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吴稔抠抠搜搜, 憋了半天也没说话成功。像极了某些奇葩网盘在执行下载文件任务时,下载卡在百分之九十九点儿九……但就是始终没有成功的时刻。


    要不……这个任务就算了?反正上次她直接拒绝了也没看见有什么事情啊。


    就在吴稔脑海里就想这么混过去时,这一个念头刚刚闪过, 倏地瞬间身上传来剧痛,她被电麻了。


    啊啊啊啊啊——!!要不要这样啊?!一言不合就开大!!


    系统察觉到吴稔内心的呐喊, 用着它冰冷的机械口音说:“亲亲宿主, 您的想法很危险,属于不配合任务。这是第二次产生危险违规想法,按照规定受到惩罚的哦。”


    系统这里说的第二次,第一次就是指吴稔上次拒绝告白的那次。那次没有惩罚,不代表这一次不惩罚。毕竟确实吴稔都在想是不是可以不用执行这个任务了。


    这还是第一次吴稔收到系统的惩罚。


    吴稔冷汗涔涔,浑身疼的颤抖:“停停停!我马上完成!马上!!”


    于是吴稔在万潮立了然的目光下憋憋屈屈终于说道:“惠王爷,属下对您倾心已久……”


    原主的愿望是在五皇子知道她女子身份时告白, 不要留下遗憾。如今现在很清楚的就是万潮立一定知道她的女儿身, 所以吴稔知道,这句告白也就是走走过场的、一定会被拒绝的告白而已。


    这么想着, 吴稔忍着羞耻吧告白说完之后脸上的热度反倒是慢慢减退。


    都是为了任务, 万潮立也神色肃然, 正襟危坐, 微微蹙着眉拒绝道:“抱歉。我对你无意。”


    万潮立此刻眸色深沉, 直直看着吴稔,在拒绝她,更是在拒绝那个痴心一片的原主。


    吴稔一怔, 直到脑海中响起系统冰冷的机械声:


    “滴——恭喜宿主。完成原主心愿。您离完成目标任务更近了一步哦!^^”


    吴稔:“……”好吧。看在完成了一个小任务的份上, 那么一点儿惆怅不值一提。


    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的执念被打消, 吴稔心头确实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正想对万潮立笑笑说出此事,忽的系统又冒了出来。


    系统:“滴滴!滴滴!紧急情况——紧急情况——男主陷入强度梦魇, 急需拯救,否则将有心理创伤风险!请宿主立刻前去营救!请宿主立刻前去营救!”


    吴稔:“??”


    不是,做个噩梦都要我去拯救?没搞错吧!


    系统:“是的哦亲亲宿主,还请尽快前往哦。”


    吴稔:哈哈好的哦~这就去呢:)


    ***


    晁温险些捏爆自己手里的药瓶。


    晁温他开始时还以为是自己家安王爷在里面,毕竟王爷那么器重吴稔,短短跟在身边一年多的一个小侍卫就已然可以和他这个跟随镇国将军出生入死的副手平起平坐了。


    他原本是很不服气的,看着吴稔身板瘦弱不堪一击的模样,就笃定一定是吴稔那张嘴巴惯会说些花言巧语哄骗了王爷;但后来他亲眼看见吴稔几次三番为了救王爷冒着生命危险,尤其是这一次竟然只身突破夜郎去筹集粮草,这本就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又必须完成的军令状,他深深为自己以往对于吴稔的误会感到愧疚。


    晁温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吴稔当作自己的亲兄弟看待了。所以他今日前脚刚从王爷那里出来后脚就赶到吴稔这来了。


    可谁知?!


    谁知他竟然无意间听见了这般密辛!


    只观今日吴稔和五皇子二人相处的情状,随意亲近,吴稔还倾心五皇子!!


    这不是明摆着二人关系匪浅,时日已久吗!这吴稔是五皇子安插的奸细!


    真相昭然若揭,吴稔这一年多以来就是唱着忠心护主的戏码哄骗了他家王爷,只怕是如今他们罗家军的多少部署都已经被五皇子一党掌握干净了!


    晁温越想越觉得可耻,越想越觉得可恨,自己竟然也被这可耻小人耍的团团转。


    他还想着给她送药?他现在只想给她送终!


    晁温大步流星就奔向万洺寓的房间,想要立刻就告知自家王爷这个秘密,但是他霎那间心中火光一闪,脚步顿住了。


    不行,自己今天并未拿到确切的证据暂不可轻举妄动。王爷虽然信任他晁温,但也只是军事上的倚重,自己毕竟是镇国将军留下的亲信,是他外祖父留给他的得力干将;但若是论起王爷自己心中的亲近程度,说不准他会更加相信吴稔还是谁呢?毕竟自己如今和吴稔算是平起平坐,总有着点竞争关系对立的。


    晁温想了想,依着吴稔如今的地位,要是五皇子想要知道他们罗家军的什么消息,估计吴稔能拿到的消息也早都送过去了,拿不到的消息有他防备着一时半刻也没办法更进一步。而五皇子至今没有什么举动……


    或许是因为曹德明一族被抄斩流放了。势力已经被摧毁,即使五皇子现在手里掌握着重要的情报也没有用武之地。他现在只能蛰伏等待。


    那吴稔是个奸细的事情……也就不着急告发了。


    晁温想明白了,现在重要的事情不是把吴稔告发给万洺寓,反而可能引起他们内部人员的内讧,重要的事情是他暗中搜集证据一举把吴稔给踩死,或者他甚至可以找到合适的机会……直接把吴稔给解决掉。


    给王爷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至于事后如何解释那就是后话了。


    晁温想得有理,按捺不发,先自行回房间休息去了。


    ***


    万洺寓又做噩梦了。


    这次的噩梦和往常满是血腥和回忆的梦境不一样,他梦见了吴稔。


    和以往梦见吴稔就温馨暖和的梦不一样,他梦见了关于吴稔的噩梦。


    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想还是心有所感,万洺寓又回到了战场上。


    他听闻吴稔日夜赶路身体不适又被老五所救,心中既是庆幸又是不爽。正巧碰上狮子军攻打而来,对方用了个叫做大炮的武器竟是不到半刻钟就把他们的城墙给推翻了!他们的将士们死伤无数,尸山血海顷刻而成。


    哪怕那个大炮弹药不足已经停歇了,但百姓依然是四处逃窜,兵士们也都心中惶惶,丝毫没有往日的必胜的决心。眼看着敌人都充过来了,结果他们这边毫无抵抗,甚至有好些人转身就跑,竟然是当了逃兵!


    万洺寓眸光冰凉,手上拔出剑来就是一砍——那逃兵被他一剑给尸首分家了。


    他沉声大喊:“我的兵绝没有懦夫!谁胆敢临阵脱逃,杀无赦!”


    说完他就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晁温紧随其后,扯着嗓子大喊:“杀呀!杀呀!咱们有王爷带头,一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印证着晁温的话,万洺寓宛若杀神降世,所经过之地甚至没有全尸,尽数是斩首断臂、肢体破碎。


    这一番动作又重新振奋了人心,众人这才重新捡起武器轰轰烈烈跟在后面冲锋而来。


    正在万洺寓杀的尽兴之时,一抹灰紫色的身影闯入视线,打搅了满是血红色的世界。


    那人扬着他日思夜想的笑脸,咧着白牙对他道:“主子!属下来迟,还请降罪!”


    他心中高兴,听说老五救了她一命。但她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他身边来保护他了,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比老五的那番救命的恩情更重要?


    但万洺寓好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那人被人在腰上砍了一刀。


    真是可恶!


    万洺寓心中又痛又恨。他竟然让这人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偷袭受伤了!


    这人为他出去筹集粮食差点丧命,是老五救了她;而她为了尽自己的忠心连夜赶回来保护他又受了伤。这还了得?在这人的心中,那岂不是自己是个无用的废物瓜子,处处需要她的保护、时时要她受伤,而老五反倒成了那个英雄救美的、时时刻刻都给这人留下好印象的王爷了?!


    心念急转之间,万洺寓忽的又想起吴稔以前似是还爱慕于老五,岂不就是因为她像那话本子里的小娘子一般,憧憬那什么厉害的英雄人物?


    话本子里面还有那些说书的不都是这样说的么,那些个萍水相逢素未谋面的人都可以因为救命之恩结为夫妻,更何况吴稔原本就倾心仰慕过老五,那岂不是更加……


    万万不行的这是。


    当机立断,万洺寓朝着血狮子的战车瞥了一眼,在他确定方向后,足下一蹬就朝狮子军战车飞掠而去——


    起势同时就拔剑垂直而下,直直朝着血狮子那张爬满络腮胡子的大脑袋插去!


    脑浆迸溅!


    刷的一声自己的腰上也被砍了一刀。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借力一蹬转而正好退进吴稔的怀里。


    万洺寓满意一笑,看着吴稔焦急的面容,心中有种舒畅快意,勾着嘴角道:“爷现在也伤在腰上了。”


    “爷杀了大胡子,比救人摔马的要厉害些……”


    他记得,吴稔接下来会夸他无人可敌。


    但梦境里似是故意不让他得偿所愿,只见吴稔苦恼的皱着眉头,颇有些为难地说:“但我还是觉得惠王爷更厉害些,我更喜欢惠王爷那般……”


    万洺寓越发觉得腰间的伤势疼了,有股滚烫的东西烧的他腰间灼热,痛的他眉头紧锁冷汗直下。


    只见吴稔说着更喜欢惠王爷的话,竟是松了扶着自己的手,转身就要走了。


    吴稔一边念叨着老五,一边还说:“对了,惠王爷还在农家等我呢,等我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应该以身相许……”


    万洺寓紧缩的眉头更加紧凑,颤抖的嘴唇就要发出声音来。


    “不……不可以……”他拼尽全身力气一抓,“你不许走!!”


    吴稔一惊。


    她原本只是听从系统的警报匆匆赶来,谁知刚刚靠近万洺寓的床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人给抓住了?


    万洺寓此刻瞪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俨然还沉浸在梦魇之中。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声音隐忍:“别离开我……陪着我。”


    第 62 章


    万洺寓直勾勾瞪着前方, 双眼张大全是血红的颜色口中的呢喃都化作坚定地低喝,宛如一匹饿了三天三夜的饿狼,饥肠辘辘之时却忽的看见了对自己有恩情的人类。


    这样的饿狼剩下的是全然的贪婪与孤注一掷的信任。


    “你不许走!!”


    他的眼神竟是现出三分杀意。


    隐去了底下的占有。


    我靠!


    吴稔被吓唬地一愣一愣的, 她仔细瞅瞅万洺寓的隐忍的苍白脸色,差劲得很。不由得想起那一夜也是这么个男主做噩梦的晚上, 自己差点被他给掐死……


    想到这吴稔的手狠狠一抖, 好家伙,他这又是要动手了?


    吴稔:“系统。你实话告诉我……”


    系统:“嗯?”


    吴稔:“万洺寓是不是神经衰弱啊……”


    这万洺寓真的没有毛病吗?怎么老是做梦啊。感觉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啊……


    吴稔另一只手不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索。


    估计确实有点神经衰弱,难道最近打仗让万洺寓压力太大了?想着自己当初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压力太大导致的失眠多梦来着……


    系统:“……”


    它头一次见到这么脑回路清奇的宿主。


    哪怕在做任务的小世界,也这么的……相信科学?


    万洺寓满头汗水淋漓,刚刚倏地睁开的双眼又脱力的重重垂下,整个人像是倏地断电一般沉沉往床上一摔,从梦魇的疯子又成了个半死不活的病号。


    吴稔:“……”吓我一跳。


    吴稔愣了瞬间, 低下头凑近瞅了瞅万洺寓的脸色, 确定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试着抽了抽自己被捏住的手腕,纹丝不动。


    吴稔:“……”好吧, 至少这次不是掐她脖子了。在反复确定了刚刚那双要掐死人的眼睛现在是紧闭的彻彻底底时, 吴稔长长地松了口气的顺了顺自己脆弱的小胸脯。


    哎呀这死动静!不就是压力大了做个梦吗, 破系统还要压榨员工来照看!这万洺寓也真是, 做个噩梦就要发疯!看来这神经衰弱的有点严重啊!


    “哎, 他不会把我当妈妈了吧系统!”


    吴稔脑海里闪过刚刚万洺寓那个要吃人的眼神,一时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在那样可怕的眼神里面看见了一点依赖?


    “不过也行, 我就勉强认下这个儿子吧!”反正当妈总不至于被掐死吧。吴稔点点头肯定自己。


    听见宿主嘀嘀咕咕的系统:“……”


    什么神经衰弱, 人家这叫做男主的偏执好不好, 这是人物设定。


    看着宿主仍然被牢牢锁在男主手心里的手腕,已经被狠狠勒红了, 宿主仍然无知无觉地陷在自己的沉思中,沉浸在突然膨胀的母爱之中。


    罢了,系统放弃争辩。


    恭喜宿主喜提好大儿一个,至少宿主是真心爱护男主的,这样有利于完成任务嘛反正。


    月色微寂,一夜沉沉。只有窗外来来往往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还有偶尔低声的交谈经过纸窗稀稀疏疏透来。


    系统就安静的看着吴稔一边嘀嘀咕咕的吐槽男主,一边口嫌体正直的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拍了拍男主的肩膀和脑袋:


    “乖啊乖啊——乖乖睡吧——我不走我不走……”


    “不怕不怕,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吴稔顺了顺万洺寓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没忍住和系统唠嗑起来:“哎,系统。你有没有感觉万洺寓比以前结实了?要是以前在冷宫里面他肯定又是病歪歪的往藤椅上一躺,活生生就像个林妹妹翻版。”


    系统仔细观察了一下,肯定道:“确实,肌肉结实很多,也黑了点。毕竟男主长大了嘛,而且还在战场上这么些日子里,吃着粗粮跑着马,再怎么也会结实起来的。”


    虽然眼前的男主因为腰间的伤口失血有点苍白,但肤色确实黑了好些,更加靠近原著中那个杀伐果断眉目硬朗的大男主了。系统心想。


    吴稔认同的点点头。她明显是想起来两年前那个红墙之下病歪歪的万洺寓,那个时候还得小满子扶着才能走到宫门口。


    她又说:“要不我给万洺寓做点好吃的吧?”


    系统还没有发觉一个问题,那就是吴稔已经不再会和它一样称呼万洺寓叫做男主了。它被吴稔有些跳脱的思维说的一愣,做好吃的?和现在说的话题有什么相关的吗?


    吴稔紧接着就说:“我记得自己当初刚刚出师,师父立马就要退隐不干了,那段时间俱乐部刚交到我手上。医生说我是神经衰弱压力太大,需要缓解缓解,我师父就给我做好吃的,他一直陪着我,直到……”


    系统没有出声,有些好奇的静静听着宿主往下说下去。


    在系统的概念中,自己的宿主是一个很具有责任心和能力的人,它很喜欢自己的宿主。系统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受,每次看见吴稔为了那一股子劲儿拼命的时候它总是油然而生一种力量,让它感觉很上瘾,后来它在人类的语言中学到了这是什么——


    那是种叫做良心与情怀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可以给人无穷的力量。


    这还是它第一次听到宿主提起她的往事,它一直只知道宿主是好人救人而死,却一直没怎么听吴稔提起在那之前的事情。所以系统安静的听着,也不敢催促,怕打断了吴稔倾诉的欲望。


    吴稔俊秀的脸庞在昏暗的烛光下显现出柔和的笑容,轻轻眨了下眼睛,将即将要流露出来的哀伤埋了回去。吴稔没有接着刚刚的话头说下去,而是兴致勃勃的对系统说:“我到这里来还没有正正经经做过饭呢,明天我就给系统你露一手!让你看看我最喜欢的美食!世界上没有比它更好吃的大餐了!”


    “哦?好呀好呀。”系统倒是被说的好奇心满满。自己的宿主居然会做大餐?


    晨光熹微,带着温暖的日光柔柔照射进窗棂,从床边的桌案缓缓移到床上万洺寓还带着点苍白的脸上。静悄悄的晨间,屋内只有万洺寓一人静悄悄的躺着,带着平和的呼吸,空气中微微沉下的灰尘在日光中流过,就像缓缓流过的时光。


    浸泡过两世的万洺寓在这般时刻中缓缓睁开了双眼,竟是被这样的岁月静好恍惚了心神。


    他轻轻偏过头,正好看见被留出一道缝隙的木窗,映着外边艳丽的三角梅,不由分说地强行点亮了他的视线。


    有些酥麻的手掌中传来淡淡的余温,些微召唤回了昨晚的一些记忆。


    万洺寓想起了吴稔,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原来她这么担心我,竟是守着他睡了一夜,还非得握着手才安心。


    如果吴稔非得和自己断袖,如此痴心,那自己……未尝不可试一试?


    这个念头光是一冒头,万洺寓就像是被烫着一样心头一颤。他闭上眼全然不去回想自己早已经掩耳盗铃的偷亲了人家吴稔好几回的事实,克制的坐在床上,只有搭在床边微微蜷起来的食指泄露了那不甚太平的心跳。


    那就放任自己迁就那人一回吧,不就是断袖分桃吗,有甚大不了的。


    万洺寓“镇定自若”的想着。


    第 63 章


    万潮立进屋子的时候小男孩儿已经醒了, 正一个人团着被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像是做了噩梦。


    小小的一团,微微抖动, 不知道的还以为惠王爷藏了只怕人的大猫在床上。


    万潮立脚步一顿,嘴角轻啧一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


    他伸手顺了顺男孩儿的背脊, “乖啊乖啊, 小孩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给哥说说,说说就没事儿了。”


    这小孩儿一直都没有说自己的名字,自从他把这个男孩儿接过来起,这孩子一张嘴就是哭,饿了困了还是不舒服全靠万潮立来猜。一想到这里万潮立就觉得心累,但是又不能不管,且不说答应了吴稔要好好照顾这个男孩儿, 就单单说他一直哭也能哭的人心烦意乱。


    看小男孩不回话, 万潮立想了想改了口试探道:“嗯……那跟叔叔说说?叔叔我超级厉害的,做了噩梦告诉了叔叔, 叔叔我就可以帮你把噩梦赶跑, 它就再也不敢来吓唬你了。”


    他心想, 叔叔或许比哥哥更有安全感?


    ……


    “喂, 小孩儿, ”万潮立不懈努力,“小孩儿?”


    唉,看来这个小孩是个闷葫芦。不会真做噩梦吓傻了吧?这可咋办?


    就在万潮立叹了口气即将放弃对话的时候,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打开了。


    “小平快看, 姐姐给你做了甜汤……”一人低头护着手里端的托盘, 脚步不停地直直进来了,抬头却是差点没把甜汤给砸了, “王……王爷?”


    月娘一惊,立时有些手足无措。


    “……月娘?”万潮立还记得这个帮了他忙的小娘子,不过她怎么在这儿?


    直到听见万潮立的声音月娘才反应过来,堪堪端着托盘慢慢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见过惠王爷。”


    如果没记错的话,月娘应该是和他爹那个叫什么的管事一起来的云南?


    眼前的月娘也不再是那日泉水边明艳活泼的小姑娘了,一身粉蓝色衣裙被不知多少日的风尘仆仆染上了疲倦的土色。脸上粉黛未施,一张白净的脸蛋也沾染这青灰色的尘土,也不知道是否从匆匆过来的厨房里带出来的?


    万潮立摆摆手示意她起身,“月娘你这是?”


    月娘见惠王爷脸色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脚步轻巧的走近,把手里的甜汤放在桌上,略微有些羞涩的回话说:“月娘……月娘只是想来看看王爷。听闻王爷在此处就大着胆子过来了。”


    她立在床边,因着自己的父亲是个小管事,自己平日也见过不少男子,面对男子说话也并不胆怯,但此时月娘仍是羞红了脸,粉红的双颊倒是显得她年纪更加小些。


    “月娘没有得到王爷您的允许,并非是有意闯入屋子,”月娘想起晚上的事情也不由得蹙眉,“是我听见屋内孩子啼哭不断又没有人照看,一时担心就进来看看。我怕万一王爷的血脉有什么损伤……还希望王爷不要怪罪月娘擅自进屋。”


    月娘说到此处稍有些试探地瞥向惠王爷。


    万潮立听得皱起眉心,虽说这屋子就在吴稔那间屋子的旁边,但也是隔了几间的,恰好还就在转角之处。他昨晚在那边看过吴稔就去楼上自己歇着了,竟是一点儿都没听见这边的小孩子苦闹。


    听到月娘说这男孩儿是自己的血脉,万潮立反驳道:“这不是我的孩子。”


    虽说原身府中没有正侧王妃,但是确实有几个妾室,但是的但是!原主至今也没有个孩子,他面对先帝的催促可是稳如泰山,那些妾室他可以一根毫毛都不敢动的好吧?!


    拜托,虽然他自认不算什么有底线的人,但是这冒充原主这样那样他还是会有负罪感的。


    月娘一怔,随即嘴角悄悄勾起,又立刻悄悄隐藏。


    她记得爹爹提过,如今惠王爷没有娶正侧王妃呢,府上唯几的小妾都是宫里当初安排的为了让皇子们通晓人事的宫女。王爷真是洁身自好的好人……


    万潮立倒是丝毫未注意月娘如何,他被这小男孩儿不言不语的模样愁的有些发苦,还是感激道:“你做的很对,我怎么会责怪你?”


    听见月娘叫这个男孩儿“小平”?他们俩相处的还不错了看来。万潮立心想果然还是女子亲和力更强吗,这小孩儿对着吴稔呱呱呱全部交代自己的来历,对着月娘也是毫不吝啬说话,怎么就对着自己就变成了个锯嘴的葫芦什么也不说?真是奇怪。


    “还多亏了你照顾这个孩子,这孩子虽不是我的孩子但也是个可怜人,这次边患百姓流离,我也是偶然遇到这孩子的。再者我也受人之托,要是这孩子真的因为我的疏忽遭了罪我才是难辞其咎的。”万潮立看向那一碗甜汤,又用下巴扬了扬指向闷在床上被子里的小孩儿,无计可施的摇摇头,语气苦恼,“喏,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我可真是拿这个小崽子毫无办法。”


    月娘掩唇一笑,“是王爷太平易近人了,小孩子并不怕您呢。”


    ……


    被委以重任的月娘正给男孩儿喂食甜汤。


    “小平慢点儿喝,”月娘一手给男孩儿擦了擦脑门上做噩梦冒出来的冷汗,“小心烫着舌头。”


    小男孩儿瘦弱的一身骨架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身上换了一套万潮立让属下找来的一套小孩儿衣服,都还是勉强的大了。衣服领口大衣袖长,小孩儿自己喝粥都要甩袖子,干脆还是月娘来喂了。


    着急的大口喝下两口绿豆甜汤,小孩儿苍白无色的脸蛋上总算是些微有了点血色。月娘喂着喂着自己都快哽咽了,这孩子一定是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来,慢点儿慢点儿……”月娘眼角挂着泪,却还是笑着哄道,“不着急,姐姐给小平炖了一大锅呢,随便喝,慢点儿喝……来……”


    小男孩儿就一声不吭的喝汤,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喝着喝着偶尔会停一会儿,就盯着月娘看,看着月娘仍然是对他笑,还摸摸他的脑袋,于是就又继续喝。


    在月娘的一番温言软语下,她哄得小孩儿没几个时候就喝完了一大碗甜汤。


    喝完之后小孩儿就困倦地要睡下,临了还拉着月娘的手甜甜叫着“姐姐别走。”


    偏偏对待一旁的万潮立像是个透明人。


    看的一旁的万潮立心中泛酸,难免的不平衡。这小崽子究竟知不知道是他救的他?!真是、真是不知好歹!


    时过半晌,月娘轻轻停下给男孩儿拍背哄睡的手掌,再缓缓抽出另一只被小男孩儿抓在手心的手,小心翼翼地起身。


    万潮立示意她在桌案旁坐下。


    月娘轻声坐下,小声地将昨晚和小孩儿交流得到的消息娓娓道来:“小男孩儿只说他叫小平,姓孙,今年五岁半了。别的关于父母的事情说的并不清楚,只说父亲已经被那个雷鸣一般的怪物轰死了,母亲也扔下他跑了。小平这孩子与我同姓呢,故而我对这孩子算是一眼就喜欢上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万潮立反应了一下,原来月娘姓孙?那她的爹就是孙管事?


    他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听说他要紧急送粮食到云南就积极地不得了的管事。当时他因为想要加快速度本只想带军队护送的,但这个孙管事着急的很,听闻边境危机,恨不得自己飞过去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也就同意了他那一行人跟着护送粮草。


    后来路上的时候听说他已故的妻子,月娘的母亲好像就是因为战事连累死的。


    说到这里月娘些微红了眼眶,“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呢……竟是舍得下自己的亲生骨肉!小平提起自己的母亲就要哭,每次都要哄上好久,但他说自己绝对不会再回到自己母亲身边的。”


    万潮立递上一块手帕,这手帕还尚且是上次和吴稔在农户人家时,为了时刻包扎伤口换药准备下来的,一直在怀里准备着也就没有扔下,此时倒是派上些用场。


    对于月娘说的母亲抛弃亲子一事他倒是没什么反应,战争生死关头,他见过太多比这更离谱的事情了,倒也算是见怪不怪,但他比较惊讶的是月娘说这个小平竟然已经五岁半了?


    这小男孩儿看身体发育的体格,还有哭声也是细细弱弱的,他还以为这小崽子最多也就三四岁,结果竟然已经快六岁了?


    月娘看见眼前递过来的手帕一怔,还是接了过来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声音闷闷仍还有没有退干净的哭腔,“多谢王爷。”


    万潮立沉吟片刻,“这段时间恐怕要麻烦月娘你了,这小崽子现在也就只有你可以照顾一下了。我原本想着找到他的父母就可以将他送回去,也算是了却一桩事情,但是如今看来就算是找到了他那现今生死不知的母亲,这孩子也不会愿意回去了。”


    “我想着你的父亲孙管事此次和我一起送粮食过来也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左右这孩子我也不知道交给谁了,想来想去恐怕还只有麻烦你一些时候了。”


    万潮立微微沉了口气,看向月娘——


    月娘放下擦泪的手帕,团在手心抓着,立刻语气坚定地回话道:“王爷放心,月娘跟着父亲到这边境本就是为着能帮上王爷什么忙的。”


    她手心捏紧了那帕子,掩饰手心的汗水,眼神落在万潮立刚刚递帕子的那只手掌,声音低低:“月娘没念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听主子的吩咐。您是王爷,是父亲的主子,自然也是月娘的主子。月娘听您的吩咐。”


    万潮立闻言看了眼月娘,之间对方眉眼低垂,一副听凭吩咐的模样。他隐隐觉得这话里有点别的意思,但想着自己马上要去做的事情又无暇多思,只是淡淡点头,道:“那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


    “嗯……不辛苦。”月娘低声应下,起身行礼告退,趁机悄悄瞥了眼万潮立沉思的面颊,微红着脸蛋垂着头退了出去。


    手里紧紧捏着那团帕子,加快的步子都快掩不住胸口的心跳声了——


    王爷应该是没发现她偷偷拿走了他的手帕吧……


    *


    天不亮就悄悄潜入厨房的吴稔还不知道万洺寓已经醒过来了,她此刻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颇有些得意地向系统说:“系统!你快看!我大功告成了!”


    系统:“……”实不相瞒,其实它一直在看,谢谢。


    不过系统小心翼翼的瞅了瞅自己的亲爱宿主,就这么碗东西,宿主说这是大餐??


    还一个劲擦自己的汗水,话说……这样的一碗面真的值得流这么多汗水吗……


    据它所知,这不是轻而易举?小菜一碟?


    只见桌案之上赫然是一碗清汤面皮。


    是的。清汤、面皮。


    据系统观察,吴稔原本似乎是想要做一碗面条的,但是奈何努力了两把,在仍旧弄出了粗细不均的长条状之后,吴稔最终做了面皮。


    是吴稔独家研制出的,将面团一股脑擀平之后在手动切成大小不一的小皮子,扔入锅中,煮熟而成。


    看着自家得意洋洋一脸求表扬的宿主,系统刚想打击几句的嘴欲言又止,心想自家宿主这么勤奋努力地做任务,感觉提出来给男主做好吃的也不像是恶作剧男主吧。


    吴稔丝毫不察自家的小系统在想什么,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她双手捧着海碗将面皮挪到一旁,尽力收拾锅灶将其恢复原样。睨了一眼外面逐渐见亮光的天色,再是轻手轻脚的拿瓢舀了一瓢清水冲掉手上的面粉,把挽起来的袖口放下,仔细掸了掸身上的脏污,最后再是回身双手轻轻捧起那一碗除了清汤寡水没有任何滋味的面皮,小心地朝男主房间走去。


    吴稔双手指尖紧扣海碗边缘,眼睛一会儿看路一会儿看碗,全神贯注脚步轻巧,宛如端着的是神圣的圣物,严阵以待,弄得系统不由得屏住呼吸。


    哦不对,它没有呼吸。


    系统终于用轻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询问宿主道:“亲爱的宿主……这、就是你的大餐?”好吧,它还是忍不住问了,它实在是憋不住啊!


    吴稔脚步一顿,眼神怀念的看了眼手里的面皮,随即继续往前走,脚步倒是加快了一些。


    “是啊!这是有神秘东方力量的美食,”吴稔莞尔一笑,眉眼弯弯,声音轻捷,混在拂过的风中,“这可是我师父教我的,祖传秘籍!”


    系统:“……”


    就这?祖传秘籍?


    晨光浮动的房间内,万洺寓细细尝了几口吴稔的爱心料理。


    “怎么样?我做的好吃吗?”吴稔故作矜持却难以掩饰语气里面的期待。


    万洺寓并未回答,只是先默不作声地继续吃着,直到吃完了一整碗面皮,还将没有任何味道的面汤一饮而尽,他才缓缓点头,“好吃。”


    当他见到吴稔端着碗小心跨进房门生怕惊扰了他时,那样的心跳几乎到了顶峰,随着这么一碗没有任何味道却又有着世间所有五味的面汤下了肚,心跳缓缓归于平静,但是他整个人却是从头暖到了脚。


    很温暖。


    全然不似梦里那般的孤独冰凉。


    万洺寓双眸锁在吴稔的脸庞上,仔细到每一根绒毛他都可以记清楚。他从未如此确定自己心中所想,他不在乎这江山千秋与否,不在乎所谓的家族罪名,但此时此刻他的耳边有清晰的声音:


    就是这个人,面前这个人。他一定要。


    目光又投向手里喝光之后干净的锃光瓦亮的海碗,万洺寓嘴角轻抿。


    很好吃,特别好吃。


    他心里轻轻回答。


    系统很不理解。这不就是一碗没有任何滋味、平平无奇的面汤吗?甚至它可以作证!这么没滋没味的一碗面皮子,色香味一样没有也就算了,就连精致细腻的有机食物都算不上啊好吧!


    毕竟面粉用的是现在守城军队里一起吃的粗粮,和面煮面的水也就是水缸里沉淀了几天的水而已啊!


    究竟哪里好吃了?


    为什么男主吃的干干净净之后还一副大受感动泪眼汪汪的样子??


    当然系统有点夸张了,万洺寓还不至于泪眼汪汪,但是在它看来万洺寓因为吃了一碗面就一副人生圆满的样子也比泪眼汪汪差不了多少了。


    万洺寓双目微阖,一动不动,直到吴稔将他手里捧着的碗接过去。


    吴稔笑眯眯地,“主子,今天外边儿天气不错。睡舒坦了不如出去活动活动?”


    万洺寓一怔。


    随着吴稔起身推开窗户,他的视线被窗外闯进来的大好阳光吓退一瞬。万洺寓不由自主抬手挡了挡,旋即他随意一瞥,正看见吴稔背光而立,在光影之中模糊的一笑。


    吴稔朗声道:“王爷,咱们出去跑跑马吧!”


    万洺寓几乎脱口而出就要答应吴稔出去跑马了,但是此刻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门口晁温脚步匆匆上前拦住来人,一脸着急为难,“惠王爷!我家王爷正在休息,您等等小的进去通报再……”


    晁温虽然伸出了手臂,但面对彬彬有礼笑脸迎人的惠王爷也不敢太过强硬,这就导致惠王爷几个大步流星跨到了万洺寓的房门前。


    “六弟!你醒了吗!”万潮立装模做样的负手而立,放着嗓子高声叫喊,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全然不管一旁干着急的晁温。


    晁温还想劝阻的神情一噎,就惠王爷这么大的声音,没睡醒的人也该被吵醒了吧?


    “惠王爷,要不您还是先去旁边的屋子喝杯茶……”


    晁温的话还没说完,房间里就传出自家王爷中气十足的清朗声音:


    “晁温,让五哥进来吧。”


    晁温一怔,反应过来便改口对着万潮立道:“惠王爷,请进——”


    随即晁温躬身推开门,向着万潮立做出请进的姿势。


    万潮立稍稍对晁温点头示意,便是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晁温微微低着头将人请了进去,正欲抬头将房门给关上,却忽的僵住了动作——


    吴稔竟也在房中!


    而自家王爷万洺寓还一脸毫不掩饰的信任之色注视着吴稔。晁温下颌收紧,已然暗自听见自己咬紧牙关的磨牙之声,但他余光撇了眼身侧的万潮立,吸气按捺下心中所想。


    自己一定要沉住气,这奸邪的主仆二人此时还不成气候。


    想到此处晁温恭敬地弯腰为两位王爷带上房门,也不去管还留在屋内的吴稔,就自行退了下去。


    “六弟,别来无恙啊。”万潮立施施然走到万洺寓的床边坐下,倒是一副亲近自然的模样。


    万洺寓敛下眼眸,淡淡道:“此次粮草一事还多谢五哥。你救了弟弟的命。”、


    语气中听不明感激或是别的,也或许什么都没有。


    他其实并没有想通为何这个想要至他于死地的兄长忽的这么舍命救他不惜千里奔驰护送粮草,但万洺寓很清楚对方一定是有目的的。


    万潮立不在意的笑笑,双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之上,“六弟说的哪里话,我也不过是在去守灵的路上听闻你这边山路塌陷的消息,正适逢陛下手令疾驰而来,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前来送粮了。”


    话说的是真心实意,听起来万潮立倒像是真不在意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大的事情似的。于是兄弟二人说着些场面话商业互吹了几个来回,总之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一时之间屋内气氛倒是融洽的很。


    万洺寓虽说是并不着急,但余光瞥见待在一旁无声无息的吴稔,心下就对万潮立这个不速之客多了几分不虞。


    正像说点什么打发了这个来的莫名其妙的兄长,这时候万潮立却仿佛是和他“心有灵犀”一样开口告辞:“好了,为兄只是昨夜探望吴校尉的时候听她说六弟你受伤了,于是便趁着今日天气好来看看。现在看你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万洺寓闻言一滞,轻微抬眼。


    他昨晚探望了吴稔?


    一边的吴稔也是一愣。


    什么情况?反派不是和她说好表面上并不来往吗,虽然他来看望她瞒不住什么人,但是现在专门提起是要干嘛?他要搞事?!


    吴稔不由得把心提了起来。


    万洺寓瞥见吴稔紧张的神情,眉头更紧。


    全场最放松的莫过于万潮立,他满意的一笑,勾着嘴角施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玛瑙玉牌,状若懊恼的责怪道:“哎都怪我,看我什么记性!吴校尉,你的玉牌掉在我这里了,我竟是一直忘记还给你,喏,我可是日日精心保存,如今原物奉还。”


    万潮立临走之前专程折返回来,朝着吴稔递过去。


    之间摊开的掌心里躺着的正是那块吴稔的玛瑙玉牌,只不过已经缺了一块儿角,倒像是摔坏的。


    吴稔一愣,这块牌子?这不是那会儿自己随手拿出来做幌子的牌子吗?哎她没记错的话这牌子不是应该在万洺寓那里吗。


    这本不是个值钱的玩意儿,吴稔早就忘了这个东西。但是现在万潮立冷不丁拿出这么个东西来干什么?吴稔有点儿发蒙,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万洺寓倒是在看见这块牌子的时候神情一冷。


    他几乎是立刻就记起来了,这块牌子是还在尽芜宫之时,他那日听见吴稔和宫女晓曼的谈话,误以为她心悦老五,一怒之下将其摔破在了尽芜宫的墙角之下。


    但现如今这块玉牌被老五珍而重之的保存着,更甚至现在还当着他的面把这块破损的玉牌郑重其事的归还给吴稔……


    玉牌虽然缺了一个角,却是被细心的打磨光滑了,或者是被人拿在手里经常摩挲变得光滑了,系在上面的红绳也微微有了些微毛糙但也不难看出万潮立将其缠绕起来精心保存。


    万洺寓眼看着吴稔被感动的难以言表的模样(大雾)眼里波涛涌现。


    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种种猜测,但终究是不好的。


    至少证明他们二人的来往绝不是他表面只晓得那般简单。


    万洺寓眼中明明灭灭。


    难道……吴稔真的因为老五雨夜马上救人一事就对老五回心转意了吗!?


    他心中一跳,即刻开口道:“吴稔,不是说要去跑马吗?还不快下去准备。”


    吴稔:“哎?哦……好。”


    吴稔怔愣回答。颇有些机械得接过万潮立递过来的玉牌,转身下去准备了。


    剩下万潮立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靠在床上的万洺寓,“六弟,你的伤还没大好,这时候就去跑马怕是不妥吧?”


    万洺寓掀开被子,坐起身道:“这就不劳烦五哥费心了,我的身体我有数。”


    他抬眼从下至上逆着光看向万潮立,“多亏吴校尉精心照料,日夜相守我的床畔,我如今只觉得神清气爽,正好和吴稔出去散散心。五哥放心,吴稔和我都在腰上受了伤,自然不可能真的跑马,不过就是出去看看晒晒太阳罢了。”


    万潮立一挑眉,“是吗?那再好不过了。”说完便负手转身走了。


    看着万潮立离去的背影,万洺寓的目光回到桌岸上那只空空的海碗,被窗棂投射的阳光照的发亮。


    他的眼中又回升些许温度。


    第 64 章


    那日吴稔和万洺寓自然是没有去跑马。


    那天吴稔心想着万洺寓这是特地支开她好和反派兄弟讲话的, 她倒是不担心什么。二人无非说点什么正派与反派之间的较量之类的话语,反正万潮立是自己人,她就专心致志的、纠纠结结的挑了半天的马具, 结果等她回去时听万洺寓说自己的伤还没好,还是不去为好时她也只能作罢。


    原本坐起来挺直刚劲的万洺寓此刻又规规矩矩半躺在床榻上, 被子盖着半身盖的严严实实, 脸色萎靡许多,真的似伤口疼痛又发作起来。


    好吧。吴稔可惜地看了看窗外大好的阳光。


    万洺寓看在眼里,只是垂着头,低低的说了句:“都怪我,坏了吴校尉你跑马的兴致。刚刚都答应要和你去了,结果让你白跑一趟拿了东西。”


    万洺寓的一双眸子不复早晨那会儿的水光神现,反而是轻颤的垂下, 瞥向一旁, 整个人颇有些柔弱地靠在床头。


    “五哥说的倒也没错,我什么都做不好。”他勾唇苦笑。


    吴稔一怔。万洺寓怎么看起来这么委屈?万潮立说了啥啊, 看看她哄了一晚上的崽又难过了!


    听见万洺寓委委屈屈地责怪自己, 吴稔的心尖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这还不够, 只听万洺寓接着委委屈屈地说:“吴校尉若是心痒难耐, 那你独自去吧。只是……我虽然知道吴校尉你身体强健, 但受着伤还是不要去了为好,我会担心的。”


    吴稔先又是一怔,接着就是一惊。


    好家伙!差点忘记了自己和万洺寓一样还受着伤!


    她身上有系统, 那点外伤可谓是库库库的就好了, 但是万洺寓身上没有系统啊。差点就崩古代人设了, 吴稔心中擦汗。


    幸好自己还没上马,这上马一动弹不就露馅儿了吗!哪有人几天之内就把那么大一条伤口长好了的?


    寻思着自己刚刚渴望策马狂奔的心态, 吴稔深深检讨,忽的脑袋里灵光一闪,开口补救道:“王爷说的什么话?我明知道王爷身上有伤,怎么会真的提议王爷您出去折腾跑马呢。只是我觉得这样好的天气待在屋子里难免可惜,哪怕是出去透透气,对主子您的伤口恢复也是好的。”


    吴稔说到这里,看了眼万洺寓那自从万潮立来了之后就有些忧郁的眉眼,又道:“再者说了,惠王爷来看望,主子您应对一番也是耗费了心神,咱们出去看看这云南风情,瞅上两眼这边境的奇异花草,也算放松放松。”


    心下满意,嗯。这下子把自己的话圆回来了,喏你看,我可不是自己想去跑马贪玩儿,我可都是为了你啊,我新鲜出炉的小崽!


    自认昨晚担任了万洺寓一晚上“临时的娘”的吴稔,很满意自己的说法。


    这个说法让万洺寓也很满意。


    她是为了我。


    这个想法让万洺寓嘴里都泛了甜。


    他神情微顿,搭在被褥上的手掌收紧手心,将掌下整齐的被褥揪起来一团褶皱。感受到掌心内湿濡濡的,这才旋即回过神来,他悄悄不动声色地将掌心出了汗的手挪到内侧,避过身旁的吴稔。


    吴稔看眼前的万洺寓低落的垂着头,忽的反应过来自己真是糊涂,刚刚万洺寓近乎自暴自弃的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她居然没反应过来安慰对方!


    吴稔都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连忙急道:“王爷你万万那什么、千万不能责怪自己!不就是跑个马不去了吗,咱们改日再去不就好了!您哪里是什么都做不好?您做的很好了!我、我就觉得王爷最好了!现在还是好好养伤最要紧。”


    对方话里的“咱们”一词听的万洺寓心中一热。但是他面上仍是一副受伤的样子,“可是我这次差点让军队断粮了,几乎是差点将我们这几千人陷入死地。累的你连日奔袭,又为我受伤……要不是五哥及时送粮草赶到,恐怕你我今日已经横尸这边境了。”


    “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吴稔听的不由得来了火气,“主子你……王爷。殿下。”


    她郑重其事道,“您这是妄自菲薄了。这一次要不是您手刃血狮子,单枪匹马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就算粮草到了也已经晚了!再说了,就算退一万步说,假如此次粮草没有及时赶到,就凭您杀了对方的首领血狮子,敌军群龙无首也会乱起来,咱们也未免没有胜算啊。”


    “您不是什么都做不好,您是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吴稔说的都是由衷之言,她看着眼前比她小上三岁的少年,却是早已经可以挡在一城之前保护这若干百姓了。倾尽全力而为之,比她而言早已经不知道强了多少。


    她是真的挺佩服万洺寓的。


    万洺寓无言听着。他诧异地抬眼看向吴稔,几乎烫到一般又微微垂下眼睑,但这也阻挡不住他仍然感受到吴稔灼灼的目光。吴稔看人总是这样,满眼的对方。


    她现在满眼都是我。


    万洺寓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勾起来的嘴角。


    老五不足为惧,他想。


    只是……万洺寓轻轻蹙眉。


    吴稔说的是敬称“您”,这让他有点苦恼。


    #论她太爱我了,甚至敬爱我怎么办#


    万洺寓思及刚刚吴稔着急的语无伦次的样子,又回想起昨晚耳边依稀的呢喃。他灵光一闪的问道:“你真心如此想?”


    “那是当然。”吴稔回答。


    “那……”万洺寓小可怜求证一般,抬起黑葡萄似的双眼,“吴稔,我还想吃清汤面。”


    吴稔内心被狠狠一击,油然而生一股力量,她要煮一百碗清汤面皮!!


    一直窥屏的系统:“……”


    这倒也大可不必。


    吴稔重重点头:“殿下放心,我这就去煮!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紧接着她就又被对方第一次灿烂的笑狠狠击中了。


    万洺寓粲然一笑,“好。”


    果然,她爱护我之心胜过敬畏尊卑。


    ……


    这两日突然就有点闲下来了。


    作为主将的万洺寓杀了血狮子,对方剩下的人手虽然负隅顽抗,但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段时间由县令镇守后方,晁温为首的将领带兵与敌军继续周旋,传回来的都是日渐推进的好消息。


    吴稔就顺势接着自己养伤和照顾万洺寓为理由,也就闲下来了。她还是不习惯也不喜欢上场杀人,能避免就避免吧。


    但是不上场打仗的吴稔充分担任了厨娘一职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万洺寓已经连着吃了三天的清汤面皮了!


    系统默默无言。还能是怎么回事?男主没吃过好的呗。真是冷宫出来的小可怜,唉……


    七月十四,云南滇镇小馆。


    吴稔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主动提出要给万洺寓换个菜式。于是这天她专程出来一个小饭馆学做饭。寻思着自己虽然学不会炒菜,好歹学学包个饺子蒸个馒头什么的吧。


    累的半死不活的吴稔踏上了回驿站的路途,颇有些愁眉苦脸。


    系统有些幸灾乐祸,“亲爱的宿主,看我说的没错吧?虽然你很厉害,尤其在我心里无所不能!但是这个,那个,就是厨艺我觉得还是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吧。”


    吴稔内心被系统说的一抽,想反驳却是找不到任何话有利于自己。


    因为她今天真的算是一、塌、糊、涂!


    差点没把人家好好的厨房给毁了,最后哪怕吴稔出的学费一涨再涨,人家小馆的大厨还是害怕因为吴稔耽搁店里面的生意把吴稔给“请”出来了。


    “好吧……”吴稔认命的点头,心里愈发发愁,亏她出发前还给万洺寓拍胸脯保证呢,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一会儿还是悄悄从后院翻墙偷溜进去好了,羞于见人啊。


    唉——


    “要是晓曼在的话宿主就不用瞅啦,到时候借花献佛岂不是顶呱呱?”系统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晓曼?想到那个美好却又固执的女孩子,吴稔更是一梗,还顶呱呱?如今她恨不得离人家越远越好,免得人家越陷越深,这以后万一知道自己是个女的那该如何收场?


    越想越是叹气。


    唉——


    哎?


    那是谁?


    吴稔脚步一顿,倏地一声躲到一处柱子后面。


    “系统,你看那是万潮立?”


    系统:“是呀是呀。这不是咱们自己人嘛,亲亲宿主躲什么?”


    哎呀……吴稔敷衍道:“你不懂,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别乱问。”


    系统:“……什么事?”它偏要问。


    好吧。吴稔妥协,回答:“你不明白的,就是上次完成了告白任务之后,我们人类会有一种特殊的时期,叫做尴尬期。这个时期不宜见面,这样说懂了吧?”


    “哦……”系统似懂非懂点点头,但也总算是合了吴稔的没再继续问下去。


    吴稔也说不清楚,反正自从她给万潮立告白之后就有点尴尬,虽然双方都知道是假的,但是她还是挺不自在。


    而且还有个不能跟系统说的原因,顺带一提的,特别顺带的,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吴稔必须承认她对万潮立的不满。


    上次万潮立探望万洺寓之后,导致万洺寓夜夜不得安眠,还自暴自弃的说一些嫌弃自己的话,吴稔就下意识不想看见万潮立了。哪怕从立场来说,他们俩才算一个阵营的伙伴。


    万潮立正带着恢复的差不多的小男孩儿孙平出来逛逛,身侧半步距离跟着一个吴稔不大认识的女子,一袭粉蓝衣裙,长相秀美。


    吴稔眯眼看去。


    小孩儿笑晏晏的飞着竹蜻蜓,追着四处跑。那个秀美女子带着笑意地伸手招了招,提醒喊道:“小平慢点儿!别摔了。”


    万潮立却是笑着拦下女子,“哎算了月娘,今日城里太平,让他跑跑也好。”


    “哎呀王爷您又由着他玩儿,”几日相处过去,月娘语气明显亲近随意的多,颇有点嗔怪的意味,“您就是这样收买小平的!现在他喜欢您胜过喜欢我了。”


    万潮立一笑,心道,这才应该嘛。他才是救了这小孩儿的人,现在小孩儿没家人,他就算是正经监护人呢。


    三人和谐的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这不就是那日交给万潮立的小男孩儿吗。吴稔还以为这孩子已经被送回自己家里去了,竟然没有吗?而且看起来和万潮立相处的不错,至于那个女子……莫不是万潮立的心上人?


    她倒是没想到万潮立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侍卫大哥哥!”


    吴稔兀自出神,没料到眼前跑进一个小身影,看见她就惊喜的叫喊出声。


    吴稔忽的回神,低头一看,看到眼前小平手里握着刚刚捡起来的竹蜻蜓,一口大白牙笑的满怀期待的模样。


    “你好呀小孩儿,你叫小平是吗?”吴稔笑了笑,蹲下来给孩子打招呼,轻轻拍了拍小平的肩头。


    这时候万潮立和月娘走来,吴稔便道:“惠王爷安好。”


    万潮立颔首,帮孩子回答了吴稔的问题,介绍道:“这孩子大名孙平,马上六岁了。”


    “这位是……”万潮立介绍月娘,顿了一下,也想不出说这是自己的谁,只得干巴巴说道,“这是月娘。”


    吴稔对其颔首示意。


    月娘倒是立马表态,“吴校尉安好。小女子月娘,王爷救过小女子一命,故而月娘跟在王爷身边伺候一二。”


    哦?吴稔心想,这还是个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故事咯?


    一看吴稔的眼神,万潮立就知道对方想什么,有点头疼,却无从解释。


    “那日临时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你,辛苦了王爷,多谢。”吴稔开口感谢,继而转头问向男孩儿,“小平,你知道你的家人在哪呢?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吴稔觉得,还是送回去比较好,对孩子和万潮立都好。


    可谁知小平一听这话,小嘴一撅,一句话也不跟吴稔说了,径直躲到万潮立身后,不理人了。


    吴稔:“哎?……小平?”


    万潮立用手揽了揽小平,歉意地笑笑,倒真像个家长一般,“这孩子比较粘我,目前可能也不适合送他回去,后面有机会我告诉你。”


    当着孩子的面还是不提他的家事为好。


    不过万潮立立刻转头对着小小个子的孙平道:“小平乖,不能没有礼数,这是那日救你的侍卫大哥,不是总说要道谢的吗?”


    吴稔摆手,安慰小孩儿不用道谢。


    最终还是万潮立牵着小孩儿道了谢,又携着月娘三人一起回去了。


    吴稔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倏地笑出了声。


    系统疑惑:“宿主你笑什么?”


    吴稔内心轻松,“我笑他身在其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说我废物点心、心软不成事!”


    “嗯?”系统不解,但却没等来吴稔再次解释。


    吴稔心中哼哼一笑。


    万潮立不是说她心软手软,是个完不成任务的废物吗?


    如今他不也是喜欢上这个世界的人了吗,看他以后心软的时候还怎么说她!


    哎等等……


    吴稔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她要说“也”呢……


    不对不对,她和万潮立情况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第 65 章


    七月十五, 中元节。


    边陲霞卞县处处燃起祭奠的纸钱。


    此时吴稔正陪着男主出去溜了一圈回来,街上的百姓们痛恨着战争,痛恨着反叛的匪军, 但面对着亲人的离世更多的是麻木的悲伤,没有呐喊, 也没有无用的挽留, 甚至在认出吴稔二人时还能感激地道谢,却是没有丝毫怪罪他们来晚了。


    街街巷巷里尽数是孤儿寡母在祭奠死去的壮年。看了百姓们过的中元节,吴稔和万洺寓两人都很沉默。


    他们受着百姓的感恩,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尤其是吴稔,她总想起万潮立那一枚突破天际的信号弹,顷刻之间,就毁灭了这么多人命。


    但在这个充满怀念的日子传来了大捷的喜讯。


    并未停歇的万洺寓正坐在正堂上座。


    此次大获全胜, 晁温顺利扫荡血狮子的老窝, 将一数乱匪余党尽数俘获,还顺便缴获了匪军所有剩下的粮草武器, 包括那几门使用过后大炮, 虽然炮弹已无, 但炮筒还在。


    不仅仅是这一次全胜, 更是为整个朝廷和国家赢来了武器的进步革新。为强盛国力增加底气。


    “王爷大喜啊!大喜啊!”老县令激动的手舞足蹈, 在灯火昏暗的堂屋内走来走去。


    在反复念叨中他啪嗒一声跪下,给万洺寓恭贺大捷,“王爷是大喜, 这县城的百姓是大福啊!”


    老县令老泪纵横, 此刻双臂颤抖。


    他这一副残破之躯, 一把还不知道能活多久的老骨头。天知道他当时抱着的是必死的决心,登上城楼, 发誓就和百姓共存亡。


    谁知安亲王犹如天神一般降临解救了他们。大幸啊……


    老县令身边,堂屋正下方单膝跪地的晁温声音沉着,此刻也望向万洺寓,出言跟着恭贺:“恭喜王爷,平定云南匪乱,大功一件啊。”


    说着,晁温抬眼瞥了眼立在一旁的吴稔,“也恭喜吴校尉,此次平乱吴校尉定能声名大噪。”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自从吴稔立下军令状夜奔寻粮之后,吴稔之名在军中就无人不晓了。再加上她又连夜奔袭归来,单枪匹马冲入战场,救下了受伤的安亲王。几乎一夜之间,伴随着安平王砍杀血狮子的消息,吴稔这一个新名字也和着晁温老将出马的威名一起火速传开,传遍了整个云南。


    现今云南上至七十老媪下至六岁稚子,无人不晓吴稔这个新鲜出炉名声火热的吴校尉。


    此次跟着班师回京,万洺寓、晁温、吴稔,还有手下所有将士一定会收到嘉奖和烈士抚慰。


    所以晁温所说不假,但这时候专门挑着吴稔来这么一句不阴不阳的话语,弄得吴稔颇有些怪异。


    吴稔目光顺着对方的话语端详过去,晁温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发现她看向他,晁温继续道:“恭喜吴校尉了。”


    恭喜你又离权利近了一步,更加获取了王爷的信任。


    晁温敛下自己眼里的杀意。


    吴稔不明所以,“同喜……?”


    接着她瞅了眼万洺寓,反应过来这晁大哥是在提醒她!现在屋子里就万洺寓坐着,老县令和晁温都跪着,就她还傻不愣登不言不语地站着呢!


    吴稔明白过来,连忙也扑通一声跪下,“属下恭喜王爷,又立大功!王爷圣明决断,英勇千古!”


    说完吴稔悄悄向身侧的晁温投去感激的目光。


    晁温嘴角一抽,这家伙居然还敢挑衅看我!


    万洺寓这时起身将激动的难以自持的老县令扶起来,却并不关心自己立功如何,开口继续询问,“晁温,你和吴稔都起来。你且回话,距我们统计出来的数据看,现在将士们还有百姓们的情况如何?”


    他对什么丰功伟绩并不在意,前世他坐在龙椅之上手里握着天下,他品尝过权力倾轧的快感,但更多的是权力带来的孤独与痛楚,还有摆脱不掉的责任。


    故而万洺寓今生不争名利,只求随心。


    他护着太子登基,守着皇兄的天下,尽着皇子的责任,仅此而已。


    老县令被堂堂皇子,一介亲王扶着在座位上坐下。他耳里听着安平郡王不问功绩,只问伤亡,顿时眼冒星光,和着纵横的泪光扑闪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王爷。


    善呐!大善呐……国有贤王呐。


    老县令刚刚激动的心现在缓下来,但身上仿佛在瞬间有使不完的劲了。他想立刻就给安亲王爷立传著书,他要将安亲王爷的贤良告诉天下人,告诉后世代代人!他们的安亲王是个多么大爱之人,是个多么大仁大贤之人!


    吴稔起身,看见颤动唇齿说不出话的老县令,心中有点怕这老人家一个激动晕过去。于是她连忙小跑着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还顺手给老人家拍了拍背顺顺气。


    晁温将死伤情况一一汇报,心下对自己家王爷的沉着爱民自然是满意的不得了,心中的推崇又上一层楼。


    不愧是镇国将军他们罗氏一族的后人。


    但是他余光看见吴稔手脚轻便地给老县令顺气,还温声细语的关怀几句。他便心下冷嗤:果然是个投机取巧之辈!


    自家王爷就是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才会如此重用她。


    **


    前几日京都里的封赏圣旨下来了,大捷之喜讯天下共闻。旨意上传令即刻拔营,班师回朝。


    他们不敢耽搁,简单休整了两天便出发回京。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一路返程,今日吴稔他们准备在一城外小村镇休息。


    军队在城外的空地驻扎,万洺寓考虑到此次是带着老县令一同进京,住行军的帐篷过于简陋,又加上今日中秋,虽是行军但也不能把中秋过的太潦草。于是他便带着老县令、晁温吴稔几人一起进到村镇借宿。


    一路同行的还有万潮立。万潮立本是戴罪之身发配去守灵的,但途中押送粮草有功,按理也要一同回去领赏,再去继续守灵。甚至万潮立身边依然还跟着那一队跟去守灵的士兵,名为保护惠王爷的护卫,实则也是监视他的眼睛。


    万洺寓本不想和老五同路,但鉴于万潮立此次云南边患之事除了送粮草,别的一概没有插手。


    这一路上一月有余了,万洺寓观察着老五,发现对方确实像是转性了一般,老老实实的,并未有任何异常。这让万洺寓原本厌恶的心情也稍有缓解,对万潮立老是跟在大军之后蹭个便利的行为不闻不问,对今日共度中秋也睁一只眼闭一眼。


    倒是吴稔,有一日发现了些许不同。她清晨早起练武,看见月娘和万潮立同进同出一间屋子。


    惊讶发现:他俩在一起了??


    系统:“上次宿主不就猜到他们相互喜欢吗?”


    吴稔回过神来,“那猜到是猜到,但也没想到这有点儿快啊……”


    主要是没想到,把任务世界当虚拟的万潮立竟然真的和月娘在一起了?天知道她当时只是说说而已。她并不认为万潮立那样游戏人间的人真的会为了有一点的喜欢就真的驻足和这个世界的人在一起。


    可谁知……?好吧,这下万潮立真的有牵绊了,哈哈……


    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亲?哦想起来了,他是个王爷,得回京请封王妃才能成亲。


    吴稔如是想着。


    **


    在一户老老小小五口之家的村民家里,万洺寓做主,吴稔出面给村民付了钱,拜托人家做了桌好菜。吴稔得知安排,主动忙前忙后跑腿,还想跟人家学习学习地道的农家菜,补习一下自己的厨艺。


    结果还没做完三道菜,原本面对掏银子的吴稔尚且笑呵呵的大婶子就把吴稔赶了出来,毫不领情的说:“这位小哥,你还是在厨房外面儿等着吃现成的吧!”


    大婶子说完就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擦,皱着脸转身进去忙碌了。


    留下吴稔摊着沾满面粉的双手,在门外独自凌乱:“……”


    系统:“唉。放弃吧宿主。”


    吴稔:“……好吧。”


    饭桌之上,两个王爷都不拘束,加上小老百姓家中条件有限,万潮立、万洺寓、老县令,还有晁温吴稔,甚至月娘都坐在了同一桌上。


    小男孩儿孙平因为赶路太过劳累,已经睡着了,放在村民里屋正睡着。


    大家本是赶路疲惫,简单共贺一杯庆祝中秋之后便开始相安无事的吃饭,结果忽的冒出一桩大家都惊掉筷子的喜讯。


    月娘吃着吃着忽然恶心呕吐。万潮立紧张非常,立时急得跳起来找大夫。


    军医把脉之后,一板一眼恭喜道:“恭喜夫人,您怀有身孕了。”


    军医狡猾,虽然看着月娘和万潮立行为亲密,但是鉴于月娘没有名分,嘴上半个字不提王爷,只恭喜月娘一个人要当母亲了。


    月娘惊喜捂嘴,“王爷……”


    万潮立则是大笑两声,忽又不可置信问向军医,“军医你说的可是真的?!本王有孩儿了?!”


    有了万潮立的肯定,军医才开口确认道:“回惠王爷的话,夫人腹中确有骨肉。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军医答话时顺势跪地恭贺。心下才道,谁人都知惠王爷膝下无子嗣,如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怕是至少是个侧妃之位了。


    吴稔一愣,看向一脸幸福的月娘,又看向高兴大笑的万潮立,一时半会儿没缓过神来。


    这他俩的进度又加速了?


    一旁的万洺寓和晁温却是刷的一瞬看向了吴稔。


    万洺寓仔细端详,发现吴稔眼中确实只有惊诧,没有羡慕或者嫉妒之意,这才放了心。


    晁温则是当场最惊讶之人。他心下惊疑不定,这吴稔心中爱慕惠王爷,但偏偏自己是个男子之身,如今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怕不是要发疯了?


    万潮立闻言惊喜万分,哈哈大笑,情难自禁地抱起月娘转圈。


    月娘羞赧地用手捶打对方肩膀,红着脸埋头道:“王爷……快放下我……”


    “怕什么!你稳着呢,别怕!”万潮立大声回答,继续转了一圈才把人放下。


    他含情脉脉道,“月娘你放心。此次班师回京我就向父皇请封,我的王妃非你莫属。”


    吴稔从旁看着,这半日来,万潮立未和她有任何眼神交流,目光都停留在月娘身上。


    她有点儿为了月娘高兴,这样一心一意的爱情。但同时又有点隐约的不适,因为这样的万潮立太过陌生,简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古人,一个满口“本王”的惠王爷。


    不过……


    吴稔心中微微摇摇头,自己真是多想了。万潮立找到自己的真爱不是一件好事吗?她也该恭喜才对。


    此刻的晁温看见吴稔死死盯着惠王爷和月娘二人,对自己心中所想更是确定了。这吴稔怕不是要对惠王爷因爱生恨了……


    晁温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第 66 章


    八月十五, 半夜,村民家的柴房。


    圆月高挂,月光明亮。月亮朗朗清新的挂在头顶, 在这寂静的乡村夜里,偶有青蛙呱呱的叫声, 偶有飞鸟虫兽掠过草丛的飒飒声, 显得这夜晚更是安宁清净。


    系统看着吴稔偷偷摸摸地捣鼓了小半个时辰了,忍不住问道:“亲爱的宿主,您偷偷摸摸是要制作什么伟大的作品吗?”


    它看着吴稔面前的案板上至今没成型的糊状物艰难发问。


    吴稔一顿,摆了摆自己和面糊糊胶着不分的手双,颇有点不好意思,但仍旧强作镇定道:“不着急,小问题。”


    一脸严阵以待的看向面前的面糊糊。


    系统语气危险:“宿主你不是答应我放弃学习厨艺了么?明明说好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 宿主就去搞武功就好了嘛。结果答应我的事情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是吗, 说蒸发就蒸发了?”


    系统宛如被丈夫抛弃还欺骗的妻子,忍不住控诉。


    它可不想在大半夜看见自己的宿主因为毁了人家的厨房被人家扫地出门。而且今天还是中秋节, 这样会让它在系统群里颜面扫地的好不好?


    上次去馆子里学习被赶出来的事情不知道被哪个耳朵广的系统传出去了, 然后系统就接连被好几个小伙伴嘲笑。


    说它平时一直吹嘘的“最最最最好的宿主”竟然是个厨艺废柴, 这样是绝对算不上“十全十美好宿主”的。这让它失去了自己一直骄傲的资本——它口里最完美的宿主。


    那次之后系统几乎整天闷闷不乐, 还是吴稔主动和系统约定的, 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我没教过你吗亲爱的统统,失败是成功之母!我马上就会成功了。”吴稔丝毫不受系统打击的影响,她语气坚定的给自己打气。但当她察觉系统低落的情绪时, 随即立刻软了语气, 向系统解释道, “哎呀系统,你也知道今天是中秋节啦!我就想做个简单版的月饼, 不然万洺寓在中秋节既没有家人团聚,连口月饼都没有尝一口,多可怜呀。”


    其实吴稔发现系统思维比较单纯,就像是小孩子一样,虽然有时候显得比较好糊弄,但偶尔也会有在意的东西比较难搞。


    于是吴稔就像哄崽崽一样继续道:“你想想,你会因为在小伙伴那里丢脸而难过,那万洺寓也会因为别人都有朋友家人陪,而偏偏他没有而伤心的呐。”


    系统一想,好像是这样,万潮立有正打得火热的老婆孩子,晁温有一群出生入死过命交情的兄弟,就连借宿的这一家村民都是团团圆圆。只有男主万洺寓是一个人,这真是……太可怜了。


    哦还有它和它的宿主好歹也是两个人,哦不一人一统相互陪伴,只有男主!只有男主什么也没有。


    “呜呜呜呜……男主好可怜。”系统同情男主了。


    虽然系统并不知道为什么它要将心比心的同情男主,但它此时已经完全被吴稔带走了自己的思考节奏。


    听系统嘤嘤嘤,吴稔知道这下情感到位了,趁机要求,“那亲爱的统统,你看男主都这么可怜了,你帮我个忙呗?这也算是好人好事,在你的系统范围内呢!”


    “……嗯?”系统抽泣声戛然而止,看着吴稔案板上的糊状物,明白了吴稔的意思。


    ……


    不消一会儿,重新出现在案板上的依然是一盘精细又不失质朴的五仁月饼了。


    烤的恰到好处的外皮酥酥脆脆,上面的纹路清晰流畅,一水月光照射在上面,柔柔的月华混合着扑鼻的椒香缓缓流淌进鼻腔,勾起人肚子里的叫声。


    “亲爱的统统,你真是太厉害了!”吴稔毫不吝啬的夸赞,“你真是最称职的好人好报系统了!男主打了胜仗救了这么多百姓,你做了这盘月饼给他,不就是现成的好人有好报吗?你就是同组里最棒的系统!看看这月饼多好,色香味俱全!今天做月饼这个业绩你的功劳最大!”


    吴稔知道系统最在意的就是它们身为系统的荣誉感,所以夸的很对口。


    系统难得不好意思地扭捏,颇有点口是心非地谦虚道:“哪里嘛~都是宿主出的主意。”


    “唔……”系统想了想,高兴道,“这是我们俩的成果,所以我们两个是最好最好的好人好报组合!”


    吴稔笑着赞同,“你说的对!”


    于是一人一统欢欢喜喜的达成共识,悄悄的收拾东西准备端着月饼回去,在明早给万洺寓一个惊喜。


    结果就在吴稔跨出柴房的一瞬间,差点没被吓个魂飞魄散!


    忽的眼前站着一个人影,惊得吴稔差点把手里的月饼脱了手!


    “谁?!”吴稔和系统都惊疑不定。


    这个人影悄无声息,也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


    “吴稔,是我。”黑暗里响起熟悉的声音,令吴稔快从嗓子眼蹦出来的心缓缓慢下来。


    吴稔轻声反问:“万潮立?”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吴稔僵硬的肩膀陡然一松,整个人长舒一口气说:“哎呦我说!同志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你约个时间见面不好吗?这样冷不丁的出场真的很惊悚好不好?!”


    换谁都会没好气的埋怨。


    视线渐渐清晰,这乡间明亮的月光照亮了万潮立的脸庞,没什么表情。


    他引着吴稔来到院中,双方都更加看清了对方的神情,却也因为知道院落狭小而更加压低了声音。


    万潮立解释道:“我原本也想用乌鸦联系单独找你,但如今令牌在你手里,我无法号令它们了。”


    吴稔这才想起来,那块谍卫卫首的牌子还在她这儿,形同虚设,因为她从没想起来用过。但也只有那块令牌上面有特殊的机关,一个小型口哨的结构可以模拟乌鸦鸣叫,召唤传信鸦。


    吴稔问:“那你有什么事?这么晚了在厨房外面等我?”想到这吴稔不自在的单手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手倒是牢牢提着装月饼的菜篮子。


    不知道刚刚自己做失败这么多次有没有被万潮立看见?


    不过也是奇怪,你说他肯定有什么急事吧,不然为什么大半夜跑来找她?但你说他着急吧也不见得,要不然为什么来了来了也不说事情,就站在窗外看她做点心也一动不动?


    万潮立却语出惊人:“吴稔你去帮我办件事吧,我要堕胎药。”


    吴稔:“!!??”


    她刷的一下抬头看向万潮立。


    什么情况??她难道耳鸣了耳朵出现问题了?


    但是万潮立目光沉沉,脸上神情复杂,似有挣扎,但更多的是决绝和狠心。口中传出的声音虽低却也清晰可闻,他又一次重复到:“吴稔,我需要堕胎药。这件事我只有交给你才放心,帮我这个忙,纯属私人交情。拜托了。”


    堕胎药。吴稔后知后觉,给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空气凝滞了几秒钟。


    吴稔终于听见自己不解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你不是和她两情相悦么?你们商量好的不要这个孩子?”


    万潮立默了片刻,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但我还没做好准备,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家。”


    “你……”吴稔张了张嘴,却一时片刻太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潮立声音有点缥缈的继续传进吴稔的耳朵:“是我错了,我不该和她接触。也不该留她在身边的……我想负责,但是我为什么想要对一个虚拟的人负责?为什么??”


    万潮立逐渐激动,声音也不由得提高。


    吴稔一惊,伸手按住对方激动的抬起的手臂,压低声音警告道:“小点声儿!你想我们被发现吗?”


    “至于为什么——”吴稔盯着万潮立,“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已经爱上她了。”


    吴稔的话语温柔而笃定,虽是轻飘飘,但其中的分量不容万潮立有半点反驳的余地。


    万潮立却是眉头紧皱,眼中仍有迷茫,下意识就在否认,“不可能。我怎么会爱上一个虚拟的人物?不,你帮我,吴稔,我需要一碗堕胎药。”


    眼见着话题又绕了回来。吴稔扶额微微叹息,拍了拍万潮立的肩膀,劝慰道:“好了。你现在没想明白,不要随便做决定。此外你还记得控制好自己,千万不要在月娘面前表现出你不喜欢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就惨了。”


    吴稔自认苦口婆心细细叮嘱,但是架不住万潮立现在很糊涂。


    也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坚持要堕胎药。


    最终吴稔看拗不过他,要是不答应恐怕得耗到天亮去。只好敷衍答应了他,才顺利让人回屋去休息。


    月光如水,却是照的人冰凉凉的。


    秋风瑟瑟,拂过吴稔深夜中有些纷乱的发丝。


    系统不解,“宿主,万同志他这是怎么了?还有你真的要去买堕胎药呀?”


    吴稔缓缓将碎发整理别在耳后,回答说:“他们没怎么,只是很难接受新的自己。或许只是他在任务世界里还不太适应吧。至于堕胎药……山人自有妙计。”


    吴稔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示意系统不要多问。


    但系统仍然追问:“不太适应?可是宿主你第一次做任务不是适应的很好吗?”系统心里默默想着,都怪自己选的宿主太优秀了!


    却听见吴稔轻声张口,话语轻细的快要随风飘散:“或许是因为,我本就是孑然一身吧。”


    无根之人,在哪里不是飘荡呢。


    第 67 章


    翌日, 八月十六清晨。


    万洺寓醒来,却见本应该整装待发的晁温站在他的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放的东西出神。


    “晁温?你这是干什么呢?”万洺寓微微眯起双眼, 缓缓适应清晨那柔柔照射进来的金色光芒,随即自己起身穿戴, 随口问道, “吴稔人呢?”


    因着这些日子都是吴稔在他这里打转,今日忽的换了人便问了一句。


    谁知这一问倒是让晁温面色一沉,倒却是没说多余的话,只回答说:“王爷,吴稔吴校尉有要事耽搁,说这是给您准备的惊喜。”


    “她有什么要事耽搁?”万洺寓眉头一皱,蹬上脚上的靴子, 走近桌子看去, 是一个竹篮子盖好的盘子。


    “惊喜?”


    晁温点头,“是吴校尉昨晚半夜去厨房做的。”


    万洺寓想起他连吃了几日不断的清汤面皮, 不由得失笑一声。心中有数的他掀开一看, 却是六个手掌心一般大的月饼。


    金黄色泽, 焦香扑鼻。


    这难得的好厨艺, 竟是吴稔做的?


    万洺寓心下微微讶异, 再定睛看去,月饼上面是斗大的印字,三个月饼是“呇”, 三个月饼是“忞”。


    [注:传统月饼上刻写生僻字, “呇”(qi三声, 含义明星,明亮的星星), “忞”(min二声,含义自强努力)]


    万洺寓微微一怔,看向一旁的晁温。


    晁温明显是已经看过了篮子下是什么,故而并不诧异,只凝声说:“吴稔说还祝愿王爷您中秋快乐,如星辰璀璨,自强夺目。”


    他说的不甚情愿,总觉得自己像是帮助了敌人的帮凶,这不是妥妥的帮吴稔获取自己家王爷的信任吗?!


    但当他偷偷掀开竹篮子的那一刻,又觉得自愧不如。明白吴稔带话的深意,才恍然大悟自己从没发现过自己家王爷内心的孤独。


    昨晚他高高兴兴跑去找自己的旧部兄弟喝酒,从未想起同时刻的六王爷正独自一人品酒赏月。六王爷从小长在深宫,虽是罗氏后裔,却少有与他们接触,可他昨晚不仅没有趁此机会将六王爷拉入军营联络感情,反倒是大大咧咧的将人撇在一边自己逍遥去了。


    还是听吴稔说起,昨晚她守着王爷,独斟独饮了半宿,弄得她都惆怅了,才忍不住做了点东西哄哄王爷。


    #真该死啊自己#


    晁温想到这里其实就有些明白了为何王爷会信重吴稔大过于重用他了。


    易地而处的想一想,谁不喜欢这样贴心又温暖的下属呢,再者人家武功又好本事也强。上可战场冲锋陷阵,下可下厨煲汤。


    当时晁温就想:吴稔这一盘子月饼交到万洺寓的手里,恐怕会暖到自家王爷心窝里。


    虽然现在他对于吴稔心生厌恶,但晁温他不想将这样的温暖隐瞒下去,何况只是一盘月饼。


    所以晁温哪怕心中并不情愿,也依旧原归原位的传达了吴稔的祝福。


    “如星辰璀璨,自强夺目。”


    万洺寓又是一怔,竟是愣了片刻,忘记追问吴稔的去处,拿起一块月饼尝了尝,放柔了声音道:“五仁味的。”


    吴稔做的。


    他不自觉微微勾起嘴角。


    第 68 章


    晁温在旁看着自家王爷的反应, 只觉得不妙。自家王爷对吴稔似乎是太过爱重了些。晁温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侧面提醒一下自家王爷,好让王爷早日看清吴稔的真面目,不过向来说话直来直去不会转弯的他, 那想说的话在嘴边磨蹭了半天,最后也只冒出了句:“吴校尉这般殷勤, 王爷要小心她另有图谋啊!”


    万洺寓一顿, 他倒是新奇,吴稔爱慕他之一事,难不成这愣大个看出什么了?


    他转头瞥向晁温,只从喉间发出一个疑问词:“哦?”做出洗耳恭听状。


    却只见晁温咽了下唾沫,头一次在背后说人坏话有些紧张道:“王、王爷,这吴稔就是个小……就是不小心做的这月饼有些甜的腻人了,小心对您伤口恢复不好啊。”


    晁温把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昨日才过中秋, 自家王爷正在高兴呢, 还是先不要破坏了主子这样的心情了。


    晁温他望着万洺寓就那么一口下去,直接缺了半块的月饼。心中一沉, 罢了, 现今王爷如此信任吴稔, 在没有一举致胜的证据之前, 他时时注意也就是了。


    反正五皇子还没起复, 料她吴稔现在除了讨好王爷也做不出别的什么事情了,先再缓缓吧。


    万洺寓眸光一凝,问:“月饼你尝过了?”


    “啊?啊……对, 尝过了。”晁温一愣, 把打结的舌头捋了捋, 答道,“是吴稔给我也准备了两个, 说是麻烦我转达的谢礼。我正巧没吃早饭呢,嘿嘿、嘿……”


    晁温挠头,黝黑的脸庞上浮现一丝不好意思的朴实笑容。却在万洺寓看不见的角落,目光中杀气一闪而过。


    他要是没吃,怎么放心就这么给王爷吃呢。


    万洺寓停了手里吃月饼的动作,似要放下,复又抬手,终是一口气把手里的月饼吃了个干净。再慢条斯理的倒了杯水喝下,这才再问,“那吴稔究竟做何事去了?”


    晁温答:“说是趁赶集热闹买点东西去了,一定在上午之前回来,绝不误了赶路出发的时辰。”


    “哦对了,交代说让我守着王爷好好休息不可操劳,记得喝药,记得换药。”


    晁温一板一眼的把吴稔交代的都说了。


    万洺寓本也想出去逛逛的心思瞬间灭了,干脆主动自己坐回床上,换起了药。


    晁温随即跟过去帮忙,给万洺寓递药粉、递纱布,掩去了他眼底的深意。


    **


    村镇集市,一家人来人往的药铺外,十步远的大柳树之后隐着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


    小兵狗蛋目不转睛地盯着吴稔进去的身影。


    这正是那日和晁温一同拼命赶路过来报信,将即将断粮的消息送进来的那个小兵。狗蛋想到今早晁将军对自己的叮嘱,他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没有等太久,吴稔提着两个药包走了出来,狗蛋先观察了一下,发现吴稔在路边许多卖小玩意的摊贩面前流连,还去了一个早点铺吃早饭。他就迅速回转,大步流星径直闯进那间药铺。


    狗蛋不敢耽搁,拨开重重遮挡的人群进到最里面,身体往前面一倾双臂搁在柜面上,着急地问向抓药的小童:“刚刚前边儿那个穿盔甲的在你这里抓了什么药?”


    语气沉如洪钟,配上这一张日晒雨淋黝黑的脸庞,颇有些气势汹汹,镇住了等着抓药的好几个平头百姓,竟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责怪他插队的。


    “啊?啊……我、我这、军爷饶命!咱们药铺可是良民啊!”小童被这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吓得脸都白了,根本没听见对方问的什么。


    这争分夺秒的时候就这反应,狗蛋心中又是一急,差点直接上手拎着小童的衣领子,却看见对方连连后退,差不点儿趔趄一下跌进了身后那堆还没晒干的草药堆里去。


    狗蛋转而狠狠往桌上一拍,惊起一阵木屑,“你怕啥呢!俺问你话呢,你知道就告诉俺,俺、那什么我又不干什么。”他说着语气倒是放轻缓了一些,想起晁将军的吩咐,又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往桌上一拍。


    “喏,给你的,快说!”


    这时候柜台后面儿的帘子被掀起来,从里面走出来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身形缓慢,但精气神不虚,这铺子就这么几个人转圈大,显然他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才出来看看。老大夫边走出来,边是眼神精矍地扫视了一圈药柜和柜台桌案和围着一圈的人,目光从狗蛋转换,停留在那一串铜钱上面一瞬。


    老大夫低头呼喊小童,“童儿快起来。”


    转而抬头对着急不可耐就要翻过桌案的狗蛋道:“军爷把钱收回去吧,我们受不起。刚刚前面那位军爷抓的药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是寻常妇人怀孕时喝的落胎药罢了。”


    这时那个小童爬起来,怯怯叫了声老大夫,“爷爷……”


    显然这不过就是乡镇上一对普通的相依为命以卖药为生的医者爷孙。


    **


    晁温屋中。


    狗蛋细细道来,结尾道,“俺紧紧跟了一路了,亲眼看着她把药包交给了一个女娘,那个女娘我认得,就是在月娘身边照顾的那个人。”


    “落胎药?!”晁温一惊,追问道,“你确定?”


    狗蛋重重点头,“属下确定!俺当时听的可清楚了。”


    晁温惊讶过后便冷静下来,随即发出一声冷嗤,“果然……”


    果然如他所料,吴稔对五皇子万潮立由爱生恨,竟是要动手落胎去害皇族子嗣!


    站在一旁的狗蛋并不清楚自己上司在“果然”什么,但他明白自己这是帮上忙了,很是骄傲的挺直了腰杆。他最佩服的就是晁将军,如今他也帮上晁将军的忙了。


    片刻后,晁温对狗蛋勾了勾手,示意他凑近过来后附耳交代了几句话。


    看着狗蛋重任而去的背影,晁温挑了挑眉,带有刀疤的脸上浮现一阵得意。


    既然敌人之间有了内讧反目成仇,自然是喜闻乐见,他不介意搅和搅和去,帮忙烧上一把火。


    话说两端,这边吴稔优哉游哉从围墙边上的草丛里钻出来,呸呸的吐了两口,将嘴里的草毛刺吐了干净,问向系统:“真的走远了?”


    “走远了走远了,”系统连连点头,“而且亲亲宿主你已经在草丛里都又蹲了半个小时了,早就走远看不见影子了。”


    吴稔这下舒着口气点点头,上下摩挲拍了拍手掌,原地抻了抻手臂,又活动活动差点蹲的快折断的膝盖。


    “亲爱的统统,我再最后确定一遍。你的药绝对不会有问题吧?”吴稔仍旧是有点儿不放心,又一次问出这一路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的问题。


    系统倒是不厌其烦,重重的嗯了一声:“这是当然!亲爱的宿主您就放心吧!系统出品,绝无差错!”


    “而且……”系统接着说道,“而且我们好人好报系统是不可能发放出害人的药物的。宿主您就放下一百个心吧,我已经把落胎药换成保胎药了,而且里面有着系统独门秘籍,对于月娘母子会有大补作用哦!而且都说是药三分毒,但是经过系统出品的药物都是没有副作用哒!”


    “是吗?”吴稔这下子真的放心了。


    但是系统有些不放心自己宿主的判断。


    “宿主,你怎么确认刚刚跟踪我们的是万潮立同志的呢?而且他为什么不自己买落胎药呢?”它很好奇,这万潮立都有人手来盯着宿主,却没有人手去买药?


    吴稔反问,“不是他还能是谁?就只有他才会找人盯着我生怕我不给他抓药吧,他身边除了月娘就只有一个亲近的小太监了,他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身边的人去买这个药的,不然以后查出来他很难脱身。而他身上的系统虽然不是好人好报小组的,但也是不允许发放这种害人的药物的,所以他只有找我帮忙了。当然他估计是没想过我被发现谋害皇嗣时如何收场的,不过说起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倒是真的很堪忧啊……”


    吴稔想起那晚神神叨叨的万潮立就觉得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正是因为万潮立给人的感觉不对劲,她绝不可能配合进行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吴稔只好拜托系统来了这么一招“偷天换日”了。


    听到这里的系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人类真是太复杂了,怪不得他们系统无法代替人类做任务。


    不过自己的宿主真是太聪明了!宿主真厉害!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么多,猜到了跟踪的人,宿主神机妙算!


    吴稔这次坦然接受了系统的喝彩,毕竟她可没有帮着头脑不清醒的万潮立胡来,等后面万潮立后悔的时候就会发现她将落胎药换成了保胎药。既稳住了现在万潮立的无理要求,又预防了后面反悔的局面,真是一举两得!倒时候万潮立恐怕是感激她都来不及。


    吴稔呈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状态满意离去。


    第 69 章


    “吴稔暗害准王妃腹中孩儿, 落胎药。”——来自一张不知名的小纸条。


    万潮立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了纸条上面的字迹。


    身后的小太监惊得一抖,手里端着的药碗差点撒了出来,“这……这这这……”


    调羹在药碗里狠狠晃动一下, 发出碗碟碰撞的声响。


    小太监没想到,手里这碗药竟然是一碗落胎药?!


    王爷今日听闻小厨房里送来了给准王妃保胎的汤药喜笑颜开, 命令他即刻去盯着, 万万不能出任何差池的盯着煎药,再是马不停蹄地就将汤药端了过来。


    王爷多么宠爱月娘自是不言而喻,甚至连这碗药都要一会儿亲自送过去。结果现在有神秘人送来消息说这是一碗落胎药?!


    小太监自是震惊万分,他大概以为吴稔是受了六皇子那边的指使,只觉得刷的一下手掌滑腻冷汗涔涔,差点就要把手里的托盘摔了下去。心中后怕连连,幸好自己手里这碗药还没有被送去!


    小太监李公公心中参拜各路神仙, 真是菩萨保佑啊!保住了自家王爷目前这唯一的血脉!虽然是不知道这通风报信的神秘人是何方人士, 但一定是六皇子那边的仇人了,自家主子定是知道的, 而且这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小太监心中暗暗庆幸, 老天保佑!王爷福泽深厚!自家未出世的小主子福泽深厚!


    身后的异样声响并未打动万潮立一动未动的眉头, 小太监在这久久的沉默之中竟是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以为自家惠王爷定是被这小人行径气的怒不可遏难以言说了, 他正想义愤填膺的跟着马上两句这个吴稔, 但是看着万潮立晦涩莫名的脸色,小太监却是莫名的觉得阴冷,下意识闭上了自己的嘴。


    只见半晌过去, 万潮立缓缓吐出惊人之语:“小李子, 把这碗药给月娘送过去。”


    “奴才遵命, 是……?!!”小李子诧异抬头,眼里面的震惊明晃晃的毫不掩饰, 他没听错吧?


    但是万潮立一掌将纸条捏作一团,随即凑到烛火边引燃,声音冷沉,“这不过是小人的挑破离间之计,本王岂是轻易相信之辈?你且去送药就是,本王稍后就到。这药要是凉了这药性就不够好了。”


    “可是……”小李子还想犹豫,“主子,要不先找大夫来验一验……”


    火舌攀延而上,迅速燃烧,空气中窜起一股子焦糊味儿。


    “照本王的话去做!”万潮立一声冷斥打断了小李子的吞吞吐吐,眼神像是淬了冰,刺的小李子浑身一寒,再不敢多言,他只得磨蹭磨蹭着踏出了送药的脚步。


    他边走边不自觉的低头看去,托盘里的汤药还悄悄散发着热气,但却是熏得他指尖发凉。


    小李子静悄悄一回头,瞥见烛火下的万潮立脸色阴沉,正目光沉沉的盯着烧成灰烬的纸条。


    小李子这个小太监是万潮立身边仅剩的一个小太监了,他跟着万潮立历尽千辛万苦,从京城到卫陵,又跋涉千里到这云南边境,他年纪虽小,但稚嫩的面庞也有了一颗还算玲珑的心窍。他自认是惠王爷身边的老人了,却仍是看不明白今日王爷所作所为。


    月娘听闻这是王爷亲自派人关照盯着煎熬而成的安胎药很是高兴,连忙让身边的侍女端过来,几乎是急不可耐的一饮而尽。


    一旁的孙平看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月姐姐,喝药不苦吗?你怎么喝的这么高兴?”他记得自己从小喝药都是很苦很苦的,他才不喜欢喝药!


    月娘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孙平今日圆润一些的小脸,“小平呀,月姐姐喝的不是一般的药哦,这是对小宝宝好的药,是惠王爷送给月姐姐的哦,喝起来甜得不得了!”


    “真的吗!”孙平听不明白月娘的深意,只是好奇地扑过来凑近喝空的药碗,认真的伸出舌头舔了舔碗底,结果瞬间皱起了小眉毛,“啊——好苦!!”


    一张包子脸满是控诉,“月姐姐骗人!一点都不甜!!”


    “哈哈哈哈哈……”这下逗得满屋子的人都发笑,月娘和侍女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就连一旁的小李子都不自觉噗嗤笑出了声。只有孙平一小孩云里雾里,但看所有人都笑了,自己挠挠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李子犹疑心慌的感觉被这般谈笑言欢冲淡了几分,正欲放下自己悬在半空的心,下一刻就见月娘几乎瞬间发作起来,痛的控制不住,近乎是面目狰狞的捂着肚子歪倒在塌侧。


    小李子的笑容还僵在嘴边,耳边对于月娘惨厉的呼痛就像是失聪般过滤了,眼里眼看着不消片刻,月娘已然流出大片的殷红殷红的液体,从塌上流在地上,染红了一片。


    “李公公!!”侍女冲到他面前来叫喊,满脸慌张,“李公公您快去找大夫呀!!”


    “月姐姐!!月姐姐——”孙平早就慌得不知所错了,听见侍女叫喊大夫的声音,这时候狠狠瞪向小李子,“你还不快去啊!一会儿王爷来了我定向他告状!!”


    孙平在万潮立身边这么些日子,已然明白了身份尊卑,也已经学会这些奴才需要鞭策。在万潮立身边耳濡目染,他此刻就真像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发着号施令的小主子。


    小李子浑身一颤,王爷……


    他跌跌撞撞夺门而出,却是在跨出驿站的瞬间跌坐在地。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发抖,浑身的冷汗发软的双腿,失神的双目,若是此刻经过一个人定会以为这是哪里跑出来的瘾君子发作了,或是疯子,压根不敢靠近。


    小李子明白自己根本不需要去找大夫了。他哆哆嗦嗦回头看去,仿佛还可以透过门窗看见里面惨烈的血水漫延一地的情状。


    “主子,要不先找大夫来验一验……”


    “照本王的话去做!”


    火舌攀延而上,迅速燃烧,小李子眼前不停晃过万潮立火光下冰冷的神色,鼻尖萦绕不去的是纸条的焦糊味混杂这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觉得很冷。虎毒不食子……太冷了……


    正当后院陷入一片混乱时,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小李子双目张大,“走……走水了!!走水了!!”


    冲天的火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乘风而起,竟是马上就要烧到月娘他们的厢房了!小李子连滚带爬地冲了回去,冲向屋子里去——


    **


    八月二十一,夜间寅时。天色微微见光。


    “有人偷袭!有人偷袭!!”


    一声愤怒的嘶吼沙哑地划破了寂静的夜幕。


    因是顾及到忽然出现的这个万潮立和月娘的胎儿,万洺寓一众人在告别相亲之后便就近进了城,决定在城中休息几日。万洺寓和万潮立分别租住了一间小院,这才有前面提的小厨房之分,说是稳定下月娘的胎儿脉象再继续赶路。


    谁知今日夜间竟是有人暗夜偷袭!


    早在系统警报的一瞬间吴稔就弹跳起身了,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真是来的是时候!我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好吗?!”吴稔暗含兴奋的杀在最前面去。天知道这段时间不是赶路就是研究研究做饭,这可是她不擅长的事情了!是的现在吴稔已经认证完毕,她向系统认错,烹饪确实是她的空白区。


    但是也只有天才知道,万洺寓那可怜巴巴的表情一摆出来,她很难无动于衷啊!而且这孩子真的很容易满足,哪怕吴稔忙忙活活半天一事无成,最后还是灰溜溜给万洺寓煮了一碗清汤面,万洺寓也可以一滴汤都不剩下的咕噜咕噜吃完。这么捧场的食客让人如何拒绝??


    当然,现在她的本职工作回来了,保护男主!冲啊!!


    “铛!——”吴稔虎口一震,狠狠挡下一刀,迈开长腿一踹,将那比自己高上些许的贼人踹出去半米远。


    “王爷怎么样?!”吴稔喊道,她远远瞄见自己派出去接应的人踉跄回来的身影,“已经撤出去了吗!?”


    吴稔抹了把脸上溅的血,一股腥臭味让她难以忍受。


    “不好了!吴校尉!!”


    那小兵答非所问,惊慌失措的叫喊道:“王爷不见了!厢房走水了!全都走水了!!根本进不去啊!”


    “什么?!”吴稔动作一滞,“唔!嗯、、哼……”刹那间她就在混乱战斗中的人群中被击了一掌。


    吴稔握着刀恨恨一抹,将那人抹了脖子,往前一跃,在系统的加成下使出独属于这个时空的轻功成功跃出人圈,把那小兵揪住领子到了一旁。


    “你再说一遍!什么叫王爷不见了?!走水了??”


    这两个消息放在一起将吴稔的脑子挤得爆炸,她来不及思考,几乎在看见小兵点头的瞬间就将所有人一丢,直直奔向熊熊燃烧的后院。


    剩下小兵看着吴稔飞掠而去的背影,颇有些歉意,“对不住了,吴校尉……”


    百米之外的小树林中。树影婆娑,难掩月色。这样的月黑风高夜,簌簌树叶声中都总是隐藏着些许不寻常的意味。


    “王爷,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晁温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正神色平静的向安王爷汇报。


    黑暗之中隐没了神情,只能听见一人回话。却并不放心,先是反问道:“吴稔呢?现在何处?”


    晁温心中嗤然,面上恭敬道:“王爷放心,属下已经提前和吴校尉商议好,此刻吴校尉正按照王爷的意思,在后撤五十里处准备策应,定是安稳无虞。”


    “那就好。”黑暗中人语气微叹,似是放下心来。


    安王爷,万洺寓不复刚刚的温度,转而神色冷淡,轻轻一挥手,示意道:“现在收网,找准时机,我要解决掉所有我不需要的人。”


    夜色朦胧,掩盖了万洺寓淡淡的杀机。


    “是!”晁温暗中握拳,领命而去。


    王爷放心,属下定是会消灭您不想看见的人,也会消灭您身边的潜在危险!


    第 70 章


    “吴校尉你快去啊!咱们王爷还在火里面没出来!”


    看着吴稔一冲而去的背影, 那小兵还剩怕吴稔慢了,接连大喊大叫道。


    火……大火……万洺寓最怕火了,也最痛恨火了, 偏偏又是火!


    火光冲天,烧灼的人还没走近就皮肤滚烫。一如那夜安平宫的大火, 带走了八皇子的眼睛, 也带走了小圆子公公……


    吴稔不知怎的心中一痛。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抽痛稍缓。


    哪怕火势滚烫,吴稔仍旧是毫无犹豫地歘地冲了进去,这般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一样的速度,晃得系统句不成句了。直到吴稔脚下被一根横木一绊,险些没被摔到火棍子上去,这才让系统的话勉强成功怒吼而出:“笨蛋宿主!男主没有生命危险!要是有危险的话我这里有提示的啊喂!!!”


    吴稔一顿, 克制住了差点去刨火坑的手。对哈。忘记了这个捷径设定。


    “那万洺寓现在不危险?”


    系统连连点点头, “对的对的对的!他的危险在外面啊喂!所以我刚刚拉警报都说的是贼人入侵,是有可疑人员出没啊!!可没说他面临大火的威胁!!!”


    那为何那个小兵如此斩钉截铁的让她过来?


    这个念头在吴稔心头一晃, 还没来得及细想, 就听见刷的一声, 吴稔已经扑在地上——


    一只冷箭直直射在地上, 死死钉住。


    系统:“宿主小心啊啊啊啊!有人暗算!”


    吴稔目光一凛, 冷然问:“系统,查得出来谁干的吗?”


    系统:“呜呜呜呜呜我现在我只能查询男主位置,我也、我也不知道啊!”


    废物点心!


    吴稔狠狠一闭眼, 就地打滚一翻身, 扑向最近的窗户, 竟然被钉死了!立即回转想要从原路出去,余光瞥见刚刚的射手快速挪动过去——她被包围了!


    “怎么办呀宿主!”系统一时间也慌乱了阵脚, “宿主啊啊啊——小心!!”


    吴稔就地一滚,滚过了地上有一块烧的正旺的滚烫的木板,也不知道从哪里落下来,幸而吴稔没有把火引燃身上,但是几乎是刚刚经过的一瞬间,所有地方全是刷刷刷的插满了冷箭,甚至箭尾还在轻轻颤抖。


    “闭嘴!”险境环生的境况下吴稔很难保持自己的修养了,她按住被箭矢擦过的手臂,忍住了伤口流血的剧痛、忍住了火烤一般的灼烧,但是忍不住对系统呵斥,“在你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情况下给我闭嘴!Are you 明白??”


    说完吴稔盯准视线里瞥见的目标,徒手拔起手边的箭羽狠狠掷了回去——


    欻的一声破空之音,随即响起一声惨叫。


    “啊!!我的眼睛!”


    箭矢以百步穿杨之势插瞎了那人的眼睛,身边几人被吓住随即伸手去扶摇晃的那人。哗啦一声,瞎了眼睛的小兵撞向了门框。


    就是现在!


    吴稔纵身一跃就破窗而出了。


    吴稔原本低伏着身体作蛰伏状,一直没有放松紧盯门口的眼睛,此时一落地拔腿就跑头也不回。


    “宿主厉害!!宿主最棒!!”系统忍不住喝彩。


    “闭嘴!”吴稔一句话就让系统闭麦了。


    真是心烦!吴稔看着几乎马上就追过来的小队心下更是烦躁,又是疑惑:


    这伙人看着十分熟悉这片地皮,而且穿着举止也有着一股中原军队的风格。不像是狮子军的余孽呀?难道今晚不是狮子军伺机反扑而是别人另有所为??


    “啊啊啊——”吴稔一个心间晃神竟是被后面一个不要命的扑上来了,“我要你的命!!!”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见刺耳的“铛!——”的一声。


    吴稔只来得及单臂反手一挡,受伤的手臂垫在下面共同支撑,双臂僵持地微微震颤。冰冷的刀光反射出对方满脸是血的狰狞面庞,“是你?!”


    吴稔认出来了!这被她射瞎了眼的是狗蛋!是晁温身边的狗蛋!!


    “是晁温派你来的?!”吴稔质问出声。


    ——


    万潮立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吓了一跳,呆坐的他愣神片刻,紧接着顾不上系统在脑子里疯狂呐喊吴稔危险,径直奔向自家的后院方向。


    “月娘!”万潮立碰的一声撞开房门,正看见一片狼藉之中,侍女已经被歪落的房梁砸倒在地生死不知,一脸脏污的小李子正苦苦支撑着,身下护着的是同样满身血色但脸色早已惨白的月娘,手边还拖着个早已晕了过去的小孩子孙平。小李子艰难的推开身上的横梁,护着身下呼吸都几不可闻的月娘和孙平缓缓朝着门口爬过来。


    万潮立看着这明显从后院燃起的大火心中冷厉,当下却只来得及想眼前之事,他几乎立刻就大步踹开横挡在面前的木柜。


    “来,给我。”万潮立一把将月娘搂进自己怀里打横抱起,再顺手扶了一把踉跄的小李子,“快走!”


    他带着一瘸一拐的小李子,小李子勉力托着孙平,几人匆匆朝外面撤去。


    结果一出远门就正对上万洺寓晁温一行人。


    “五哥,一场大火,亲眼看着自己身边亲近之人丧生火海的感觉如何?”万洺寓冷的俏似寒冰的声音穿透噼里啪啦的火焰声而来。


    晁温以及身后一众亲兵直直矗立在后,沉默冷对,一如忠实的影子。


    两方对立,力量悬殊。


    万洺寓铠甲锃光瓦亮,一队人马整齐划一,乌压压一片,隐没在黑暗礼数不清的威压渐渐蔓延。


    而这边万潮立一共四人,抱着一个气若游丝,跟着一个瘸腿歪脚,还拖着一个小孩人事不省。


    老弱病残,残兵败将。


    深秋的风里蔓延着冷寒,耳边却仍是火势熊熊的霹雳之声。


    万潮立抱着月娘的手紧了紧,泛白的青筋努力掩饰他内心的波动。万潮立冷笑一声,“怎么?当初那一场火小六到现在都还记着呢?哈哈哈哈哈哈……”


    万潮立仰天大笑,随即厉声质问:“不过就是个太监,死了也就死了。怎么,小六如今竟是要为了一个不值钱的太监来报复你的亲五哥了?!”


    身侧落后半步的小李子身形几不可闻地一颤,目光闪烁的落到万潮立怀里一片血污的月娘身上,随即痛苦的闭上眼睛,深深咽了口唾沫。后背像是被烧焦了,好痛。


    万洺寓冷哼一声,“小太监?五哥不懂我也不怪你。我为了什么你不必知晓,你只需要知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上!”


    “今夜狮子军余孽反扑而来,深夜偷袭。我方一时不察,双方混战之中,惠王爷命丧当场,令人扼腕!”


    随着万洺寓毫无情感的声音落下,弓箭手万箭齐发——


    箭如雨下,万潮立下意识做出一个举动——


    ……


    片刻之后,箭矢已停。


    却见万潮立被小李子和月娘严严实实挡在后面。


    小李子主动张开双臂挺胸而上挡在前面,身中数剑,却是缓缓回头看向自家惠王爷,想张口却是满口粘稠的血喷涌而出:“王、……王爷报仇……”


    小李子满含的是对自家王爷东山再起的信任。


    而万潮立则是满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怀里面对面的月娘,抑制不住的双手颤抖——


    是他,是他主动扯下月娘来挡箭的。这只是一个不值得一提的虚拟人物罢了。


    万潮立这样告诉自己,但是怀里原本温热的身体正在迅速流失体温,人却还是软的。


    谁知这时候月娘竟是回光返照一般缓缓睁开了双眼,她后背宛如刺猬一样扎了数支箭,她面上却宛如光辉照耀,柔和一笑:“王爷……对不住了,没保住我们的孩儿……”


    “你……月、月娘……”万白了嘴唇,下意识呼唤道,却不知该怎么办。


    月娘缓缓闭上了眼睛。万潮立双手一滩软,月娘的身体便像一团肉软软滑倒,和脚下死不瞑目的小李子交叠在了一起。


    只余下一旁仍旧昏迷的孙平,此刻面色也散发着不正常的酡红。


    万洺寓微微挑眉,嘲讽道:“五哥果然大义,竟是这般狠心?自己的忠仆可以不要,竟是连自己的妻儿也能弃如敝履?哈……”


    “啊哈……”万潮立蓦然一笑,浑不在意地将双手往身后一背,作世外高人样不念红尘情爱,冷漠道,“那又如何?月娘不过世间寻常一女子,与我而言自是草芥……”


    他说着这话,极力克制着自己并不赞同的纷乱心跳。只是一切都太突然了而已……万潮立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地上一眼,哪怕一眼。


    “果然是冷心铁肺,有其母必有其子。”晁温看着眼前情景,也忍不住感叹,无怪乎当初曹贵妃可以为了一己私利坑害罗氏一族数千口人,看看曹贵妃这亲生儿子就对他们曹家血脉的冷血阴毒自私窥见的一清二楚了!


    万洺寓眼神越发的冷厉,“那五哥这般命大,看来是要我这个当弟弟的亲自动手了!”


    话音未落,万洺寓已经纵马飞身而来,剑尖一闪直指万潮立。


    “你不奇怪吴稔在哪吗?”万潮立轻言细语。


    “锃!——”剑尖停留在距离万潮立鼻尖毫厘之前。


    万洺寓孑然而立,高马睥睨。居高临下地看向站在地上仰视他的万潮立,他问:“什么意思?”


    万潮立捡着系统说的话,残酷的看了眼一旁悄悄紧张的晁温,残忍一笑:“你以为你在报复我?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


    “好好睁开眼睛看看吧!”万潮立嗤笑,“吴稔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可能已经死在你这个得力助手晁将军的手里了!”


    “……!?”万洺寓一怔,随即立刻转头看向晁温。


    “哈哈哈哈哈哈……”万潮立朗声大笑,“这就是她背叛我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