是上届人皇,造就无数苦果,民生哀怨,万物凋敝,师兄,这也是天命吗?”
“是。”
柳琢光顿了下,又问:“师尊说,我也是应天命而生……”
所以她才会梦见太衍覆灭的结局,才会无法向任何人倾诉。
因为这是她的天命。
天机不得泄露,天命不得窥测。
她窥测了所有人都未能窥测的,便要做所有人无法达到的。
天命太过广泛,但柳琢光从始至终,只想护住太衍。
“不。”纪明澈回眸。
清辉如流觞泻落,披在纪明澈肩头,夜风吹动鸦羽,轻轻扫动着柳琢光的手腕,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犹如朝日初生,他温柔又笃定地告诉柳琢光。
“琢光,你是应自己而来。”
什么天命?
禾山自己困自己一辈子就算了。
休想也困住琢光!——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15 23:39:08~2024-07-17 23:4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高中牲哪有不疯的 4瓶;吾命休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