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罗宝珠将周德义请进办公室。
两人面对面坐着, 罗宝珠开门见山,“听说周经理已经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周德义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态度, “经过我们一致的商量, 决定让出一半的股份, 罗老板您可以重新入股。”
商量半天,原来最后的解决办法是重新给她一半的股份?
罗宝珠听笑了,“抱歉,我没兴趣。”
她以前也曾拥有过饲料厂股份,年初闹了矛盾,经过好几个月才走完流程,交割股份,断绝和饲料厂的一切关系,现在难道又要产生联系?
这又不是过家家。
一会儿离开, 一会儿回来, 多麻烦啊。
全部让渡给她, 她或许还能考虑一下。
不过国企即使破产,现下也不会让外资接手,这属于买卖国家资产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 能够让渡一半的利益, 可能在周德义他们看来,已经是做出极大的让步。
但是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已经不信任电子厂那方,也不想再与对方产生合作, 经营理念的问题一直存在,如果以后再次发生分歧,矛盾仍旧会爆发。
除非百分百控股。
“罗老板没兴趣?”周德义有些懵。
罗宝珠迟迟不肯出手相救, 难道不是觊觎饲料厂的股份吗?
他与母公司电子厂商议之后一致认为,这样的条件足够让罗宝珠心动,甚至他们还预留出一部分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罗宝珠想多要10%的股份,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经营权要平分,这是底线。
周德义做足了谈判的姿态,没想到筹码开出去,人家并不在意。
他一下子就懵了。
“那……不知道罗老板对什么感兴趣?”
既然罗宝珠摆出这副可以讨价还价的态度,她一定有她的诉求,只是自己没猜对而已。
周德义打开天窗说亮话:“罗老板不妨明说吧,我人比较笨,容易猜错。”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兜圈子了。”罗宝珠缓缓道,“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你们母公司电子厂里面有个人我非常欣赏,只要你们肯割爱就行。”
罗宝珠没有明说,周德义也能明白她欣赏的人是谁。
除了吴智辉吴主任,还能有谁?
闹了半天,罗宝珠原来只想要一个人?
亏得他和母公司电子厂的领导们商议一圈,最后忍痛决定分出一半的股份,没想到人家压根不稀罕,只要换人才。
这个要求的确比拿股份简单多了,汇报给电子厂的领导,领导们大概率会同意。
但这也让周德义内心滋生出一股嫉妒。
在他来饲料厂之前,饲料厂属于吴智辉管理,听说吴智辉与罗宝珠关系很不错,当初吴智辉要被调回到电子厂,罗宝珠亲自打电话与厂长理论一番,虽说最终结果没有成功,但也能看出罗宝珠对吴智辉的重视。
而他接手饲料厂之后,罗宝珠从来只是公事公办,没有半点私人交情。
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他比吴智辉差哪儿了?
现在饲料厂出现大问题,请求罗宝珠帮忙度过难关,结果人家什么回报都不图,只想把吴智辉从电子厂里调出来。
吴智辉凭什么得到这样的重视?
人最怕对比。
周德义自认以前在饲料厂也是街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为什么他就得不到罗宝珠打心眼里的赏识?
周德义忍着满腔的不平衡,答应下来,“好,我与电子厂领导商量一下,明天给罗老板回复。”
第二天下午,罗宝珠并没有得到周德义的回复,而是接到吴智辉的来电。
“罗老板,”吴智辉苦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乞求,“饲料厂摊上大问题了,我们想救也无能为力,如果罗老板能够慨慷相助,这份恩情大家都会铭记。”
“至于目前的工作,我很满意,很感谢罗老板的看重,但是很抱歉让罗老板失望了,我暂时没有调动的打算。”
大概觉得这些话语未免太过道德绑架,末了,吴智辉只轻轻叹息一下,感慨:“当初饲料厂建起来也不容易,我只是不想看着它就这么倒闭了。”
吴智辉其实并不太想打这通电话。
可惜没办法。
他很感激罗宝珠提出的要求,这证明在罗宝珠心中,他的价值远远比饲料厂一半的股份更重要,罗宝珠这么看重他,他始料未及。
电子厂里的领导们也始料未及。
于是他自然而然被派为说客,任务是通过打感情牌,让罗宝珠出手相助。
罗宝珠的本意是想让他获得自由,只是这种近乎捧杀的行为让他招致更多的嫉妒与猜疑。
他现在不得已打这通电话,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无二心。
“所以,这就是周经理给我的回复?”罗宝珠冷笑。
她不是没有猜到电子厂那边可能会利用她对吴智辉的看重从而裹挟吴智辉,只是她没料到他们还真采用了这个愚蠢的方法。
明明放走吴智辉,大家就能皆大欢喜。
他们偏不。
偏要将几方弄得都不愉快。
看吧,这种经营管理策略,压根和她不是一路。
如果以后她手底下有人想要自立门户,她只会大方放人,顺便探讨一下合作的可能,而不是用尽方法把人扣住,埋没在一方小小天空。
“行吧,我可以看在吴主任您的面子上出手相助,不过我也想提醒一下吴主任,是时候考虑之后的道路了。”
挂断电话,罗宝珠立即找来周德义商谈。
既然对方这么没诚意,那她也不用有所顾虑。
“你给了我一个结果,那么我也可以给你一个结果,现在咱们就来谈谈你那批积压的玉米怎么处理,首先我想问问周经理,那3000吨玉米你的进购价是多少?”
周德义想了想,“每吨是1400元。”
“那好,现在我以每吨400元的价格全部收购。”
周德义一听,有点急眼:“400元每吨,这价格是不是太低了?”
“嫌低?”罗宝珠面部表情地看着他,“那你可以继续放在手里,我没意见。”
周德义不吭声了。
放在手里肯定不行,眼下饲料厂的需求没这么大,产出的量都卖不出去,堆积这么多原材料也没用,放在手里只会亏损。
可是……
这些原材料都是1400元每吨的价格进购的,现在以400元每吨的价格卖出去,一下子亏了300万,这很难接受。
但如果继续放在手里,可能会多亏掉120万。
现在如果以400元每吨的价格卖给罗宝珠,至少是少亏了120万。
周德义咬咬牙同意了。
能少亏一点是一点,况且这是120万,不是12万,一下子能为饲料厂减少上百万的损失,也足够了。
将所有玉米都交接给罗宝珠后,他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最终结算时发现,把这两年赚到的利润全部搭进去之后,还亏损了20来万。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20来万的亏损尚且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如果罗宝珠不接手,会多加100多万的亏损,那才是真正承受不起。
周德义可算是了却了一桩重大心事,心里舒畅不少。
事后,他听说罗宝珠除了收购他多余的玉米,甚至在收购深城其他饲料厂多余的玉米原材料。
他感到不可思议。
罗宝珠是疯了吗?
现在港城人不吃鸡,饲料都卖不出去,这个节骨眼上,罗宝珠收购这么多玉米做什么?
罗宝珠没有对外解释,只一个劲地收购深城饲料厂堆积的多余原材料。
几乎全都是以低于进购价三分之一的价格收购。
在收购多余玉米的同时,她不忘翻翻日历。
思考着一个礼拜即将过去,温经理也该踏上来深城的旅程,于是叮嘱李文杰:“两天后别忘了提醒我去火车站接人。”
除了这些事情,罗宝珠还要忙着开发布吉工业区。
百忙之中,她仍旧保持着空隙时间看报的好习惯。
最近没什么大新闻,只有一桩事引起罗宝珠的注意,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要求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迅速扭转社会治安不正常的状况。
看来严打要开始了。
近两年社会动荡明显加剧,经济对外开放,但是社会管理跟不上,犯罪率蹭蹭蹭地上涨。
到处都是抢劫团伙、流氓,杀人犯,刑事案件多得吓人。
连沪城和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街头巷尾小偷小摸的行为都十分常见,偏远农村里只会更乱。
是该好好整顿一下。
罗宝珠收起报纸,想着丁勇丁峰这两兄弟估计要被当成典型,大概率是走不出监狱了。
严打的消息传出来,周围一片叫好。
除了李秀梅。
老百姓们非常支持国家的决策,希望国家能够严厉打击那些违法犯罪分子,抓几个刺头好好处置。
李秀梅则有点害怕。
她最近在干一项需要冒风险的活儿。
自从二线关建立之后,深城开始要求暂住证。
一张暂住证360块,费用很高,而且办暂住证从申请到办好总共要盖10几个公章,整个过程历时接近4个月,而暂住证的使用期限仅仅只有一年。
也就是说,大家要么没钱□□,要么嫌麻烦。
李秀梅敏锐意识到这其中有利可图,开始贩卖暂住证指标,倒卖指标谋利,而且还给别人代办暂住证,收获颇丰。
深城的人口近两年快速增长,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人从内地赶往深城,寻找发财致富的良机。
有些人是走正规渠道,从二线关光明正大进来。有些人走了歪路子,进来后没有暂住证,整天东躲西藏。
在大街上碰见检查暂住证的治安仔,如果被抓到,是要被送往收容所的。
所以很多人平时不敢瞎出门,到了查暂住证的时候,就会到处躲藏,屋顶上、芭蕉林内处处藏着没证的人。
当然,不想被送收容所,交50块钱也可以放行,但捱不过检查次数太多。
被抓一次交50块,多抓几次,还不如办理一张暂住证合算。
李秀梅的生意就这么扩大了。
换作以前,李秀梅不屑于干这种风险极高的事情。
她不喜欢冒风险,只喜欢跟着国家政策踏踏实实地赚钱。
但是眼下她养的小鸡全都卖不出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亏损发生,总要做点什么弥补回来,不然以后去喝西北风?
她不得已才干起代办暂住证的勾当。
事实上她只是钻了法律的空子,真要被捉住,也不算多大的罪,可是她心里有鬼,总觉得做的事情不正经,所以国家严打的政策一出来,她吓成了鹌鹑,生怕警察上门捉她。
因为心里发虚,这些天她还时不时去南园宾馆找章丽娟打听情况。
没办法,现在她唯一能找到的小辈只有章丽娟。
自家儿子没回来,闺女在外上学,文杰一直跟着罗宝珠办事,见不到人,至于以前家里的方美丹,被她给气跑了,她现在打听点政策上的事情,只能去南园宾馆找章丽娟。
章丽娟也自身难保。
这阵子她很是烦躁。
自从她和戴金巧彻底闹掰之后,戴金巧为了气她,总是当着她的面与其他女员工谈论常聪和他的新对象多么般配。
“人家真是郎才女貌,常聪眼光果然好,找到的对象真漂亮。”
“他眼光高,所以咱们宾馆的女员工都没戏,入不了他的眼。”
“嗐,人家是大学生,哪里会看上初中毕业的咱们,咱们还是不要痴心妄想。”
……
戴金巧明明知道实情,却不戳破,只拿这些话来气她,听得章丽娟很是窝火。
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
品行的高低和学历压根没有任何关系。
可惜世人的评判标准,永远只会根据这些虚有其表的头衔来判断。
在无数次被戴金巧贴脸开大后,章丽娟产生一个报复性的想法。
她要找对象,找一个比常聪条件更好的对象,堵住这些嘲讽的嘴脸。
常聪是大学生,在众人眼中地位很高,还有什么人的地位比大学生更高?
有,来深城投资的外商。
深城特区对外开放,主要目标是吸引外商过来投资 。
为了吸引外资,深城政府提供了巨额优惠政策,比如税收减免、土地优惠,而且给予很多外资企业特殊待遇。
外商还经常受到政府官员的接待,影响力比大学生高多了。
大学生文化高,有学历,的确受到大家的尊重,但是还不能立即转化为经济驱动力,不像外商那样,能对深城的经济起到直接作用。
论社会地位,还是外商更高。
章丽娟越想越激动。
她内心涌上某种报复的快感。
如果找了外商做对象,不仅能够堵住这些女员工八卦的嘴,也能气一气常聪。
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没了大学生,她照样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丽娟开始筹划。
恰好,她在宾馆前台做接待员,遇着外宾的机会很多,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况且她模样也不差,真论起五官来,她比程婷好看多了,只不过程婷平时会打扮,看起来时髦又洋气,更吸引旁人眼球而已。
而且她身材高挑,体态匀称,穿衣服也好看。
以前过惯了苦日子,衣服都是裁缝做的老样式,她又不喜欢讲究,总是穿着不时兴的旧款式,体现不出姣好的身材。
如果她认真打扮,未尝不会勾搭上前来投资的外商。
火车站附近有家宾馆,据说里面有位前台接待员被外商看上,现在已经跟着对方出国过好日子。
那位接待员她认识,长得还不如她呢。
章丽娟自认自己有机会,以前从来不怎么化妆的她开始学会拿白粉铺面,用口红涂嘴唇,听说港城女人喜欢用大胆前卫的颜色做眼影,她给自己双眼皮刷上一层蓝色的眼影。
看上去极具魅惑力。
精心打扮一番的章丽娟走在路上,瞧见不少人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心里填满得意。
直到推门走进南园宾馆,迎面碰上常聪,看着常聪直愣愣注视她的脸,不肯挪开时,她内心的得意达到巅峰。
难怪程婷一直乐此不疲地折腾打扮,原来好看的外表会莫名其妙得到如此多的认同,会让人获得一种油然而生的自信。
章丽娟有点后悔自己太晚知道这个奥秘。
她只是稍稍试了一下,没想到感觉会如此之好,不由得信心大增。
员工们的窃窃私语更是给了她极大的鼓舞。
“哟,这个是谁啊,是宾馆新来的接待员吗?好漂亮啊,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没听说宾馆要新招人啊,既然招了新人,是不是说明有人要走?今天没瞧见章丽娟过来,她是被开除了吗?”
“小点声吧,她就是章丽娟。”
“什么,她是章丽娟?完全没看出来啊,她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来她打扮一下这么好看吗?”
……
伴随着员工们一声声惊叹,章丽娟不由自主扬起嘴角。
看来第一步跨出得很是顺利。
周围人惊讶的表现给足了章丽娟信心,这些夸赞的话语一扫她先前的阴霾,她感觉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不过,更扬眉吐气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要开始她的狩猎计划。
也是凑巧,合适的猎物很快出现。
一位持着鎏金镂空手杖的外国男人优雅走进来。
男人身材颀长,气质卓越,外表比常聪不知道要出众多少倍。
章丽娟心思一转,决定就是他了。
第77章
温行安伫立在南园宾馆外面, 静静观察一圈,最后才持着手杖推门而入。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
这片土地上,一切的事物都是那样陌生, 他几乎找不到一点熟悉的味道。
眼前这家宾馆算是少数几件他耳熟的东西, 这得依赖于罗宝珠的耳提命名。
听罗宝珠以往的描述, 这家宾馆经营状况良好。
不知道资源匮乏的土地上,经营状况良好的效果是不是也要大打折扣。
他信步跨进去,第一眼瞧见前台装扮浓郁的接待员。
接待员姿态挺拔,头发全部盘向脑后,面部化了精致的妆容,大红色的口红提升气色,嘴边挂满热情的微笑。
一切都是国际酒店前台接待员的标准。
温行安对这位符合标准的接待员第一印象很不错,直到接待员开始询问。
“先生您好,请问是需要入住吗?”
“嗯。”
温行安持着手杖慢慢踱步过去。
接待员微笑着望向他, “不知道先生需要入住几晚?”
“暂时入住一晚。”
“好的。”
接待员拿出登记表, “先生, 我这边需要登记您的一些基础信息,希望您配合一下,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温行安盯着她手中的登记表,态度很是温和, “可以。”
“请问先生的姓名是?”接待员开始问话。
“温行安。”
“年龄是多少?”
“26岁。”
“身高是多少?”
“身高?”温行安微微皱眉。
宾馆登记信息, 需要这么细致吗?
尽管心存疑惑,他还是报了数,“192cm。”
埋头写下这些信息的章丽娟暗暗在心里琢磨, 对方名字挺好听,年龄也不大,个子又高, 至少外貌看上去无可挑剔,要是工作同样也无可挑剔就好了。
“不知道温先生从事哪方面的职业?”
“银行经理。”
居然是银行经理吗?
章丽娟暗暗心惊。
周围若是有人去银行做一个小小的职员,大家都会羡慕不已,更别提银行经理了。在众人的刻板印象中,工作和银行挂钩,那一定是一份既有前途又有钱途的差事。
不管国内还是国外,银行经理都足够有资格称为一份体面的工作。
章丽娟一边埋头登记,一边在心里评估这位外商的条件。
外商的条件很达标,不管是外表还是职务,都非常符合她选中目标的标准。
章丽娟做完登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温先生过来深城,是来出差吗?”
“不是,”温行安缓缓回答,“我来见一位故人。”
故人这个用词很是中性,忙着考核目标的章丽娟没有深入探索故人的用意,只以为温行安在深城有人脉,此次过来是与朋友见面,顺便对深城做一下考察。
“好的,那麻烦温先生留下您的联系方式。”
章丽娟将登记表递给他,亲眼看着他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后,她收回登记表,微笑着亲自将温行安领入205号房间。
宾馆房间的装修风格是按着港城的装修风格进行装修,但是一些配套的设备并不太齐全。
可能与内地物资紧俏有关。
进入房间后,温行安没有急着休息,而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房间。
他走到桌边,伸出手指在桌面轻轻划了一下,摩挲着指腹感受灰尘浓度,随后又弯腰检查床角被单叠放的角度,最后去洗漱台,查看洗漱台周边的卫生情况。
但凡章丽娟敏锐一些,就能发现他检查卫生的动作与罗宝珠如出一撤,可惜章丽娟沉浸在如何给对方留下好印象中,没有过多地解读他行为背后的深意,只以为这是一个讲究卫生的客人。
毕竟人家是从国外而来,国外的卫生标准比国内更加严苛,人家对卫生有着高要求也是可以理解。
“洗漱台没有洗漱用具。”温行安开口提醒。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洗漱间传来,打断章丽娟的思绪,她回过神后立即回复:“可能是服务员收拾卫生的时候忘记放了,我这就去让她们补齐。”
章丽娟急着要在外商面前表现出良好的服务态度,于是出了门便叫住在隔壁不远处打扫卫生的服务员。
“去给205送一套洗漱用具。”
对方没有吭声。
章丽娟又叫了一声,“你先放下手头的事情,去给205号房间送了一套洗漱用具。”
对方仍旧没吭声。
章丽娟顿时有点恼火,走上前冲着打扫房间卫生的服务员嚷道:“我刚才和你说话,你没有听见吗?”
对方这才回过头看她一眼,满不在乎地撇撇嘴,“205不是我收拾的卫生,我不去补物资,谁收拾的卫生谁去补物资。”
“那205房间是谁收拾的卫生?”章丽娟问道。
“戴金巧呗,你要找就去找戴金巧。”服务员说着继续埋头做房间卫生,不再搭理章丽娟。
章丽娟转头在员工休息室找到戴金巧,戴金巧正与女员工们闹成一团,大家似乎在聊着什么开心的事情,见她一过来,立马都闭上嘴巴。
章丽娟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这帮人一直这么孤立着她,她都要习以为常了。
她没空探究这群人的聊天内容,只以公事公办地态度吩咐戴金巧:“205房间是你收拾的吧?里面少了一副洗漱用品,你去补上。”
“行呗,等下去补上。”戴金巧满不在乎地应付。
等章丽娟走后,她并没有着急去给205房间补充洗漱用品,只转头继续与女员工们谈论刚才的话题。
她们的话题与章丽娟突然打扮有关。
“你们说章丽娟为什么突然开始打扮起来了?别说,她打扮起来还真挺好看,比常聪的对象还好看。”
“说不定人家就是为了比常聪的对象好看,才开始打扮起来的,上次章丽娟和常聪的对象闹矛盾,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一直认为这三人间肯定有点猫腻。”
“哎哟,你们别猜了,有没有可能,她就是单纯想谈恋爱了?”
……
众人谈论的观点,戴金巧一个都不同意。
起初她也以为章丽娟是想气常聪,故意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让常聪后悔,直到她无意听见章丽娟接待这位外商时,将对方的基础信息询问得一清二楚,她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太简单。
宾馆里前台登记流程哪里需要这么具体的信息,通常只要姓名就够了。
顶多再加个工作单位。
什么年龄,身高,来深城的目的,以及联系方式,这些都是章丽娟私自添加的内容。
至于章丽娟为什么要私自添加这些内容,目的很明显,章丽娟想走捷径了。
听说火车站那边一家宾馆,有个前台接待员,被外商看中,现在已经跟着外商出国过好日子去了,不知道章丽娟是不是也想复刻这种路线,所以才会开始打扮自己。
戴金巧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她没有去给205房间的客人补充洗漱用品,章丽娟越是想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她越要搞破坏。
直到夜晚临近,章丽娟敲响205房间的房门,想着询问一下对方有没有什么需求,结果房门打开,客人微笑着看向她,“是替我送洗漱用品来了吗?”
章丽娟这才知道戴金巧并没有给房间补充洗漱用品。
她气急败坏地找到布草间,亲自拿了洗漱用品给温先生送去。
温行安道了谢,瞧见接待员站在门口一直不肯走,他挑了挑眉:“还有其他事情?”
对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最后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对着他露出一道热情中带着某种进一步邀请的眼神。
这种眼神温行安太熟悉了。
从小到大,想要主动与他接近的女人不计其数,所以他能很轻易地靠着眼神分辨出对方的目的。
这位接待员或许对他抱有好感,但是目光中的算计更多一些。
只不过技术不够熟练,很容易让人瞧出破绽。
温行安礼貌地表示:“我要休息了。”
对方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如梦初醒地燥出一片绯红,“抱歉,打扰了,那祝温先生有个好梦。”
在温行安已经入住南园宾馆的这个夜晚,罗宝珠正在研究深宝安的股票。
深宝安上个月发行了原始股,正好是她不在深城的那段时间。
她没有及时关注到这方面的信息,直到今天才看到深宝安的股票发行消息。
去年,被撤销的宝安县建制宣布恢复,深城关外的地区称为宝安县。原来的县政府已经属于关内,深城政府于是拨出1000万元给宝安县在西乡建一个新的县城。
1000万怎么建县城呢?
县政府分析情况后,批准成立深城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简称深宝安。
深宝安只得到政府的政策支持,没有得到资金支持,所以只能参照港城股份公司的做法,向群众集资。
上个月,深宝安向社会公开发行“原始股”,每股人民币10元。
怕人民群众有所顾虑,县委拨款200万元投入公司,占股20%,其余800万元公开向社会募股。
县财政局出面担保,不管投资公司以后的经营情况怎么样,所发股票保证会偿还,并且支付银行利息。
而且,县政府还号召干部带头入股。市、县属机关、企业干部纷纷入股。
有了干部的入股,群众的顾虑基本打消了,都开始积极认购。
深宝安除了接受省内外国营、集体单位和个人投资合股,同时也欢迎港澳同胞以及华侨投资合股。
罗宝珠动了心思。
公司保证入股自愿,退股自由,保本付息,利润分红,股东的亲属有股份继承权,有股份转让权。
而且公司的经营利润,除了一部分留作扩大再生产和经营所需资金外,50%用做股金分红,每年结算公布一次、分红一次。
这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个股份制企业,开创国有企业股份化的先河,这样的原始股,没道理不买。
据说福永公社凤凰大队一名干部认购1万元,罗宝珠算了一下,自己至少得认购10万元。
她看好这家公司的发展。
第二天罗宝珠想要着手处理购进深宝安原始股的事情,可惜她还得去火车站接人,只能把这件事交给李文杰单独去办。
这次是温经理首次过来深城,为表诚意,她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接人。
谁知道出发前,南园宾馆的领班过来出租车公司找她报告,说是宾馆里面有位客户的一件礼物不见了,要求找回来。
罗宝珠忙着去火车站接人,想也没想:“让戴经理先去处理。”
“戴经理出去办事,一时不在,没法处理。”领班很是为难,这种大事,她一个小小领班不能擅自做主,只能来找罗老板汇报。
罗宝珠当机立断,“这样吧,你先回去稳住这位客户,说我半个钟头后就会过去找他,给他一个交代。”
“你跟他表明,在咱们宾馆里失落的物品,无论多珍贵,我们都会赔偿,让他不必着急。”
“记住,千万要稳住这位客户,不要让他闹起来,今天有位重要的人物要过来,可能会去南园宾馆查看,不要出现争执场面,明白吗?”
领班得了吩咐,点点头应下,立即赶回南园宾馆。
此时的南园宾馆,正上演一场激烈的对峙。
事情起源于温行安丢失的一份礼物。
礼物是一瓶香水,放在精美包装盒里面。
服务员整理完房间卫生之后,这份礼物不翼而飞,章丽娟得知情况后,很是气恼。
宾馆里出现监守自盗的情况,这样的服务环境,让人家外商怎么想?
一心想给外商留下好印象的章丽娟自动将这件事揽在肩上,自认作为宾馆接待员,有责任纠正宾馆里的不正之风。
她首先的怀疑对象是戴金巧。
戴金巧负责205房间的卫生,是最有可能也最有机会作案的人。
章丽娟立即在员工休息室找到戴金巧,当着众人的面质问是不是她偷偷拿了客人的礼物。
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戴金巧哪里肯承认,坚决否认自己偷拿客人礼物。
于是两方就这样吵了起来。
“205的卫生是你负责,只有你进入过205房间,客人的礼物不见了,不是你拿了还能是谁?”章丽娟坚信是戴金巧作案。
戴金巧反驳:“谁说只有我进入客人的房间?我昨天晚上还瞧见你去客人房间送关怀呢,你怎么不说是你拿了?”
“你别无理取闹,客人的礼物是今天才不见,跟我昨天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昨天那也是去给客人补充洗漱用品,论起来这件事也是你的失职!”提起这事,章丽娟就来气,“昨天我明明叮嘱过你补充洗漱用品,你压根没去补充,最后还得我替你擦屁股!”
“哟,说得倒好听,一切都成我的不是了。”
晚上去敲客人房门,这里面没有猫腻才怪呢。
戴金巧嗤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回复,“谁知道你是去办正事还是办私事,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呢,不然你哪有理由冠冕堂皇地办事。”
见她越扯越歪,偏离话题,章丽娟气极,“戴金巧,你别想浑水摸鱼,这次不是开开玩笑,你到底有没有拿过客人的礼物?如果不承认,那就去你宿舍搜查!”
“我看你们谁敢搜我!”
戴金巧也被激怒,“没凭没据的,被你们这么一通搜查,我就算是没问题,以后传出去也都成了我的问题,你这是直接往我头上按罪名呢,想要去我宿舍搜查?行,那你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踩就踩!”
气头上的章丽娟执意要去搜查,戴金巧执意不让,中间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员工添油加醋,于是两方就这样直接产生了肢体冲突。
正好罗老板与戴经理都不在,小小的领班无法维持秩序,事态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罗宝珠对此毫不知情,她已经在火车站等了半个钟头。
估摸着温经理快到了,她候在外面,严阵以待。
没想到最后没有等来温经理,反而等来温经理的助理。
助理微笑着表示:“温经理已经先行一步,说是想去观察一下南园宾馆的真实经营情况。”
听完解释的罗宝珠心里一跳。
平时南园宾馆的情况倒还好,不过刚才听说有位客户丢失了一份礼物,不知道宾馆里的领班有没有妥善处理。
罗宝珠想要赶回宾馆查看情况,谁知领班又气喘吁吁赶过来报告:“不好了,宾馆里面打起来了!”
第78章
罗宝珠赶回南园宾馆时, 看到一幕灾难性的场面。
宾馆里一团乱麻,人群中央的戴金巧与章丽娟互相扯着花头,头发披散着、衣领歪斜着, 不成样子。
旁边的员工们看似阻止劝架, 实则火上浇油, 全都一边倒的站在戴金巧那一方,同心协力对抗章丽娟。
两位安保大叔看不过眼,帮忙劝阻。
可惜不管用。
甚至有人趁乱打掉了安保大叔头上的帽子,安保大叔一边蹲在地上摸帽子,一边大声劝止这群年轻姑娘的施暴行为。
没人听他的。
场面愈演愈烈,简直要发展成造反现场。
“都停下!”
赶来看了个正着的罗宝珠气头上一声怒吼,终于让严重的事态稍稍缓和。
有人趁乱瞧了一眼来人,发现是大老板亲自过来,不免收了姿态, 有人激战正酣, 哪里顾得上左顾右盼, 只以为又是哪个多管闲事的来劝架,根本不予理会。
“还不停下来,是准备让我叫警察过来吗!”
罗宝珠第二道严厉的斥责落下,终于让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大家反应过来这是自家老板的声音, 纷纷收了手, 不再有所动作,只不过脸上都是激战过后尚未退却的愤懑情绪。
所有人当中,属章丽娟的情况最为狼狈。
她一身工服被扯得乱七八糟, 梳得油光滑亮的头发在一片争执中被抓成了鸡窝,脸上漂亮的妆容被委屈的泪水与瞥屈的汗水洇开,偶一抬头, 活像个女鬼。
罗宝珠没时间处理这片狼藉的现场,她让所有员工先去休息室集合,只留当天的领班在前台继续照看。
她在过来的途中听领班简单交代来龙去脉,起因是一位房客的礼物不见踪影,章丽娟作为亲自接待的前台,自认有责任帮房客找回礼物。
章丽娟认为是服务员戴金巧打扫卫生时,偷偷拿走了房客的礼物,戴金巧拒不承认,认为章丽娟是栽赃嫁祸,两方不肯妥协,章丽娟于是放言要去搜查宿舍,戴金巧认为搜查宿舍无异于给自己安上罪名,以后传出去就说不清楚了,坚决不让章丽娟搜查。
两方的肢体冲突在周围人的推搡下猛然爆发。
场面弄得很是难看。
这场矛盾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等温经理过来视察的时候爆发。
罗宝珠心情很是复杂。
她将所有员工撵到员工休息室,准备稍后再解决这件争端,眼下她有两个问题。
“昨天入住的一位温姓外国友人居住在哪个房间?”
“还有,丢失礼物的房客住在哪个房间?”
谁知道领班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温先生入住在205房间,丢失礼物的房客就是这位温先生。”
罗宝珠一怔,随后死心般地笑了。
得,没有再比这更糟糕的事情。
她起初还想着把这场争端尽快平息下来,及时处理好房客丢失礼物的意外情况,不让内部员工的矛盾影响正常工作,不给温经理看笑话,谁知道温经理就是这场争端的起因。
原来丢失礼物的房客就是温经理。
这下还用得着欲盖弥彰么,该看到的温经理应该早就看到了吧。
罗宝珠走到205房间,五味杂陈地敲响房间门。
她幻想中接待温经理前来南园宾馆考察,应该是一团和气热闹的场面,亲自带领温经理视察整个宾馆上下的运转,一片笑声中结束考察。
谁知道两人的见面会是在这样尴尬的场合。
不仅丢失了一份礼物,还观看了这么一场闹剧,温经理的体验应该糟糕极了。
罗宝珠差点没有勇气敲响对方的房门。
“请进。”
温经理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罗宝珠推门而入,看到温经理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凭借脚步声判断出来人身份。
“抱歉啊罗小姐,让你白跑一趟。”
他在解释没有按约出现在火车站的原因,这样的解释听得罗宝珠面露羞愧。
依着温经理助理的意思,温经理是想先提前一天入住,观察一下南园宾馆的真实情况。
南园宾馆平时的情况,没有哪一天会比今天更加糟糕。
上一次章丽娟因着常聪和程婷同时出现在宾馆里面而闹过一场,但那次是私事,说到底都是私人恩怨,和工作上的关系不大。
而这一次,是明明白白工作上出现问题,起因是客人丢了一份礼物。
很不巧,温经理就是这个丢礼物的大冤种。
打扫卫生之后,客人房间的礼物居然不翼而飞,这本身就是一桩严重的事故,因着这份礼物的消失,宾馆员工们竟然发生一场混战,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灾难事故。
两桩事故都被温经理撞上,罗宝珠没法为自己找借口。
她还没来得及向温经理道歉呢,温经理倒是先给她道歉,她受之有愧。
“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听说温经理丢失了一份礼物,是一瓶香水吗?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香水?”
眼下不是自责自怨的时候,罗宝珠想只尽量减少损失,挽回局面。
温行安缓缓转过身,笑着道:“不是什么大品牌,是我找调香师单独研发的一款香水,没有上市,不算品牌。”
听完前半句的罗宝珠心里还想着,倘若香水万一实在找不回来,她一定赔给温经理一瓶一模一样的香水,听完后半句后,她死心了。
调香师单独研发的没有上市的香水,那不就是专门为温经理定制的香水?
也就是说,市场上卖都没得卖,她去哪里找个一模一样的赔偿给温经理?
看来她必须找回失物。
“这么珍贵的香水丢失了,是一种损失,温经理放心,我一定会为您找回来。”
罗宝珠甚至没有时间寒暄,没聊两句立即从房间里退出来。
她退出的姿态极快,里面未尝没有不知道如何面对温经理的缘故。
眼下还是先找回失物比较好。
从205房间出来,罗宝珠径直走到员工休息室。
面对宾馆里所有员工,她暂时没追究刚才一片混乱的肢体冲突,只沉着脸问:“今天上午负责打扫二楼客房卫生的服务员有哪些?”
人群中,陆陆续续有三个人举起手来。
其中包括戴金巧。
罗宝珠目光扫过去,向着三人望了几眼,随后发话:“负责二楼客房卫生的服务员不一定是小偷,其他楼层的服务员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这件事很严重,我希望偷拿了香水的人能立即将香水还回来。”
“趁着损失还没有闹到最大,偷偷把香水还回来,我可以从轻处罚,如果不肯还回来,那我只能报警处理,警方有警犬,只要拿一瓶一模一样的香水让警犬闻一闻,警犬能立即找出小偷。”
“所以你们谁私自拿了,等下主动送到我办公室,如果存着侥幸心理,那么我一旦报警,事情将会闹到无法换回的地步,到那个时候面临的还会有刑事责任,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只给你们半个钟头,半个钟头后,若是没人将香水还回来,那我只能让警方介入。”
丢下这些话,罗宝珠转身走入办公室。
她其实有些夸大其词,例如她根本没法买一瓶一模一样的香水让警犬闻。
但这也够了。
这些员工也并不知道香水是温经理定制的且没有上市的独特款,可能只是觉得这样的香水对于温经理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物,打扫卫生的时候顺手带走了。
只要搬出警方,她不信这群员工还能挺住。
果不其然,十几分钟后,一个看上去20多岁的服务员偷偷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对方拎着礼盒,将香水原封不动放到罗宝珠面前,“罗老板,我还没拆开,什么都没动,现在我还回来了,您还是别报警吧。”
“我只是一时好奇,以为这点小玩意不是什么稀罕物,所以才犯了糊涂想拿过来试一试,没想到客人这么在乎,既然这样,我也不敢用了,看在我主动上交的份上,罗老板您是不是不用惊动警方了?”
罗宝珠拿过包装精美的礼盒,检查一番。
半透明的礼盒中清晰可见一瓶棕红色香水,外型像一只精致华丽的鼻烟壶,瓶身雕刻着若隐若现的花纹。
上面没有英文logo,看不出品牌,的确如温经理所言,是定制款。
罗宝珠检查一番,确定礼物并没有开封,这才抬头望了一眼站在她面前显得有些忐忑的服务员。服务员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复。
“你放心,既然你已经上交,我不会报警,不过……”罗宝珠指了指人事方向,“等会儿去人事交接一下,明天不用过来上班了。”
服务员大惊失色,“罗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被开除了。”
服务员面露不忿,仿佛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她指着还回来的香水质问:“您不是说过,只要我把香水还回来,就可以从轻处罚的吗,为什么现在要开除我!”
罗宝珠不动声色将香水收起来,抬眸看了一眼心有不平的服务员,冷声道:“这就是从轻处罚,如果不是念着你主动还回来,我早就报警了,没闹成刑事事件,已经算是往开一面!”
瞧见罗宝珠态度坚决,服务员自觉受了欺骗,捂着脸委委屈屈哭哭啼啼跑出办公室。
不到几分钟,戴宏军走进来。
办完事情后,戴宏军回到宾馆,从戴金巧嘴里听完整个事情始末,暗道不妙,又看着罗宝珠准备开除人,心里更是慌张。
“罗老板,这个人你不能开除。”走进办公室后,戴宏军的第一句话是劝罗宝珠打消开除人的念头。
罗宝珠哂笑,“为什么不能开除?”
不能偷拿客人的一针一线是明确写在规章制度里的条例,服务员没遵守,她有理由开除。
倘若所有员工都像这位服务员一样,看着入住的外商有什么好东西,都动私心想顺走,以后还有人敢来宾馆入住吗?
这种风气不制止,南园宾馆的名声很快就会完蛋。
原则问题上,坚决不能让步。
“戴经理,你倒是给我一个不能开除的理由。”
戴宏军面色有些为难。
他想了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刚才那位服务员,是某位领导的小姨子。”
“领导的小姨子?”
罗宝珠听笑了,面笑心不笑地冷冷扫向旁边的助理李文杰,厉声问话:“文杰,当初是你负责招人,我叮嘱过你关系户一律不能放进来,怎么这里还有一位漏网之鱼?”
“枉我这么信任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吗!”
突然被点名的李文杰吓了一跳。
他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慌忙解释:“我当初没有让关系户进来啊,我严格把关过,明确注明背景的我都一律没有通过,这个我是真不知情啊。”
一顿解释后,罗宝珠面色并没有好转。
很显然,她并不相信这种解释。
李文杰心里更慌了,“天地良心,我真没有放关系户进来,当初都是凭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招人,绝对没有徇私,也没对没有私底下收人好处,我可以发誓!”
李文杰急得竖起四根手指,刚要发誓,被一旁的戴宏军按下来。
戴宏军的经验比李文杰多得多,李文杰听不出罗宝珠的话外音,他能听出来。
罗宝珠哪里是在指责李文杰,分明是在隔山震虎地敲打他。
他只能坦白:“罗老板,这不赖文杰,这位服务员是后来调进来的,因为有位员工家里出了事,不能过来工作,所以才找了这位服务员顶缺。”
罗宝珠静静听完,抬眸冷冷看向戴宏军,“戴经理,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借口你已经用了两次吧?”
“上次你妹妹过来顶职,也是说有员工老家有事,暂时不能过来工作,重新招一个人又不太划算,只能让你妹妹过来顶职,到时候等原来的员工回来,你也好打发掉你妹妹。结果呢,这都过去一年多了,你妹妹还安然无恙地在宾馆里工作,那位家里有事的员工也一直没有回来上班。”
“这次你还是用了这个借口,所以我并不知道是真的有员工因为家里的事情无法过来工作,还是只是你戴经理人为的造成了员工因为家里的事情不能过来工作。”
“岗位就这么多,有人进来,自然有人要离开,如果这种离开是人为制造的,那么我想效仿戴经理的做法,戴经理你也暂时歇一歇吧。”
……
罗宝珠一席话听得戴宏军直接愣住。
他原本只是想劝一劝罗宝珠考虑人情世故,没想到罗宝珠不仅执意要开除那位服务员,甚至还要开除他。
这样严重的后果他始料未及,一时没法接受,直接愣在原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办公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戴金巧气势汹汹冲进来。
她已经在外偷听多时,亲眼看到她哥进入办公室后,她有预感这场谈话肯定不愉快,她只想着两人可能要争执一番,没料到罗宝珠竟然连她哥都要开除。
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哥弄进了一个关系户。
戴金巧忍无可忍,冲进来对着罗宝珠一顿质问:“你凭什么开除我哥啊,你说我哥弄关系户进来,你自己呢,你自己不也弄关系户进来,上梁不正才有下梁歪,难道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们百姓点灯?”
“我弄关系户进来?”罗宝珠盯着盛怒的戴金巧,引导着问:“我弄了哪位关系户进来?”
“章丽娟啊,章丽娟难道不是靠你的关系进宾馆的吗?”
看着戴金巧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罗宝珠这才发现,原来底下的员工们都以为章丽娟是靠着她的关系才进来宾馆工作。
“谁告诉你,章丽娟是靠我的关系进宾馆的?”罗宝珠冷笑一声,让李文杰找出当初的录用表。
录用表上的面试官以及经手的招聘官都写着明确的姓名。
“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章丽娟能进宾馆,一切都是走正规流程,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以去问这些经手的人,去和他们对质,看看我是否提前给他们打过招呼。”
“所以,你的这些猜测全都是无稽之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种言论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是从谁口中传来出的?”
气焰嚣张的戴金巧一下子偃旗息鼓。
原来章丽娟不是靠着罗老板的关系进宾馆,而是走正规招聘流程进来的?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时间没有底气再质问。
面对罗宝珠的询问,她也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话。
“我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门外的章丽娟大声嚷道。
她看到戴金巧冲进罗宝珠办公室,自觉不妙,暗暗躲在外偷听多时,听到自己是堂堂正正走流程进宾馆,她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这么多日子,她默默承受着宾馆这群员工的排挤与冷暴力,根源在于她自己也认为自己是沾了罗宝珠的关系,才能顺利进入宾馆。
搞了半天,她其实是走正规流程进宾馆,完完全全是靠着自己进宾馆,那之前遭受到的排挤算什么?
算她能忍?算她倒霉?
本来今天与戴金巧爆发肢体冲突,已经让她心里憋满了委屈,没想到还能遭受更大的委屈。
章丽娟眼角倏然泛起泪光,她指着戴金巧控诉:“这帮人早就看我不惯,平时做什么也不带我,一起团结起来排挤我,归根究底是认为我靠着罗老板您的关系进宾馆,她们对罗老板您不满,又不敢对着您发泄,所以只能一起团结起来欺负我!”
一席话掷地有声。
听得罗宝珠脸色铁青。
她万万没想到,表面上看着一派平静的宾馆内部,竟然还隐藏着集体排挤、冷暴力的现象。
这样倒是能说通了,难怪刚才踏入宾馆时,看到那一群女员工一边倒地对付章丽娟一人,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罗宝珠抬眸,冷冷看向戴金巧,“有这么一回事吗?”
有。
戴金巧无可否认。
这些事情没法隐藏,罗宝珠稍稍调查一下就能知晓,所以也没有否认的必要。
看着对方支支吾吾不敢回复的模样,罗宝珠心里已然明了,当即下命令:“你明天也不用来上班了。”
这是开除她的意思吗?
戴金巧很是愤怒。
罗宝珠开除完她大哥,又来开除她?
好,好,既然章丽娟把一切都抖出来,把以前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放到台面上来审判,那谁也别想好过!
“罗老板,你凭什么只开除我,难道她章丽娟就是什么好人吗?”戴金巧拿手指着章丽娟,控诉:“她偷偷收集客人额外的资料,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呢!”
不等章丽娟反应过来,戴金巧冲上前从她口袋中翻出一张纸条,递给罗宝珠。
罗宝珠接过一瞧,上面写着温经理所有的信息,甚至连身高都有。
“罗老板,你仔细瞧瞧,这就是章丽娟让客人登记的信息,我们宾馆什么时候要求登记这么详细?我看章丽娟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她现在一天天也不好好上班,只顾着打扮自己,然后从入住宾馆的外商中挑选一个合适的目标,谁知道她要完成什么宏图伟业。”
戴金巧一番话说得直白,气得章丽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偏偏她又无法反驳。
两人互相瞪着眼,恨不得用眼神从对方身上剜走几块肉。
罗宝珠没空理会她们之间的无声硝烟,视线只落在纸条上。
纸条上的信息的确超出平时登记的范围,章丽娟存的是什么居心,大概都被戴金巧言中。
罗宝珠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南园宾馆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跳蚤捉都捉不完,按住这一个,又会蹦出另一个,没完没了。
亏她还以为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原来内部早就烂完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章丽娟,“你明天也不用来上班了,直接去人事走流程吧。”
“你们谁也别心里不平衡,都给我走人。”
除此之外,罗宝珠还开除了另外三个员工。
这三个员工是平时带头煽风点火,故意排挤章丽娟、撮掇戴金巧的始作俑者。
这些喜欢主动挑事的人统统都开除掉。
这么一来,南园宾馆总共开除7人。
7人不是小数目,这么大的动静,很快惊动卫主任。
卫主任听到戴宏军的诉求,连忙赶来从中劝和,“罗老板,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吧,戴经理对宾馆那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既然不喜欢有人走后门,把关系户打发掉就是了,怎么连戴经理也要一起开除?”
“我开除的不是戴经理,是戴经理根深蒂固的思想。”
这个社会上有数不清的人情世故,但是有些人情世故完全可以避免。
如果原则与关系之间产生矛盾,戴经理要为关系而让步,损害的只会是公司的利益。
况且当初让李文杰录用员工时,她已经表明她不接受任何靠背景的关系户,没想到戴宏军还是破了戒,既然在这一点上无法融合,那只能分开。
“我听懂了罗老板你的意思,只不过……”卫主任欲言又止。
只不过在这片土地上,少不了这些人情往来。
卫主任有些纠结,站在戴宏军的角度考虑,他完全能够理解戴宏军的难处,站在罗宝珠的角度考虑,他又完全能够理解罗宝珠的担忧。
唉……
卫主任长叹一声,“其他的不论,单说你一下子开除这么多员工,宾馆里的经营暂时不会出现问题吗?”
“不会。”罗宝珠斩钉截铁,“我已经准备重新招人,这次我亲自把关,亲自建立秩序,亲自定下规矩并且落实,直到宾馆完全走上正规化,我再放手。”
不信杜绝不了这些问题。
见罗宝珠决心已定,卫主任也没再做思想工作,只让她悠着点,毕竟成立合资地产公司的事情还得她督进,开发布吉工业区的事情也要提上议程。
还有办电脑培训机构的事情,都得她操心。
百忙之中,罗宝珠首要的任务是将找回来的香水送还给温经理。
“抱歉,让温经理看笑话了,香水已经重新找回,希望没影响到温经理心情。”
“怎么办,已经影响了。”
温行安的视线落在被找回的香水礼物上,“这本来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不过先在别人手中流转一圈,我没能第一时间送给你,它已经丧失了作为礼物的意义。”
“是吗,原来是为我准备的礼物?”
罗宝珠扬起嘴角,一副很是高兴的模样,“既然是温经理送我的礼物,那我就收下了。”
说着自顾自提起香水。
罗宝珠并不十分热衷于喷香水,不过在温经理明显心情不大愉快的场景下,她表现出不介意地收下礼物才是最好的选择。
温行安当然也明白她行为背后的意图。
他对此没有言语,只静静盯着她略带疲惫的眉眼。
以往的罗宝珠,总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他,很少能从她脸上窥见疲惫之态。
看来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
她爱折腾,但也不能突破生理的极限去折腾,一个人身上揽了那么多事情,哪里有精力去顾全所有。
“既然你辞了这里的经理,正好,我有一个人要安排进来。”
面对温行安突然提出的要求,罗宝珠一怔,没作反应。
“怎么,作为投资方,我没有权利安排人进来吗?”温行安挑眉。
“不是。”罗宝珠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回嘴,只道:“作为投资方,温经理当然有权利安排人进来。”
温行安笑笑,借着罗宝珠公司的电话,给远在伦敦的克拉西亚酒店总经理办公室拨了号。
总经理布莱克听完自家老板的诉求,气得脸色煞白,“你让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经理?”
他现在管理的酒店,正宗的五星级,处在伦敦市中心,格里公园东北角的中心,毗邻白金汉宫。
酒店拥有200多间客房,配备室内泳池、健身中心及水疗设施,提供米其林二星餐厅、下午茶厅、酒吧,及劳斯莱斯接送服务。
而他家的老板,让他去中国一个小渔村一家什么设备都没有的小小宾馆做经理。
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这里条件很艰苦,建立秩序很难,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我认为只有你能胜任。”
温行安一句话将布莱克哄好了。
一向喜欢挑战的布莱克爽快答应,“ok!”
第79章
温行安说服远在伦敦的布莱克后, 挂断电话,目光落在旁边的罗宝珠身上。
罗宝珠面色比以往更沉重,不知道是否仍旧在为南园宾馆发生的一切忧心, 温行安有意逗她, “目睹了罗小姐的处事风格, 我才发现,原来罗小姐对待我的态度还算是不错。”
别看罗宝珠平时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处理事情起来毫不拖泥带水,连宾馆经理也是说开除便开除,哪怕当地的官员卫主任前来做工作,她也丝毫不动摇。
原则问题上,她坚决不会让步。
习惯了罗宝珠的笑脸相迎,他还是头一次看到罗宝珠如此冷酷的一面。
想想也是,能揽下这么多摊子, 她不应该只是一个会赔笑脸的人物。
面对温经理的调侃, 罗宝珠勉强扬起一张笑脸, “温经理说笑了,南园宾馆发生的这些矛盾,责任主要在我,这次不巧让温经理碰上, 我还没好好向您道歉呢。”
罗宝珠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道歉。
她每每想起当初放下的豪言壮语, 都要燥得脸红。
当初听闻温经理要过来南园宾馆查看时,她保证一定会让温经理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接待。
好嘛,到最后最糟糕的一面全让温经理撞上。
矛盾集中爆发, 温经理体验了全程,并亲自感受了全程,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以往她眉飞色舞地汇报南园宾馆的经营情况一片向好,不知道落在温经理眼里,会不会全是欺骗。
谁让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呢?
温经理亲自派人过来管理,也是情有可原。
“你该不会……”
温行安从道歉二字中领悟到罗宝珠的心理,有些意外地猜测,“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不信任你,才另行派人过来管理吧?”
难道不是吗?
罗宝珠表示理解,“我对温经理的做法没有任何异议,换作是我,可能我也会和温经理一样,另外派人来管理。”
温行安气笑了。
他静静盯着罗宝珠一脸坦然的神情,最后只叹息一声,“有时候我会猜不透,罗小姐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不过罗宝珠一向是个聪明人,那应该就是在装傻了。
温行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收回话头,温声安慰:“其实这件事不全赖你。”
“但大部分责任在我。”
罗宝珠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具体的管理上,南园宾馆潜在底下的矛盾迟早有一天会爆发,这是必然。
经历过去年物资短缺的一段时间,罗宝珠深刻意识到事物都有其客观发展规律。
什么因结什么果。
呈现出来的结果,追根溯源,都可探寻出一路发展的脉络。
例如深城票证渐渐退出历史舞台。
深城对外开放要搞开发,原先用来种庄稼粮食的土地被征收,深城于是成了粮食进口地区,缺粮的时候只能去外省进购。外省本来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但是改革开放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促进了粮食产量,有余粮可以调度,正好应了深城的急。
深城人口不断涌进,大部分人没有粮票肉票,于是议价粮、议价肉、议价菜应运而生,当市场能够自主调节价格时,那些粮票肉票也就成了无用之物,派不上用场。
深城比全国提早几年废除票证,这是深城发展的必然。
南园宾馆矛盾的爆发,也同样是必然。
冰山下看不见的矛盾已经堆积得越来越多,管理的混乱,员工之间的对立等等这些问题迟早有一天要浮出水面,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也会是后天。
只不过温经理恰好撞上了这样一个不太体面的时刻。
温经理的撞见,让罗宝珠产生一股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情绪。
在投资方面前暴露经营缺点,这很难让人高兴起来。
“你也不必过度自责。”
似乎看透她的心思,温行安出言安慰:“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你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管理,当地的管理者又太多人情世故,这也是必然。”
“不过我已经调来布莱克,布莱克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不会理会那一套人情世故,你可以信任。”
罗宝珠没有吭声。
如果她没听错,布莱克应该是伦敦市中心克拉西亚酒店的总经理,人家总经理管理着偌大一家酒店,被调来深城管理一家小小宾馆,这未免有些屈才。
她心里也明白,温经理重新调人过来,不全是因为对她的不信任。
另一部分原因,何尝不是看在她没人可用。
甚至这一点可能占据主要因素。
她应该给予感激的,像往常那样,扬着一张笑脸,后脸皮地应承下来就够了。
毕竟受恩惠的人是她。
可是她很难应付似的完成道谢。
最后想了想,只道:“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深城,我带温经理四处逛逛吧,不知道温经理有没有时间?”
下火车之后,漫天的黄土飞扬,倒是都是施工地机器轰鸣的声音,温行安很难想象这里有可以称之为能够逛一逛的地方。
不过他也不是真要看风景。
最好的风景就在身边,其余的可以不用入眼。
“当然有,那就劳烦罗小姐了。”
温经理爽快答应下来,一旁他的助理则小声在心里嘀咕,得,行程又要往后推一推了。
两人一起出发去东门老街的同时,远在港城的郭彦嘉给汇丰银行总经理办公室去了一通电话。
他有些业务上的事情需要约见温经理,想提前约定时间,没想到温经理去了深城,暂时不在港城,郭彦嘉只得作罢,等过两天再约见。
他放下话筒,走出书房,门外赫然一道偷听的身影。
罗珍珠弓着身子贴在书房门上作偷听状,鬼鬼祟祟的姿势还来不及收回,被郭彦嘉逮了个正着,郭彦嘉面露不悦,“你在干什么?”
他在书房打一通电话,连这也要偷听?
郭彦嘉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家到底还有没有半点尊重可言?
“我没在干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明天中午回不回来吃饭,没想到书房里有声音,我怕打扰到你,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我又不是故意要偷听的,话说你在和谁打电话啊?”
郭彦嘉:“……”
解释一大堆,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郭彦嘉对此感到厌烦。
罗珍珠对他所有的一举一动太过关注,家里没有监控器,他却仿佛生活在无数监控摄像头之下,没有一点隐私可言。
“工作上的事情。”
尽管不太耐烦,郭彦嘉还是应付了一句。
谁知得到答案的罗珍珠却突然暴跳如雷,“根本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听到了去深城之类的词,你是不是又要偷偷摸摸地去深城?你是不是又要和罗宝珠偷偷碰面?你是不是要和她旧情复燃?”
得,又来了。
郭彦嘉很是头疼。
罗珍珠总是无根无据地猜测他要和罗宝珠旧情复燃,实际上这几年他和罗宝珠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只上一次在深城偶然碰见过一面。
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这些年他唯一听到罗宝珠名字的途径,全是在罗珍珠嘴巴里。
若不是罗珍珠间歇性地发作嫉妒,每每都要提起罗宝珠,说不定他也早就放下往事,经罗珍珠这么时不时反复地提起,他想忘也忘不了。
这么些年下来,一对比,愈发察觉到罗宝珠的可贵,至少罗宝珠不会像罗珍珠这样聒噪,这样疑神疑鬼,弄得他不得安宁。
“你别闹了,我刚才在谈工作上的事情,根本和别人没有关系,你不要有事没事往罗宝珠身上扯,咱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扯上其他无辜的人。”
“你看,你分明就是在护着罗宝珠!”罗珍珠气极,“你还说你不在乎她!”
郭彦嘉:“……”
看来今天免不了一顿争吵。
他索性放下手头的事情,冷静看向面对怒气冲冲的罗珍珠,摊开了话头,“我发现自从上次绑架事件后,你总要因着一点小事找我麻烦,这一年多来我自认没有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你为什么要不停找我麻烦?”
既然话头摊开了,罗珍珠也没藏着掖着,直说道:“那是因为自从上次绑架事件后,你一直都没碰过我!”
这一点是罗珍珠最为忌讳的地方。
上次在深城遭遇绑架事件,她花了好几个月才走出阴影,那段时间,郭彦嘉时不时尽到作为丈夫的责任,对她嘘寒问暖,谁知真正恢复后,郭彦嘉像变了一个人,开始完全不理不问,对待她宛如对待陌生人。
不,简直是比陌生人还不如!
郭彦嘉已经一年多没有碰她,两人一年多没有夫妻生活,这哪里像是夫妻嘛,说是搭伙过日子都够不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被那群绑匪碰了?你是不是嫌我脏?”
“不是!”
郭彦嘉厉声打断罗珍珠不合时宜的猜测,他咬着牙,缓缓开口:“因为当初你被绑架,我一点错都没有。”
他是委屈。
心里实在是非常委屈。
当初罗珍珠擅自做主跑去深城,不幸遭遇绑架,得知情况后,他四处奔波调集现金,还亲自前往深城赎人,他自认已经做到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
结果呢,事后罗家人居然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身上。
指责他没有照顾好罗珍珠,指责他让罗珍珠遭受这样的委屈,指责他作为丈夫一点也不合格,总之,一切都是他的错。
而他因为两家实力的悬殊,只能默默忍下这些指责。
这事在罗家人口中自有盖棺定论,甚至吕曼云还一气之下告到他父亲耳中,害得他听了父亲一阵教训。
他觉得很委屈。
明明没有一点过错的他,为什么要承担全部的谩骂?
罗珍珠一个成年人,难道不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作为受害者,没人去指责她,那也不能来指责他啊。
他有什么错?
这事一直搁在郭彦嘉心里,他过不去那道坎,所以一直没碰过罗珍珠。
他气愤罗家人的不讲道理,已经在心里和罗家人划清界限,罗珍珠也是罗家人,他心里还存着气呢,自然不可能去碰罗珍珠。
“你说你没错?”
罗珍珠感到不可思议,“你偷偷留下罗宝珠的名片,这叫没有错吗?”
“敢情你心里一直认为自己一点错都没有,那你跟我交代,你为什么要留下罗宝珠的名片,你留下罗宝珠的名片预备要做什么,难道不是心里有什么念头吗!”
翻来覆去,罗珍珠永远只有这一句话,郭彦嘉不想吵。
至少他收下罗宝珠名片的那一刻是问心无愧的,所以他根本没有错。
但是这些话和罗珍珠讲不通,罗珍珠陷在了自己死路一般的思维里,只抓住他收下名片这个举动大肆抨击,根本不管客观的事实。
郭彦嘉懒得争执,迈步朝外走。
罗珍珠飞快拦在他面前,抓着他不放,“你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但你要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你刚才那通电话打给谁的,是不是打给罗宝珠,不然怎么会提到去深城?”
原来一个人歇斯底里起来是这样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样。
想到以后还要一直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郭彦嘉不寒而栗。
“我刚才那通电话是想约见温经理,不料温经理去了深城办事,只能另外约时间,这就是那通电话的全部内容,现在你听完了,可以放行了吗?”
郭彦嘉忍无可忍地拨开罗珍珠,逃也似的离开别墅。
留在原地的罗珍珠回味着郭彦嘉刚才的解释,心思一动,给罗明珠拨了一通电话。
她也没提别的内容,只说了一句温经理去了深城。
这几年,罗明珠一直把温经理当做目标,温经理去了深城,那必定有碰见罗宝珠的可能,只要把这个消息告知罗明珠,罗明珠自然会替她找罗宝珠的麻烦。
果然,罗明珠获悉这个消息后,立即给温梦仪去了一则电话,打探温经理的情况。
“哎哟,你放心吧,我表哥只去两天,今天大概就要回来了,不会在深城待太长时间的,港城这边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他忙呢,深城那边又没什么业务,他哪里有时间多做停留。”
从温梦仪口中得知原委后,罗明珠仍旧不大放心,试探道:“你说温经理会不会去见罗宝珠?”
这个谁能知道啊。
温梦仪哪怕知道,也不能随便透露啊。
她咳了咳,“表哥他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时间又紧,根本抽不出空去忙别的事情,你就把你的担忧收进肚子里去吧。”
……
这话若是被温经理助理听见,估计是另一番感想。
他是亲眼看着温经理与罗老板一起去逛深城的东门老街,至于行程上的事情,由他代劳,归根究底,这次来深城的考察,温经理完全可以不用亲自过来。
他本来以为温经理会推辞掉,没想到温经理答应下来。
起初不懂温经理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亲自跑一趟,现在他懂了。
助理将一切看在眼里,秉持着瞎聋哑原则,只当做没看见,没听见,也不往外透露,默默替温经理解决行程上的冲突。
行程很短,很快到了离开的时候。
回港城之前,温经理特意提出要求,要去罗宝珠刚来深城时候居住的地方瞧一瞧。
那不就是王桂兰的院子么。
罗宝珠满足了他的要求,亲自带着人去了一趟王桂兰家里。
王桂兰蹲在院子里整理墙角的木柴,旁边趴着的小黄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寐着。
听闻门外动静,小黄狗机警地竖起耳朵,判断来人属于熟悉的脚步,熟悉的脚步声中夹杂着陌生的味道,它懒得吠,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摇尾巴迎上去,仍旧趴着。
王桂兰捡完柴火,一回头,罗宝珠已然将温行安领进院子。
老太太见过外国人,但没见过这么高大英俊的外国人,她乐呵呵打量着温行安,抬起手比划,很是兴奋地朝罗宝珠道:“你瞧,他要是戴上眼罩和帽子,和佐罗一样!”
《佐罗》是改革开放初期在中国上映的一步西方影片,主人公佐罗英俊潇洒、剑术高绝,是一个惩恶扬善的大侠人物。
扮演者阿兰·德龙一度成为在中国最受欢迎的法国电影明星。
罗宝珠向一旁的温行安翻译:“老太太夸你跟电影明星一样帅。”
“谁说的。”老太太不乐意了,“你翻译的不准确,我看他比电影明星还帅嘞!”
温行安很少接触老太太王桂兰这样的真正底层劳动人民,面对他们的热情,他倒也能毫无隔阂地接受,并且成功敛去周身过于明显的阶级气质。
“谢谢老太太夸奖,老太太眼光真好。”
一句毫不谦逊的回复逗得王桂兰哈哈大笑。
她偷偷将罗宝珠扯到一边,小声道:“你瞧他们外国人就是和咱们不一样,一点也不谦虚,咱们得了夸奖,总是要谦虚一下,说哪里哪里,他们就直接接受了,也是蛮坦然的。”
对于这种区别,王桂兰感到很新奇。
她舀水洗干净手,热情地留下温行安,想邀请他在家吃顿晚饭再走,得知对方没有太多时间,留下来吃饭可能赶不上火车时间,只得遗憾作罢。
“下次有时间的话再过来哈。”
分别前,王桂兰不忘许约下一次。
短短时间内,温行安已然习惯于老太太的热情,他应承下来,并且提出一个请求。
“老太太能不能送我一件礼物?”
嘿,小伙子看着年龄不大,还挺放得开,这才没见一会儿面,已经能开口要礼物啦,果然外国人就是自来熟。
王桂兰扫视一圈,自认周围没什么贵重的物品,她也不知道小伙子看中了什么。
听罗宝珠的意思,这位帅小伙子看着没什么架子,实际上家里钱多着呢。
应该也不缺什么东西吧。
她家小小的院子,能送什么礼物给对方?
王桂兰局促地搓搓手,“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你要是看上哪样,都可以送你。”
等的就是这句话。
温行安缓缓指向趴在墙边眯着眼休息的小黄狗,“我想带它走。”
“阿这……”
王桂兰很是为难,“我倒不是舍不得,只是小黄有点认生,它不认识你,恐怕不会乖乖跟你走,要是万一把你咬了就不好了,要不我重新去隔壁给你……”
话到一半,王桂兰顿住。
只见帅小伙子掏出一瓶肉罐头,撕开来放到小黄狗面前,小黄狗闻着味道吭哧吭哧吃起来,吃完之后不忘往帅小伙子的裤头上蹭一蹭,以示感谢。
得,这狗真是有奶便是娘,一瓶肉罐头就能忽悠走。
王桂兰哭笑不得,“既然它不排斥你,那你就带走吧。”
眼看两人已经达成约定,一旁的罗宝珠忍不住劝道:“温经理,农村家养的土狗都比较脏,你若是想养宠物,还是回港城再选个宠物狗品种吧,现在把它从深城带回港城也不太方便。”
“无妨。”
温行安顺了顺小黄狗发亮的毛色,“我只想养它。”
看出来了,哪有人还随身带着肉罐头,这分明是有备而来。
不知怎地,罗宝珠莫名想起自己以前拿小黄狗作为比喻的话语,她总觉得温行安这个举动另有深意。
不由自主地劝道:“咱们中国的土狗性子比较烈,不像其他宠物狗那样温顺,温经理如果想养宠物,我建议还是选择其他温顺的品种。”
“那我更有兴趣了。”
温行安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小黄狗,“我倒是要看看它会不会对我露出獠牙。”
第80章
最终, 小黄狗还是被温行安带走。
罗宝珠站在一旁不敢再发言,只默默表示要亲自送温经理去火车站。
临走之前,王桂兰叫住她, 拉着她的衣袖, 躲到角落里问话:“我听说丽娟被开除, 有没有这事?她犯了什么错误?”
具体错误很难启齿,为了保全章丽娟的颜面,罗宝珠没有细说,只含糊道:“没有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王桂兰“哦”了一声,没再询问。
听说南园宾馆里一下子开除了7个人,不只章丽娟被开除,连人家戴经理和戴经理的妹妹也都被开除。
很显然,罗宝珠是对事不对人。
王桂兰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她知道罗宝珠做事有原则, 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 也就压根没有替章丽娟求情, 只想问问具体原因。
既然罗宝珠说是没有遵守规章制度,那应该就是章丽娟没有遵守规章制度的原因。
她对罗宝珠的解释没有丝毫怀疑,只在心里痛惜,多好的工作机会啊, 丽娟咋不知道珍惜呢。
唉, 可惜了。
看出王桂兰脸上的担忧,罗宝珠免不得劝慰几句:“老太太您也不用忧心,现在深城机会那么多, 不缺工作,她只要上点心,找份工作并不难。”
王桂兰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担心她找不到工作,其实她已经另外找了工作。”
闻言,罗宝珠一愣。
“她重新找了工作?”
南园宾馆的离职手续才办完,章丽娟这么快重新找了工作?
这效率未免太高了些。
不过也好,总比失去工作之后躲在家里自怨自艾、无法振作要好得多,章丽娟这副积极投入工作的转态也让人少了一份担心。
“是啊,去了火车站旁边那家宾馆。”王桂兰不是太高兴,“虽说有了工作,我仍旧不太放心,我不放心她在别的地方工作,也不知怎地,总觉得在你的公司下面工作我心里更踏实,别的地方我都觉得不靠谱。”
老太太的担忧不无道理。
火车站附近的那家宾馆,听说里面作风不怎么正。
前阵子一个漂亮的前台接待员,因为勾搭上一位进宾馆入住的外商,现在已经离职,跟着外商一起去国外生活。
事实上,这不止一例。
据说那家宾馆的前台接待员岗位流动得特别快,稍稍有些姿色的接待员,很容易被外商看中。
并不是所有外商都是黄金单身汉,真相是大部分外商都有了一定年龄且具备家室。
那些被外商看中的年轻漂亮的接待员,以什么身份跟在外商身边,不言而喻。
总之,是不大能上台面的身份。
即便如此,仍旧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这种潜在规则的存在,为那家宾馆提高了不少生意,宾馆经营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意招聘容貌姣好的前台接待员上任,曲意奉承那些外商。
章丽娟去那边工作,恐怕也的确动了一些歪心思。
罗宝珠想起那张纸条上详细记载着的关于温经理的具体信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对王桂兰老太太道出实情。
转念一想,人各有志。
有些人愿意踏踏实实工作,一步步争取美好未来,有些人情愿走捷径,以最快最省事的方式获取平常人努力好些年也达不到的成果。
这些道路只有亲自走过才深有体会,旁人是劝不住的。
章丽娟是智力正常且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她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罗宝珠没有多言,只亲自将温经理送去火车站。
两天后,她收到布莱克的电话,对方表明手头的工作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交接完成,也就是说,对方一个月之后才会到达深城。
既然已经决定交给布莱克管理,南园宾馆的经营也不急于这一刻,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将员工配备齐整。
罗宝珠一边布置着招聘信息,一边关注港城那边的动静。
从各家饲料厂收购过来的多余的玉米原料还堆放在出租车公司多出来的仓库里,好在当初向卫主任一次性要了10亩地,不然现在连多余的仓库都没有。
眼看着各家饲料厂都在减少原料的进购,罗宝珠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断以低价进购玉米原料,卫主任不懂。
他怕罗宝珠吃亏,特意抽了空过来提醒她,“你也不准备接受饲料厂,怎么还要订购这么多玉米?”
“现在大家都在减产,你偏要增产,这风险未免太大了些,你别都砸在手里了。”
砸手里,一下就得损失几百万。
几百万的现金流缺口足够让一家公司破产。
不过既然罗宝珠能采取这样的行动,想必有一定的把握,不至于赔得连底裤都没有。
想想这些年,罗宝珠在深城深耕细作,产业错综复杂,不至于让一点挫折推倒。
他只是好奇,“你这是要赌一赌吗?”
依着卫主任的猜测来看,罗宝珠明显是在盼着形式好转,可是形式什么时候好转,谁能准确预料呢?
倘若这样糟糕的情况维持两三个月,那么罗宝珠进购的这堆玉米将会大量堆积,到时候全作废。
这场赌注罗宝珠将会满盘皆输。
除了卫主任,还有一个人也密切关注着罗宝珠的一举一动。
周德义自从脱手了乐富饲料厂的大麻烦,没再寻过求死之心,甚至想起来当初要死要活地在火车站门口扯着巡逻员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不禁几分脸红。
他有事没事不敢去火车站闲逛了,就怕巡逻员认出他来。
这阵子他只关注着罗宝珠进购玉米的行为。
也是奇了怪了,罗宝珠是来着不拒,哪家饲料厂有多余的玉米原料,联系罗宝珠后,罗宝珠都会收购。
她要那么多玉米做什么?
既然不准备开一家饲料厂,罗宝珠没道理囤积这么多玉米啊,总不能是想着先囤货,等市场行情好起来之后再高价卖掉吧?
这个举动未免太冒险了一些。
和赌有什么区别?
周德义默默关注着这一切,心里存了一点看热闹的心思。
虽说罗宝珠出手救了饲料厂,但那也是他低声下气求来的,他不至于落井下石,只是不想看到罗宝珠赌成功。
自己经历过失败,很难平心静气看着别人成功,倘若别人失败得更惨,至少说明他也没有那么差劲。
周德义现在就抱着这样的心思。
如果罗宝珠在玉米原料的进购上栽了一个大大的跟头,那说明饲料厂的经营危机完全是形势所逼,跟个人能力没什么关系。
然而,结果让他失望了。
几天后,港城报纸重新刊登了一条新闻,之前的报道有误,鸡饲料中不存在致癌物质。
消息一出,港城人再次接纳深城供应的鸡。
深城的养殖户乐翻了天,终于等到拨开明月见青天的一刻,养殖的鸡有了销路,鸡饲料自然重新有了市场。
作为鸡饲料中最重要的原料,玉米的价格随之水涨船高。
各大饲料厂重新开始去各地进购玉米。
市场的需求随着港城一道新闻的报道猛然扩大,想去外地进购玉米,时间上来不及,于是罗宝珠手中的现货成了香饽饽。
罗宝珠趁机提了价,当然,她只提了一点点价,价格刚好能覆盖运费的损失。
大家想着连运费都省了,贵一点就贵一点吧,至少还节省了运货的时间,这么一比较,现货还是更加划算。
于是,罗宝珠手上囤积的玉米就这样被深城各家饲料厂重新买了回去。
当初买进这些原料玉米,罗宝珠只花了将近原价的三分之一,现在甚至还提高了一点价格再卖出去,这一来一回的折腾,足足赚了500多万。
周德义默默算这笔账的时候,气得差点吐血。
他当时要是有定力一点,是不是也能撑到情况好转的时刻?
那些玉米放着就放着呗,为什么当初要急不可耐地脱手呢?
想着自己在这场风波中亏了300万,而罗宝珠什么都不用干,只单纯地囤积了几天玉米而已,这样就到手了500多万,周德义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平衡。
人家赚钱看上去为什么这么简单?
他想看罗宝珠的热闹没看着,倒是自己成了个笑话。
心情甚至比想要卧轨的那天更加糟糕。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卫主任,卫主任从报纸上看到港城那边的澄清报道后,迫不及待过来朝罗宝珠恭贺。
“看来你赌对了!”
港城一则报道重新唤起港城人吃鸡的兴趣,深城的养殖户那些鸡也重新有了市场,卫主任不只为罗宝珠感到高兴,也为深城所有养殖户感到高兴。
作为养殖户的李秀梅,这几天心里也是乐开了花。
得知鸡饲料中不存在致癌物质时,她一脸马后炮的表情,朝周围人炫耀,“看吧,我早说过饲料里面根本不存在致癌物资,都是港城那帮人造谣,你看,果然如此。还是我有先见之明。”
港城人重新开始吃鸡,自然要重新来收购,李秀梅很快被买家找上。
一个看上去很是憨厚的人拿了一张信用社的信汇单,来找她买一千只鸡。
这笔生意不小。
李秀梅手上只养了700只鸡,这是她一个人能负担的极限。
家里但凡能多出一个人来替她帮忙,一千只鸡也不在话下,可惜家里没人支持她的养殖事业,都各忙各的活儿,她一个人也只能养这么多只鸡。
但是对方要凑齐1000只的整数,李秀梅只得让对方先把自己的700只鸡拉走,剩下的300只鸡,她去隔壁左右问问信,看看能不能给对方凑齐300只。
对方答应下来,先拉走了李秀梅的700只鸡,看着自己的养殖成果终于有了卖家,李秀梅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她忙着去隔壁邻居家里凑齐剩下的300只鸡,心里乐呵得跟喝了蜜蜂屎一样甜。
一下子也忘了惦记一直没回来的爷俩。
几天后,悲剧发生。
她发现对方开出的信汇单是空头支票。
李秀梅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小细节上栽跟头。
上一次和林鸿泰签提供活鲜的合同,她想着她不太懂合同的事情,所以要给闺女黄香玲看看,检查一下合同上面是否有什么不合理的条例,但是这次不一样。
信汇单她很熟悉。
正因为熟悉,心里放松了警惕,加之深城的情况才刚恢复,她也是急着将养殖的鸡卖出去,操之过急,导致没了往日的谨慎,就这么悄无声息被人给骗了。
亏她还诚心诚意给对方收集剩下的300只鸡呢!
骗子,该死的骗子!
李秀梅要气疯。
“这是哪个短阳寿的出来坑人,看着一副憨厚模样,实际上是烂心肝,做了这等缺德事,小心死后下地狱!”
“天杀的该死的骗子,我赔的钱就相当于给你挣棺材本了,亏心事做多了的人,肯定也是活不长的!”
……
李秀梅站在村头的路口,逢人就骂那该死的骗子,骂骂咧咧好几天,仍旧难消心头之恨。
这次养鸡几乎投入了她所有的积蓄,现在鸡卖了,但钱没有回本,相当于全赔了。
辛辛苦苦大半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几年攒的家底,全都搭进去了,一个子儿也不剩,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全深城的人都因着港城人重新吃鸡而欢天喜地,只有李秀梅感觉头顶的天要塌了。
自诩聪明了一辈子,没想到竟然被这点小伎俩骗光了积蓄,说出去都嫌丢人。
李秀梅现在是又恼火又气氛又羞愧。
郁闷难当之下,她一口气吐不上来,直接病倒了。
病了两天,去打了两瓶点滴,她恢复过来之后,回到家里,一则更大的打击等待着她。
9月份,报纸上刊登一条新闻,年初在东北犯下命案,一直在全国流窜的东北二王终于被击毙。
王宗坊和王宗玮两兄弟逃到了江西广昌县的深山老林中,即使周围被警方团团围住,两兄弟仍旧不打算束手就擒,拿着枪奋力反抗,牺牲了两名警察。
眼看两人不会乖乖就范,为避免更多人员伤亡,只能当场击毙。
消息见报,大快人心。
所有人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而在深城这边,因着被抓典型,丁勇和丁峰两兄弟被判了死刑,给出的理由是故意绑架勒索,造成极坏的影响。
当初事故发生,全深城人心惶惶,出租车行业甚至因此而停顿,影响极大,应该予以重罚。
面对这样的结果,丁勇很是不服。
他声称自己并没有伤害人的性命,不应该被判死刑。
恰巧这时,警方得知广西那边跨省联动送来的消息。
原来当初丁勇在深城犯下绑架案之后,带上夏莹柔逃往海南,因着海南准备搞开发,丁勇和夏莹柔两人又从海南逃往广西避难。
在广西的时候,丁勇复刻了曾在海南盛行的“七两二白金”骗局。
这个骗局起源于一则流传在海南的传说,据说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从美国那里买了很多武器,直到战争结束,还有一亿美金留在美国银行里。
美国用含有七两二白金做了个牌子交给国民党,国民党可以拿牌子去美国取钱,后来国民党战败逃跑时,把这个的牌子丢在了海南。
丁勇谎称自己找到了这个牌子,准备上交,上交后有大笔奖金,想要入伙的要先交2000块保证金。
凭着这样一个骗局,丁勇在广西骗了好几万。
骗钱不打紧,他还杀了人。
因为要多骗一些人 ,丁勇一直没采取上交的行动,最先交了保证金的村民一直催促丁勇,丁勇被催得烦了,也怕对方反应过来是骗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催他的人杀了。
催他的人不只一个,所以他杀了也不只一个。
总共有三人,都被他挖坑埋在别人的菜地里。
失踪的三人家属报案,警方一直没寻到线索,直到前不久,有人在自家菜园里锄地时发现不对劲的臭味,报了警,警方挖出三具尸体,由此展开调查,顺藤摸瓜引出了这桩骗局。
丁勇的杀人过程,夏莹柔全程参与。
深城警方审问丁勇时,问他为什么会把尸体埋在别人的菜地,丁勇见事情暴露,再无出来的可能,破罐子破摔,道出其中原委。
因为第一桩杀人案的时候,他把尸体埋在了别人家的菜地,所以后来再犯事,他像是必须要完成某种仪式一样,同样都把尸体埋在菜地。
于是,李秀梅菜园前的埋尸案也逐渐露出水面。
特区报上,用了很大一块篇幅报道丁勇和丁峰两兄弟的罪行,两人都被判了死刑。
参与杀人的夏莹柔同样也被判了死刑。
新闻一经发布,引起轩然大波。
“天呐,竟然这么残忍,直接把人杀了埋在菜地?是埋在哪里的菜地来着?这家人一直没有发现吗,没有闻到什么很难闻的臭味吗?”
“嗐,深城不是处处搞养殖么,家家户户都养鸡养鸭的,鸡屎味儿和鸭屎味儿这么浓,一般人哪里闻得出来,粗心一点的人,压根不会注意到。”
“这么说起来,那菜园里种的菜,且不是都是在尸体上长出来的?啧啧,想想都恶心。”
“新闻上说是在哪里?在笋岗村附近是不是?”
……
全深城掀起讨论的同时,笋岗村的村民人人自危。
瞧清被埋之地是李秀梅家中时,大家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但是村里不知不觉被埋了一具尸体,换谁心里都膈应,作为当事人的李秀梅却没有什么大反应。
她才刚被人骗了一场,搭进去所有积蓄,现在身上已经身无分文,甚至因为替骗子筹集剩下的300只鸭子,还欠了周围邻居的一屁股债。
虽说不多,但也足够压垮现在的她。
盛怒之下,她又病了一回,打完点滴回来,哪里有空关注这些新闻。
“秀梅啊,秀梅,你看新闻了吗,听说你们家大门口菜地里埋了一具尸体呢!”邻居捏着报纸赶来送信。
这两天李秀梅身体不舒服,新闻出来的时候都没人给她通知,邻居好心来送信,遭到李喜梅一顿不悦的反驳:“你门口才埋尸了呢!”
好端端的干嘛诅咒人。
是不是看她生了病,没力气骂人了?
那就想错了。
哪怕生了病,骂人的力气她照样有!
“哎哟秀梅,我没同你开玩笑呢,你这两天是不是没看新闻,你瞧瞧,报纸上都登着呢,说是你家门口埋了尸体。”
邻居急眼了,指着李秀梅门口那片菜地,“你瞧瞧那边都被围了起来,不允许人靠近呢!”
李秀梅这才注意到自家菜园被围了起来。
“该死的,谁把我菜园围起来了!”
“还挖了这么一个大坑,挖得乱七八糟的,还让不让人种菜了!”
不满地嚷嚷几句后,目光瞟到警戒线,李秀梅逐渐恢复了些许理智。
等等,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回头抢过邻居手里的报纸,仔细寻找里面的信息。
虽说认字不多,但她也能看懂上面的关键信息,报道上面记载,说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丁勇和丁峰杀害了一个小伙子,埋在村民李秀梅的菜园里。
三年前的冬天?
想起来了,李秀梅全想起来了。
三年前的那一个冬天,是家里刚刚开始养鸭子的时候。
那次她想在菜园里种点白萝卜,吩咐黄鼎明把地翻一翻,没想到一向不喜欢干农活的黄鼎明第二天一早就把地给翻了,那时她还在心里犯嘀咕呢,怎么黄鼎明突然变勤快了。现在一想,原来这是人家埋尸的时候才翻新的土地吗?
难怪那一阵子菜园里总有一股恶臭。
她只以为那是鸭屎施肥的臭味,根本没有多想。原来那股臭味竟然是尸臭?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一年的冬天,菜园里的白萝卜长得格外肥大,比往年的都要大。
那些白萝卜,全被她一家子吃完了。
李秀梅顿时感觉五脏六腑不断在翻涌。
她哇地一下吐出来,直挺挺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