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晚, 港城的美食街道烟火繁盛。
李文旭从深城过来,即便白天西装革履谈生意,也没真正把自己当成人上人, 他和普通人一样喜欢光顾街边的大排档。
大排档是港城街头美食的代表。
60年前, 首个持牌大排档就诞生了, 传统的大排档是铁皮屋式格局,绿色篷布顶,看上去清爽又悠闲。
墙身挂满手写的菜单,招牌菜用加大的字体凸显出来。
罗宝珠拉开椅子坐下,扫了一眼桌面。
炸猪手、豉椒炒蛤、椒盐鲜鱿、沙嗲牛肉多士、煎虾米肠粉、红烧豆腐煲、花生旺菜猪骨粥……
摆了满满一桌。
罗宝珠有点怀疑,“你一个人的分量?还是已经替我点了?”
李文旭招呼她看菜单,“不知道你口味,没替你点。”
好吧,这些菜全是他一个人的。
不愧是两兄弟, 这分量也不比李文杰少。
罗宝珠只点了一份煲仔饭, 外加一杯柠檬蜜糖水。
周遭嘈杂, 两人坐在街边大排档的摊位上,仅以互相能听到的声音交流着。
“你刚才说第一个目标是新鸿图住宅项目?”
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罗振华旗下公司的项目,项目负责人正是他以前的顶头上司。
成立利和地产以来, 罗宝珠一直按兵不动, 原来是等着收购罗振华名下的项目?
来港城这么些年,李文旭对罗家背后的恩怨多少耳闻一些。
罗家当家人罗冠雄去世之后留下一份遗嘱,作为大房子女, 罗宝珠分得的财产微乎其微,甚至接手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制衣厂。
而二房三房的子女都分得一大部分财产。
尤其是二房吕曼云的两个儿子,几乎接手了罗家全部的核心资产。
对于这样的结果, 罗宝珠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忿的吧?
她从来不会主动聊起自己的私事,也没有发表过任何关于遗嘱不公的牢骚,平时总端着一副笑脸迎人,性情温和,从不乱发脾气,这给人一种假象,仿佛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事实上,若不是刻意回顾她的背景,很难想象她生于超级富豪的家庭,以前过着雍容华贵的奢侈生活。
从富家千金落魄到与普通人无异,这个过程需要一段艰难的心理转变。
李文旭不知道她经过怎样折磨的心态调整,当初第一眼见到她,她已经成了现在熟悉的模样。
罗宝珠上半辈子富豪千金的人生经历,他无从窥见一点,只能从偶尔一点流露中探知她原始的想法。
例如现在。
将罗振华旗下公司的项目做为利和地产的第一个目标,大概是罗宝珠早就拟下的计划。
这个计划若说没带一点情绪,显然不现实。
李文旭埋头喝了一口猪骨粥,“有把握拿下吗?”
“罗振华资产雄厚,难道挺不过去?”
英国首相去内地谈判的事情早已在港城传得沸沸扬扬,尽管最后的结果不太确定,但撒切尔在人民大会堂外的那一摔,摔掉港城不少人的信心。
大家都认为是撒切尔怯了,认为港城的未来不明朗,不少英资从地产业撤退,留下一堆堆烂摊子。
地产动荡,一些小公司可能会淹没在这场震动中,但是罗振华旗下是大企业,大企业的抗风险能力更强,只要罗振华肯救,未尝不会保住项目。
“不会。”
罗宝珠很是笃定。
倒不是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而是对罗振华的实力相当了解。
吕曼云的两个儿子,经营天分都不高,明明罗冠雄和吕曼云都是精明的主,偏偏吕曼云的三个孩子没遗传到他们父母一半的优点。
在经营方面,反而是一向以弱示人的三房冯婉蓉的子女有些天分。
可惜罗家最核心的资产全部分给了二房,三房仅得到一些边角料,没有太大的发挥机会。
即便如此,这几年罗振康在港城的金融业务也一直默默扩增,罗明珠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开起服装店,走上层路线,店铺也经营得风生水起。
至于罗振华,手里握着罗家的核心地产资产,这么些年只会坐享其成、坐吃山空,从来没真正规划过公司的路线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
面对眼下如此动荡的环境,一向不思进取的罗振华大概率会采取保守政策。
保项目意味着要调动更多的资金,倘若保不住,这些资金只会白白打了水漂,对于罗振华而言,减少投入就是减少损失,只要没损害到最核心的地产资产,其他的一些小料都可以放弃。
所以罗宝珠很是笃定,“他不会保。”
李文旭对罗振华并不了解,没有罗宝珠这样透彻的视野,只以为是政策原因。
“港城的房价下跌是因为最近政治事件的影响,如果风波过去,房价会不会趋于稳定?中英两国的谈判什么时候会定下基调,如果很快结束,那是不是说明留给我们的机遇并不多?”
说完,李文旭不动声色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罗宝珠。
他还记得利和地产成立初期,他想收购一些项目,被罗宝珠劝住。
罗宝珠让她等等,说是等到九月底才可以行动。
果不其然,九月份发生了这样一件政治大事,闹得港城地产界腥风血雨。
他倒是没有怀疑罗宝珠有什么通天的本领,只以为她有提前获知重要信息的渠道,免不得试探着问她。
罗宝珠没吭声。
其实港城房价的下跌不仅仅是政策原因。
港城开埠之前,土地实行私有制,后来被英国管制,所有土地成了官地。
官地由官家买卖。港英政府的卖地只是以租出或其他方式批出使用权,并不是将土地永久出售,期限一到,土地会被政府收回。
简而言之,拍卖的是土地使用权,而非所有权。
卖地成为港英政府最大的财政收入来源,一套与地产相关的税收制度也逐渐建立起来。
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港城人口增加,土地供不应求,于是开始填海造地。
第二次内战爆发后,一大批人从内地涌入港城,港城的人口再度剧增,填海造地也缓解不了人口压力,港城的房子供不应求。
当时港城的住宅楼只有三到四层那么高,最高不超过五层,民众对房子的需求与日俱增,住宅买卖却并不活跃。因为那个时候港城的楼宇买卖是整栋整栋的交易,普通人没法买一栋楼,当需求与供应不对等时,港城房地产的改革就要悄然来临了。
买不起一整栋楼的居民只能选择住在寮屋。
寮屋是一种用木板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屋,属于非法占用官地建成的非法楼宇。
最开始,寮屋搭建在市区附近的空地,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寮屋也就慢慢朝着山坡蔓延。
远远看上去,是一个密集型的木屋区。
木屋区的卫生条件和治安情况都非常糟糕,供水排电的不规范性终于在1953年酿成一场大祸。
那一年的圣诞节夜晚,石硖尾木屋区发生大火,3死51伤,之后的一年内又先后发生五起火宅,政府于是决定统筹兴建廉租屋。
廉租屋最开始是给收入比较高的例如白领或者工厂技工居住的地方。
60年代后,内地大量偷渡者涌入,港城的人口仍旧快速增长,房屋供不应求,以前的寮屋还在悄悄蔓延,港英政府不得不加大投建廉价屋的力度,而且并放宽入住徙置屋的资格,港城的公屋政策初步形成了。
67年,内地开展一场打出来会被屏蔽的革命运动,港城也受到影响,罢工示威,反英抗暴,发展到后期甚至演变成暗杀、枪战。
场面一片混乱。
这场危机中,一些精明的新兴地产商,把握住难得的时机,大量吸纳被低价贱卖的地产物业,为日后在地产界大展宏图奠定基础。
罗冠雄一向擅长投机取巧,他就是借着这场港城的大暴乱收购了很多地产资产,一举成为地产新贵。
80年代之前,港城的经济命脉其实都握在英资财团手中,银行、保险、地产和公共事业,几乎不容许华人涉足。
但是英资财团主要兴建商业楼宇,很少介入到住宅市场,留下的空白被华商捡了漏。
罗冠雄凭着那场大暴乱中吸收的地产资产,开始大建住宅楼宇。
好地段才能真正赚大钱,当时的北九龙是出了名的穷人居住区,罗冠雄不屑于将业务发展到穷人区。
后来罗振华接手,请来的管理人员做了详细规划,认为可以朝北九龙一些不太富裕的地方扩张业务。
大方向没错,偏偏遇到政治事件影响,亏了一场。
这场大亏也不仅仅只在于政治,从70年代开始,地产商们拼命在港城建楼,已经为这场地产海啸埋下伏笔。
70年代后期,港城的经济过热,因着中东石油危机的影响,通货膨胀率达到15%以上,失业人数大幅增加。
加上当时港城的地产已经脱离正常发展轨道,尖沙咀东部的地价在3年内上升了六七倍,楼价也升了3倍。
楼价像坐了火箭一样攀升,引来了一大波热钱涌入。
简单点讲,开始出现炒楼者。
港城卖楼花制度流行开来,这种击鼓传花的游戏在港城大行其道,炒楼炒得火热时,甚至一整栋大厦炒卖,非常疯狂。
这种泡沫迟早要破灭。
75年港城小型住宅楼的价格是每方尺230元左右,400方尺的房屋售价9万元左右,当时港城家庭平均月工资是1300元,一家人拼搏6年左右的工资可以买得起港城一套房。
但是到了80年,住宅区的房价已经蹿升到每方尺1502元,工资也在增长,然而工资增长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房价增长的速度,一家人拼搏一辈子都不一定买得起一套房。
这样的市场迟早要坍塌。
下半年港城各处地价其实隐隐有下降的趋势,不过政治事件的出现加速了坍塌的过程。
“放心,这场政治事件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罗宝珠回应李文旭的担忧。
李文旭担心风波很快过去,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但其实中英谈判会历时两年,直到84年的九月份,这场谈判才会落下序幕。
中英谈判有了结果之后,港城的房地产行业会慢慢复苏。
不过,两年时间已经足够了。
——
罗振华要卖掉北九龙住宅项目的消息传到了吕曼云耳中。
吕曼云气不打一处来,横眉竖目地指责罗振华不思进取,没有担当。
“你怎么就不想着挽救一下呢?”
一遇到问题就放弃,一遇到困难就逃避,这样能成什么大事?
“妈,这次你可别怪我太保守,你不知道最近一个杨姓富豪破产的消息吗?杨老板就是投资太激进,遇到大环境不行,一下子亏掉了所有身价,甚至倒欠3亿多港元。”
“杨老板名下的地产、钟表行全都被汇丰银行接手了,从银行走出来,他全身上下就剩一只手表,一副眼镜,昨天还是亿万富翁呢,今天就成了乞丐,瞧瞧这落差多大。”
罗振华简直不敢想象公司破产后,他自己变成穷光蛋的场景。
那样的话,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据说汇丰银行还把这位杨老板的奔驰车也收走了,不允许他开,因为奔驰是成功人士的代步工具,变成穷光蛋的杨老板自然没法不能再开有钱人的车。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罗振华压根没法想象这样的局面落到自己身上会怎样,他只在庆幸,好在他不是激动冒进的性格,一直没有做过度的扩张,不然这场地产业的大地震,他还真挺不过去。
鉴于杨老板的例子太过醒目,有所耳闻的吕曼云终究没有过多责备罗振华。
她只担心一个问题,“想要接手你项目的是哪家公司?老板是谁?”
“有两家公司,一个是一家不大的公司,老板是以前我公司里出走的人,据说是和上司意见不和,自立门户,这种叛徒如今也想来分一杯羹,我没同意。”
“另一家是成了满三年的公司,规模也不大,各方面没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承接得住这个项目,我还在考察。”
吕曼云听着心里一咯噔,连忙问:“第二家公司的老板是谁,是男是女?”
“一个中年男人,怎么了?”罗振华不明所以。
他母亲这么关心人家老板的性别做什么?
“没什么。”吕曼云心里有些不踏实。
她还想问一问第二家公司的投资股东组成部分,看看里面有没有罗宝珠的身影,但她忍住了,她决定偷偷去查一查。
在吕曼云调查第二家公司的背景时,李文旭遇到一些难题。
他径直向罗宝珠表明困境:“罗振华的项目应该不会考虑我们?”
“怎么回事?”
李文旭直言:“项目负责人是我之前的顶头上司,当初从公司离开时,我和他以一个很小的理由吵了一场大架,关系弄得很僵,对方知道是我名下的公司想接触后,直接表明要拒绝。”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还有一家公司与我们竞争。眼下行情不好,如果只有我表达出要接收烂摊子的意图,为着利益考虑,他们应该也不会拒绝,可是现在有了另外一家公司竞争,他们自然而然不考虑我。”
“还有一家公司?”眼下这样糟糕的大环境居然也有人接手,对方要么是大蠢蛋,要么是大聪明。
她倾向于后者。
罗宝珠皱眉,“对方是怎样一家公司?”
“对方业务涵盖比较广,主营地产,也涉及一些零售、航运、餐饮……”
“等等。”罗宝珠敏锐地抓住关键词,“航运?”
这可是事件
她扬了扬嘴角,心里浮现出应对计划,凑在李文旭耳边耳语几句,只让他去散播一道消息。
“办完这件事后就慢慢等着吧,罗振华项目的负责人会主动来联系你的。”
——
两天后,罗振华气势汹汹杀回浅水湾的豪宅。
他将一份公司资料扔到稳稳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罗振民面前,冷声质问:“说,你是不是这家公司背后的操纵者?”
罗振民头也没抬,直接否认:“不是。”
“哼,你确定不是吗?这家公司的航运业和你旗下的航运业务有往来,你能说你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没有。”罗振民否认得很彻底。
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彻底激怒罗振华。
他一把夺过罗振民手中的报纸,怒不可遏地指着对方鼻子警告:“我告诉你,当初分家的时候咱们的资产划分得清清楚楚,你别想打我旗下资产的主意,永远别想!”
两方的争执惊动房间里的吕曼云,她听了个尾音,大致了解事情始末,不免站出来劝和。
“振华,你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聊,非得大吼大叫,看着多不好。”
好歹是两兄弟,说话犯得着这么冲么。
多伤和气啊。
“有什么不好的,振民他都蹬鼻子上脸了,难道还不允许我发几句牢骚?”
罗振华冷笑着将罗振民偷偷摸摸的行为揭露出来,“妈,当初分家产的时候你是见证人,咱们当时是不是说好了不会觊觎对方的资产,永远互不干涉,现在振民他要违反规定,他想要偷偷侵吞我的资产!”
吕曼云先是否认,“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你也不能瞎赖人,你确定那家公司是振民旗下吗?”
“我确定!”罗振华气呼呼地吼道。
“是么?”吕曼云心里泛起嘀咕,她找人调查过那家公司,她怎么就没有查出那家公司背后的老板是罗振民?
“振民还没有承认呢,你也不能栽赃啊。”
罗振华冷笑,“他干了这等龌龊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承认!”
一直没理会两人的罗振民终于变了脸色,不悦地回应:“我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情?”
“你心里清楚,你想侵吞我的财产!”罗振华怒不可遏地朝着沙发狠狠踢了一脚,踢得坐在沙发上的罗振民乱了姿态。
眼看事态升级,两人马上要发展成肢体冲突,吕曼云连忙站到两人中间做人形板。
挡在中间的吕曼云安静好几秒,让两人情绪都冷静下来之后,才朝罗振华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
“怎么能说侵吞呢,这个项目不是你自己做不下去了吗?既然你做不下去,那你让给你弟弟做,有什么不好?”
“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你总要让别人接手,你弟弟也不是外人,他接手了相当于还是咱们家的资产,算起来也不亏本。”
以吕曼云的思维来看,如果罗振民接手罗振华旗下的项目,相当于罗振民出资帮了罗振华一把,项目从左手倒腾到右手,如果将来项目赚钱了,利润还是属于罗家,多好。
况且她心里认为,这个住宅项目罗振华没法拯救,落到罗振民手中,说不定还能救一救。
所以她所有的出发点,都是偏向罗振民。
但是罗振华不这么想。
他没有涉足罗振民的航运业,罗振民凭什么要来涉及他的地产业?
罗振民最近这阵子不停扩张航运事业,野心越来越大,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现在罗振民敢偷偷摸摸注册一家小公司悄悄来侵吞他的地产项目,那以后呢?以后罗振民是不是会明目张胆地来抢他的地产资产?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罗振华坚决不能忍受这样的行为。
自己的资产时时刻刻被家人惦记,这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况且他母亲吕曼云一个劲地偏帮罗振民,这样的举动让他恼火极了。
他一直都知道吕曼云很早就放弃他了,吕曼云向来偏爱弟弟罗振民,分财产时也是将利润最大最有发展前途的航运业交给罗振民打理。
他自己没什么才华,对于这样的分配不做评价,毕竟他也分得了一大笔地产资产,没必要攀比。
但是现在罗振民人心不足蛇吞象,居然想通过一些不正当的手段侵入他的资产,作为长辈的母亲理应主持公道,却昧着良心偏帮罗振民。
好好好,原来这就是孤立无援的处境。
明明是罗振民的问题,现在搞得好像是他不可理喻一样,罗振华气极,当着两人的面拨通一道电话,打给北九龙住宅项目的负责人。
“之前接触的那家公司,甭管是不是从我公司里出走的人,你去联系一下,项目就交给他了。”
第62章
接到电话的李文旭正在与罗宝珠商议接下来的买楼计划。
得知罗振华松口北九龙住宅项目时, 李文旭不可思议看向对面的罗宝珠,“真被你说中了。”
果然只有自家人最了解自家人。
生于寒微且与自家兄弟感情和睦的李文旭无法想象豪门家族亲兄弟之间的凉薄。
当时罗宝珠让他散播消息时,他心里想着罗振华与罗振民到底是两兄弟, 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发生龃龉, 没想到一切都被罗宝珠料到。
“那家公司真的与罗振民有关吗?”李文旭问。
罗宝珠耸耸肩, “我不知道。”
可能有关,可能无关。
或许罗振民和她一样,采取隐身的形式掌控公司也说不定,但是真假并不重要,无论真假,都能让罗振华心里产生疙瘩。
这就够了。
罗宝珠将话题绕回正事:“刚才谈起的港岛南湾道那块地,圈上。”
港岛南弯道位于港岛南区南岸中部,属南港岛区海岸线的重要组成部分。两年前这里的地价最高达到1502元每平方尺,现在只需要540元每平方尺。
港城的地产业喜欢用平方尺作为计算单位, 这是一种英制单位, 全称是平方英尺。
古英国时期没有国际公认的度量单位, 尺度紊乱,找不到统一标准,给国际贸易造成很多麻烦与不便。
英国皇室召来大臣商议,想要解决统一标准的问题, 商议来商议去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标准, 有位大臣气得在地上踩了一脚,指着脚印说,就让脚印当成丈量的标准吧。
于是, 成年男子单脚的长度就被公认为一种大家都认可的标准度量衡。
一英尺大约是30厘米,标准长度为30.48厘米。
港城与台湾将英尺写作呎。
在英治时期,港城全面采用英制单位, 哪怕后来回归,也因着房地产行业惯性一直延续使用。
论起来,这其中大有文章。
1英尺等于0.3048米。
1平方英尺等于0.3048米乘以0.3048米。
结果约等于0.0929平方米。
很多开发商宣传的时候,会将1呎宣传成约等于0.1平方米,这种简化是一种算法陷阱。
比如千呎豪宅,实际面积是93平方米,而不是100平方米,但是简化后的宣传会提高买家的心理预期。
除此之外,还会给人一种价格幻觉,1呎的价格是2万港币,换算成公制,实际上是每平米21.5万元,容易让人对价格进行误判。
总之要记住,港城的面积,先乘以0.093再对比。
港岛南湾道的最高价是每平方尺1502元,现在是每平方尺540元,如果买一栋5000呎的楼,之前需要70万左右,现在只用25万左右。
很划算。
“还有北角这栋住宅楼,圈上。”
北角位于港岛北岸,是港岛最北的地方,北边临近维多利亚港。去年这里的房价高达1067元每平方尺,现在的价格降至664元每平方尺。
“九龙湾这块工业工地,也圈上。”
一一勾画的李文旭动作一顿,“需要囤这么多工业用地吗?”
工业用地比住宅用地大得多,他很是担心罗宝珠的口袋。
“要,当然要。”罗宝珠毫不犹豫地点头。
房地产下跌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九龙湾工业用地,两年前每平方尺360港元,现在每平方尺只要25港元,下降了93%。
这个时候正是囤地的好时机。
“可是工业用的使用有政策规定,不能随便更改用途,囤这么多地,以后哪怕是要出租,也要先提交审核,如果政府不批准,连出租都出租不了。”
“谁说我要出租了?”罗宝珠笑笑,“我不能自己用?”
“自己用?”李文旭眼中泛过一丝疑惑,很快反应过来,“你还要扩大业务?”
“当然。”罗宝珠昂首挺胸地表示,“我准备打通房地产上下游的行业。”
港城的地产行业不出两年就会慢慢恢复,之后一路走高。
随着地产行业的蓬勃发展,地产相关产业也会跟着吃肉喝汤。
她已经想好了,之后物业、建材行业、家具行业等等相关产业,都要一一涉足。
这些工业工地正好派上用场,赶在最低点购买,也算是省下一大笔钱。
得到解释,李文旭毫不犹豫将九龙湾工业工地重点圈记。
接下来的计划,是按着圈出来的地皮与楼宇,不断购进。
之前在深城默默经营各行各业攒下的资产,这一下大部分都花在了港城买楼上。
罗宝珠倒是没有多少心疼,毕竟以后的收益只会更大。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李文旭领着罗宝珠的吩咐,默默地不动声色地大量买楼。
中途遇到一点小困难。
港岛南湾道一栋楼的业主并不在港城,需要缓些时日才回港城。
罗宝珠顺口问了一嘴:“业主是谁?”
“是林鸿泰。”
李文旭对林鸿泰并不陌生,林鸿泰去深城建厂,全都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什么鸿泰玩具厂,鸿泰餐厅,一听就知道是林鸿泰的产业。
“林鸿泰说他现在忙着在深城玩具厂里处理事情,过两天才有空来谈论卖楼的交易。”
“是么?”罗宝珠沉思片刻,“你去打个电话问问,确定一下具体时间。”
远在深城的林鸿泰的确忙着处理事情,但不是什么正经事。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吩咐助理不要进来打扰,转身走回座位,继续与方美丹讨论工作上的问题。
所谓工作上的问题,不过是问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工作累不累,周围员工待她好不好,宿舍里是不是住着太拘束了,要不要考虑换一下居住环境。
对于大老板的问话,方美丹只能摇头否认,表示一切都没什么问题。
“工作不累,周围同事待我也很好,宿舍条件也很不错,我住着很习惯,暂时没遇到什么困难,多谢老板关心。”
她坐在林鸿泰旁边,面上神色如常回复问题,内心却早已惊涛骇浪。
哪怕再迟钝,方美丹也能感受到林鸿泰对她的特别。
这已经是这个月里林鸿泰第三次找她谈话。
大老板日理万机,一个月只有不到一半的时间待在玩具厂,这有限的时间里,大老板已经找过她三回,也就是说,隔三差五就要找她谈一次。
大老板连组长都很少找,偏偏要找她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员工谈话,这其中的特殊意味,恐怕周围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大老板每次找她谈话,和她处在同一工序的流水线上的员工总是带着一丝讽刺与一丝羡慕朝她挤眉弄眼。
周围的员工也都朝她投来一道心照不宣的笑容。
她是一路带着各种各样的审视目光来到大老板的办公室。
大老板还特意吩咐助理不要进来打扰,甚至连办公室的门都反锁起来,大老板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事情,她心里也没底。
方美丹垂着脑袋没敢直视他的眼睛,小拇指乖巧地搭在裤线上,紧张得微微蜷起。
“别紧张,我只是找你例常问话而已,你得习惯。”
林鸿泰说着给她倒了一杯水,状似无意地问:“黄俊诚回来了吗?”
“没有。”方美丹摇头。
林鸿泰将水杯递给她,“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已经过了三四个月,他没往家里送信?”
“不知道,他没给家里送信。”
方美丹一边接话,一边伸出两手去接水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鸿泰提早放开手,方美丹始料未及,一个不稳将半杯水泼洒在工装裤上。
“哟,洒裤子上了,真是抱歉。”林鸿泰说着俯下身子替她擦去裤子上的水珠。
水珠已经浸湿裤子,大腿处湿了一片。
林鸿泰起初专心替她擦拭水珠,擦着擦着,逐渐开始不对劲。
他宽大的手掌放在大腿处再也不肯挪开,隔着粗糙的布料慢慢地充满暧昧地摩挲。
气氛陡然升温。
狭小的办公室里,空气充满燥热。
感觉到不对劲的方美丹试图站起身,两只宽大的手掌紧紧按着她一双大腿,手掌是那样充满劲道,压得她动弹不得。
因着窘迫与难为情,她脸上显出一片绯红。
泛着红晕的脸蛋落在林鸿泰眼中,让他想起某种不可描述的场景,内心受到刺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手上的力度不断扩大,范围也逐渐离谱,一寸一寸慢慢往上游。
每挪动一下,都要抬眸看一眼方美丹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地移动不只是物理距离,也是试探着方美丹的心理防线。
所幸,直到他将手掌放置大腿根部,方美丹也没做出剧烈的反抗动作。
这样的表现通常意味着他可以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那就属于少儿不宜的画面了,林鸿泰想想都觉得血脉崩张。
他挪动手掌,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寻更加隐密的部位,一声电话铃响,打断之前所有积攒起来的绮思。
谁这么扫兴?
林鸿泰打算置之不理,电话铃声突兀响个不停,方美丹如受到惊吓的鸟儿从椅子上站起身,退出几步远的距离,一脸紧张地看向电话机。
“接一下吧,万一是老板娘呢?”
得,这句话更扫兴。
林鸿泰一下子没了兴致。
不过真要是老板娘,他还是得接一下。
拿起话筒,还没来得及询问,对面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是林老板吗?听说你还在留在深城?不知道您这边具体什么时候回港城,我想和您商量一下港岛南湾道那栋楼的买卖问题。”
听出是前些天联系过他的小伙子的声音,林鸿泰一脸不悦。
他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原来只是问他具体回港的时间。
早不来问晚不来问,偏偏这么关键的时刻过来询问,真是没眼力劲。
林鸿泰平白无故对对方产生一丝坏印象,语气生硬地回复:“后天吧,后天再谈。”
他率先挂断电话,看着一旁如惊弓之鸟的方美丹紧张兮兮望向他,内心早已没了兴致。
当然,这并不赖方美丹,只赖她说出的一句话。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老板娘,明白了么?”
好端端的提什么老板娘,一提起老板娘,他就会回想起自家老婆那张阴沉的脸,像鬼魅般阴魂不散围绕在他脑海,搅得他什么心思都没了。
方美丹是个敏锐的人,感知到林鸿泰的不悦,连忙乖巧地点头应下,“以后都不提了。”
“行了,你去工作吧。”
打发走方美丹,林鸿泰坐在椅子上独自思考刚才那通电话。
他有点奇怪。
港城那边地价跌得厉害,他不想亏本,连忙将港岛南湾道那栋楼给卖了,怎么这个行情竟然还有人买楼?
对方怕不是个傻子吧?
前阵子英国首相去内地谈判,势头不太好,报纸上电视上轮番轰炸,只有一个论点,以后港城迟早要被内地接手。
既然被内地接手,那港城的地不再属于英国,而会属于内地,到时候也不知道内地会出台什么样的管控政策,这样的背景下,一些英资企业纷纷撤资。
那些大佬们闻到风声都不敢千举万动,怎么竟然还有公司不断买楼?
难道不怕砸在手里?
据说是一家新成立没多久的叫做利和地产的公司,看来小公司没什么经验,这次恐怕要栽个大跟头了。
罗振华也是这样认为。
当他得知利和地产除了接手他旗下的烂摊子时,竟然还不停地买下其他住宅楼,心里很是疑惑。
这样的大环境下,真有傻子逆向而行?
对方该不会以为能抓住机遇抄底,等熬过这场风波,再坐等地价升值吧?
眼下连港城最大的几家房地产公司都在不断缩减业务,一家小小的公司竟敢逆向扩张。
这的确是一个壮举。
富贵险中求嘛。
不过小公司没什么抗风险能力,但凡这场风波持续久一点,小公司就会死得透透的。
罗振华自认做了一个一举两得的选择。
首先,他没有将项目交给罗振民,罗振民即使想扩大业务,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他头上,这次他如此鲜明地表态,也是给罗振民敲了一记警钟。
其次,他将项目交给一家小公司,小公司从决策到资金处处都是问题,大概率熬不过这场风波,最终以破产收场,这么一来,也不算用自己的资源喂壮了同行。
罗振华美滋滋坐等看好戏。
被一众人不看好的罗宝珠奔波一天,傍晚时分回到北九龙的租房中。
屋子的阳台上,徐雁菱提着水壶朝着那盆长得愈发旺盛的滴水观音浇水,见她回来,绕过阳台来到她面前,忍不住吐槽。
“现在房子都在跌价,周围房东都降了价,咱们的房东死活不肯降,我和他理论半天,连20块都不肯降,气死我了。”
对面一户人家,房东给他降了50块呢。
人呐,最怕对比,别人降了房租,自己没降,那就相当于亏了房租。
徐雁菱对这事有些介怀,越想越不舒服。
“怎么大家都在降,只有咱们不降,要不我们重新找一处便宜的房子吧,现在到处在降价,不愁没房子租。”
徐雁菱喋喋不休地在罗宝珠耳边讨论房价的事情,听得罗宝珠一阵唏嘘。
很难想象,以前过惯奢华生活的豪门太太现在为着20块的房租差价耿耿于怀。
人穷志短。
被拮据的生活现状蹉跎着,徐雁菱现在大概都快忘了以往的富贵日子。
罗宝珠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以后不租房了,我们去市中心买一套房子。”
第63章
位于中环周边的一套高层住宅很快过户。
搬入新家那天, 徐雁菱仍旧不忘带上她那盆象征着良好风水的滴水观音。
新房子面积一百平方左右,三室的结构,厨房和淋浴间空间也都装修得很漂亮, 客厅摆放一张皮质沙发, 茶几对面立着一台电视机。
整体看上去宽敞又干净, 徐雁菱很是满足。
她已经快要忘了以前住在豪宅的环境布局,脑子里第一位拿出来做对比的房子只有北九龙那套廉价出租房。
当时没钱,大部分积蓄都拿去填补制衣厂的窟窿,只能住在廉价公屋。
每逢下雨,还得拿盆接水,不然地面都得淌成河。
人的忍耐力是一步一步逐渐被锻炼出来的,一旦接触过最差的环境,很容易接受其他稍好的环境,徐雁菱便是如此, 她很满意这套新房子。
房子空间宽敞, 配套齐全, 周围交通便利,生活方便。
只是……
价格也挺贵吧?
徐雁菱打来一盆水,亲自做卫生,边擦着桌子边摁开电视机。
电视机里播放着最近热播的一部电视连续剧《万水千山总是情》, 由汪明荃和谢贤主演。
上个月底在TVB的翡翠台首播, 一经播出,收视率一路走高。
整体剧情大概是男女主在火车上初识,一见倾心, 感情升温后发现两家有世仇,长辈不同意男女主在一起,后来几经波折在一起, 结婚生子,男女主的儿子和死对头的女儿相爱了,下一代重复上一代的命运。
故事是个很老套的故事,但是徐雁菱爱看。
电视里传来汪明荃演唱的同名主题歌,“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万水千山总是情,聚散也有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
徐雁菱一边听着歌,一边装作漫不经心朝罗宝珠打探,“这个地段不便宜,你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
罗宝珠找来一块抹布,帮着徐雁菱一起做卫生。
以前家里的卫生从来不需要她们亲自动手,落魄后,徐雁菱从四肢不勤的阔太太成了干活麻利的中年妇女。
她倒是挺会苦中作乐,觉得平时做做家务也挺好,至少锻炼了身体。
但她不太想闺女跟着自己一起锻炼。
罗宝珠在深城与港城两地奔波,为着工作上的事情操劳,已经够累了,她不想看到闺女回到家后还要做体力活。
“不用你帮忙,你放着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徐雁菱说着要去夺罗宝珠手中的抹布。
罗宝珠身子一偏,巧妙躲过,“你一个人得忙到什么时候,两个人收拾更快。”
“哎呀,你一天到晚在外奔波,本来也累,回家就歇歇吧。”
徐雁菱执意不让她做家务。
……
两人推拉间,丝毫没有注意到罗玉珠悄悄走到她们身后。
罗玉珠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块抹布,浸入水盆中,拧干水分后,学着她们的样子,也开始像模像样地擦桌子。
争执着的罗宝珠和徐雁菱听到动静纷纷回头,罗玉珠扬起一张天真纯洁的脸,捏着抹布冲她们嘿嘿一笑,“我们一起做。”
很普通的一句话,不知怎地让徐雁菱热泪盈眶。
落魄之后,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共同度过难关的一家人,感情似乎比以前更加牢固。
以前罗玉珠连自己穿裤子都费劲,削苹果也不会,现在已经能够学着她们开始做家务,一切都是好的迹象。
要不了几年,罗玉珠除了智力上的问题,外在行为看上去会逐渐与普通人无异。
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许户人家。
玉珠比宝珠大五岁,现在已经26岁了,眨眨眼到了奔三的年龄,倘若以后能够生活自理,也该给玉珠找个靠谱的对象。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徐雁菱思虑比较多。
她想自己总有撒手人寰的一天,到时候玉珠怎么办?玉珠不能没有人照顾。
宝珠虽然是玉珠的妹妹,但是以后终究要成立自己的家庭,到时候难不成还能将玉珠也一同带到婆家去抚养?
宝珠念着亲情或许能够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宝珠的婆家会答应吗?
她不想给宝珠造成多余的负担,最好的安排是,给玉珠找户靠谱的人家,好好过日子,以后生活遇到什么困难,宝珠可以帮衬一点。
这样一来,玉珠有了好着落,宝珠身上的负担也没那么重。
想法固然挺好,只是玉珠这户靠谱的人家也难找。
最关键的一点,玉珠得慢慢学会生活自理。
不然谁会平白无故娶个人回家供着?
只要玉珠生活能自理,依着玉珠漂亮的长相,找户人家应该不成问题,所以她看到玉珠学着她们的样子开始做家务,心里百感交集,只盼着玉珠逐渐正常起来。
她还发现,每次宝珠回来,玉珠的状态都比平常要好一些,不由得心思流转。
“宝珠啊,没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你还回深城那边吗?”徐雁菱出声询问。
她本意是想让罗宝珠继续待在港城,直到春节来临,这段时间也可以和玉珠多相处,说不定玉珠状态会更好,没成想得到罗宝珠否定的回复。
“还得回去一趟。”
这阵子港城事情比较多,她留在港城一段时间,只等过几日与温经理会面,之后便会返回深城。
先前和温经理约定的时间是10月底碰面,计划赶不上变化,中途温经理接到10底去新加坡出差的任务,她主动将两人见面的时间推至12月初。
处理完自己的事情,最后与温经理碰碰面,港城这边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她还得回深城。
“怎么还要回深城呢?深城那边的工作之前没安排好吗?”徐雁菱追问。
“都安排好了,但是也得回去。”
来之前,罗宝珠已经和各个公司的负责人打过招呼,告知自己这阵子要回港城办事,可能不会常来公司,希望对方多担待。
这么多公司的负责人,罗宝珠都知根知底,很是信任。
除了饲料厂的周德义。
其他公司的负责人大部分是她亲自提拔,少部分是与她共事过、互相熟知了解。周德义不同,周德义不是她提拔,之前也没和她共事产生默契。
甚至因为吴智辉的关系,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公事公办。
罗宝珠很清楚自己无法和周德义亲近起来,其中真正的原因并不在于周德义本人,而在于周德义被调过来这种行为。
无论是谁,哪怕不是周德义,换了重新一个人被调过来,罗宝珠仍旧只能是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与新经理走得太近,无疑是对吴智辉的一种背叛。
相比于其他被调来的走马观花的经理,罗宝珠更倾向吴智辉,她还期待着以后与吴智辉的合作呢。
至于周德义,负责饲料厂的这段时间,没出现过明显的岔子。
小问题有一些,大问题不存在。
不过周德义有个很明显的缺点,他喜欢自作主张,先斩后奏。
这些日子在他的经营下,饲料厂大方向没有偏差,她也不好拿这一点毛病借故生事,但她心里始终对周德义不大放心,回港城之前特意托付过卫主任,让他帮忙监督一下。
卫主任是个挺负责的人。
受了罗宝珠的托付,这段时间,朝饲料厂来回奔波的次数明显增多。
每次过去总要向周德义问问厂里的生产情况。
大半个月过去,一直没出现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周德义将他请进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茶,不徐不疾地告诉他,厂里要扩张,增大产量,所以要加大收购原材料的量。
以前每月去四川或者云南进购1000吨的玉米,现在扩大产量,这个进购数目要提升至每月2000吨。
这可不是个小事。
进购数目翻了一倍,或许会有风险。
卫主任不太同意,“这件事,你和罗老板商量过了吗?”
听这意思,卫主任摆明不支持,周德义早有心理准备。
自从他接手饲料厂后,罗宝珠与他只是公事公办,并没有多少私交,而卫主任向来是站在罗宝珠那边,所以做决策的时候,一旦他与罗宝珠的意见不统一,他往往是落败的那方。
如同现在,只要罗宝珠不答应,卫主任也不会支持。
周德义已经习以为常,他拿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吐吐茶沫子,漫不经心地缓缓道来。
“放心吧卫主任,罗老板已经点头同意了。”
说完,周德义轻轻将茶杯放下,往椅子上一坐,平视着对面的卫泽海。
越是这样的时刻,越得端出一种气定神闲的姿态。
果然,对面的卫主任看他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模样,真以为他和罗宝珠提前商议过。
既然这样,卫主任只能松口:“罗老板同意的话,我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
卫主任这方面的关隘就这样被打通了,周德义毫不犹豫开始拟定进购计划。
眼下的深城,从四面八方过来搞养殖的人越来越多。
他去调查走访过,现在不只是深城本地的农民搞养殖,还有一部分外地人也涌进来搞养殖。
年初的时候,湖北黄梅县龙感湖的20多位农民来深城养鸭子,很快就发展成200多人。
龙感湖位于湖北、安徽、江西的边界,古代的称呼是雷池。
不敢越雷池一步中的雷池。
这20多个农民摆脱小农思想的束缚,勇敢地越出雷池,跨进深城,为的是什么?
左不过是想卖点好价钱。
以前一年忙到头,不过混个温饱,现在农村都实行责任承包制,还提倡发展养殖副业,大家不只能填饱肚子,还能赚点小钱。
农民嘛,搞养殖都是想卖个好价钱,谁不想往销路好的地方钻?
眼下国内销路最好的地方就属深城。
深城毗邻港城,养殖的鸡鸭猪等家禽都能以高价卖到港城去,听闻风声的农民们于是凑了钱,结伴而行,一起来深城闯荡。
这群人养鸭子,肯定需要饲料,以后成了规模,对饲料的需求量还会逐步增大。
这只是冰山一角。
本地加上外地涌入的养殖户全部挤在深城,这批人的出现势必会加大对养殖饲料的需求,所以扩大饲料厂的生产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以前他提过扩大生产的计划,罗宝珠总是不同意,说是时机还没到,他认为罗宝珠采取的态度太保守,这样的时机就该立即扩大生产,增加销量,获取最大的利益。
好不容易等到罗宝珠去港城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决定先斩后奏,跨出一大步,直接将原料收购提高一倍,这样生产量也能跟着提高一倍。
步子迈得不算太大,即使罗宝珠从港城回来,也没理由指责他,到时候他会用销量说话。
说干就干。
周德义踌躇满志地开始实行他的扩产计划。
远在港城的罗宝珠对此一无所知,眼看到了约定时间,她忙着准备资料与温经理会面。
住来中环附近之后,去汇丰银行大楼很是方便,不用再经过长长的海底隧道,只需招揽一辆的士,几分钟便能到达。
捧着资料走向汇丰银行大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时,罗宝珠在外面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罗明珠拎着一件长长的礼盒,迎面朝她走来。
两人在宽阔的大厅里相遇,彼此的脚步声愈发临近。
这是一种很尴尬的场合。
两人明面上虽然没有交集,但体内终究流着一部分同样的血液,直接当成陌生人未免有些太生硬。
换成旁人或许会纠结一阵要不要主动打招呼,不过罗宝珠没怎么纠结,她心里已经做好擦肩而过的准备。
罗家二房和三房的人,于她而言,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见了面根本不需要维持假意的客套。
出人意料,罗明珠倒是主动开口,“你来办事?”
来汇丰银行大楼自然是有事要办,但是罗明珠这副质问的语气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她的行踪不必要向罗明珠汇报吧。
“无可奉告。”
办事或者不办事,都与罗明珠无关。
罗宝珠丢下四个字,抬脚就走。
“等等。”罗明珠突兀地叫住她,“你是不是要去找温经理?”
的确是。
但是罗宝珠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她是不是去找温经理,这件事也和罗明珠没半毛钱关系。
不需要言明。
眼见罗宝珠并不乐意搭理自己,只拿自己当陌生人,罗明珠心里很是恼怒,她向来惯于隐藏,面上还是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早已恨得牙痒痒。
刚才她亲自登门给温经理送去一副字画,直接被拒了。
温经理表示家里字画太多,没地方挂。
这绝对是托词。
她让温梦仪帮忙打听过,温经理那栋太平山顶的豪宅,分明没有挂任何字画。
她想着温经理既喜欢桃花,又喜欢中国风格的水墨画,特意找大师画了一副桃花图,以为这样的礼物一定能送到温经理的心坎上,没想到还是被拒了。
没道理啊。
被拒之后的罗明珠一直想不通。
听温梦仪的意思,温经理豪宅的大门两旁贴了一副对联,豪宅里的餐具用着青花瓷碗具,温经理分明对带着中国风格的东西很感兴趣。
豪宅的院子里种满上等品种的桃花,说明温经理很喜欢桃花。
怎么她送桃花图还会被拒?
不肯气馁的罗明珠捧着礼物返回,准备再接再厉,直到中途遇见罗宝珠。
她突然想起很早之前一桩事,那已经是三年前了,罗宝珠当时还为着即将破产的制衣厂四处奔波,据说最后心思动到温经理身上,给温经理送了一份礼。
关键是温经理他收了。
看到面前的罗宝珠,罗明珠无端想起此事,对照着眼下自己被拒的惨况,心里愈发愤懑。
“我问你,你知道温经理最喜欢什么花吗?”
罗明珠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罗宝珠一头雾水,她拿一副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罗明珠,只觉得罗明珠有些不对劲。
怎么一阵子不见,罗明珠说话开始藏头露尾?
温经理喜欢什么花,她怎么会知道。
罗明珠想要打探温经理的喜好,那应该去朝温经理的助理打探,而不是半路拦着她。
真不知道罗明珠搞什么鬼。
罗宝珠收回目光,无视问题,转身要走。
没想到罗明珠比她先一步转身,拎着礼盒优雅离开,离开时嘴角莫名扬起一道带着胜利意味的微笑。
罗明珠这下放了心。
看来温经理喜欢桃花,这一点与罗宝珠没什么关系。
不然罗宝珠不会是这样一副疑惑的样子。
她刚才无端冒出一个很是荒唐的念头,该不会温经理在豪宅花园里栽满桃花的行径与罗宝珠有关吧?
毕竟温经理这个举动太过突然,有一种刻意改变的痕迹,温经理或许是受了旁人影响才会栽桃花,她生怕影响温经理的人是罗宝珠。
不过现在看来并不是。
得到答案后的罗明珠踏踏实实走了。
她的这些小心思完全让罗宝珠摸不着头脑,罗宝珠不明白她离开时嘴角那一抹带着胜利意味的微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罗明珠的行事越来越古怪?
罗宝珠想不明白,她是不是忽略了某些关键信息?
思索之际,罗宝珠转身继续往前走,角落里又碰上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许经纬从拐角处走来,微笑着与她打招呼,随后直入主题:“我可以告诉你温经理喜欢什么花,不过你也得相应回答我一个问题。”
罗宝珠:“……”
有没有可能,温经理喜欢什么花,她可以自己直接去问?
不过要是想以花来讨好温经理,直接去问温经理寻求答案,那就失了惊喜与神秘。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眼前发话的人是许经纬。
许经纬现在的身份是花旗银行分公司执行总裁,辞去汇丰银行总经理一职后,许经纬在花旗银行同样混得风生水起。
生意人哪能同银行的高管作对,以后指不定要去求人办事,当然不能随意开罪。
别说她不知道温经理喜欢什么花,就算她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许经纬显然是听见了她刚才与罗明珠的对话,才有此一说。
不过……
许经纬怎么也奇奇怪怪的,莫名要告诉她答案,又要向她提问题。
她倒是想看看许经纬要对她提什么问题。
“可以,那就劳烦许先生告知,不过许先生若是提一些太过私人以及涉及商业机密的事情,我可能不会回答。”
“放心,我的问题很简单。”
提问题之前,许经纬悠悠道出:“温经理喜欢桃花,他在他豪宅的花园种满一片桃花。”
罗宝珠:?
温经理这么喜欢桃花吗?连豪宅花园里都种了一片?
那她之前在年宵花市上买了一株桃花,算不算是误打误撞?
罗宝珠心里有了数,顺口提起:“不知道许先生想提什么问题?”
话音落下,对面并未传来声音。
许经纬默默打量她一阵,才缓缓道:“我想问问,年初港城的烟花汇,罗小姐是不是在尖沙咀海滨花园看烟花?”
这个问题太具有指代性。
连地址都这么具体,“难不成许先生看见我了?”
这样的回答算是默认。
许经纬没再追问,他算是终于解开了埋在心底的一道疑惑。
年初他在尖沙咀海滨花园看到两抹熟悉的身影,一道是温行安的背影,一道看着像是罗宝珠。
但他不能确定,这种事情也无法直接向温行安询问,温行安那样的人,不会喜欢有人探寻其私人隐私。
他一直想找罗宝珠打探,可惜罗宝珠一直活跃在深城。
这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终于解了惑。
看来与温行安一起看烟花的女孩真的是罗宝珠。
这其中门道可大了。
年初怡和洋行赞助了一场贺年烟花汇,花旗银行想赞助下一场,于是派他落实,他了解一圈后才知道,烟花汇的主要发起人是拥有怡和洋行股份的温行安。
结合之前在海滨公园看到的两抹身影,许经纬很快猜出,温行安赞助年初那场烟花汇大概率也是为了罗宝珠。
在生意上帮忙尚且存在利益的成分,花一百万赞助烟花汇,除了制造罗曼蒂克的氛围,没什么其他用处。能让温行安豪掷千金,罗宝珠多少有些本事。
听说她最近在深城如鱼得水,投资各行各业,混得很不错。
看来罗家的几房子女中,最不该小瞧的人是罗宝珠。
许经纬笑着掏出一张名片,笑容里带着某种委婉的讨好,“罗小姐,以后有什么困难,欢迎找我。”
第64章
罗宝珠揣着许经纬的名片敲响温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里, 温行安正翻阅着一叠资料,粗略浏览之后,眉头微微皱起, 陷入沉思。
资料显示, 最近急速下跌的地产行情里, 一家新开张没多久的地产公司不断接手债务,购进多处项目,动作相当大胆。
这样一家小公司本不应该入他的眼,只不过这个办事风格很是熟悉。
前阵子他又料想着罗宝珠定下10月底会面,一定是有什么大动作,于是自然而然将此事联想到罗宝珠身上。
然而公司明面上的经营者并不是罗宝珠。
罗宝珠也没有出现在投资栏,查不出她参与的痕迹,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嫌疑。
隐形股东的操作方式有很多,她可以让其他公司或者个人购买这家公司的股份, 然后再将股份转移给自己或者控股公司。
她也可以用一些匿名公司或者基金等机构作为代持人, 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逃避监管。
想要让人查不出来,方法多得是。
只不过……
罗宝珠为什么要采取这样隐蔽的方式?
是为了不让罗家察觉?
当初宝福珠宝店发生的事故历历在目,看来这次罗宝珠是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陷入思考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温行安回过神, 想起与罗宝珠约定的时间已到。
“请进。”
罗宝珠推开门, 带着一叠资料,端正坐在他对面。
她似乎做足了准备,将一叠资料递给他, 请他先过目。
温行安接过资料,并没有着急翻阅,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压在厚厚的资料上, 余光不动声色打量着对面的罗宝珠。
“罗小姐,你听说过利和地产吗?”
“没有。”
罗宝珠回答得毫不犹豫、干脆利索,似乎真没听说过这家地产公司。
盯着她镇定自若的模样,温行安无声笑了。
倘若不是事先知情,恐怕真要被她这副浑然不觉的样子骗到,面不改色说着假话,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也是厉害。
“我看罗小姐很有做演员的潜力。”
温行安一句话不明不白、话里藏话,罗宝珠只是笑笑,很是自然地承接起这样的话头,“温经理是夸我长得漂亮吗?多谢温经理盛赞,不过演员不是光有脸蛋就可以,我演技不过关,吃不了演员饭。”
得,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更是了得。
温行安眼中笑意更浓。
有相貌有演技,甚至人也谦虚,倘若她真入了影视行业,恐怕也会混得风声水起。
温行安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像罗宝珠这样肯脚踏实地的人,生活不会过得太差,一切的苦难对于她都只是暂时,她会试着在困境中找寻生机。
温行安识趣地没有揭破这道罩在真相上的蒙纱,他将目光转移到桌面上的资料。
一直关注着他的罗宝珠窥见这一点,立即适时为他汇报南园宾馆的盈利情况。
罗宝珠的声音很清亮很透彻,说话的语调不徐不疾,吐字清晰,比平常讲话的节奏慢了一些,很显然是为了迎合他的听力。
她很细心,总是在这种细微处做足功夫。
这也是他刚才拒绝罗明珠送来的礼物的原因。
罗宝珠用了心,从来不会明说,若是不够细心,发觉不到,她也不会主动提起。罗明珠不一样,仿佛刻意在他面前显示她的用心,恨不得让他立即能感动得涕泗横流。
听说罗明珠经营了一家服装店,生意很是不错。
有时候罗明珠也会借着生意场上的事情与他约见,至于约见的目的,到底是为了生意场上的事情,还是为了其他不可宣告的用心,恐怕只有罗明珠心里最清楚。
他讨厌一切不真诚的人。
没有谁愿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在罗明珠眼里,他大概和鱼肉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件需要努力去争取的物件而已。
罗明珠看重的是他背后的身份,无论谁拥有这个身份,都会成为她的目标。
这也是她身上最讨厌的地方。
不过,扪心自问,倘若将罗明珠换成罗宝珠,他还会讨厌吗?
温行安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反应是否认。
如果是罗宝珠,他不会讨厌。
血缘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罗宝珠与罗明珠有着一定血缘关系,怎么罗宝珠就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她太过脚踏实地,压根不想走捷径。
人性更是奇怪,想走捷径的人他不待见,不想走捷径的人,他倒是盼着对方开开窍。
可见人世间的烦恼,大多数是自寻的。
对面汇报的声音停下来,温行安也跟着收回思绪。
罗宝珠汇报完,他没发表意见,只是鼓励:“继续加油。”
“温经理有什么建议吗?”长篇大论地汇报完毕后,只得到一句鼓励的罗宝珠不死心地追问。
“没什么建议,我很相信罗小姐的能力。”
对于温经理这样充分的信任,罗宝珠感到很高兴,只是……
如果温经理并不预备发表高见,那让她跑过来当面汇报的目的是什么?
哪怕是批评也好啊。
她大费周章跑来一趟,不仅只是想听鼓励,更想听听温经理的高见。
转念一想,可能这次只是温经理心血来潮而已。
好吧,温经理乐意就行。
罗宝珠起身要走,离开前,温经理不忘提醒她。
“以后的每次汇报,我都要当面听。”
罗宝珠诧异回头,目光触及靠在椅背上的温行安,他似乎料到她的反应,好整以暇望着她,悠悠问道:“很难办吗?”
这样的情况,容不得人反驳。
罗宝珠收回诧异情绪,扬起一张标准的笑脸,“不难办。”
————
从汇丰银行出来后,罗宝珠接下来与李文旭商讨一遍之后的计划,安排好港城这边的事项,她很快返回深城。
在港城待了一个多月,再次回来,李文杰等在罗湖火车站门口接她。
越过拥挤的人群,李文杰使劲朝她招手。
碰面的第一句话,李文杰热情邀请她去看电影,“最近新上映一部电影,你要不要去看?”
上次罗宝珠翻了他的电影杂志,他想着罗宝珠应该是喜欢看电影的。
很早以前,村里放映电影《小花》时,罗宝珠还跟着他一起去晒谷场站着看电影呢,现在有了电影院,可以坐着舒舒服服看电影了。
李文杰再次邀请,“很好看的,不骗你,我已经看过一遍了。”
“什么电影?”罗宝珠看他极力推荐,忍不住问道。
“《牧马人》,朱时茂主演的,可帅了。”
“哦。”罗宝珠应了一声。
这部电影她有印象,其中一句台词,几十年后重新在新时代流行起来。
老许,你要老婆不要?
电影中的男主角被邻居问了这么一嘴,于是白白得了个老婆。
男主角和女主角结婚后生活在物质紧缺的艰苦年代,日子过得很拮据,感情却很深厚,互相扶持着一步步奔向美好未来。
这样同甘共苦的爱情,被新时代的人们戏称为科幻片。
新时代的人们过着衣食不愁的日子,不用等到过年才能见荤,衣服想买就买,再也没有一家人同穿一条裤子的窘迫。
所以看这部影片时,他们只会关注到男女主的感情戏,自然而然忽视其时代背景。
其实这部电影藏着很深的政治隐喻。
男主人公的父亲是个资本家,被批倒之后,男主划为□□。男主成分不好,被分配到西北祁连山下的敕勒川牧马厂工作,遭受到周围人的冷眼,连个媳妇都讨不到。
女主从四川油江县逃难而来,无处可去,想找个吃饭的地方。
男主邻居热情牵线,两人走到一起。
婚后两人生了一个儿子,生活很幸福,新房子盖起来,男主的身份后来也遭到平反,一切朝着美好方向发展的时候,男主父亲回来了。
男主的父亲仍旧是有钱的资本家,父亲在北京与男主见面,要求男主跟着自己去美国,男主没同意,选择留下来。
男主的儿子见爷爷有钱,吵着要爷爷的汽车,女主教育儿子,说钱是要靠自己的劳动成果去换取的才有意义。
影片最后,一家三口放弃去美国,借由女主之口说出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若不是生活在当下,罗宝珠感受不到,原来里面每句台词都蕴藏着深刻的含义。
七月份发生的网球运动员去美国寻求政治庇护,何尝不是伤了国人的心。
国家对外开放,始终要面对这一点。
电影宣传的目的,自然是号召更多的爱国人士留下来。
只是,外面的物资条件与生活水平对于绝大部分人都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有多少人能够抵抗这种巨大的诱惑?
罗宝珠摆摆手,“我看过,就不去看了。”
“啊,你看过,在港城看的吗?港城也上映了这部电影?”李文杰不解地追问。
罗宝珠含糊地应了几声,没有详细解释。
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她得抽空去会见卫主任。
上次卫主任说是要去广交会订购物资,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深城物资短缺的问题到底有没有彻底解决呢?
深城物资短缺的问题一日不得到解决,整个社会都充满着动荡,罗宝珠对此事很关注。
她赶着去政府大楼,却在半路上碰见卫主任。
卫主任埋着脑袋疾步而行,看上去是要处理什么事情,罗宝珠摇开车窗,主动从车上下来,沿着路边陪卫主任走了一段。
两人寒暄几句后,罗宝珠很快进入正题,“不知道前阵子卫主任去广交会订购到物资没有?”
得,才刚从港城回来,心里还系着这件事呢。
卫主任笑笑,“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都解决了。”
卫主任语气轻松,但其实整个过程没那么顺利。
深城本来是不被允许参加广交会的,好不容易做通了工作,接到广交会的通知,结果采购团参加广交会时,情况很不乐观。
没别的原因,主要是其他省代表团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们都是是来出口商品的,只有深城是来采购商品的,怎么打交道?
而且,如果商品物资卖给深城,算不算完成出口计划?价格怎么算?怎么结算,用什么货币?
这些都是政策上没有明确的,他们也不敢擅自做主。
深城采购团只能给他们解释,既然外贸部已经同意深城来采购,那肯定算完成外贸计划。
至于价格,要按照给国外总代理的到岸批发价。
结算就用外汇结算。
深城原本是没有外汇储备的,为了支持改革开放,国家给了深城一些特殊政策,其中有一条就是外汇收入可以不用给国家分成,全部留用。
而且深城即将发行的特区货币也可以和外币通用。
这么一来,深城可以拿外汇采购出口商品,解决商品短缺问题。
广交会上,出口销路好的产品不大容易成交,出口销路不好的产品更容易成交,然而那些在国际市场畅销的商品物资,深城或许不太需要,国际市场不畅销的商品物资,深城可能很需要。
这是一种需求互补。
深城于是在广交会上采购了1亿元人民币的商品,这些物资足够挺过困难,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物资短缺的问题。
“况且春节后还会再采购1亿物资,无论怎样,以后都不会出现前阵子大家吃不上饭的情况了。”
给罗宝珠打了一剂强心针后,卫主任没聊两句,赶着离开:“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没时间多聊了,等之后抽出空,咱们一起吃饭。”
话音刚落,人已经走出好几米远。
卫主任走了一段距离,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思来想去,最后终于弄明白,他忘了顺嘴问一句饲料厂的扩张计划罗宝珠到底知不知情。
等他想起,再度回头时,身后的小汽车已经驶远。
算了,等以后碰面再说吧。
这一等就等到明年,因为年底是最繁忙的时间段,卫主任几乎再也抽不出空与罗宝珠吃饭。
年底繁忙的人物不只卫主任一人,李秀梅也很操劳。
自从她老头子黄鼎明和儿子黄俊诚外出避难后,家里原本该清闲下来,谁知道不出一个月,有人眼红她养殖搞得好,匿名举报她,说她走资本主义路线,气得她压根顾不上担心自家老头子和儿子,每天站在村口骂街,骂那个匿名举报她的人。
当然,被举报之后她也没得到什么惩罚,村长还站出来替她说话。
毕竟国家提倡搞养殖,李秀梅又是优秀的个人养殖户,接到此类举报,总得站出来为她撑腰,不能寒了她的心。
但李秀梅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居然去举报她。
有什么好举报的,她没偷也没抢,全靠自己的劳动光明正大地挣钱,很光荣好吗!
看她挣钱很羡慕,那就自己去挣啊,现在政策这么好,想自己搞养殖就可以自己搞养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村子里搞养殖挣了钱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单单只举报她一个?
李秀梅合理怀疑是自家老头子和儿子都出门避难去了,家里只剩她一个妇女,有人瞧她家里没男人,好欺负,于是单单只举报她。
呵,这就想错了。
李秀梅怀了一肚子气,在村口骂街好几天后,一怒之下多领了一倍的雏鸭回家。
那些举报的人不是眼红她挣了钱么,她本意是既然对方这么眼红,她就让对方更眼红,谁知道多领的一倍鸭子要多花好几倍的精力,临近过年,她忙得不可开交。
蹲在院子里喂鸭子时,方美丹走过来,支支吾吾跟她商量,“阿姨,春节的时候我恐怕要在工厂里过。”
“怎么要在工厂里过呢?”李秀梅有些不解,手上喂食的动作却没停。
“工厂里现在轮班,过年期间也要有人值班,我为了多赚一点值班费,申请过年也加班,厂里为留下来的员工准备了年夜饭,所以过年那几天我可能都没时间过来了。”
李秀梅听懂了解释,心里想着这个小姑娘也是发奋,别人恨不得过年的时候多休息几天,她却主动提出要加班。
唉,也是命苦。
李秀梅没多想,点头同意。
她忙着喂鸭子,压根没注意到方美丹脸上不自在的表情。
但凡回头瞧一眼,一眼就能看出方美丹满脸藏着的心虚。
李秀梅喂完鸭子,想着今年过年家里空闹闹的,黄鼎明和黄俊诚都不在家,方美丹要去厂里加班也不回家,至于闺女黄香玲一向有自己的计划,不知道这次寒假不会留在北京打工。
万一闺女也不回来,过年的时候,这个家里且不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要不今年攒个局,邀请妹妹一家一起回老母亲家里过年吧。
李秀梅这么想着,第二天抽空赶去李秀英家中商量。
出乎意料,李秀英家里来了位稀客。
客人二十多岁斯斯文文的模样,长得端正,气质很是突出,李秀梅觉得小伙子很眼生,以前应该没见过,可是对于妹妹李秀英家中的亲戚,她向来是知根知底的。
她偷偷拉过李秀英细细打探,才知道这人叫做常聪,深城本地人,家住龙岗,读过大学,现在正在和章丽娟交往。
“哎哟喂,咱们娟子有出息啊,平时闷不吭声地一直不肯谈对象,没想到一谈就谈个大学生,厉害厉害。”
李秀梅很高兴,她也不是没眼力劲的人,瞧见常聪初次登门,热情和对方打过招呼之后,很快找个由头离开,将剩下的时间交由章丽娟。
章丽娟初中毕业,长相也不是多么耀眼,家里条件也不是多么突出,能和大学生谈对象,那绝对是占了大便宜。
李秀梅忍不住为章丽娟感到自豪,瞧瞧,多有手段啊,女孩子就该这样,什么都可以不好,但挑对象的眼光一定要好。
以后她闺女要是也能像章丽娟一样,挑中条件这么好的对象,她就心满意足了。
什么事情到了李秀梅嘴里,绝对再没有保密的可能。
因着倍感骄傲,李秀梅忍不住把这事与近亲的几个邻居炫耀。
作为常来家里探望的常客,程鹏自然也被告知。
程鹏知道后,想着章丽娟以前和自家妹妹一直走得比较近,回家提了那么一嘴,于是程婷也知道了此事。
知道这件事的程婷心情很复杂,她没有多少为章丽娟感到高兴的情绪,只是回味过来,难怪这段时间章丽娟一直不来找她,原来是谈了对象。
两人好歹是朋友,虽说前阵子因着一点小事冷战,也没到绝交的地步,怎么章丽娟谈对象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来和她分享?
章丽娟到底还有没有当她是朋友?
程婷心里莫名感到一股烦躁。
难道章丽娟是在防备着她吗?因为她抢过秦小芬的对象,所以章丽娟也害怕她抢对象?
意识到这种可能,程婷怒不可遏。
一个男人而已,章丽娟要不要这么宝贝?
气死她了。
程婷独自站在院门外生了好一阵子闷气,最后咬咬牙,余气未消地回到卧室。
第二天她去东门市场买了一双手套,特意趁着下班时间赶到南园宾馆。
宾馆外面停着一辆自行车。
那是常聪的车。
临近春节,宾馆里很多员工已经调休,章丽娟也调了休,但是常聪不能调休,他是财务,没有轮换的人,宾馆离了他不行,所以他要一直坚守岗位。
这阵子章丽娟不在宾馆,常聪下班之后每次都要骑着自行车去渔民村与章丽娟碰面。
小情侣日常的活动就是去附近湖边牵着手散散步,聊聊天,说说温存话。
相处很简单,但两人都很满足。
常聪发现,脱离宾馆的环境,章丽娟比以往要活泼得多,这令他有些惊喜,每天都迫不及待等着下班。
这天刚下班,他收拾东西从宾馆出来,瞧见他停靠在宾馆外的自行车前站了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穿着很时髦,背对着他,不知道在他车把手前捣鼓着什么。
以为遇到明目张胆的偷车贼,常聪气得大步奔过去呵斥:“你在做什么?”
女人闻声回过头,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孔,她朝着他扬起一道灿烂的略带挑逗的笑容,一言不发地飞快离开。
不管怎样,偷车贼就是偷车贼,不能因为性别原因放过作恶多端的人。
常聪准备追上去,刚迈开步子,余光瞥见车把手前多了一样东西。
车把手上,用红绳绑着一双保暖手套。
眼下的深城风大气温低,骑车很是冻手,他扛得住,也没在意这点小细节,只是……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要在他自行车上绑保暖手套?
常聪觉得莫名其妙。
他跨上自行车,沿着女人消失的街道寻找一圈,女人早已找不到任何踪迹。
真是奇怪。
常聪怀着满肚子疑问,心事重重赶去渔民村与章丽娟碰面。
等他骑着自行车离开,罗宝珠也从南园宾馆出来,坐上车去了一趟饲料厂。
临近春节,她很快要回港城,回港城之前,想要与周德义核实一下下半年的财务情况。
周德义捧着一叠材料,详细地做了汇报。
罗宝珠看完觉得没什么问题,“明年继续按着现在的产量进行。”
留下这句话,罗宝珠安心收拾东西登上回港城的火车。
等她一走,周德义彻底放松下来。
扩张的计划拟定后是从新年开始,所以下半年的财报上没有明确显现出每月进购量的增加。
由于临近春节,路费与人工费都上涨严重,所以第一批扩大进购的货物等到春节后才会运来。
周德义很是庆幸。
好在罗宝珠春节会回到港城,这下双方都可以过个好年。
至于春节后,罗宝珠发现每月的进购量增加,肯定要找他理论。
到时候免不得要争论一场。
既然早晚要发生争执,倒不如步子卖得更大一些。
趁着罗宝珠不在深城的日子,周德义又偷偷增加了1000吨的月进购量。
很快,一年之中最值得期待的节日来临。
迎来新的一年,深城处处漂浮着一股浓浓的年味,家家户户忙着走亲戚,做佳肴,看粤戏。
小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兜里揣着小炮竹,拿着一支香到处点炮竹。
周围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热闹极了。
新年欢乐的氛围掩盖一切蠢蠢欲动的问题,除夕夜的烟花,在夜空灿烂绽放之后,只遗留下漫长的黑夜。
即将到来的新一年,带着某种悲切的预示,揭开了新篇章。
第65章
2月12号那天是大年三十, 内地播出了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
晚上八点整,春晚在中央电视台直播。
由刘晓庆、马季、姜昆、王景愚,四人在台上主持。
第一届春晚采用的形式是通过观众来电点播节目, 晚会设置了4部热线电话, 专供北京的群众点播节目, 结果出人意料,大量观众点播《乡恋》,这可愁坏了春晚导演。
李谷一的《乡恋》早就被列为禁歌,这首现在听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歌曲,在当时是公认的靡靡之音,□□,不应该被传播。
这事涉及到政治方面,导演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把点播单递给广电部部长, 让部长做决定。
部长直摇头。
意思很明显, 不播。
没过一会儿, 又一轮点播单送过来,观众们还是想听《乡恋》。
部长还是摇头。
这个口子开不得,开了是要担责的。
五六轮之后,点播单上观众们点播最多的节目仍旧是李谷一的《乡恋》。
部长这下没法了。
一拍大腿, 下定决心, 让春晚导演直接播。
于是一度被视为禁歌的《乡恋》从此解了禁,李谷一也成为第一个登上春晚舞台表演的嘉宾。
《乡恋》的解禁让人们意识到时代风气的变化,原来遭受打压的东西也可以重新走进人们的视野, 这是一种好迹象。
春节联欢晚会的欢腾气氛为新的一年赋予更多的盼头,大家充满希望地迎接朝气蓬勃的新年。
罗宝珠从港城返回深城时,没有感受到这种生机勃勃的希望, 因为广播电台以及新闻报纸上正报道着一桩耸人听闻、震惊全国的杀人案。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大部分人窝在家中团团圆圆看春晚时,东北辽宁沈阳的一对兄弟王宗坊和王宗玮偷偷溜进小卖部,准备抢劫。
这两人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当地有点名气的中学教师,对孩子很是溺爱。
两兄弟从小养成偷鸡摸狗的习惯,长大后,一个去了卫生院做药剂师,一个是车间材料员,两份工作都很体面,可惜两兄弟觉得工资不高,来钱慢,上班又累又赚不到钱,不如去偷。
于是两人一合计,商议了一个计划。
大年三十那晚,医院组织了看电影活动,两人趁着所有人都去看电影,偷偷摸摸摸潜入沈阳空军463医院,撬开小卖部房门,准备入室抢劫。
结果撞见保卫科的人。
东窗事发,两人担心被扭送至派出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对方枪杀,随后逃亡。
三天后,从北京开往广州的47次列车在沈阳停靠,两人想躲进火车,不巧碰上乘警检查。
乘警要求两人打开行李包检查,而行李包中放着一把□□,两人一不做二不休,朝乘警开了枪。
趁乱从火车上逃离后,两人一路逃到衡阳市境内,饿得饥肠辘辘的两人慌不择路闯进衡阳冶金机械厂,打算找东西填肚子。
在厂子里值班巡逻的厂干部发现两人的踪迹,准备偷偷下楼去报告,结果惊动两人,两人立马逃窜。
厂子里的工人不肯放过他们,紧跟着追上来,两人开枪打死了一名厂员,继续逃窜。
至此,离案发不过五天时间,两兄弟射杀3人,射伤十几人,悍匪之名传开,震惊全国。
罗宝珠回到港城,听到的第一桩新闻便是这起东北二王案件。
恶性案件的增多,代表着社会治安的混乱。
这年头居民没有身份证,警方没有城市封锁机制,犯人逃亡之后很难被抓获。
很多地方的公安局只有一两个干警,干警多半使用的还是民国时期的手枪,警力资源配备实在太差。
甚至连公共报警电话都没有,电话也并不普及,路上哪怕有目击者,都不知道怎么提供线索。
犯人一不小心可能就逍遥法外了。
罗宝珠头一次对内地的社会治安问题感到担忧。
深城属于对外开放的特区,这片土地上的农民现在正通过各种正规合法的途径慢慢改善生活,犯罪也与经济存在一定的关联,大家日子好过了,谁愿意冒着风险违法?
不过……
深城的缺点也是如此。
以前大家一起种田,穷得很均匀,现在实行包产到户,这就分出了差别,有些人搞养殖搞得好,自然挣钱多,有些人没那么机灵,挣钱就少。
贫富差距就这样拉开了。
在逐渐拉大的贫富差距下,攀比风气盛行,这样的环境里,不免有人心生嫉妒,冲动之下或许也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罗宝珠暗暗想着,以后可能要在个人安危这一块多留心眼。
全国笼罩在东北二王恶性事件的阴影中时,鸿泰玩具厂厂区的干部宿舍内,一方小小的天地中,荡漾着与世隔绝的春宵帐暖的暧昧气息。
方美丹睁开眼,瞧见身旁的林鸿泰还在熟睡,偷偷掀开被子,拿起不远处搭在椅子上的衣物,轻手轻脚地往身上套。
动作很轻,仍旧吵醒了床上的男人。
林鸿泰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哑声问:“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多睡会儿吧,昨天折腾得够晚,你难道不困?”
方美丹面上一红,背对着他俯身穿鞋子,“我该回去看看了,这么多天没回去,阿姨会起疑心的。”
当初她和李秀梅交代,只说是春节那几天要值班,现在已经初六了,再不回去打个照面,李秀梅肯定要察觉出一些端倪来。
李秀梅向来精明,不过这阵子忙着养鸭子,没精力管她,又料想她是个软性子,大概没这种胆子干些出格事,所以才没对她生疑。
再耽误下去,那就保不准了。
为避免坏大事,方美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与李秀梅打个照面。
见她态度坚决,林鸿泰也没强求。
他只是有点不爽,比起他,仿佛方美丹更看重黄家那边的亲戚。
有什么好看重的,不过是些穷酸亲戚,跟了他,难道她还用发愁以后的生计?
“你回去说一声,以后都住在厂区,不回去了。”
话里带了些命令的意味。
方美丹一时有些为难。
这意思分明是让她和李秀梅那边断绝关系,可是……
黄俊诚眼下还没有回来,她贸然做决定,李秀梅会善罢甘休吗?
在李秀梅眼中,她与黄俊诚还是明面上的男女朋友关系呢,倘若发现她另外跟了人,李秀梅绝对不会忍气吞声,说不定要来玩具厂大闹一番,搅得鸡犬不宁。
倘若黄俊诚还在,她尚且有回旋的余地。
黄俊诚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当初也是因为要帮她才承认两人的恋爱关系,如果她朝黄俊诚表明原委,黄俊诚应该也不会拘着她。
李秀梅就不同了。
得知原委的李秀梅肯定会破口大骂,骂她忘恩负义,骂她寡廉鲜耻。
她有点招架不住李秀梅的怒火。
可林鸿泰的语气中已然有些不悦。
他不喜欢有人忤逆他,上次在办公室里,她故意试探一句,提前老板娘,气得他当即冷下脸,很快将她打发出去。
自那之后,她没敢再讲些扫兴的话。
她也承受不住林鸿泰的疏远。
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方美丹满脸为难,她皱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蛋,我见犹怜地俯靠在林鸿泰胸膛上,柔声柔气地发问:“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当然。”林鸿泰下意识搂了搂她柔软的腰肢,宽阔的手掌不断在细腻的肌肤上揉捏。
很快,身体有了反应。
他翻身将方美丹压在身下,一件一件脱下她刚穿好的衣服,“你可以回去,不过回去之前要先喂饱我。”
说着将被子一拢,遮住两人无衣遮体的躯干。
细腻的汗珠蔓延全身,方美丹被动的承受一切,她忍住喉咙里喷薄而出的细哼,喘不过气地娇声询问:“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以后都会对我好吗?”
林鸿泰没空回答,只含糊地“嗯”了几声,算作回应。
事实证明,男人办事前的话不能信,办事中的话不能信,办事后的话也不能信。
可惜方美丹没领悟到这个深刻的道理,将激情中林鸿泰的一时戏言当了真。
她用身体作为交换,以为能捆住男人一点真心。
但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男人都像鲁阳平那样对她毫无保留。
玩具厂干部房里一片春色时,罗宝珠已经坐车回到王桂兰院子。
院子里,老太太和李文杰正捣鼓着一件新鲜玩意。
瞧见她的身影,王桂兰很是热情地朝她打招呼,“宝珠你快过来看看,文杰新买了一台冰箱,以后家里的菜再也不愁坏了。”
冰箱是雪花牌,花了七百多块钱。
罗宝珠走过去,看着李文杰蹲在地上到处检查,忍不住向老太太开玩笑吐槽:“怎么我之前要买冰箱,你死活不同意,现在文杰要买,你立即就准许他买了?”
王桂兰嘿嘿一笑,“我那不是舍不得电费嘛。”
之前替二闺女李秀英搬家,她了解到二闺女家里的电冰箱,一个月的电费要十几块钱呢。
这玩意这么费电,一般人哪里用得起啊。
当然,舍不得电费只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一点,她不想罗宝珠多掏钱。
罗宝珠已经帮了家里很多,哪有白白受人这么多恩惠的道理。
至于现在为什么想通了,让李文杰买台冰箱回来,还不是听人说现在年轻姑娘嫁人,都要求家里有新三样。
所谓的新三样,彩电冰箱,洗衣机。
前些年姑娘嫁人还只要求手表,缝纫机,自行车,短短几年,标准立马变了。
别说家电,前些年流行的的确良料子,现在也开始没那么受欢迎了,现在有钱的人兴穿棉布,棉布舒服透气、不闷汗。
瞧瞧,这世道变化真快啊。
王桂兰很是感慨。
她自己尽管不太需要电冰箱,不过眼看着周围邻居陆陆续续购置冰箱,唯独自己家里没有,倒显李文杰矮人一等。
眼看李文杰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该摆出来的条件也要摆出来。
“阿嬷,装好了。”
懵懂的李文杰并未体会到王桂兰的深意,只以为她看人家家里配置了冰箱,心里羡慕,才让他去买。
安装好冰箱,李文杰拍拍手站起身,一眼对上旁边罗宝珠的视线。
罗宝珠似乎早就等着他,“忙完了?忙完跟我去趟饲料厂。”
“好。”
李文杰立即洗了手,跟着罗宝珠出门。
两人坐着专车一路奔向饲料厂,路上罗宝珠主动打开话题,问他:“大年三十有没有看春晚?”
“看了。”
“好看吗?”
李文杰直点头,“好看!”
前几年在电影《小花》中认识了刘晓庆,今年春晚看到刘晓庆主持,总有一种碰见老熟人的欣慰感,李文杰忍不住补充,“主持人最好看!”
闻言,罗宝珠轻声笑起来,“那你有没有……”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
车内没了声音。
李文杰好奇地循着罗宝珠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临近饲料厂的空地停放着一辆辆货车,货车上面似乎装着玉米。
这有什么问题吗?
李文杰不解地回头,瞧见罗宝珠脸色铁青,罕见地动了怒。
专车缓缓停在饲料厂门口,罗宝珠二话不说,推开车门直奔厂区。
从她风风火火的姿态上来看,李文杰预感大事不妙,恐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连忙下车跟了过去。
厂区里,周德义正在指挥工人卸货。
罗宝珠大步走到他身边,连句新年问候也没有,沉着脸直奔主题:“周经理,外面停放这么多货车,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解释?”
得,终于来了。
周德义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收起收货单,面不改色地向罗宝珠解释:“咱们厂的效益一直很好,新的一年,也该扩大生产。”
“我看附近搞养殖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少外地人也来深城搞养殖,饲料的需求量急速上涨,咱们提高产量,也就相当于提高了效益。”
扩大生产可以,提高效益可以,但是为什么没和她商量过?
明明年前她还叮嘱过周德义,让他新的一年按着旧计划采购,怎么一转眼他就擅自扩大了生产?
不对,这应该是早有预谋。
或许年前她回港城处理事情的那段时间,周德义就萌生了扩产计划。
不然不会实施得这么快。
听完周德义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罗宝珠只问:“你扩产了多少?”
“也没多少。”
周德义顿了顿,才缓缓道出数量,“原先咱们的计划是每月采购1000吨玉米,现在增加至每月采购3000吨。”
“3000吨?”罗宝珠冷笑,“你这个步子迈得是不是太大了?”
周德义不以为然,“不会,我计算过了,这个数量最适中,可以增加利润的同时又不会产生太大的风险。”
“是么?”
罗宝珠回到正题:“那么我想问问周经理,你制定这个扩产计划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
这些问题都在周德义的预料之中。
当初他偷偷准备扩产计划时,也悄悄备好了应对这些质问的答案。
所以相比于罗宝珠隐而不发的状态,他显得有点过于云淡风轻。
“罗老板,不是不想同你商量,去年年底你回了港城处理事情,我见你繁忙,也不好意思多打扰,所以只和卫主任商量了扩产计划,卫主任听完之后点头同意,我想着卫主任既然没意见,这事应该可以进行。”
“罗老板您想想,您和卫主任以前一些决策,我不同意,你们依旧照着办了,所以我以为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有两方同意,决定就会贯彻下去。”
一番话乍听之下似乎没有漏洞,仔细一想,全是破绽。
罗宝珠没有回应,只转身吩咐李文杰:“去请一下卫主任,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详谈,希望他能马上过来饲料厂一趟。”
得了吩咐的李文杰不安地望了几眼现场不算激烈的争执,飞快奔出饲料厂。
不过片刻工夫,卫主任被罗宝珠的专车载了过来。
跨进厂区,卫主任二话不说邀请两人去办公室详谈。
他是个讲体面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不能让人看到厂领导当众吵架的场面。
进了会议室,卫主任这才板起脸发话,“怎么回事?周经理,你的确该和我们解释解释。”
坐车过来的途中,他已经从李文杰口中得全部知来龙去脉。
李文杰不知道进购内幕,听得一头雾水,描述得不太准备,不过他知道,从李文杰断断续续的传达中,他预感到要出大事了。
一路忐忑着来到饲料厂,他也想质问周德义,“当初你要扩产,问我的意见,我让你问问罗老板的意思,你说你问过了,罗老板已经点头同意,我这才松了口,怎么现在到你嘴里,成了我支持你的工作?”
“周经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些东西都是要负责任的,你怎么能不跟我们商量,擅自这么安排呢?”
卫主任心里很生气。
周德义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家饲料厂是三方合作建成的内联外引的典型企业,三方都有经营权,不是谁一家独大,周德义根本没有权利擅自做主。
更何况周德义还想将屎盆子扣到他头上。
如果罗宝珠不去请他,周德义是不是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他难辞其咎。
卫主任越想越生气。
可他不能发作。
眼下罗宝珠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他再发作,只会引起罗宝珠也发作,两人如果同仇敌忾地一致将怒火对准周德义,传出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倘若被人恶意解读,说不定还会爆发一场政治上的冲突。
他只能保持相对冷静客观中立的态度,甚至万一罗宝珠发了火,他还得尽力劝着她一点。
面对两人的质疑,周德义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两位也别闹情绪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厂子里的生产情况,多增加的进购量已经运过来,为什么我们不先试试呢?”
“既然扩产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不如先试着运行几个月吧,如果销量好,效益高,咱们就按着计划继续走,如果出现其他方面的问题,咱们就试着减量。这难道不好吗?”
周德义最大的底气来自于木已成舟。
不管罗宝珠和卫主任如何反对,新进购的原材料已经到货,既然已经到货,增产的计划不可避免。
退一万步讲,倘若罗宝珠死活不同意增产计划,他也有应对的方法,大不了按着原来的产量进行生产,其余多进购的玉米储存起来,留作下个月的指标。
这样一来,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在存储上费些心思而已。
周德义做好完全的准备,他自认进可攻退可守,最后一定能兜底,可惜罗宝珠介意的是他先斩后奏的行为。
“我认为不好。”罗宝珠冷冷出声。
“不知道罗老板认为哪一点不好?”
罗宝珠:“出这个主意的人不好。”
话音一落,办公室内寂静无声。
罗宝珠无视卫主任紧张的神情以及周德义难看的脸色,继续补充:“所以我要换掉。”
理论其他都是枉然,罗宝珠直指核心。
她要换人。
周德义根本没有一点风险意识。
增加500吨也就罢了,一下子多增加2000吨,这是什么概念?
船大难掉头。
这么激进的做法,只会让饲料厂遇见一点风吹草动就有轰然倒塌的危险。
眼下社会上并不太平,政策可能出现反复性,不明朗的环境中,贸然加大进购量,属于是自寻死路。
这也罢了,周德义做出这么大的冒险行为,居然也不和人商量。
他甚至还搬出以前她和卫主任商量事情,任他不同意,也实施了计划,以为这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
呵,分明是强词夺理。
以前商议任何事情,她和卫主任都没瞒着周德义,周德义不管同不同意,至少他是知情者,现在呢,她和卫主任完全不知情,只听周德义一顿忽悠。
两者差别大了。
周德义既盲目自信,又不尊重合作伙伴。
这样的做事风格,迟早要出事。
“周经理,你们电子厂一贯的作风,不是让人做满一年就调回么?吴主任做了不满一年,就被电子厂迫不及待召了回去,我看你任职也满了一年,是不是该调回了?”
周德义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