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罗宝珠发话:“那你就和她约个时间见面。”
三房继承下来的遗产虽说没有二房那么多, 但是拥有的金融、保险等业务都是来钱非常快的行业,不可能缺钱。
即便缺钱,也不可能找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求投资。
罗明珠此举一定带着目的。
那就迎面而上, 看看她的目的。
“你和罗明珠打交道的时候要注意, 她这个人不好应付。”
相比于二房的罗珍珠, 三房的罗明珠有脑子多了。
李文旭本身心思也算是比较缜密,况且为人冷淡,不大会因为对方是女性而产生类似怜香惜玉的情愫,从而掉入温柔乡的陷阱。
他唯一缺乏的一点,是罗明珠从小到大用人脉与金钱堆砌出来的眼界。
这是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差距。
好在李文旭也在港城经营多年,不至于完全招架不住。
罗宝珠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有什么没法解决的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放下话筒,罗宝珠盯着窗外沉思良久。
窗外的嫩枝缀满新鲜的绿意, 春天正是鸟语花香、风轻日暖的好时光, 罗宝珠心里装满事, 沉甸甸的,没空欣赏。
她起身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外,李文杰站着等她,见她出来, 凑上前询问:“刚才是给我哥打电话吗?”
“是, 怎么了?”
李文杰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把心里话憋下,挠挠脑袋, 欲盖弥彰地回答:“没怎么。”
他其实装着一肚子想法。
从海南回来之后,他心里总有股淡淡的失落。
起初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想明白了, 究其原因,在于当时在海南时,罗宝珠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唯独留下他大哥。
这无疑说明罗宝珠最信任的人是他大哥。
照道理,这也没什么好置喙的,毕竟他大哥胆量比他大多了,看起来也更加有威慑力。
可他心里还是有点失落。
瞧瞧他大哥,一直待在港城,都没和罗宝珠相处几天,却能获得罗宝珠如此信任,自己天天跟在罗宝珠身边,反而……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情绪冒出来,李文杰也感到苦恼。
他怎么能嫉妒他大哥呢!
同时又觉得自己有点没用,没能帮上罗宝珠的忙。
想要和罗宝珠坦白,一时又开不了口,觉得说出来怪丢人的,想想还是自个儿憋肚子里吧。
偏偏他是个憋不住的人,满脸的情绪都写得明明白白,罗宝珠瞧一眼就能窥清他心里那点小九九。
“每个人擅长的地方不一样,像你哥,他就不适合给我当助理,他没有你这么心思细腻,所以我只是在适当的场合留下适当的人,并不是对你能力的否定,你明白吗?”
李文杰眼睛一亮,“明白了!”
有些话,只要说开了,就不存在误解。
罗宝珠望着面前人一脸灿烂的笑意,也跟着轻轻扬起嘴角。
得,这人还和以前一样,好哄。
“先别乐了,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青山培训。”
培训机构已经开业,目前是高绍波在管理,她想去看看情况。
培训费用高达200块,这是一整个课程的费用,需要一次□□齐,然后才能入班学习。
目前深城的平均工资只有一百多,培训费用需要花费一个多月的工资,有些人不乐意将一个多月的工资交给培训机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愿意投资自己。
据说招生情况还不错。
罗宝珠赶到培训机构时,好几个学员正站在询问台前咨询具体的情况,罗宝珠匆匆走过,没作停留。
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
紧跟在她身后的李文杰也停下脚步,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罗宝珠没回答,只转过身,重新看向询问台。
刚才一晃而过的余光里,她似乎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犀利的目光扫过咨询台前的几道身影,还真让她窥见熟人。
她脚尖转换方向,直直朝着咨询台而去。
咨询台前,陶敏静双手揣在口袋里,紧紧握着她刚发下来的工资,耳朵竖起,用心听着工作人员的讲解。
听得认真时,一双陌生的手突然搭在她肩上。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瞧见自家老板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你来报名?”老板问。
陶敏静点点头,“嗯。”
“你怎么会想来学电脑?”老板继续问。
面对自家老板,陶敏静很是实诚地表态:“我以前没见过电脑这种东西,感觉很新奇,所以想学学。”
说完,她才注意到跟在老板身旁的李文杰。
不知怎地,头脑里闪过之前表姐邹艳秋的话,邹艳秋交代她,以后要是碰见李文杰,得找机会给两人牵桥搭线。
她又不擅长干媒人的活,于是只当没瞧见李文杰,目光全落在自家老板身上。
“老板,你过来,难道……也是想学电脑吗?”
噗呲——
罗宝珠轻笑一声,“那倒不是,我是来查看经营情况。”
“原来这家公司也是老板您开的?”陶敏静深感震惊。
自家老板的产业可真多啊。
她心里有点羡慕。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真大,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像自家老板这样优秀的人呢?
“你已经很优秀了。”罗宝珠注意到面前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夸奖道:“你看,你另外两个朋友怎么没有跟来?”
还能为什么,因为不想花钱。
陶敏静打听到参加电脑培训的报名价格是200元时,回去和大家伙一说,邹艳秋与陶红慧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想过来参加。
按着她们的话,这钱不是全打水漂了么!
邹艳秋的工资全都攒下来,准备去买好看的衣服和化妆品,陶红慧的钱一分不动的存着,是想寄给家里。
陶敏静对打扮自己没有兴趣,家里日子虽然苦,但也不在于这一时半刻。
况且在她的认知里,自己要是更厉害,这点钱可以轻而易举赚回来,深城是个大舞台,有能力的人才能在舞台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然连当观众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第二个月刚发工资,她迫不及待带着凑齐的两百块钱,过来报名。
没承想遇到了自家老板。
面对老板的问话,陶敏静没吭声,她不想在自家老板面前揭露邹艳秋和陶红慧的不是。
“我倒不是批评她们,只是你能够有这样的思维与行动力,证明你已经比大多数人优秀很多。”
人这一生,无法进步,大多是为思维所累。
从小村庄里走出来的陶敏静能够拥有投资自己的意识,已经很棒。
罗宝珠注意到她一直握在口袋里的双手,回头叮嘱李文杰几句,李文杰快步走向咨询台。
“你的工资就留着生活吧,报名费我替你交了,记得好好上课。”
陶敏静甚至还来不及说一声谢谢,自家老板已经潇洒地离开。
她望着老板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澎湃的激动。
周遭嘈杂,她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在心里的小声道谢声。
报上名后,陶敏静揣着自己原封不动两个月的工资,走回了制衣厂厂区宿舍。
邹艳秋和陶红慧坐在宿舍的床铺上数新发的工资。
工资都是现金发送,每逢发薪,需要到财务部门领取并签字确认。
陶敏静离开之前,两人在宿舍数工资,回来之后,两人还在宿舍数工资。数来数去也不会数出花来,但是两人就是爱数,这是她们第一次凭借着自己的劳动赚到这么多钱。
以前在老家农村里,一年到头全家人都攒不下这么多钱,没想到在深城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赚到了,能不高兴吗!
见陶敏静回来,邹艳秋这才分出一点视线,“你报上名了?”
她满脸调笑,“你说你,非得跟钱过不去,好端端的工资,干嘛都送给培训机构?”
“你去培训了,能帮你重新找到工作?我看也未必,会电脑有什么用,现在大多数厂子里都没有电脑,根本用不上,你学了也没有用武之地啊,都是那些销售员忽悠你的,他们就是希望你这种人多一点。好给他们送钱。”
邹艳秋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笑的意味,当然,她也并非真心实意地嘲笑,只是完全想不通陶敏静此举的意义。
工资放在自己手上不好么,平白无故送给别人做什么。
那可是两百块,又不是两块钱。
两块钱她都舍不得呢,浪费了也要心疼好一阵的,更别说两百块了。
“敏静,那你手上还有没有生活费?你交了两百块钱,手上也没剩多少,要是这个月不够花,或者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你跟我说,我借你。”
“不用。”面对邹艳秋的好意,陶敏静直言拒绝。
还没等邹艳秋出声询问,她将藏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露出一叠钱,那是刚发的工资。
“怎么回事,你没报名?”
“报了,只不过恰好遇见老板,培训机构也是老板开的,她替我出了报名费,让我好好学。”
陶敏静一番解释落下,听得邹艳秋目瞪口呆,隔壁床铺上数钱的陶红慧也停下动作,怔怔地望着她。
“你是说,培训机构是罗老板开的?她还顺便为你免了报名费?”
邹艳秋感到不可思议。
怎么这种好事都让陶敏静给撞上了。
早知道自己也跟着陶敏静一起去报名了,说不定老板也能将她的报名费一道儿给免了。
没讨到便宜的邹艳秋感觉自己错失几个亿,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吃了亏。
她眼咕噜一转,朝旁边的陶红慧使使眼色,“红慧,咱们也去报名吧。”
她不想去电脑培训机构,最大的原因是不愿意掏报名费,如果有人替她出报名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脑子笨,可能学不会。”陶红慧没明白邹艳秋的打算,摇着脑袋拒绝。
“哎哟,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就这么说定了,改天让敏静带咱俩一起去报名。”
邹艳秋不由分说定下这件事,顺便朝陶敏静打探,“那你知道咱们老板什么时候会去培训机构吗?”
“对于邹艳秋的打算,陶敏静心里明镜一样,但她也不好出言点破,只说:“这个我不知道。”
她确实是不知道。
自家老板的行程多且繁忙,她哪里能知晓这种机密,偶然碰见只是恰巧罢了。
即便知道,恐怕她也要装作不知道。
自家老板能给自己免单,她感激不尽,但是又带上另外两个人过去,仿佛有种道德绑架的意味,她不想给自家老板惹麻烦。
“你也不知道吗?”
邹艳秋不死心地喃喃:“看来我得想个法子打探老板的行程。”
——
罗宝珠视察完培训机构,又马不停蹄赶去布吉工业区查看施工情况。
工业区才刚刚开始建设,工地热火朝天地挖着土。
卫主任也时不时过来巡视情况。
恰好是饭点,罗宝珠赶到的时候,看着一群工人就地而坐,捧出怀中的馒头,埋头硬啃。
也有人带着玉米面饼子,条件稍好一些的能掏出一个熟鸡蛋来。
总之,相当清汤寡水。
她走到卫主任身边,开口询问午餐的问题:“工人们都是自带干粮吗?”
“是。”卫主任点头。
“可是我看……”罗宝珠环视一圈,“这伙食也太差了点。”
“没办法,伙食费咱们都是补贴在工资里面,但是他们这些人,哪里舍得拿工资改善伙食,能拿几个冷馒头填肚子已经不错了。”
卫主任是穷苦人出生,他很是能共情这种情况,以前他下基层干体力活,吃的也是冷馒头。
馒头容易携带,也填得饱肚子。
口腹之欲没那么重要,大家的要求也不高,能活着就行。
可是罗宝珠要求高。
这样也不行啊,工人们吃得这么差,哪里有力气干活,到时候整个工程都会被拖慢。
“我想个办法解决一下工人的饮食情况。”
“你想什么办法?”卫主任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你都别想着把原本包含在工资里的伙食费扣出来,大家伙不会同意的。”
穷惯了的人,宁愿吃冷馒头,也不愿多掏出钱来改善伙食。
“我明白。”
“你明白啥呀。”卫主任把话说得更直白,“如果你要想办法,那多出来的伙食费,只能你自己承担。”
“嗯。”罗宝珠毫不犹豫应下。
一句话听得卫主任沉默下来,“你真要自己承担?”
“也不是多少费用,工人们吃好了,也有力气干活不是么?”
罗宝珠一句反问呛得卫主任久久无言。
这家伙居然真要自己承担费用。
他默默看着罗宝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罗宝珠爱赚钱吗?当然也爱,但她能保持对底层人的同理心,而不是典型的资本家,企图榨干人身上最后一滴血。
他希望在深城像罗宝珠这样的企业家能多一些。
几天后,卫主任看到了罗宝珠的改善方法。
到了饭点,一辆小推车准时到达工地,推车的员工让工人们排好队,一个一个过来上前领饭。
“这是什么?给咱们发饭的车?”
“这么一个小推车里,能装下所有人的饭菜吗?”
“不知道,没见过,先让我看看。”
在工人们一众疑惑的目光中国,推车的员工揭开小推车上铺着的保温棉布。
他从小小的推车里,掏出一份份做好的盒饭。
工人们没见过这样的盒饭,好奇又疑惑,接到后迫不及待打开。
菜色很好,有荤有素。
小炒肉的爆香,红烧鸡块的诱人味道,外加一份清炒花菜,叠放在一粒粒紧压着的大米饭上,时时刻刻勾人味蕾。
先接了盒饭的人早已等不及,往地上一坐,全都狼吞虎咽吃起来。
工地上飘荡着一股诱人的肉香。
这伙食,比吃席还好呢!
大家伙忙着吞咽,一时没空发表意见,整个工地只听见腮帮子嚼嚼嚼的声音,每个人脸上都露出餍足的欣慰。
白色的塑料盒捏在他们手上,卫主任细细打量着,很是稀奇。
他不是没见过盒饭这种东西,火车上就有盒饭卖。
其实火车上的饭菜大多是明火烧的,餐车的灶台旁边有一条煤巷,负责炒菜做饭的大厨还得时不时往炉灶里加煤。
食材通常用铁皮箱保存,铁皮箱里放着棉被和冰块,类似冰箱,能保持食材新鲜。
乘客可以凭借粮票购买。
但是这样明火烧出来的饭菜比较贵。
一份海米烧茄子三毛五,一份熘鱼片五毛钱,辣子鸡贵一点,一块二一份,加上一大碗米饭一毛钱,一餐下来得花费不少。
总之,大部分人是吃不起的。
与餐车提供的明火烧制的饭菜相比,盒饭就划算多了。
一份盒饭三毛钱,量也比较足,能管饱。
可是火车上的盒饭使用的是铝制餐盒,是要回收的。
饭点前的三个小时内,餐车长先在车厢里售卖餐票,然后根据根据卖出去的餐票准备饭菜,到了饭点,餐车服务员分发盒饭,待乘客吃完,服务员又将餐盒收回,备着下次使用。
没办法,物资紧缺的年代,这样的东西都得回收利用。
他还没见过像眼前这样材质的盒饭。
卫主任踱步走上前,凑过去问发送盒饭的员工,“是罗老板让你过来的?”
送饭的员工瞧见卫主任亲自过问,连忙递过一份盒饭。
卫主任:“……我不是要讨盒饭的意思。”
“罗老板交代了,如果卫主任您也在,也给发放一份,说是让您尝尝伙食够不够格。”送饭的员工解释。
好吧,罗宝珠想得真周到。
正好他也想研究一下这个盒饭材质,于是也没客气。
接过盒饭一瞧,哟呵,这伙食,比他的好多了!
卫主任和工人一样蹲在地上解决午餐,吃完之后连盒子都没舍得忍,他捧着盒子不禁感叹,工地上工人怕是全深城伙食最好的一批了。
很快,布吉工业开发区的工人高人一筹的伙食传开,惹得其他工业区的工人纷纷艳羡。
都是建筑工地上的工人,怎么人家吃得这么好,人家老板这么慷慨?
不公平!
有胆子大的人开始向上交涉,为众人争取利益。
于是,深城对盒饭的需求急剧上升。
这可乐坏了何庆朗。
他万万没想到,明朗餐厅近两年一直无法突破的经营瓶颈,就这么被罗宝珠轻而易举给突破了。
罗宝珠不知道从哪里生产出一批泡沫饭盒,饭盒携带非常方便,从餐厅里运出一份份盒饭后,立即有人前来问价,问他们做盒饭是怎么收费。
随后,不少工地也来洽谈,他们都需要这样盒饭。
餐厅里一下子平白无故多出一大堆订单来。
罗宝珠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解决工地上的工人午餐问题,没想到竟然意外给餐厅带来大量的生意,重新打开了一条新的业务。
这样的盒饭生产起来也并不困难,每天可以大量供应。
眼下珍贵的不是饭菜,而是装饭菜的泡沫盒,他不知道罗宝珠是从哪家工厂里订购这样的饭盒,但他从没在其他餐厅见过。
目前深城只有他一家餐厅里面提供这样的盒饭,相当于暂时没有竞争对手。
这意味着大笔大笔的订单只能涌到他的餐厅中。
何庆朗喜不胜收,乐呵呵走到罗宝珠面前商量,“罗老板,我预估开一家越南风味的大餐厅,之前与你商量,你没急着答应,这下你该考虑好了吧?”
随便一个点子就能增大业务量,这样的人才,说什么也要继续合作下去。
第92章
开一家越南高级餐厅早就在何庆朗的规划之中。
甚至他当初来深城的目的就是开一家高级的越南餐厅, 只可惜当时的深城没有这样的经商土壤,而现在的深城已经初具城市雏形。
深城立市不到五年,城市框架已经初步搭建起来, 原先是普遍不超过三层的低矮建筑, 现在上百座高楼渐次耸立, 虽说其中大部分还没完工。
但总会有完工的那一天。
城市按着工业区、住宅区、金融商业区、旅游区、仓库区、文化科学教育区六大功能区分类建设。
基础建设方面,蛇口的码头具备相当的规模,盐田港也在立项中,深城机场开始筹备。
去年深城完全度过了物资短缺的境况,今年年初领导人又来视察深城,并为深城题了词。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现在在深城建设一家高级餐厅的时机都已经成熟。
何庆朗想与罗宝珠商量合伙开办高级餐厅的事。
他给坐在对面的人倒了一杯水,“罗老板,你当初可是答应过我的, 说是等环境稳定下来, 等我准备好一切, 再与你商量,现在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看中了一个1500平方米的空间,已经准备报政府审批,等到审批通过后开始建餐厅。
现在的深城很难找到高档一点的饭店, 小一点的餐馆, 不管是餐品味道还是卫生环境都算不上很好,深城这两年发展很快,但餐饮行业似乎没跟上。
所以何庆朗认为眼下到了适合开办高级餐厅的节骨眼。
来深城的外商越来越多, 这些外商对于饮食环境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高级餐厅一定不愁生意。
“我规划过了,如果政府同意, 接下来的整个店铺装修我会天天盯着,完全按照越南风情来装修,罗老板你就不用操心太多了,你只要入股,其他的都不用费神,以后等着分收益就行。”
这话有股忽悠人的诈骗味道,罗宝珠听笑了。
投资都有风险,话到何庆朗嘴巴里,仿佛她不用承担风险似的,万一餐厅经营不善,她也是要跟着亏损的。
何庆朗大概是笃定了这一点,拉她入伙,也是想借着她的关系解决一些问题。
真到了困难时刻,免不得要把一半的压力分给她承担。
上了船,她再难脱开身,有问题也要帮着解决,不然还能眼睁睁看着餐厅倒闭?
所以啊,收益哪里是轻轻松松躺着就能入账。
罗宝珠没有接过水杯,她拉开餐厅休息间的小椅子,随手拿起上面一份报纸阅读。
目光落在报纸上,嘴里却不忘回复:“越南高级餐厅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咱们先谈谈盒饭的事情。”
最近明朗餐厅接到大量的盒饭订单,生意一笔接一笔。
罗宝珠关心进展,“何老板,咱们店里能忙得过来吗?”
“能,我已经连夜多招了十个员工,专门负责盒饭这一块,绝对没问题,现在有多少订单我都不怕。”
生意人哪能怕生意多,多大的订单他都能吃下。
“那你是怎么定价的?”罗宝珠又问。
“哎哟,说起这个,我倒是忘了。”何庆朗一拍脑袋,“之前说是要和你商量来着,忙着布置,一下子忘了,这倒是个没定的问题,罗老板,你说怎么定价比较好?”
很显然,何庆朗心里已经有了预案。
不等罗宝珠回答,他自顾自地提起,“我认为一份盒饭定价一块钱。”
“你看哈,咱们盒饭里面有荤有素,菜色好,米饭足,况且现在深城就咱们一家提供这样的盒饭,定这个价自然不便宜,但也不算太贵,不愁后续的订单。”
任凭何庆朗说得天花乱坠,罗宝珠始终不发一言。
对面的人慷慨激昂陈述完毕之后,罗宝珠才淡淡发话,“定五毛吧,一块钱太贵了。”
一群工地上只舍得吃冷馒头的工人,谁会甘愿掏出一块钱吃一顿盒饭?
即便有荤有素,那也不行。
太贵了,工地上的人绝对吃不起。
“五毛算是比较合理的价格,况且这个价格咱们也有得赚。”
当然有得赚,何庆朗是餐饮起家的人,比罗宝珠更懂其中的利润空间。
一份有荤有素的盒饭,哪怕卖五毛钱,也是有利润的,只不过利润太低了。
他的心理预期是一块钱,没想到一下子被罗宝珠砍去一半。
这一半仿佛不是砍去一份盒饭的价钱,而是硬生生砍去他一半的利润,何庆朗有点心痛。
想想以后盒饭业务如果一年能挣两万,那他只能拿一万,如果能挣20万,那他只能拿10万,如果能挣50万,利润直接砍半到25万。
有种挣得越多,亏得越大的肉疼感。
何庆朗有点不愿意,“五毛钱是不是太低了?虽说有得赚,但是利润太低了,不划算啊。”
况且现在还没有竞品,正是圈钱的好时机,盒饭推出去,肯定会大卖。
市场一向是跟风逐利的,要不了多久,全深城很快就会遍布各式各样的盒饭。
到时候想赚都没得赚嘞。
何庆朗试图商量,“我是想着趁能赚的时候多赚一点,等到后续竞品出来,生意肯定不会这么好,面对激烈的竞争,咱们到时候估计会适量降价。”
“你看,总有降价的一天,咱们也不是非得一开始就定这么低。”
罗宝珠摇头不语。
她的的观念完全不同。
做生意不能竭泽而渔。
她亲自去工地考察过,知晓工地工人的饮食情况,一块钱买一份盒饭,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贵,承担不起。
想想一天要吃两顿,单单是花在饮食方面的费用就是两块钱,一个月30天,那就是60块钱。
这得花去工资的一半。
那点工资都是工人们用汗水与苦力换来的血汗钱,谁会这么大手大脚挥霍掉?
一块钱一份盒饭显然不太现实。
即便刚开始能风靡一阵,也很快会因为价格的原因被市场抛弃,到时候哪怕降价也无济于事,因为名声坏了。
倒不如一开始就以偏低的价格出售。
这样不仅赢得实惠的口碑,也为后续的发展打下基础。
就算后来者想要竞争,那也只能在价格与菜色上做出让步。
要么更加便宜,要么更加好吃。
商家卷起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那些工地的工人得了实惠。
罗宝珠起初给布吉开发区的工人们提高伙食,没想过从其中找商机获利,意外带火了盒饭生意,也不想趁此圈一波。
“薄利多销嘛,价格低了,销路反而可能会更好,长远来看,不一定比一开始定价高赚的少。何老板你就别纠结了,依我看,低价更符合市场,也更有利于明朗餐厅以后的发展。”
罗宝珠的语气很随和,态度却很坚定,何庆朗听出来了。
他心里有点犹豫。
罗宝珠话中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
只不过他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商人,商人首要的目标是考虑利润,薄利多销的策略不知道会不会打开餐厅一个新的发展方向,但是以一块钱的价格卖出盒饭,眼下肯定是能大赚一笔。
放弃眼前的利润,而去寄希望不太明朗的未来,何庆朗心里不是很赞同。
思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准备迎合罗宝珠。
因为他还要与罗宝珠商量开办越南高级餐厅的事情。
“罗老板,其实我心里是不太认可这个低价政策,不过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就支持一回,现在咱们可以聊聊越南餐厅的事情了吧?”
言下之意,我退了一步,你也应该让一步。
罗宝珠翻了一面报纸,笑着道:“当然。”
“餐厅的事情,既然何老板已经做好打算,那我也就不操心了,越南风味的餐厅我不是太熟悉,何老板在越南待的时间比较长,比我更擅长于经营餐厅,那之后就麻烦何老板多费心。”
这是同意入股的意思。
何庆朗喜出望外,连忙去找餐厅的财务,准备接下来的资金筹备与入账。
休息室里只剩下罗宝珠一人。
安静得仅能听见报纸翻动的声音。
李文杰进来问她,“今天还要去培训机构视察吗?”
这几天罗宝珠几乎天天去培训机构查看情况,他不免多嘴问一句行程。
“不用了。”
罗宝珠盯着报纸,眼睛舍不得离开,看得异常认真。
这副认真的态度勾起李文杰的注意,他的目光也逐渐转移到报纸上。
报纸上介绍着港城那边股市的情况。
李文杰不太懂股市,好奇地问:“这是要开拓新的业务吗?”
“是。”
罗宝珠盯着报纸,沉声回答。
金融业来钱快,这样的机遇也不能错过。
这两年港城股市的发展并不景气,82年因为中英谈判的缘故,港城楼市崩了,股市也好不到哪里去。
去年9月份,甚至陷入有史以来的港元危机。
为了挽救港城金融体系,安定民心,港城政府采取美元联系汇率制度。
联系汇率制是一种固定汇率制,意思是将本币与某特定外币的汇率固定下来,并且严格按照既定兑换比例,使货币发行量随外汇存储量联动的一种货币制度。
如果所联系的货币是美元,那就是美元化制度。
采取联系汇率制度之后,港元还在继续下跌。
不过触底反弹的时机很快就要来临。
罗宝珠算了算时间,大概是年底吧。
9月份,中英两国政府代表签订港城前途问题的联合声明后,这样重大的政治事件会给港城市场带来极大的信心。
港股也会逐渐回升,接下来将会出现新一轮的长达四年的牛市。
罗宝珠轻轻翻动报纸,“提早关注一下港城的股市,也好提前做准备。”
得到回复的李文杰没了下文。
他挠挠脑袋想接句话,半天没憋出一个屁。
他对股市一窍不通,哪怕有心想将话题继续聊下去也办不到,连股市这个词,还是从他哥嘴巴里得知的呢。
知道得太少,有时候连瞎掰都不会。
李文杰就是这样的情况。
感到实在无法继续话题,他话锋一转,提起另外一桩事,“前几天的报纸你看了吗,据说温州八大王已经平反了。”
“看了。”
时刻关注新闻信息的罗宝珠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新闻。
前两年,私营经济冒头,首当其冲的就属温州八大王,私营经济兴起,不可避免要与国营经济抢生意。
国营工厂从计划经济走来,制度僵化,弊病太多,抢不过私营企业,国家只得出手保护,打压私营经济。
受到打压后,刚蓬勃兴起的家庭工业一下子被摁了下去,八大王的被捕,对整个温州市的经济活力都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波及到全国。
私营有危险,谁会冒着被抓的风险干下去?
自然是跑的跑,躲的躲,藏的藏。
年初,邓公巡视四个经济特区,并一一题词,这本身也是一种信号。
于是私营经济又被鼓励。
中央下达了保护私营经济的一号文件,依着这份一号文件,温州的市委开始借着政策为八大王平反。
市政法委员会与公检法三家组成联合调查组,对八大王当初的案件认真复查,最后定下结论,除了一些轻微的偷漏税外,八大王的所作所为基本上符合中央精神。
平反之后,当初被抓进来的人也就无罪释放。
收缴的财物也从国库拨出,原封不动还给当事人。
这样的态度很明显,国家又开始支持私营企业了,私营企业家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那你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罗宝珠估摸着黄俊诚应该也听到消息,就算黄俊诚自己没意识到,他母亲李秀梅也一定会给他送消息。
深城的发展前途比海南要好,黄俊诚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想要把小作坊发展成大工厂,还得回深城耕耘。
“他应该关注到新闻了吧?还不准备回来吗?”
“嗯,快了。”李文杰接话,“听我大姑讲,大概这两天就会回来。”
——
几天后,黄俊诚从海南坐车,一路颠簸回到故土。
这是他时隔一年多,头一次踏上归乡之路,一路上看什么都倍感亲切。
李秀梅早就在家等着他。
听说是大清早到达,她天还没亮就起床,忙着杀鸡宰猪准备佳肴,想给儿子办一场接风宴。
蹲在院子里用热水烫鸡毛时,黄俊诚大包小包地跨进院门。
“哎哟,这么早就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嘛,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你行动不便,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李秀梅扔下死鸡,忙不迭起身跑过去迎接。
一件一件将包裹接过来,感受到包裹沉甸甸的分量,她诧异,“这些东西都是你一路从南海带回来的?啧啧,多累啊。”
“嗯,都是给你们带的礼物。”
“礼物?”李秀梅眼睛大瞪,完全没想到黄俊诚会给她带礼物。
她心里感慨万千。
自家儿子可算是懂事了,若是换做以前,他哪里想得这么周到。
果然啊,在外面待了近两年,长进不少。
看来还是吃了一些苦,不然怎么人情世故这方面突然就通了?
李秀梅满心的喜悦从脸上溢出来,她欣慰于儿子的懂事,拎着沉甸甸的大包小包也浑然不觉重量。
她放下包裹,把黄俊诚引到堂屋里坐下,给他到了一杯凉茶,倒茶之前,还特意洗干净拔了鸡毛的双手。
“一路坐车,是不是累坏了?”
将凉茶递过去后,李秀梅一双手也不闲着,连忙去解旁边的包裹。
她倒要看看儿子给自己带了什么礼物。
包裹里面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她掏出一瓶罐头,好奇:“这是什么罐头?”
“菠萝罐头,是给外婆的。”
“哟,我还以为是给我带的呢,原来是给你外婆的呀。”李秀梅很是意外。
这孩子,都知道惦记外婆了。
好样的。
孩子懂事了,真的懂事了。
李秀梅眼睛一酸,背过身去快速刮了一下眼角,故作忙碌地从包裹里翻出一包白色的长形的东西,像薯条干的形状。
“这又是什么?”
“这是椰子条,也是给外婆的。”
李秀梅算是听出来了,“都是海南的特产是不是?”
什么菠萝啊,椰子啊,海南就产这些玩意儿。
李秀梅笑呵呵地将椰子条和菠萝罐头放到一边,“行,既然是你特意给你外婆带的,我等会儿去跑一趟,一定把你的孝心完完整整地带给她。”
可以预见,老太太要是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黄俊诚从海南千辛万苦特意带过来给她,指定要乐得合不拢嘴咯。
自己也终于能在老太太面前长扬一口气。
瞧,她儿子也算是有出息了,不是以前只会窝在家里发牢骚的颓丧残疾人。
李秀梅又乐呵呵地去掏包裹。
从包裹里掏出一包茶叶,她笃定:“这应该是留给家里的吧,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拿来招待客人。”
“不是,这是送给二姨的。”
“哟,你二姨家也有礼物?”想得还蛮周到。
李秀梅满脸的高兴已经抑制不住,她心里也开了花,嘴巴快要咧到天上去。
“好好好,给你二姨,都给你二姨,我等会也抽空去跑一趟,你二姨这阵子心情不怎么好,带给她一点好消息说不定能让她开心一点。”
“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
李秀梅继续往包裹里掏,掏出一瓶像红花油似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
“是香茅油,送给方美丹的。”
闻言,李秀梅脸色大变。
“送给方美丹?送给她做什么!”
提起方美丹,李秀梅气不打一处来,“俊诚,你还不知道吧,有些事情我没跟你讲实话,当初我只说了方美丹要回玩具厂宿舍居住,顺道还和你断了关系,我还以为她是被我气的,谁知道根本不是!”
“她老早就和那个什么林鸿泰搅合到一起了,上次我还在医院门口瞧见她大着肚子去做检查呢,你说说,这种人,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
“当初要不是你救她一命,她坟头草都有一人高了,她倒好,恩将仇报,给你戴绿帽子,这样的人,你还给她送礼物?”
“呸,没送她一顿诅咒都是好的,这么没良心的人,指定没什么好报。”
忘恩负义的小人,没必要惦记。
况且人家现在跟了大老板,吃香喝辣,日子舒服着呢,送一瓶小小的香油过去,人家不一定瞧得上呢,心里说不定还嫌寒酸。
李秀梅收起香茅油。
“这个我收着了,别给她。”
给谁也比给方美丹好。
包裹里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李秀梅索性把包裹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
除了一些衣物,她眼尖的发现一件木头雕塑。
雕塑是一头作战斗姿态的牛。
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木雕再漂亮李秀梅也没有欣赏的心思,她只是奇怪,“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雕塑品了?”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左右不过是块木头,木头见得多了,谁稀罕啊。
她随手就要将木雕扔到桌上。
“小心点。”黄俊诚提醒她,“这是黄花梨。”
“怎么,黄花梨很贵?”黄俊诚没回答,李秀梅俨然从他严肃的表情中窥知真相。
哟,看来还真值点钱。
她动作轻缓地将雕塑放下,“那这个礼物,你是打算送给谁?”
家里也没人喜欢雕塑啊。
黄俊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默默将雕塑收了起来。
行吧行吧,孩子不仅成熟了,懂事了,也开始有自己的心事,不愿长辈插手了。
李秀梅没再追问,她其实能猜到是谁。
只不过这样的场合揭露出来,未免有些煞风景。
只当不知情吧。
李秀梅继续整理包裹,目光落到香茅油时,才想起一个问题。
“对了,你这个油是做什么用的?”
“驱蚊。”
“那正好啊,放在家里驱蚊最好,最近蚊子的确有点多,深城的苍蝇南头的蚊,又大又狠吓死人,这瓶油正好派上用场,给方美丹了多可惜啊,她那样的人……”
李秀梅一边整理包裹一边不断唠叨,突然瞧见黄俊诚起身。
她一愣“你去哪儿 ?”
“去布吉河附近走走。”
黄俊诚不想继续听自家母亲的牢骚。
他其实对方美丹的行为没有半点生气。
当初两人本来也就没什么关系,只是为了给方美丹安排工作才故意向母亲承认两人的男女关系,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
现在断开,方美丹也并不算背叛他。
他心里自然也无怨言。
回到家乡,他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去布吉河附近走走。
这里承载了太多记忆。
当然,大部分是与罗宝珠的记忆。
二观桥仍然静静地伫立在布吉河上,在那里,他的命运曾经因为罗宝珠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回头想想,那些往事,恍如隔世。
春风拂面,黄俊诚不知不觉走到桥上,视线朝下,望着曾经自己往下跳的河面。
河水湍急,他的目光随着湍急的河流慢慢延伸,越过杂乱的水草与成群的鱼苗,最后定格在一块红色的布上。
奇怪,怎么有块红布?
别人丢弃的脏衣服吗?
深城前两年与港城联手整治深城河后,也顺带疏通了布吉河河道,清理了不少堆积在河床的垃圾,自那之后,布吉河上方鲜少有垃圾漂浮。
谁这么不小心,把衣服落下了?
黄俊诚觉得不太对劲,走近一瞧,瞳孔猛缩,大惊失色。
那不是一块布,而是一个人。
具体来讲,是一具尸体。
尸体的腹部高高隆起,赫然是一个孕妇。
第93章
黄俊诚被警方带走了。
接到这个消息时, 李秀梅正高高兴兴捧着黄俊诚带回来的海南特产去给老太太王桂兰送喜。
“妈,这是俊诚特意给你带的菠萝罐头,这下有口福咯。”
“妈, 你看, 这是椰子条, 海南的椰子可甜了,您尝尝。”
难得黄俊诚这么懂事,李秀梅自然不放过在老太太面前夸耀的机会,一个劲地称赞黄俊诚多么多么用心,多么多么有孝心。
没称赞两句,邻居一脸慌张跑过来报信,“不好了秀梅,俊诚被警察带走了,布吉河附近……”
刚起了个头, 话还没说完呢, 李秀梅已然脑补出接下来的剧情。
糟糕了!
肯定是警察听到风声, 过来抓黄俊诚。
温州八大王都平反了,怎么深城还不肯放过之前倒卖过的人?是不是警方抓错人了?
李秀梅哪里还有心思炫耀,忙不迭朝家里跑。
“哎哎哎,秀梅你搞错了, 派出所的方向在另一边呢!”邻居追在她身后提醒。
李秀梅充耳不闻, 一个劲地朝前跑。
她没有搞错,她不是要回家,而是要去离家不远的出租车公司, 她得找罗宝珠帮忙。
如果黄俊诚真因为投机倒把被抓,家里谁也帮不上忙。
在她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只有罗宝珠能量最大, 她一时半会想不出其他人来,满脑子都是罗宝珠的身影。
好歹当初黄俊诚也帮过罗宝珠,罗宝珠不至于这么见死不救吧,倘若真这么见死不救,她给人跪下也成。
还不知道事态如何呢,李秀梅俨然已经想到求人之策。
她心里惴惴不安,同时又有些庆幸。
好在老头子黄鼎明没有跟着儿子黄俊诚一起回来,不然这次肯定被一锅端。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路跑回出租车公司,李秀梅直接找到李文杰,求见罗宝珠。
她二话不说就要给人跪下,吓得不明所以的罗宝珠连忙扶住,“有话好好说,慢慢说。”
不要动不动上道德价值。
“俊诚被警察给带走了,肯定是因为之前的事,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助他?”李秀梅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满脸焦虑。
刚才盼回儿子的心情有多喜悦,这会儿心情就有多悲痛。
还不如不回来呢!
外面至少安全。
“你仔细说说,黄俊诚被警察带走了?确定是因为之前的事吗?”罗宝珠不太信。
温州那边都翻篇了,深城这边没必要抓着不放啊。
况且年初的时候邓公过来深城视察并且提过词,这意思很明显,显然是要鼓励私营经济,保护私营经济的一号文件都下来了,没道理深城继续抓着不放。
这不是和政策过不去吗?
可是……
罗宝珠面色有点凝重,她刚才似乎的确听到附近响了一阵警笛声。
原来是去抓黄俊诚的吗?
眼下情况比较复杂,从李秀梅嘴里也得不到全部的实情,罗宝珠朝李文杰使了个眼色,李文杰立刻会意,叫来司机老周。
一行人直接坐专车前往派出所查看情况。
到了派出所,大家才知道原来情况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黄俊诚被带到警局,并不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而是因为在布吉河里发现了一名女尸。
听到消息的所有人立即松了一口气。
一直提心吊胆的李秀梅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地,赶来派出所的途中,她坐在车里,一路上喋喋不休,聒噪极了,生怕黄俊诚出什么意外,浑身绷满警戒。
现在警戒解除,她整个人如虚脱一般,出了一身后知后觉的冷汗。
正擦着额头的汗呢,警察一句话瞬间让她一颗心吊到嗓子眼。
“死者名叫方美丹,你认识吗?”
李秀梅身子一僵,整个人如临大敌。
电光石火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不合时宜的猜想。
方美丹怎么突然就死了?
她之前的诅咒也只是随便说说啊,没想人真被诅咒死啊!
这事和黄俊诚有没有关系?
黄俊诚一回来,方美丹就出事了,该不会是自家儿子被戴绿帽,心里气不过,把人给……
只要稍稍冷静下来想一想,就能想明白黄俊诚并没有作案时间。
他才刚从海南回来,连家里都没坐热乎呢,怎么可能有那个时间去犯罪。
可惜眼下的李秀梅已经无法冷静思考。
当她听说死者是方美丹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把黄俊诚牵扯进来。
哪怕方美丹的死不是黄俊诚造成的,只要警察调查一番,很快就能发现两人曾经是男女朋友关系,警察会不会认为被背叛的黄俊诚有作案动机?
要是警察真这么想,那就完蛋了。
所以,李秀梅用尽她毕生的演技,面对着警察的询问,茫然又无措的摇摇脑袋,“不认识。”
话音一落,旁边的罗宝珠出声提醒她:“婶子,你可能是被消息震糊涂了,没听清,仔细想想再回答,方美丹你不认识吗?”
面对警察带着怀疑的打探视线,受到罗宝珠提醒的李秀梅终于找回一丝理智。
是啊,这种事情怎么能瞒得住呢。
稍稍去打听一下,问问隔壁邻居,不就全知道了么。
在警察面前撒谎,只会加重嫌疑。
李秀梅立马改口:“认识,当然认识,这姑娘以前还在我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呢,不过她怎么会突然过世了呢?”
由于三人都是与死者有过接触的人,全都留下来被盘问一番。
做好笔录之后,几人才被允许回去。
案件的最后,方美丹被定为溺亡,警方走访调查了她所有的人际关系,找不到其他证据。
事情不是没有蹊跷,但是有可能作案的两名嫌疑人全都具备不在场证明。
与死者方美丹存在感情纠葛的黄俊诚具备作案动机,但黄俊诚今早才回到深城,而死者早在昨夜就已经溺亡。
死者方美丹现在的相好林鸿泰,昨天正在港城出差,今天接到警方的通知才匆匆赶回来,而且见到死者尸体后,林鸿泰大哭一场,悲伤的情绪不似作假。
从侧面调查中可知,林鸿泰平日里对死者方美丹很是呵护照顾,十分看重死者腹中的胎儿,没有主动作案的动机。
最后,这桩案子定为意外。
罗宝珠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
自从严打开始,所有的案件都秉持着从重从快的方针。
中央政府发出号召,地方政府当然采取行动,激增的案件压在派出所,如果还按照以前的办案速度,案子永远解决不完。
所有的办案流程开始缩减。
介于严打的迅速性和急迫性,很多案子根本没有繁琐的审判流程,初审即终审,从抓捕到枪毙,可能一共只需要六天的时间。
最迅速的一场从审判到死刑执行的过程,只用了三十分钟。
这样的背景下,方美丹的死亡判定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方美丹身上并不外伤,死亡特征符合溺亡,哪怕投入警力调查,恐怕到最后因为证据不足,仍旧只能被判定为意外。
在火葬场火化后,由于没人认领,李秀梅将骨灰带了回去下葬。
这事没牵扯到黄俊诚,李秀梅心里那点恩怨也就放下了,人都死了,她还计较以往的种种有什么用。
唉,这小姑娘也是走了一条不归路。
要是能安安心心跟着黄俊诚,说不定是另一番不同的局面。
李秀梅感叹一番,将骨灰葬在门前的那片菜园。
自从菜园里被挖出一具无名尸体后,她再也没敢在菜园里种菜。
倒不是害怕,主要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虽说国家在推广火葬,但也没强制实行,村里人没法理解火葬的做法,不想亲人死后烧成灰,几乎家家都是土葬,拿个棺材装了人,埋在屋前屋后。
逢到雨水足的季节,,冲坏了棺材板,时不时露出白骨来,李秀梅见惯了,并不怕这种白骨,只是想起之前又肥又大的白萝卜,她就犯恶心,哪里还敢在菜园种菜。
那片地早就荒废下来,杂草丛生,她也懒得打理。
正好用来安置一瓶骨灰坛子。
她也不知道之前那个埋尸的坑里到底葬着谁,想着埋一个也是埋,埋两个也是埋,于是把骨灰坛子放到了菜园的坑中,填了土。
就这样,生前曾在一起的方美丹与鲁阳平,死后也同样阴差阳错的被埋在同一处地方。
人死灯灭,身后事却不是那么容易轻易了断。
被警察问话从而得知方美丹死讯的陶敏静一行人,坚决地认为方美丹的死和林鸿泰脱不了干系。
当初来深城,他们其实与方美丹产生过不愉快。
死者为大,当初那些不愉快,全在得知对方死讯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有一腔为老乡讨回公道的热血。
陶敏静带着陶红慧、邹艳秋以及杨磊一起,气势汹汹找到林鸿泰,想向他讨个说法。
怎么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肚子都快七个月了,再过两个多月就要临产,人突然没了,这难道不蹊跷吗?
警方说是晚上溺亡,但是方美丹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布吉河附近呢?
方美丹住在东湖丽苑,要散步也去是水库公园,肯定不会在大半夜的时候大老远跑到布吉河附近。
这无论如何也讲不通。
陶敏静将一通疑问撒向林鸿泰时,林鸿泰也烦得要命。
他这几天伤心都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应对这些纠缠。
这帮人也是搞笑,一个劲地认定是他害死了方美丹,真是天大的笑话,方美丹的死,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伤心好么!
毕竟那肚子里怀上的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孩子。
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
他有多心痛,谁能知道?
但话又说回来,方美丹的死,他也不能算作没有一点责任。
当天他是被自家老婆给叫回港城的,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只是现下不敢明面上和老婆闹翻而已。
林鸿泰看这帮人不依不饶似乎要大闹一场,他秉持着息事宁人,以及内心一点点愧疚,掏出5000块的赔偿费,打算拿钱堵嘴。
陶敏静只是想为方美丹讨回一个说法,没想到说法没讨回来,倒是讨回了一笔赔偿金。
5000块对于几人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大家为着这笔钱的去处,陷入另一场争执。
几个人聚在厂区宿舍里面,将宿舍门反锁,窗帘也拉上,生怕人瞧见。
连说话都是刻意压着嗓子,怕人听见分毫。
“依我说,这笔钱是咱们几个人亲自去讨回来的,干脆咱们分了吧。”邹艳秋毫不避讳地提出心中想法。
她自认这样的做法没什么不对。
本来就是嘛,谁讨来的赔偿费,谁就有拥有权。
况且当初方美丹还故意瞒着她,打算把她介绍给林鸿泰,这样丧良心的做法,难道不该给她一点精神赔偿费?
邹艳秋心里没什么负担,“敏静,钱现在是你拿着,你也别不吭声,怎么想的,都表个态。”
宿舍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三双目光齐刷刷望向陶敏静。
一片寂静中,宿舍里缓缓响起陶敏静的声音。
“我不同意。”
被直白否认后,邹艳秋脸上仿佛挨了一个巴掌,她脸色一下子沉下来,“行呗,我提出的建议你不同意,那你说这笔钱怎么办?”
不等陶敏静接话,一旁的杨磊站出来表态:“我觉得艳秋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咱们不去讨说法,对方不会给这笔赔偿金,所以钱我们分了,也不算过分。”
得,这是明摆着站在邹艳秋那一方。
宿舍里拢共四个人,现在已经有两人提出要把钱分了,一人不同意,剩下的一人没发表意见。
没发表意见的陶红慧垂着眸子靠在床杆旁。
邹艳秋和杨磊都是敢想敢说的性格,自利都摆在明面上,她不同。
她不敢这么直白地表露出来。
谁会嫌钱多呢?她心里也想分这笔钱,也认为两人的话有些道理,但是又有点良心不安。
这赔偿款是赔偿给方美丹的,大家都占了,是不是不太好?
心里纠结着,也就一直没发表意见。
“红慧,你认为呢?”静静观察她的陶敏静终于发话,点名质问:“你也认为这笔钱应该大家分了?”
“我……”陶红慧没敢抬头看她,支支吾吾找措辞,“我觉得吧,钱是赔给美丹姐的,咱们好像没权处置。”
话音一落,旁边两道犀利的视线扫过来。
不用抬头也能知道,肯定是邹艳秋和杨磊在用眼神审判自己。
陶红慧钻回自己的床铺,一副不想继续参与讨论的模样。
“对,红慧说得对,这笔钱是赔给美丹姐的,我们没权处置。”陶敏静发了话,目光落在不太服气的邹艳秋和杨磊身上。
“你俩也别心里有气,你们的意思是要不是我们主动去争取,也不会有这笔赔偿款,那你们想过没有,要不是美丹姐过世了,我们再无理取闹,会争取到这笔钱吗?”
陶敏静没想过占有这笔钱。
她想去认领尸体时,才知道已经被别人认领走,连安葬人家的骨灰都做不到,哪里有脸去分人家的赔偿金?
陶敏静一锤定音,“这笔钱还是送回老家吧,送还给她家人。”
一听这话,邹艳秋立马炸了。
“你的意思,把这笔钱给方美丹的家人?”
邹艳秋感到不可思议。
“你忘了当初方美丹是为什么要从家乡逃出来吗?还不是她那个恶毒的继母逼婚,想为她娶不到媳妇的继哥换亲,现在你要把她用生命换来的赔偿金给那个恶毒继母,让他们挥霍?”
“你瞧瞧这像话吗!”
“真要论起来,方美丹就是被她继母逼死的,要不是她继母那么恶毒,方美丹用得着走上这条不归路吗?现在还要把赔偿款给罪魁祸首?”
“我要是方美丹,恐怕要被气活!”
一番话掷地有声。
宿舍里没人敢接这个话头。
陶敏静沉默一瞬,“那你说怎么办?”
“不管怎么办,总之不能送回去,她那个恶毒的继母和继哥凭什么得这个实惠啊,想得美!”
谈论陷入僵局。
宿舍里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眼看两方意见不统一,又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杨磊眼咕噜一转,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我赞成敏静的说法,还是寄回老家吧,老家也不只有继母继哥,还有方美丹的亲生父亲呢,还是寄回去比较妥帖。”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没声儿。
杨磊继续道:“钱就先由我收着吧,最近可能要跟着师傅跑长途,如果顺路,我趁便捎回去。”
大家对于这个决定也没声儿。
只有邹艳秋在心里冷笑。
到底还是小情侣啊,当然是帮着自己的对象说话。
寄回去给方美丹的父亲,那和给她的继母有什么区别?
父亲明知道方美丹的处境却不帮忙解决,也是帮凶,凭什么得这个实惠?
邹艳秋心里不服气。
可是眼下陶红慧和杨磊都站在陶敏静那一方,自己一个人再争执下去,那就显得无理取闹了。
邹艳秋瞅了陶敏静一眼,又瞅了杨磊一眼,撇开这对统一战线的小情侣,默默转过身与陶红慧搭话。
“红慧,你跟我来,咱们去电脑培训机构报名。”
她蹲点好几天,已经打探到罗宝珠的行程,罗宝珠这两天都会去电脑培训机构视察,今儿过去,大概率能碰见。
邹艳秋不由分说拉着陶红慧去电脑培训机构报名。
培训机构的会议室里,罗宝珠坐在高绍波对面,静静听他汇报近期的经营情况。
“情况都很好,只是……总有人找我咨询怎么买电脑。”
本来只需要培训,现在好了,还需要给人提供购买电脑的建议,这花费了不少额外的时间,高绍波想了想,“要不,咱们单独安排一个提供咨询服务的人员?”
闻言,罗宝珠心思一动。
电脑总是会慢慢普及,“与其这样,那倒不如直接卖电脑。”
接下来的长远目标是进行资源整合,打通业务的上下游,形成完整的产业链,既然很多人有咨询的需求,销售电脑那岂不是具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可是……”高绍波为难,“眼下电脑只有官方渠道销售,咱们可以自己卖吗?”
“怎么不可以?政策上又没明令禁止。”
眼下全球最大的电脑公司无疑是IBM,整个深城暂时没有IBM的代理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IBM的总部在美国纽约州阿蒙克市,看来是时候去国外跑跑业务了。
定下开办一家电脑服务公司的计划后,罗宝珠从会议室出来。
她像往常一样越过咨询台,走出培训机构。
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在她耳旁响起,“老板好!”
罗宝珠侧目,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两人是陶敏静的老乡,邹艳秋与陶红慧。
她对两人印象并不深,奈何记性比较好。
自家制衣厂的员工,多少有点印象。
“你们……”罗宝珠看了看咨询台的方向,不确定地问:“你们也是过来报名学电脑的?”
“是!”邹艳秋郑重地点点头,眼神一下子不知道该看哪里。
她注意到自家老板身后站着的李文杰,想与人家搭几句话,可是眼下还是回复老板比较重要。
“我想着平时下班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抽点空过来学习一项技能,以后也有个傍身的手艺,多条手艺多条路嘛。”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罗宝珠点点头,“嗯,好,加油。”
留下这句鼓励的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跟在她身侧的李文杰也抬脚走远。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邹艳秋还没回过神来。
不是,怎么之前陶敏静过来报名,老板给陶敏静免去报名费,她俩过来报名,老板装作无事发生?
这也太偏心了吧!
同为制衣厂的员工,为什么老板只给陶敏静免单啊?
难道只是全凭老板心情?
邹艳秋心里有点生气又有点失落。
她拽着陶红慧转身就走。
陶红慧挣扎开来,“咱们不报名了吗?”
“还报什么名啊,老板又没给你免单,你难道要花200块自己报名?你舍得?”
陶红慧的确舍不得,可是……
“咱们刚才在老板面前表明了要报名,现在又不报,到时候老板问起来,咱们怎么说?”
“你个榆木脑袋,随便找个借口不就行了。”邹艳秋信口拈来,“你就说本来想报名,但是一问才知道报名费要两百块,带来的钱不够,打算攒一攒,以后再报,这不就应付过去了么。”
“我觉得这样撒谎,不好。”陶红慧直摇脑袋,她思来想去,“我还是去报名吧。”
“行行行,你爱给别人送钱,我也不拦你。”邹艳秋懒得劝说,她看着陶红慧拽住口袋真往咨询台方向走去,心里一股无名火窜上来,懒得再等,转身走了。
陶红慧报完名,出来没瞧见邹艳秋,抓抓脑袋,也埋头走了。
培训机构门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坐在车中尚未离开的罗宝珠静静看着这一切,扭头朝李文杰耳语几句。
李文杰下车回到培训机构,很快,带着消息过来汇报:“只有一个人报了名。”
呵,果然。
她的直觉没有错。
现在这样的大环境,不少商人都是从投机取巧开始发家,投机取巧也没什么大问题,但她不喜欢不真诚的人,尤其是这样漏洞百出的表演。
“谁报了名?”
“陶红慧。”
罗宝珠淡淡吩咐:“行,给她也免单。”
第94章
罗宝珠垫了报名费的消息, 陶红慧是两天后才得知。
那天是她下班后第一次去上电脑培训课,上课的体验不是很好,连开机都找了半天, 讲师说的话仿佛天书一样, 她什么都没听懂。
看着操作界面的几个英文字母, 她很是头疼。
电脑这个新鲜东西她以前完全没见过,也没接触过,陌生得很。
初中学历的她哪里能学什么电脑哦,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前天应该听邹艳秋的话,转头就走,这下可好,白白浪费了200块钱。
想想200块,陶红慧一阵肉疼。
她天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攒下的一分一毫都是准备寄回老家的, 现在用来报了名, 却连学都学不明白,多浪费啊。
看在200块报名费的份上,陶红慧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学习。
不管怎样, 总得把本给赶回来吧?
秉持着决不能亏本的心态, 陶红慧一节课学的异常认真,然而进度不尽人意。
悟性差就是悟性差,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她不如陶敏静聪明,也没有邹艳秋脑袋瓜子灵活,这两人学电脑肯定不成问题, 她不行。
她学不会。
课程结束后,垂头丧气从电脑培训班走出来,讲师在她身后叫住她,“你等等。”
说着将两百块钱递给她。
这一幕对陶红慧产生巨大的打击。
她绝望地想,难道培训公司看她资质太差,宁愿把报名费退还给她,也不愿留下她继续学习吗?
难道自己真这么差劲吗?
行吧,往好处想,至少钱还是退回来了,没浪费掉,而且自己还免费体验了一节电脑培训课,算起来是自己赚了。
陶红慧忍住心中的难过,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伸手去接钱。
把钱往兜里一揣,她转身就要离开。
“明天别忘了继续来上课。”身后,讲师不忘叮嘱她。
陶红慧脚步一顿,回过身去,有些不可置信。
没从讲师脸上瞧出戏谑的成分,她掏出报名费,支支吾吾询问:“可是刚才你已经把报名费退给我……”
“你误会了。”讲师耐心给她解释,“罗老板替你垫了报名费,让我把这笔钱退回给你,她有句话说是顺道让我捎给你。”
“什么话?”
“她说一分耕耘,一份收获,让你好好学习,下过的苦功夫总是不会白费的。”
话音落下,陶红慧眼角泛起泪光。
她其实本来是想要放弃的,学电脑太难了,她脑子笨,根本学不会。
可是罗老板不仅替她垫了报名费,还如此鼓励她,她有什么理由这样知难而退?
“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
陶红慧是个木讷的人,即便内心感动得一塌糊涂,面上也不显山不显水,只埋头应了一声,像是许下承诺般那样郑重。
她回到厂区宿舍,掩盖不住心中的喜悦,将这件事宣扬出来。
本意是想彰显罗老板的大气与慷慨。
落到邹艳秋耳中,这番话完全变了意思。
她并不疑心陶红慧存着炫耀的心思,但她莫名从中感受到罗老板的态度。
既然罗老板给陶红慧免了单,是不是证明罗老板知道她没有报名?
当时她兴致勃勃向罗老板表明要报名学习电脑,事后却只有陶红慧一人报名,这样显得她很没诚意且谎话连篇。
三人中有两人被免单,换做平时,邹艳秋不免要羡慕嫉妒一番,嚷出不公平之类的牢骚,整个宿舍都要回荡着她的抱怨。
此刻的她已经顾不上羡慕,也来不及悔恨没去报名,她现在心里只想着要如何补救。
她有预感,罗老板对她一定产生了负面的印象。
这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邹艳秋决定找个机会主动与罗老板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罗老板并不是每天都会过来制衣厂,一连几天等不到人,她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等到罗宝珠前来制衣厂查视工作,她壮着胆子敲响了罗老板办公室的门。
“请进。”
咯吱一下,脚步声临近。
罗宝珠抬眸,瞧见邹艳秋从门外走进来,眼里略带疑惑。
“有什么事吗?”
“老、老板,”邹艳秋支支吾吾叫了一声,罗宝珠指着对面的座椅让她坐下,她没敢坐,“我是想来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前两天我去电脑培训公司,是真想报名来着,可是报名费太贵了,我两个月工资都寄给了家里,打算攒一攒,攒够了再去报名。”
罗宝珠笑笑没吭声。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除了罗老板之外,李文杰也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之前还想着搏一搏李文杰的好感呢,现在先在他面前出了丑,邹艳秋自觉脸上无光,连忙又解释。
“家里比较缺钱用,爸妈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所以靠自己挣得工资后,我基本上都寄给了他们,希望他们能改善生活……”
罗宝珠听不下去了。
这番拙劣的措辞简直漏洞百出。
除了凹显出一个孝顺人设,别无他用。
陶敏静已经先报过名,难道邹艳秋会不知道电脑培训机构的报名费是多少?还需要亲自跑去培训机构询问?
既然已经把工资都寄给父母,当时遇见她,为什么要信誓旦旦说是来报名?
况且,工资到底有没有寄回老家,只要现在找来陶敏静和陶红慧试探一番,就可以当场得知真相。
但是罗宝珠懒得问。
她的时间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纠缠消耗。
“嗯,好,我知道了。”
给个回复,让邹艳秋安心,也算是了结此事。
“还有其他事情吗?”
邹艳秋细心观察着自家老板的神色,见对方脸上没什么异样,她不放心,还想补充两句,一时又想不到合适的话,只得支支吾吾回应:“没、没有了。”
“行,那你回工位好好工作吧。”
将人请出办公室后,不到半刻钟,办公室的门重新被敲响。
罗宝珠再一次抬眸,“请进。”
这是进来的却是陶敏静。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的轮流过来谈话?
罗宝珠抱臂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陶敏静,请她入座,“说说,你又有什么事情?”
陶敏静还真有事情。
她没听出自家老板不同寻常的语气,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奏缓缓道来:“最近我发觉街上穿牛仔裤的人越来越多,街边卖牛仔裤的服装店生意爆棚,我在想,咱们制衣厂为什么开一家服装店呢,咱们也有货源,拿货方便,要是开了服装店,生意肯定也会很好。”
罗宝珠挑眉。
她有些意外对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制衣厂和服装店的业务模式、产品形态以及服务定位都不尽相同。
制衣厂以大规模流水线的生产为主,直接向品牌商或者批发商供货。服装店以零售为主,或者提供小规模的定制,直接服务于消费者。
制衣厂的规模化生产能够降低单位成本,定价比较低。而服装店需承担租金、人工等成本,定价比较高。
罗宝珠不是没想过开设服装店。
最近要打通产业的上下游,形成整合的产业链,制衣厂的上下产业,服装店当然也是一环,不过她目前手头上的要紧事是办好电脑公司,弄到购买电脑的批文,打算将制衣厂的整合往后挪一挪。
既然陶敏静恰巧提起,她也就借机顺口试探:“你说的对,如果让你去经营一家服装店,你有没有把握?”
陶敏静一愣。
她只是过来提提建议而已,怎么老板突然让她直接经营?
陶敏静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极为清晰的评估,“抱歉,恐怕现在我还不能胜任,需要一点时间去了解,也需要一点时间去准备。”
制衣厂的经营模式她已经很是熟悉,但是服装店是另外一种模式,她只看过,没有真正地深入经营,贸然接手,肯定是不行的。
“好,那你准备好了,随时来找我。”
自家老板这句话无疑是一句许诺,陶敏静心里估量一番,半晌后才应承下来:“好的,我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给出明确的期限后,陶敏静果断起身,“我没别的什么事情了,那就不打扰老板,我先回工位工作了。”
离开时,陶敏静还顺带合上了办公室的门。
目送对方身影走远,罗宝珠回头看向李文杰。
“瞧瞧,这就是差别。”
罗宝珠没有言明,李文杰却心知肚明。
这一前一后两人的对比,的确差别很大。
他不禁想起当初第一次碰见陶敏静的场景,那时候罗宝珠的袖口被刮破一道口子,陶敏静出其不意地抓住罗宝珠的手腕,快速地秀了一把针线活,也成功撬开了一扇机遇之门。
李文杰朝着陶敏静消失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不禁感慨,看来罗宝珠是有意要培养她。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罗宝珠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戏谑道:“先替我准备资料吧,后天我要去一趟美国,你不必跟着。”
这是早就定下的行程。
除去飞机上的时间,一共三天的行程安排。
去美国不为别的,专为与IBM公司谈判。
进口电脑需要许可证与外汇额度,凭着这么多年与深城合资开厂的经营信誉,这一点她已经办妥。
至于客户方面,个人市场暂时不作指望。一台电脑价格太高,没多少人能买得起,需要电脑的往往是政府机关、科研院所、高等院校、大型国有企业、军队单位等等机构。
电脑培训班的学员就是天然的客源。
资质与客源都不存在问题,接下来只需要搞定货源。
几天后。
飞机在纽约州落地。
五月份的纽约州气候宜人,是不折不扣的旅游旺季,街上人山人海。
罗宝珠没空欣赏美景,也没空在意路边行人,她踏着春天温柔的风,径直找到先前联系好的IBM公司负责人。
两人洽谈一番,很快达成合作。
IBM,全称International Business Machines公司,是全球最大的IT服务公司,也是全球专利最多的企业。
资格老,体量大,影响广,名头响,当之无愧的蓝色巨人。
追溯历史,IBM成立于1911年,当时叫CTR。最开始锁定的主要客户是政府和企业,所以名声非常响。
1914年,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那年,老沃森加入CTR,之后将公司名改为IBM。
沃森也被认为是IBM的创始人。
IBM进入中国的时间非常早。
1927年到1937年这段时间,被称为民国的黄金十年,IBM就是在这一时期进入国内。
IBM在国内发展比较快,中国中央银行、中国银行等等都成为了IBM的客户。
后面国内动荡,发展也随之中断。
直到改革开放后,嗅到商机的IBM重新与国内合作。79年,IBM就把计算机卖给了沈阳鼓风机厂,拉开与中国全面合作的序幕。
在中国市场里,IBM的销路很原始,没有所谓的经销商,都是直接销售。
罗宝珠阐明要做经销商时,对方没考虑多久,很快同意。
这年头,能从中国直接飞到美国公司总部求合作,这样的态度已经足够有诚意,况且IBM本身也是想打开中国市场,多加一个经销商,对于品牌百利无一害。
其实国外多半是代理商,很少是经销模式。
代理商与经销商有所不同。
经销商是买断了商品所有权,自己出资金买下商品,自己独立销售,自己要承担一定的商品滞销风险。
盈利方式是赚取买卖差价,因为自己买下商品后,可以自己给商品定价。
而代理商是以委托代理关系开展业务,商品所有权归生产商,代理商是不需要承担商品滞销风险的。
盈利方式是按着实际的销售额收取一定比例的佣金,自己没法给商品定价,都是生产商统一定价。
前者的利润高达30%-50%,而后者佣金率通常为销售额的5%-15%。
思来想去,罗宝珠选择前者。
没谁和钱过不去。
想赚大钱总得承担一定的风险。
不过罗宝珠也不是盲目做决定,她评估过,眼下国内滞销的风险很小。
国内还是卖方市场,物资紧缺,只要能搞到货源,根本不愁销路,当然也不会有所谓的滞销情况。
IBM公司看她诚意十足,带过来的经营资料又十分具备说服力,也就同意让她做经销商。
合作进行得太过顺利,原本预留的三天时间,现在多出来整整两天。
罗宝珠想着要不要改签一下,提前回去。
可惜这年头航班少,飞机票都挺紧俏,想要提前,多半是没戏,延后倒是可以试一试。
多出来的时间不能浪费,罗宝珠决定发掘一下其他商机。
从IBM公司出来后,她乘坐出租赶往酒店的途中,盯着手中与IBM公司签订的合同,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既然能经销电脑,那能不能自己生产电脑?
81年,IBM推出首款个人电脑IBM 5150,售价1565美元,当年卖掉10万台,直接占领三分之四的个人电脑市场。
自此,个人电脑时代正式开启。
个人电脑全称Personal Computer,简称PC,包括台式和笔记本。
IBM研发个人机时,市面上已经有个人机在卖,为了抢占市场,IBM采用采购形式,CPU采购的英特尔的8088芯片,操作系统购买的是微软公司的DOS系统。
但因为美国的反垄断法,IBM不得不公开IBM PC上除BIOS之外的全部技术资料。
作为计算机行业的霸主,IBM技术资料一公布,其技术标准自然而然成为争相模仿的对象,各家厂商都开始按着IBM的技术标准生产设备。
这种生产出来的PC机被称为IBM PC兼容机,简称IBM兼容机。
也就是说,这种IBM兼容机是任何厂家都可以生产的。
那国内应该也可以。
这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再也挥之不去。
罗宝珠拿小本本记在心里,决定回国后再去了解一下国内的政策,看看自主生产电脑需要哪些手续。
从出租车上下来,走在纽约州繁华的街区,罗宝珠随着人群跨过斑马线,朝着酒店大门方向走去时,无意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瞧见一辆停在酒店前的劳斯莱斯。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豪车。
在国内,自家的出租车公司里面,公爵、奥拓等等日本车是最常见的,一些领导常坐的是红旗、上海牌之类的国产车。
而最新兴的要属桑塔纳。
桑塔纳最开始是由德国大众汽车公司设计开发,其名字来源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桑塔纳山谷。
去年德国大众汽车公司与中国合资建厂,成立上汽大众,首款国产化的德系轿车就这么诞生了。
至于劳斯莱斯、法拉利、兰博基尼、宾利这些国际上的豪车,她几乎都没在国内见过。
罗宝珠心思一动,现在代理销售豪车有没有前途?
既然电脑培训机构可以发展出电脑买卖业务,出租车公司发展出买卖车辆的业务也不奇怪吧。
豪车代理商在新世纪初那是躺着也赚钱,只不过眼下国内的政策怕是有些限制。
在筹备出租车公司那会儿,她了解到的情况,个人是不允许购车的,汽车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是需要国家统配的物资。
汽车只能由政府机关、国有企业或者事业单位购买,用于公务或者生产,理论上都是公家的车,不属于个人。
因为私人拥有小汽车是一种资本主义作风,不符合社会主义理念。
不过最近的政策似乎有点变动,还是得回去了解一下具体政策。
行,也是个商机,拿小本本记在心里。
罗宝珠收回思绪,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飞回国内。
走向酒店时,路过那辆劳斯莱斯,她又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是一辆劳斯莱斯幻影VI。
劳斯莱斯是英国的豪车品牌,成立于1906年,由查尔斯·劳斯和亨利·莱斯共同创立,名字也就取两人姓氏合成。
在汽车领域的金字塔皇冠上,劳斯莱斯幻影VI无疑是最璀璨的明珠。
眼前的这一款是诞生于60年代的车型,不仅是英国王室尊贵身份的象征,也因其精湛工艺成为传统车身定制的最后荣光。
至于价格……
这种顶级豪车并不是量产,很多都是定制,价格差别非常大。
保守估计也得几十万美金。
这年头人民币还挺值钱,一美金只能换2块多,这辆车换算成人民币,至少是上百万。
罗宝珠有点感慨。
一百万是什么概念呢?
深城的渔民村,年收入达到一万后,被大肆报道宣扬,是改革开放正面的成果,是值得借鉴的宝贵经验,在万元户已经算作有钱人的代表的时代,一百万那恐怕是超级大富豪。
超级大富豪的身价,也不过是人家一辆车的价格而已。
浩浩世界,人类的贫富差距一直挺大,无论哪个年代。
罗宝珠在心里叹息一声,最后打量一眼停在酒店前的劳斯莱斯。
瞧着瞧着,劳斯莱斯的车窗突然被摇了下来。
“看够了没有?不够可以坐进来看。”
一道熟悉的声音缓缓落下,车窗内映出温行安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庞。
他露出久违的熟悉的温和的笑容,淡淡看向罗宝珠。
“我等你很久了。”
第95章
罗宝珠有点懵。
异国他乡的街头, 莫名遇见熟人,有种不太真切的模糊感。
她站着没动。
直到温行安推开车门,走到她面前, 她才感知到这一切不是幻觉, 那是活生生的人。
“你……”罗宝珠怔神, “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行安轻轻牵动嘴角,“那罗小姐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有一桩生意要谈。”
“我也是。”
好吧,这有点太巧了。
罗宝珠想着既然这么有缘分,不如一起去附近咖啡厅喝杯咖啡叙叙旧,刚要提出这个请求,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等等,她是不是忽略了某些关键问题?
“温经理,你刚才说等了我很久,是什么意思, 您一早就在这里等我吗?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温行安撇过目光, 指了指她身后的酒店。
“我也住在这里。”
罗宝珠:?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金碧辉煌的大酒店, 有点不可置信。
“所以,是因为我办理入住的时候,你瞧见我了?”
温行安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你瞧, 温经理, 这就是缘分呐,不知道温经理是哪天来纽约的?”罗宝珠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感,免不得多问了两句。
“前天。”
“那比我早一天。”罗宝珠又问:“不知道温经理什么时候返港?”
“两天后。”
“那巧了, 我也是后天返程,要不咱们一起去……”叙旧半天,罗宝珠才意识到两人是站在露天的路上交谈。
她看了看身后的大酒店, 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咖啡馆,邀请:“不如一起去喝杯咖啡?”
片刻后,两人坐在附近咖啡馆中靠窗的位置。
透过玻璃窗户,可以清晰瞧见不远处的大酒店。
外面人来人往,罗宝珠端起咖啡,感叹:“这一带只有这家大酒店最气派,所以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巧合。”
温经理对于居住要求很高,而她对于安全要求很高。
作为美国的金融中心,纽约被不少人当做西方发达城市的典范。
大家眼中的纽约仿佛天堂一样。
实际上,在一些被人忽视的角落里,在繁华城市光鲜亮丽的另一面,也同样充斥着不堪的犯罪,也同样有无数底层穷苦人在苦苦挣扎。
80年代的纽约,是美国每年发生的谋杀案件数量最多的城市,在布朗克斯区,年轻的女孩甚至不敢独自出门逛街。
罗宝珠对居住环境没那么在意,但她很惜命。
落榻在大酒店,总比一些小旅馆更安全。
至于温经理,人家单纯追求舒适度,只会选最大最好的酒店。
所以两人能碰见也是有迹可循。
“温经理,不知道你特意等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有。”
温行安望着她的眼睛,直入主题:“晚上如果有人敲响你的房门,记得不要开门。”
罗宝珠一愣。
“这里治安这么不好吗?”
居然会有人直接敲房门?
“工作人员应该不会让无关人员进入酒店吧?”罗宝珠不太确定地朝着大酒店方向看了一眼,“照道理,五星级的大酒店,安保上应该不会这么不用心吧?”
“不见得,体量越大,越有藏污纳垢的空间,一个月前,这家酒店就发生过一起客房保洁员调包客人贵重物品的事件,若不是及时被经理发现,及时处理,传扬出去,一定会给整个酒店的声誉带来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
罗宝珠仿佛听了一桩八卦,听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琢磨半天终于找到不对劲的源头,“温经理,既然没传扬出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行安放下咖啡,鸦羽般乌黑的睫毛遮住碧蓝的双眸。
“因为酒店是自家的。”
罗宝珠:“……”
是谁狠狠羡慕了。
这样的繁华区域,这样一家大酒店,每天的流水她都不敢想。
难怪人家出行坐着几十万美金的车,赚得多,根本不差那一点。
两人喝完咖啡,温行安要去纽约的汇丰银行分行办事,罗宝珠则回了酒店检查自己的行李。
她行李里没有什么珍贵的物品,都是她一些证件。
不过这些证件都很重要,少了哪一样,可能就回不了国了。
她检查完毕之后,想起温行安的言语,仍旧很难置信。
很难想象出温行安等她半天,只为了提醒她半夜有人敲门,千万别开门。
这话听起来有些荒唐,介于是温经理的叮嘱,她也没当耳旁风,想趁着天色尚早,将该办的事情都办了。
她给远在港城的李文旭去了一通电话。
之前罗明珠要约李文旭谈生意上的合作,两人约好了昨天见面,她昨天大半时间在飞机上,今天解决完正事,也该问问那边的进展。
“罗明珠那边什么情况,她什么产业需要融资?”
李文旭一一给她汇报:“罗明珠询问公司能不能投资国外的企业,说是有家建筑公司需要支持,我拒绝了她,谈判就这么结束了。”
投资公司才刚成立没多久,连港城的业务都没开展,更别提国外的业务。
李文旭心知肚明,对方并不是要来求资,只是想打探一些消息而已。
“她询问了我之前的所有工作经验,提到了你和罗振民,也问过我公司囤地的目的,有些一查就能知道的资料我如实回答,其他的问题按着实情模棱两可的回答。”
罗宝珠应了一声,陷入沉思。
罗明珠在国外开办了建筑公司?
那应该是罗振康名下的企业。
罗振康获得的遗产里,有一些国外的资产,不过大多是房产,并不是企业。
建筑公司的成立,是迈着朝房地产的方向发展,三房以后的产业重心,大概率会移至海外,至于港城的金融业,不过是血包而已。
“罗明珠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但是我找人查到了相关的资料,那家建筑公司名为惠康建筑,注册地是美国,公司发展情况良好,目前在竞标斯图亚特集团旗下的一个地产大项目。”
李文旭打探的情况已经足够清晰,罗宝珠很是欣慰,“好,我知道了,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
她放下话筒,回味着刚才的信息,眸色逐渐加深。
——
远在太平洋彼岸的港城,深水湾豪宅中,罗明珠也在向自家哥哥汇报情况。
“我试探过了,这人以前是个偷渡客,靠给人做电工赚点零散费用,在罗宝珠和罗振华的公司都做过员工,本人也有点能力,在两人的公司都受到过重视。”
“他与仲维光交好。是因为救过仲维光的女儿钟雅欣。”
“至于为什么囤地,是想着以小博大,看看能不能赌一把。他说赌赢了自然好,那就一飞冲天、飞黄腾达,万一赌输了那就一无所有,负债累累,他不想处在中间不温不火的阶段。”
汇报完毕,罗明珠皱眉摇头。
诚然,他身上有些优点,比如敢闯敢拼,但有时候,这也是一种缺点。
太过冒进的赌徒性格,不够稳定。
像一颗时刻待爆的炸弹。
“哥,我看你也不用太戒备,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公司而已。”
罗振康望着自家妹妹,冷哼一声。
“你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偷渡客。”
他不像罗振华和罗振民两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他是真正接触过底层人的,从内地偷渡到港城的那些人,无一例外过着比底层人还底层的生活。
那些违规搭建的小木屋,几平方米要住一家人,生活混沌不堪。
有手艺的去寻个铺子,做点小买卖,比如修理鞋子、补衣服、剪头发,没手艺的只能靠出卖体力,做杂工挣点生活费。
大部分人都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
女孩子更惨,多半被当做生育机器,给港城讨不到媳妇的老男人生孩子,要么从事风尘职业,堕落得不能再堕落。
这些在港城底层扎根的人,唯一自豪感来自于返乡时刻。
当时广东流传着一句话,一人偷渡,全家光荣。
带点在港城很普通,但是内地人没见过的东西回去,享受着内地人稀奇又羡慕的眼光,那一刻大概是所有偷渡客最具虚荣的时刻。
这些没有本钱没有人脉的底层人,很难真正摆脱阶层。
其中不乏有些脑子灵活的人,投机取巧赚了一些横财,但这种人无权无势,很容易被当做替罪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正当路子搞不了钱,一些歪心思的人只能用暴力解决,这也是最近两年港城富豪被绑架的新闻频出的原因。
像李文旭这样不走歪路子混出名堂的人,几乎凤毛麟角。
来港两年,无权无势无人脉的李文旭就独立开了一家地产公司。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戒备?
罗振康不同意自家妹妹的定论。
“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或许你该去看看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并不是所有的人生下来都拥有你这样的条件。”
“你成功开起一家知名服装店,于是认为那都是你自己的能力撑起来,但你想想,难道这些年靠着罗家积累的人脉,没起到作用吗?罗家家族没有背书作用吗?”
太过顺畅的创业经历让罗明珠忽视了很多细节问题。
她内心膨胀得厉害,以为做生意不过如此。
那是当然,连罗振华和罗振民那两个草包,荫着家族荣光,都能将产业坚持好几年,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们能力很强吗?
只能说明他们背靠的大树足够粗而已。
即便倒下来,也能给这两个草包撑起一块荫地。
罗振康内心哂笑一声,“你以为如果没有罗家带来的名望与人脉,你的生意会如此顺风顺水?”
面对自家大哥的诘问,罗明珠聪明地选择不吭声。
尽管她内心很是不服气。
怎么自己一点成就,在她哥眼中一文不名?
服装店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她没有出言让她哥帮忙过,这样难道不算是她从无到有一手建立起来的?
至于人脉什么的,只是她打通业务的手段,即便没有那些人脉,她仍旧有无数的方法可以推销生意。
只不过她向来是懂得借势之人,既然有更轻便更省事的方法,为什么非要撇开现成的资源,自讨苦吃走一条更艰难的路呢?
她不是没有那个能力白手起家,只是没有选择那样的方式而已。
这一点她与她哥意见相悖。
她哥这么一番话,不就是为了给李文旭正名么,不管她哥怎么认为,她心里都坚定地觉得李文旭不过如此。
但是她没表露出来。
她哥最讨厌别人反驳他,她很识趣地沉默着点点头。
“别装作一副顺从的样子,我知道你根本没听见去。”
罗振康没再强求。
有些道理,不经过挫折,根本不会明白。
说了也白说。
罗振康话锋一转,“你最近,心思还放在那个温行安身上?”
话题突然从李文旭转到温行安,跳跃有点大,罗明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想点头应承,没敢点头。
依着她哥以前的态度,大概是劝她不要把心思放在温经理身上。
毕竟两家差距有些大,她哥经常叮嘱她,让她务实一点。
这次想必也是如此。
谁知她哥罕见地赞成她,“既然放在他身上,那就多花些心思,这么些年都没什么进展,我看你也没怎么使劲。”
“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明珠喜出望外,“哥你这是支持我了?”
“我什么时候明确反对过你?”
罗振康忍不住纠正她,“我反对的是你一直没进展,办事效率这么低,好几年连个男人都拿不下,有这时间,干点什么不成功?”
罗振康默默在心里叹气。
看来还得他出马。
“放心吧,我已经给你慢慢在铺路了。”
他旗下美国的惠康建筑公司,目前正在竞标斯图亚特集团的一个项目。
斯图亚特集团准备在纽约州开发一家大型的购物商场Bicester Place Mall,音译过来是百思特购物中心。
购物中心的建造招标进行,一共有5家建筑公司投标,而他的惠康建筑是最具优势的一家。
凭借着这几年在纽约接到的各项大型建筑,在百思特购物中心项目拿标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
“不过,哥,这和温经理有什么关系呢?”听完解释的罗明珠没懂,他哥生意场上的事情,怎么听都与温经理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你知道斯图亚特集团的当家人是谁吗?”
“谁?”
“是威斯敏斯特公爵。”
这下罗明珠懂了。
威斯敏斯特公爵是温经理的父亲。
他哥居然要默默与温经理的父亲搭上联系?
罗明珠喜出望外。
果然啊,她哥是闷不吭声干大事的人!
“可是……”罗明珠有点担忧,“国外的竞争很激烈,哥,你真的有把握能拿下吗?”
罗振康没回答。
他不习惯于将话说得太满,但他心里至少有九成的把握。
除了建筑公司本身履历光鲜外,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打点了相关人物。
不出意外,这个项目他势在必得。
命运有时候很神奇,势在必得的事情不一定会势在必得,无心插柳倒可能歪打正着。
罗宝珠与李文旭通过电话后,顺道去周围逛了逛,天黑之前及时回到大酒店。
刚才与温经理短暂的叙旧,没记起询问对方的门牌,偌大的酒店,几百间房,她很难从中找到温经理的房间。
算了,明早再说吧。
去餐厅区吃早餐,总会有机会碰见。
罗宝珠洗过澡,站在窗前欣赏外面灯红酒绿的街景。
美国是个年轻的国家,但早在20世纪初,纽约就掀起了基建热潮,高楼大厦像雨后的春笋,一栋一栋往外冒。
那个时候,大清还没完呢。
1908年,612英尺的胜家大厦惊艳全球,以187米的高度荣登世界第一摩天大楼的宝座。
1909年,人寿保险大厦在纽约曼哈顿麦迪逊街道耸立,以213米的高度超越了之前的胜家大厦,成为世界最高楼。
那时候,是大清光绪34年。
到1915年,纽约这座城市已经呈现出一片繁荣昌盛之态。
比深城早发展好几十年。
但那又怎样呢?
往前追溯,哥伦布在穿越大西洋的航行中意外发现了这块新大陆,那会儿美洲这块土地上还居住着土著印第安人。
不照样是一片荒芜?
每一座大城市都需要经历从无到有的过程,深城只是慢了些。
总有一天,深城也会发展成和纽约一样灯红酒绿的国际大都市。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罗宝珠的思绪,她回过头,听着外面清脆的扣门声,突然想起温经理白日的交代。
她挪步走到房门附近,谨慎地朝外询问:“谁啊?”
“服务员。”
“有什么事情吗?”罗宝珠戒备地问完,才发现房间门上有猫眼。
猫眼是英国人珀西·肖在1933年发明的,两年后提出了专利申请,很快被应用在门上。
国内大部分的木门都没安装猫眼,罗宝珠快要习惯这一点,差点忘记国外五星级酒店的配置。
她朝外望了一眼,的确是酒店服务员。
这位服务员她见过,当时领她来房间的就是这位服务员。
不过想起温经理的叮嘱,罗宝珠心里没由来泛起一阵戒备,她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事情?”
外面的服务员回话:“我们老板想见你。”
酒店老板?
那不就是温经理吗?
犹豫再三,罗宝珠换好衣物,跟着服务员出了门。
服务员将她带入一间会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位外国人,却不是温经理。
面前这位外国人年龄有点大,面容看上去很是憔悴,光秃秃的头顶在灯光下油光发亮,两鬓几戳倔强的头发长得耀武扬威。
这是一个十分具有喜剧感的发型。
同样也十分具有迷惑性。
如果稍不注意,很难从对方五官中窥见暗藏着的与温经理的相似。
毕竟温经理长得英俊多了。
罗宝珠几乎立即猜测出对方的身份,但同时有些疑惑。
因为面前的老者,看上去很难与气质高贵的英国公爵扯上联系,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是大相庭径。
但谁说公爵就一定要气质高贵呢?
这何尝不是一种刻板印象。
“您好。”罗宝珠客气地打过招呼。
温经理真正的姓氏并不是温,这位公爵平时怎么被人称呼的她也并不知道,为避免称呼上的错误,她免去繁琐的前缀,干脆利索只用简单的英文问候。
对面的老公爵看了她一眼,用纯正的伦敦腔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罗宝珠突然有点明白温经理的叮嘱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温经理知道他父亲会来找她,所以不想让她开门?
温经理不想她与他父亲见面?难道这位老公爵很难对付?
罗宝珠没猜出温经理是何用意,但温经理这样的建议注定失效,这毕竟是他们家的酒店,她住在他们家的酒店里。
丧失了一部分主动权。
“如果没猜错,您应该是温经理的父亲。”罗宝珠将自己的口音改换成伦敦腔。
老公爵微微挑眉,请她入座。
“你应该知道,Oliver的婚姻由不得他做主。”
Oliver……应该是温经理的名字?
说来好笑,她甚至才刚刚知道温经理的真正名字,人已经坐在人家父亲面前,讨论着温经理的婚姻问题。
事实上,倘若老公爵多做点调查,就能明白,她和温经理之间,恐怕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可她不知,这正是老公爵调查后的结果。
“我知道的。”罗宝珠连连点头,表情没有一丝的不自然。
这样坦诚的态度让老公爵有几分意外。
在他观念里,以为这位罗小姐是主动方,自家儿子从小到大身边一直不缺别有用心的女人,他见多了那些使尽手段想接近儿子的女人,自然也认为罗宝珠是想方设法的那一方,不然怎么自家儿子好几年不肯放弃?
现在看来,好像事实与他想象中完全相反?
看着对方不甚在意的态度,老公爵内心产生一股动摇。
该不会……一直是他儿子一厢情愿吧?
老公爵无法接受这一点,他眯起一双碧蓝的眼睛,罕见地流露出与公爵身份相称的带着气势与威严的眼神,开诚布公地发话:“怎么样才能放弃?你开个条件。”
来了,终于来了。
罗宝珠想也没想:“我要百思特购物中心的承建权。”
老公爵:“……”
不是,这放弃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你好歹犹豫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