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这位宝文阁学士的公子不认识荀还是倒也正常。
荀还是若无外出任务就总往宫里跑,那位皇帝见着人怕,不见着人也怕,一会儿怕荀还是对他图谋不轨,一会儿又怕荀还是在外太久其他人对他图谋不轨,总之对荀还是完全是越远越信任,一整个被自己矛盾住了。所以荀还是到底得不得宠这件事,就连皇帝贴身太监都闹不明白。
荀还是一不用上朝,二不用处理一般公务,每次进宫一般都是直接进御书房,虽说别人会恭敬的叫他一声大人,实则并没什么官职——天枢阁阁主连个品级都没有,算哪门子大人。
梁弘琛认识他只是因为他那个不安分爹,一边奉承着皇帝,一边又讨好太子,来来往往间倒是和荀还是打过几次照面。
梁和昶所处的比较微妙的位置,再加上他自己年岁渐长,想扶持自己的儿子往上爬一爬,如此一来就不可能绕过荀还是——这可是一个握着邾国最锋利的宝剑的人。
可是宝文阁学士就不一样了,那是个正八经管书的地方,张家整一个书香门第,家里的公子每日手不释卷,甚少出门。别说这位张回张公子不认识荀还是,就是荀还是对他都没有太多的印象。
荀还是记人一向厉害,饶是只打过一个照面都能印在脑子里,只可惜这位公子他一次照面都没打过,只是早年的时候曾遥遥一见。
左思右想后荀还是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那么点记忆,将这位衣着简朴的人跟朝廷中的大臣对上号。
这一对他乐了,宝文阁学士的公子可是个出了名的书呆子,今日被一个书呆子挡在身后着实新鲜。
可惜这股新鲜没给他太多的时间享受,书呆子刚准备再劝说几句,被挤到身后的官兵率先不乐意了。
那领头的官兵姓王,名唤王峙,依着跟朝廷一大臣有点外戚关系,好不容易在东都找了这么个差事。
虽说只是个小队的头头,手底下统共就管了十来个人,但是像东都这种到处都是富家子弟的地方,能当个头头已经很不错了。
东都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其他地方城内的护城军大多驻守在城门,城内范围则是由衙门管辖,商铺的油水也都被衙门收了去,护城军风里来雨里去捞不到太多好处,偶尔在城门口扣得那点银钱少不说,还很容易被发现捅到上面去。
但东都这边就不一样了,不管大官小官互相之间都有点关系,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乱说,越到天子跟前,这些腌臜的事情越多,灯下黑说的就是这种。平时一应俸禄高不说,还有额外的油水捞。
东都的差事,能力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眼力见儿,王峙能混到一个领头的地位,跟他会察言观色分不开关系,所以王峙刚进这个包厢的第一眼就看出这里聚会的人身份不简单,尤其是角落里被围在中间的那个还有点眼熟。
跟角落里聚在一起的公子哥相比,面前这个穿着朴素的书呆子就显得很不起眼,但毕竟还是跟着一众公子哥来的,想必身份也不简单,那唯一一个简单的就是后出现的身着青色衣衫的人了。
浅淡的青衫也看不出贵贱,不若屋子里的其他人,一股子银子味儿。
王峙原本今天晚上约了几个兄弟出去喝酒,结果临时接到上面指派的任务,带着一肚子火赶到这里,一屋子的人都需要他考虑,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又是哪根葱?
不过这小子的模样当真是好看,经常流连烟花之地的他都未见过这种绝色。
王峙一时看的有些呆了,下意识地觉得这是这些公子哥不知道从哪个楼里领出来的小倌——东都不缺漂亮的风尘女子,自然也不缺好看的小倌,但是这么好看的还是第一次见。
王峙甚至忘了他来此的目的,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暗自掂量着这究竟是哪个楼藏的宝贝,便宜了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他这念头闪的很快,眨眼间已经把东都有小倌的青楼过了个遍,不过很快他就想起此行的目的,对着身旁努努嘴,示意他们赶紧将这两个处理了。
那两人心领神会,挥动着刀鞘呵斥道:“滚滚滚,官府捉拿暴徒,你们在这里挡什么道,要一起去衙门吃板子吗?”
书呆子听见此话吓得一哆嗦,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想要让开,但是看着身后一动未动的人又不知道从哪里拾起了勇气,刚动了脚步又慢慢地挪了回去,侧着身子,几次张嘴后又不知道怎么劝,尤其是在对上那个笑容后,脑子里的那点忐忑瞬间烟消云散。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容,就像是……就像是书本里描绘的仙人。
荀还是看着书呆子刚想离开又挪回来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官兵见自己就这么被忽略火气更大了,晃动着手里的刀就想用强,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见原本站在屋子中央的灰衣人在这时突然有了动作。
他们瞧见了荀还是不仅被人遮挡了一下,更是有官兵上前纠缠,立刻明白这是逃跑的好时机,借着这个功夫直奔着坐在窗上的人。
谢玉绥借了荀还是的面具后从外面绕了一下,正巧就堵在这间屋子仅剩的出口处。
他悠闲地坐在窗户上,支起一条腿,歪着头渐行渐近的两个人不慌不忙。
眨眼间两人到了面前,剑刃映着冷月,银白色的光落进了眼里带着肃杀的气息。
瘦高的灰衣人手里长剑先至,谢玉绥一手撑在窗框上,脖颈向上,一柄长剑凭空而出,不偏不倚迎上对方的攻势。
剑光突起,灰衣人眸光一闪,两剑汇于胸前,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火花四溅,谢玉绥纵身跃下,长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将灰衣人逼退数步,而落后半步的另外一个灰衣人此时也已经行至身前,他双腿半蹲,两个短刺握于手中,趁着谢玉绥与高瘦灰衣人交战激烈,招式行至半空之际欲行偷袭。
战况虽激烈,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间。
眼看着灰衣人再次发难,荀还是终于失去了对书呆子的兴趣。
身后官兵又上来了几个人,推搡着想要将他们以妨碍公务的罪名绑起来,几只手已经伸出,却因着荀还是身上突然暴起的冷气堪堪停在半空中,也就是这样停顿的瞬间,再细看,面前的青色身影突然凭空消失。
再抬眼,青色的身影已经投身进了打斗中。
他手里只执着一柄空白的扇子,面色却不见有多么严峻。扇子抵住短刺,脆弱的竹骨在触碰到短刺的瞬间发出脆响,本应被击碎的竹骨在收回时连一个裂痕也无,却是将短刺击偏了半分。
就是这半分的空档里,荀还是欺身而上,扇子尖看似无力地点向胸口。
平平无奇的扇子此时就好像成了杀人的凶器,在即将触碰的前一刻,那灰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强行调转身形,堪堪避过了扇子,却也因为自己的招式被前行折断而受了极轻的内伤。
他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恐慌,不是对这把扇子的恐惧,而是来自扇子主人,深入骨髓的恐惧。
谢玉绥在击溃一个灰衣人时本还有时间对付另外一个,不成想荀还是动作这么快,在他想要转身时后背已经被人保护起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孤身一人处于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却突然出现一个人牢牢地将背后守住。
谢玉绥的心不自觉地一晃,手中的剑气险些弱了半分,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看这个意外守护他后背的人,只可惜现在情况紧迫。
他压住内心的那股冲动,将转了一半头又强行掰了回去,长剑在手里画了个圈,再抬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呼吸之间满是杀意。
灰衣人身手并不简单,仅凭着他们二人就敢进东都如此放肆,必定不是简单人物。虽说此次被官兵发现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又碰见谢玉绥和荀还是更是有些慌乱,但交手数回和之后,他们渐渐在慌乱中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一招一式之间看似杂乱,实则都有章法,应对的同时还能调整进攻,意图将他们逼到屋子内部,他们再跳窗逃走。
这样的念头在交手没多久就已经被识破,若只有一人在场,或许真的会让他们其中一人逃走也说不定,但现在荀还是和谢玉绥同时压制,自是不会让他们有半分逃走的机会。
谢玉绥本身就身手不凡,只是因着在邾国内不敢过于张扬,所以处处留一手,而如今再有荀还是加入更是如鱼得水,几十招后,对方明显气势减弱,招数也没有原本那样极致,脚下虚浮,被擒住是早晚的事。
可就是这时变故突起,其中较矮的灰衣人一手短刺化作暗器竟不是攻向荀还是和谢玉绥二人,他手腕一转,短刺直奔着人群中的梁弘琛而去。
在几人打斗之际,原本困于角落的几个公子哥正趁机想要偷偷摸摸的溜出去,奈何他们脚程太慢,这一变故发生的时候,梁弘琛距离门口还有数步之遥,本就没有武功傍身的文人,他哪里应付的了这样的场景?
若是换做其他人,荀还是自然不会冒着放走灰衣人的风险,去救一个无甚大用的公子。
然而这位梁公子不同,且不说他父亲如何,只因为荀还是此时还需要在太子身边站住脚,若是被太子知道梁弘琛在自己眼皮子低下没了命,恐怕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
见此情况,荀还是一咬牙,脚下一点,将轻功使用到了极致,眨眼间已经掠至梁弘琛面前。
短刺的尖端在梁弘琛的勃颈上留下一个血点,另一端则攥在了荀还是的手里,千钧一发之际到底还是留住了梁弘琛的命。
但也因着这个变故,两个灰衣人终于寻了个空档。
高瘦灰衣人使劲浑身解数将谢玉绥击退了半步,两个人站在窗台上轻笑一声,高声道:“荀阁主好身手,今日匆忙未能好好跟荀阁主打招呼,日后自会再见。”
荀还是手里拿着短刺未再动身,眼神凉凉地看着两个灰衣人消失在窗边。
屋内的蜡烛因为打斗尽数熄灭,月光透过窗框洒了进来,整个屋子一片冷色。
这还是荀还是第一次这么简单放走了人,甚至连一点情报都没能留下——手里的短刺实在是太普通了,随便一个打铁铺都能做得出。
他面色难看,活生生将这个夏末变成了寒冬。
过了一会儿身后慢慢吞吞的传出一个声音:“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直到这时荀还是才回过神,然而一转头就看见身后一排排苍白的脸,倒不像是活人,荀还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捅了鬼窝。
然后他就听见不知道哪一处有人难以置信地哆嗦出一句:“荀阁主……荀,荀还是?!”
第62章 第 62 章
夏日的风到了晚上时染上了凉意,插着缝在众人脚边转了一圈。
原本因着人多而聚集起来的热意这会儿不知道是因为风儿变凉,还是因为刚刚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
明明门口聚集了一大众人,可是四周安静的就仿佛入了无人之地,尤其是被挤到角落里的张回。
张回普通木讷的脸此时血色尽褪,一片空白,唯有一张嘴微微张开。他个子不算高,只能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去看唯一一个站在对立面的身影。
月光从背后映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脸,而有那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如今是什么表情,只留下一个被银光装点的完美的轮廓。
张回不是个急色之人,即便周围人偶尔会拉着他去一些风月场所,见过无数美人。
他们这些人聚会大多也是因着自家官场上的情面,即便这些公子尚未于朝廷任职,却也不得不走动,张回碍于面子五次能去个一两次,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坐在角落里捱时间,看着差不多了一个人再偷偷溜走。
他知道自己不合群也没什么存在感,能拉上他不过是因为“宝文阁学士”是一个既可以忽略又不能忽略的职位,他也就顺其自然地充当了既能忽略又不能忽略的人。
然而今天,混迹在人群中的他,目光穿过众人落在青色身影上时,似乎沉寂了二十多年的情感在一刻突然苏醒。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跟书本过下去,顶多在适当的年龄跟家里安排的姑娘结亲生子,他一贯不好情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自然也不会抱有期待。
不成想人生无常,就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日子里,本应该跟往常一样混一会儿回家的他却第一次生出一种想要走到人面前的冲动。
张回虽然比较边缘,但是在朝之人基本上都打过照面,大多都留有印象,可这个能让梁家公子低头的人他肯定从未见过。
那人衣着简单,未配昂贵的配饰,不像一般公子那样从头到尾大半精致,可就是身上那股淡然的气质让张回彻底移不开眼,尤其是当目光落在那人的面容上,更是丢了三魂七魄。
他就像是被艳鬼勾了魂的书生,哪怕后来跟着一众人进了雅间都未能回过神。
好在他存在感低,即便从雅间里偷溜出来都未曾被人发觉,可难得的一次大胆只换得了擦肩而过,和春风拂面的微笑。
这位公子长得真的太漂亮了,即便身高腿长也不显得过于粗狂,没有男人惯有的气息,却也不至于过于阴柔,周围始终围绕着让人舒服忍不住靠近的柔和,似乎这个人能包容周围的所有,哪怕是一个陌生人唐突的搭讪。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守旧的书生,有时候甚至到了迂腐的程度,他不觉得迂腐有什么不好,老祖宗的东西能流传至今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当然也不会觉得突破革新有问题。
可就是今天,就那么一刹那,他突然挣脱了那层固封了他二十几年的桎梏,有这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断袖,所以才会在二十多年未对任何一个姑娘动过情。即便身处青楼,周围满是莺莺燕燕,他都可以波澜不惊,然后那颗对别人从未有过反应的心,在今天,在那一刻扑通扑通,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
虽说在东都未曾见过这个人本身就很有问题,但是张回安慰自己,或许这是某个高官在外面的儿子,他一时忘了这么个人不久前让高傲的梁大公子作揖行礼。
可如今,这个让他遍生好感的人怎么会突然跟盛传的大魔头联系到一起?
这世间估计没有人不知道荀还是住在东都,更是知道这个声名狼藉的天枢阁阁主极为忙碌,要么是在杀人,要么是在去杀人的路上,总归不会出现在东都的大街小巷——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在东都的街上见着荀还是。
这样的人在人潜意识里大多是青面獠牙,即便不至于没有人样,但也应该是一身血腥,凶神恶煞。虽说江湖盛传荀还是其人甚美,极为艳丽的容貌不像是人间该有的样子,但传言终归是传言,大多没见过他本人的更愿意将他与扒人皮的恶鬼联系到一起去,而那张漂亮的脸蛋大抵也是偷了什么人的皮罢。
可如今,那个传说中的恶魔当真站在面前时,众人才幡然惊觉,哪里有什么偷了别人的皮,什么人的皮能美成这个样子?
是了,只有荀还是,只有那个在江湖上臭名昭著,在被人恐惧的同时又不得不赞叹一句的荀还是。
震惊过后,张回跟着众人一起猛然回神,再看那张脸时,病态的觉得就应该如此,只有荀还是才能拥有这样一张脸,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人。
听见人群中后知后觉响起的抽气声,荀还是懒懒地掀起眼皮,扫了一眼依旧挡在面前的众人,并未因为这些人不甚礼貌的打量和惊恐而有过多的情绪。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依旧握在手里的短刺,紧接着从怀里摸出个半个巴掌大的小瓷瓶扔给梁弘琛。
“短刺上无毒,皮肉伤用这个好得很快,等会自己处理。”荀还是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听起来柔柔的,跟他对外的形象很是不符。
不说是原本就对荀还是怀有一样心情的张回,其他人在听见这句叮嘱皆是一愣,紧接着露出一点点迷茫的眼神。
一贯眼高于顶的梁弘琛此时脸色苍白,脖子上还有个渗着血的小洞,虽说不深但是看着依旧骇人。然而此时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双手捧着那个小药瓶,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谢大人救命之恩。”
直到听见梁弘琛那句应答才幡然醒悟,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实实在在的天枢阁阁主荀还是。
这个认知终于将一众人因震惊而压在心底的恐惧翻了出来,眼底甚至染上了一点厌恶,先前因为荀还是的容貌而生出的亲近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似乎面前这人并不是邾国的功臣,而是一个潜在人群里的妖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亮出獠牙要了在场所有人的命。
他们怕,恐惧驱使着他们想要离开,也又是因为太怕而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个煞神,以至于小命就此交待在这里。
尤其是先前对荀还是意图不轨的王峙,如今知道对方身份后十分庆幸之际先前没有轻举妄动,更是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只是这点庆幸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变成了别的东西,荀还是在寻常百姓心里早已妖魔化,这会儿的安静中,王峙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自己方才的眼神里到底有没有透露出对他容貌的贪婪,更是开始怀疑荀还是会不会已经看到了他的内心。
在场这么多人,每个人的心里都带着差不多的念头,那种厌恶和恐惧一分不差地从每个人的眼睛里泄露出来,如同迷雾一般飘到荀还是身上,将他包裹在其中。
即便不用看荀还是都知道他们用什么眼神看自己,这种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无论是跟他一起执行任务的还是被他救过的,只要知道他的身份,都会从最开始的感激变成厌恶与恐惧,似乎“荀还是”这三个字是要人命的瘟疫,碰一下都会生疮溃烂。
他懒得理这些人,正想着一会儿去什么地方找找那两个逃走的灰衣人,结果头方抬起,一个手掌突然覆在了眼睛上。
温热的掌心贴在冰凉的皮肤上,荀还是下意识想要回击,可是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刚刚抬起来的手又慢慢放了回去。
他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手探到身后,碰到紧实的腰线时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问:“做什么,捉迷藏?”
“嘘。”那声音紧贴着耳朵,明明是一道气音,所有的气息都被面具遮挡,唯有声音在耳道里回荡着,敲得他一阵头晕,险些没能压制住想要反身稳住他的冲动。
好在荀还是惯于理智,只是抿了抿颜色浅淡的嘴唇,真就乖乖听话没再多说。
他感受到脖颈处的温度慢慢远离,而后原本贴在耳边的声音于头顶响起。
“烦请各位让条路,堵在这里是想要一起吃杯酒?”
谁想跟荀还是吃酒?
话音方落,荀还是先是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他被人推着一步步向前走,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却又被拉着停了下来,而后头顶声音再响。
“这位公子可还有事?”谢玉绥声音低沉,较先前还要冰冷,就像是这挡路之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一般。
荀还是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谢玉绥,他一时好奇,轻轻歪头想要听得更加真切,因着这个动作,脸颊擦在大手的边缘,本是很小的触碰,因着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被无限放大,所以他清楚地感觉到那只手极轻极轻地颤了一下。
荀还是不自觉地提了嘴角。
之后又说了什么荀还是已经不关注了,他现在只想将人拉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这样那样一番。
好在他暴露身份这件事只停留在了这个小小的雅间里,因着这里的打斗,整个酒楼已经见不着客人,唯有到门口时能听见一些人谈论的声音。
脚已经迈过门槛,谢玉绥却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直到人声渐小,偶尔能听见远处有小贩吆喝的声音,荀还是才幽幽开口:“这又是什么情趣,准备这样捂着我的眼睛将我带回家吗?”
话音方落,那只一直贴在眼睛上的手终于放了下来。
荀还是先是眯了眯眼睛,最后发现他们并未在闹市中,不知道到了哪个小巷,左右无人,拐角处能看见一点点光——他们距离闹市不远,这点在谢玉绥尚未拿开手的时候,荀还是就已经知晓。
荀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四下打量一圈,道:“没想到王爷竟然喜欢玩这种刺激的,将我带到这里究竟为何?”
谢玉绥就站在对面,脸上还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将所有的表情都藏在其中。
本以为谢玉绥是因着方才的变故,所以怕两人露面才寻了这么个地方,可是左等右等荀还是也没听见谢玉绥的下文。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慢慢收了脸上的调笑,问:“怎么了?”
又一声吆喝穿透了小巷,正好接上了荀还是的话音。
待吆喝声消失,谢玉绥声音才起:“你真就对那些人的眼神无动于衷吗?”
“什么?”荀还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句话毕,谢玉绥看着荀还是疑惑的表情,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但当时在那间屋子里,他看着那么多人用着厌恶又恐惧的表情看向荀还是时,心里突然异常烦躁。
不管荀还是身上背了多少杀虐,不管他手段多么残忍,那些都是听从皇帝的命令,即便见不得光,也算是为了邾国的安定努力,怎么就会被邾国的百姓这样厌恶?
谢玉绥替荀还是不值,然而他根本没有立场多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短暂的沉默之后,荀还是猛地反应过来谢玉绥所指为何,脸上少有地露出了一阵迷茫,没有调笑,没有讽刺,只是迷茫地回视着对方的眼睛——他现在只能看见谢玉绥的眼睛。
“你……”荀还是试探地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只手慢慢摸向原本属于他的面具,手指勾到后面系着的长绳,眼看着面具滑落,掉到地上。
两个人谁都没管,荀还是的手指停在谢玉绥的下颌骨:“你不会是……心疼我?”
谢玉绥久久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情,只是看着荀还是被人那样看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意,不自觉地想起皇帝对他的猜忌,还有曾经吐了一身的血。
他好像……
念头一出,谢玉绥一惊,尤其是在对上荀还是的眼神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荀还是停在谢玉绥脸颊上的手突然悬空,他看了眼谢玉绥的眼睛,接着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指上,突然想起他们离开时在门口的停顿,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可是在门口遇到了阻挠?”
谢玉绥正迷茫与自己的反常,听见这话下意识回道:“是那个书呆子……”
“那位公子对你有意思。”
荀还是的眼睛借着这句话又落回到谢玉绥的眼睛上。
“我看出来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原本就漆黑的眸子显得更加幽深,“王爷为何对着书呆子冷言冷语,可是因为……”
荀还是踏前一步,方才落了空的手指紧贴在谢玉绥的下巴上,他垂着眼皮,舌尖于唇角划过,看着近在咫尺的薄唇。
“因为什么?”谢玉绥有些后悔拉着人到了这里,这条巷子太小,身后便是石墙,退无可退。
荀还是拇指摁在谢玉绥的下嘴唇上摩挲了两下,声音极尽蛊惑:“承认吧,你吃醋了。”
谢玉绥面色有片刻的僵硬,一双幽深的眼睛里浸满了月光,而那月光中又映出了荀还是的身影。
先前困在心里无处纾解的感觉在这一刻突然到达了某个顶峰,只因着面前这人似真似假的一句话,那种烦闷的、酸楚的,因为荀还是而波动不已的感情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因荀还是不时做出的出格的举动,也不因那些横在两个人中间的纠葛,他好像真的被这个妖精蛊惑了,在一次次越界的触碰中——
他动情了。
谢玉绥从来不是一个逃避的人,任何事情摊到了面前,但凡他确定了并且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不会再给自己留有回头的机会。
他惯于掌握主动,无论在任何事情上。
所以在这样一个月光照耀的夜晚,在这样一个无人的街巷里,他突然反客为主,一手拦住那纤瘦的腰际,将对方紧扣在自己的怀里,另一手掐着他的下巴,在那双充满震惊的漂亮的眸子里,用力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王爷!干他!
第63章 第 63 章
当温热的气息扑了满面,空气渐渐变得稀薄,荀还是才猛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原本只能靠他主动才能汲取到的温度,此时毫无保留地温暖着他,将他冰凉的身体拥在怀里,气息交织。
荀还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被人这样拥抱亲吻,即便他对谢玉绥心存好感,更多的是单方面感情,他不太想要对方的回应,不仅仅是因为时日无多,更因为他在这种事情上难得地做了一次胆小鬼。
只要不去期待,不去肖想,就不会存在失望,也不会因为对方的冷淡或者是离开而伤怀。毕竟感情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曾试图用轻浮的态度来掩饰自己藏在其中的真情实感,不过后来效果其实并不太好。
最开始荀还是其实是在抗拒着这种感情,他知道这种感情起源于自己残留在记忆里的对老王爷的感激,这才在见了谢玉绥之后不自觉地生出亲近之意,然而最后确认感情的,还是在谢玉绥第一次离开的那一个月里,他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时,见着穆则端药过来下意识叫了一句“谢玉绥”。
那一声不止是将穆则叫到了,声音出口后,他自己也蓦地清醒,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谢”这个姓的抵抗力,所以再后来,他也就不想控制了。
荀还是感受着嘴唇上的温度,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眉宇间少有地染上了一点悲伤。
真可惜啊……第一次得到感情的回应却是在这种时候。
他双手撑在谢玉绥胸前,并未用力就将谢玉绥推开了一点,仰着头直视着谢玉绥的眼睛,脸上少有的严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谢玉绥垂眼看着因为过度蹂/躏而变得红肿的嘴唇,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嗯?”
荀还是既没有后退拉开距离,也没有再进一步,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指的距离:“你知道你招惹上的是个什么吗?”
谢玉绥方才还沉浸在自己竟然被个妖精勾了魂儿的无奈里,结果这妖精还挺有自知之明地替他着想,提醒他自己招惹的不是个人:“你这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了?”
他声音很低,带着点缠绵后的沙哑,气息打在荀还是的嘴唇上,声音又在他耳朵里绕三绕,震得荀还是头皮发麻,险些一个没控制住将人在摁到墙上。
然而此时荀还是尚且还有些理智,紧紧地盯着谢玉绥:“我不是好人,我说过你不要回应我,对你没有好处。”
“既然不想要我回应,你又作何一步步地过来勾引我,嗯?”荀还是不敢动作,谢玉绥却没他的顾虑,一脚踏前直接将人逼到墙角。
此时的他就像是剥了温柔外壳的狼,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深沉富有攻击性,看着荀还是时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似笑非笑。
“难不成荀阁主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色诱,以此将我利用个尽后再一脚踹开?荀阁主当真是个薄情的人。”
“我……”荀还是张嘴刚要辩驳,气息方一打出却立刻被打了回去。
谢玉绥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见他开口直接低头在那难得染了胭脂般的嘴唇上啄了一下,成功讲话堵了回去,随即笑道:“阁主对我是不是也有些误会。”
荀还是后背已经抵在了墙上,又被突然亲了一下头下意识往后,然而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这一躲避脑袋向后磕去,然而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开,后脑勺被人一托,护了个周全。
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动作,荀还是感觉自己的心顷刻失了控,正在胸膛里跳个不停。
他都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可失控的意思就是他根本控制不住,不管是胸膛里的那玩意还是现在愈发混乱的脑子。
就见谢玉绥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含着意味不明的危险,像是个紧盯着猎物的狼,眼底的光极致热又带着骇人的寒。
“你……”荀还是刚要再说一句,结果嘴又被迅速堵上。
在嘴唇相接的瞬间,荀还是觉得自己当初就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个王爷除了对付祁国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以外还算纯良,至少被他调戏的毫无反手之地。
直到如今他幡然醒悟,这哪里是纯良,先前不过是懒得理。
一个睡着的猛兽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唤醒。
两唇一触即放,谢玉绥又只是轻啄了一下,第二次将荀还是想说的话堵回去。
见着荀还是抿着嘴唇皱眉的样子,谢玉绥轻笑一声:“是你招惹我,你只能认命。”
荀还是想反驳,但是鉴于前两次的经验,他咬咬嘴唇选择闭嘴,默默地将这个仇记在心里,日后找机会再讨回来。
“邾国的事情如今我已经摸得差不多了,你在东都的那些算计我也能估算个大概,大抵不过是想让邾国内耗,再借由祁国之手对其打压,灭国可能有些难,但内忧外患之下,邾国一定不好过,丢城池也是必然的结果。”
荀还是脸上还有尚未散去的红晕,明明周围依旧缭绕着暧昧的气息,谢玉绥却在一字一句地分析着他的计划。
“原本一封手书不至于那样轻易地让我到东都,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来吗?”
荀还是轻飘飘地看着他一眼,嘴依旧闭得严实,向来浪出花的人这会儿老实得过分,只有一双眼睛似乎在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谢玉绥见着荀还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低笑了两声,随即接着道:“一来我是想看看你究竟要干什么,二来只想给我那位坐在皇位上的皇叔一点发挥的空间,只有我不在祁国,他才会敢于动手彻底调查我,他怕极了我哪天谋反,即便我在祁国位置边缘,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个不求上进的闲散人士。”
“你能查出来的我的那些私兵,其实是我刻意留出来的破绽,当然当初不是为了让你查,而是给我那个皇叔查。你知道我留点破绽有多么不容易,一方面怕他们查不出来,一方面又怕露的太明显,让他们察觉。好在一切安排没有白费,我离开祁国的这几天,我那位叔叔自以为拿到了我的把柄,在我回去的时候旁敲侧击地威胁我,然后在我的‘诚惶诚恐’中,满足地将我放回去思过。”
“皇叔自以为抓住了我的小辫子,也查明了我也就养了那么些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他以为他掌控了我的全部,遂放下心来调教他的儿子们……所以他们才斗得那么坦然。”
谢玉绥说完祁国的情况,话锋一转:“邾国这边就简单多了,一个太子,一个刚才四岁的小皇子,只要暗示太子他那个幼弟很有可能成为威胁,便一定会加快脚步想要那个位置。邾国皇帝身子尚可,又对皇位极其看重,断然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惦记着自己的位置,这样一来两人相斗是必然。”
“太子想要斗过皇帝着实不易,若想在短时间内让朝廷大乱,就不能光指望着太子,还得在朝中大臣中下手,正巧参知政事和中书令之间的矛盾就成了一个最好的切入点,所以当初你是刻意将许南蓉送到了梁家人的眼皮子低下,原本你没想让许南蓉活着吧,但又不能死的太早,一定要让那位焦大人和许南蓉旧情复燃,之后再借由梁家之手杀掉许南蓉。”
“单单如此还不够,而当初永极楼自杀的水儿此时就派出了用场。焦大人一看就不是逛青楼的人,当初那次显然是有人刻意将他引到那里,在借由水儿之事闹上一通,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说,还以此加上焦大人好色的名声,但凡许南蓉这事儿闹开,都会将此事归咎于焦广瑞的人品之上,以此打压焦广瑞,所以焦广瑞不敢妄动,这才不得不找你帮忙。梁和昶表面上像是拿捏了焦广瑞的软肋,实则也是将人得罪了透,这事儿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明明能用许南蓉来拉拢焦广瑞,最后却走到了这一步。”
“因为梁家的那位小姐,也就是焦大人的夫人并不如一般闺阁小姐那样温婉含蓄。”荀还是说话时撇过头,语速极快,生怕谢玉绥再给他怼回去,“她无知悍妒,早年焦广瑞娶她也是因为梁大人从中撺掇,最后皇帝下了圣旨,二人不得不结亲。梁小姐原本就看不上焦广瑞,即便焦广瑞已为中书令,比梁和昶还要高了几阶,梁小姐依旧看不上他,觉得他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土包子,且不说许南蓉已经嫁为人妇,就算她依旧是个黄花闺女,送入焦府之后,焦府和梁府都别想再消停。”
谢玉绥:“所以梁和昶直接将梁小姐,也就是现在的焦夫人接走安置起来,自己则控制了许南蓉,想以此和焦广瑞谈条件。”
“焦广瑞早就不是早年那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虽说依旧守着读书人的气骨,但是在官场浸淫多年,即便不想变很多事情也变了,就像他当初明知道自己和梁小姐赐婚是梁和昶的设计却也无可奈何,也从未去寻找在他落魄之时,与之相伴的女子。”说到这里荀还是的眼睛有片刻的出神。
并非是他矫情,而是感情之事就是这样,即便在心里再深刻,遇到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也会下意识往后放放,再过些时日,当初无论怎么轰轰烈烈的感情都会慢慢变淡。
时间这个东西既残忍又让人无奈,它能让一切东西都变得无关紧要。
谢玉绥看着荀还是的侧脸,将他的那点落寞尽数收进眼底。
起初的暧昧这会儿因着两个人的对话逐渐消失,谢玉绥突然问道:“那梁弘杰呢?”
荀还是本以为谢玉绥会问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处理太子的事情,结果却问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他猛地回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反应有些过激。
谢玉绥的视线就这样落到了荀还是的眼睛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漆黑的瞳孔:“梁弘杰的事情你不打算跟我说一下吗?”
荀还是眸光一闪,但是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本以为自己的这点异样可以借着小巷的昏暗悉数隐藏,却不知那点心思全都落到了谢玉绥的眼睛里。
谢玉绥在这时微微低头,方才拉开的那点距离因为他这个动作变得更小。
他拇指摁在荀还是的嘴唇上,表情微沉:“果然你这张嘴说不出几句实话,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套你的话,也不并非想利用你达到什么目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算计再隐秘我都能调查清楚,区别只在于时间的长短。我原本不说是想作壁上观,看个热闹坐收渔翁之利。如今我改主意了,并且正式通知你一下,接下来我会参与到你的计划里,你没有拒绝的机会。还有我希望以后你能坦诚一点。”
谢玉绥手指摩挲着荀还是的下唇,将原本就充血发红的嘴唇磨得更加艳丽,他眯着眼睛道:“是你率先越了界,就不能怪我照单全收。”
“收什么……”荀还是说话时嘴唇擦着谢玉绥的手指,刚说了两个字却又被摁了回去。
“想好了再说,但凡以后我从你嘴里听见谎话,一句谎话就让你闭嘴半个时辰,以此类推。”
荀还是挑眉:“难不成你想把我的嘴缝上?”
谢玉绥轻笑,滚在胸膛里的笑声低沉好听,震得荀还是耳朵发痒。
别人都说他是妖孽祸水,一双眼睛能将人的魂儿勾了去,可在他看来,谢玉绥才真的是祸水,面容英俊也就罢了,那声音明显带了蛊,以至于荀还是咬着舌尖靠着疼痛才没被彻底蛊惑。
之后他就听那一贯正经的人贴到他的耳朵边,压着嗓子沉声道:“缝上哪舍得,自然是亲的你说不出话。”
荀还是:“……”
这还是原本那个冷面冷眼的王爷吗?怕不是被鬼上了身吧!
谢玉绥说话时的热气扫在耳朵上痒痒的,荀还是感觉腿都软的不像话,下巴垫在谢玉绥的肩膀上,靠着身后的墙壁才勉强支撑没真的出丑。他手推了推谢玉绥:“我,我不说话就是了,你先起开。”
谢玉绥也不多纠缠,依着他的力气方要起身,结果就听身后一阵哗啦声。
巷子光线太暗,荀还是歪头,视线投到巷子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辨别出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紧接着他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卓云蔚原本拿在手里的点心撒了一地,他一脸快要崩溃的表情,带着惊恐、带着难以置信、又带着点哭腔哆哆嗦嗦地说:“阁,阁主您能不能就当没看见我……我,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卓云蔚:呜呜呜,求问撞破上司偷情现场还被抓个正着该如何脱身保命,在线等,挺急的!QAQ
第64章 第 64 章
还好这一夜东都内没有发生惊天血案,卓云蔚安然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荀还是穿好官服出了门,路过前院捡到乱晃的卓云蔚时,嘱咐他给谢玉绥带个早餐,所以当谢玉绥早起推门而出时,就见卓云蔚正晃动着推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飘飘荡荡的云。
卓云蔚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后,视线落到谢玉绥身上,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那什么,醒了的话就吃早点吧?我一大早去街上买了些,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一边说着,卓云蔚一边从廊上跳了下来,嘴里咬着根树枝,眼神四处漂移无处安放。
谢玉绥:“荀还是呢?”
“阁,阁主一大早去宫里了。”卓云蔚回的敷衍,他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位异国王爷。
上次他听见荀还是说这是阁主夫人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个玩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直接撞了个正着。
当时巷子太暗,他没有看清两个人在干什么,只瞧见他们靠的极近,交颈相拥,其余的……
啊啊啊啊,其余的不敢看!
虽说邾国开放,男风盛行一时,如今虽有所收敛,却也是在官家无声的打压中放到了阴暗处,很少会有人再拉到明面上。卓云蔚就没见过活的断袖,嗯……从前没见过,现在见着了,还是他们阁主,呜呜呜……
卓云蔚原本以为自己碰见这一幕死定了,结果没想到荀还是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下滚了一地的点心,最后扔给他一个钱袋子,让他原路返回,再去买一包。
卓云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了糕点铺前,又是怎么买完东西回的窄巷,但当他坐回到自己的屋子,嘴里咬了半块糕点时猛地想起了另一个事情。
那个没事儿缠着他的程普……怕不是也是个断袖吧!!难不成对他图谋不轨?!
为着这事儿,卓云蔚几乎一晚上没睡,临天亮出来透气的时候就见荀还是正从院子里出来,而那个常年见不到几次的方景明就在门口等他。
整个天枢阁里能和方景明说上几句话的就只有荀还是,而且还是单方面说,毕竟方景明是个哑巴。可即便方景明隶属于天枢阁,是荀还是的手下,卓云蔚也很少见着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事实上与其说方景明听从于荀还是,倒不如说他只听从于皇帝,更像是个单独存在的个体。
卓云蔚想的入神,说漏嘴了也不自知,谢玉绥在身后脚步一顿:“方景明?”
“嗯?啊……”卓云蔚猛的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没兜住话,顺嘴说了荀还是一大早收到传召,跟着方景明一起进了宫,实在是因为一夜之间他突然就接受了有阁主夫人这件事,直接不拿谢玉绥当外人,“就是……”
谢玉绥听说过方景明这个人,笑笑:“放心我不会多问,立场不同,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卓云蔚听此松了口气:“这会儿估计快回来了,陛下还要上朝,阁主大多在上朝前便会出宫,毕竟陛下不是很喜欢见着阁主。”
两人说着话到了前厅,谢玉绥一脚迈过门槛,玩笑道:“那么好看竟然还有人不喜欢见?”
卓云蔚:“也就王爷您这么说了,还好王爷起得早,不然一会儿凉了还得给您热去。”
早点的样式很多,卓云蔚不知道谢玉绥爱吃什么每样买了点,随意地坐在谢玉绥对面,拿着一个麻团塞嘴里,含糊道:“王爷这次就一个人来?怎么没见你身边的那个傻大个?”
谢玉绥刚拿起筷子瞧着面前的粥,听见这话又将餐具放下,抬眼道:“并非一人而来,其余人有正事要忙。”
“哦。”卓云蔚也就是随口一说,再问就有些多了,他指着小菜道,“这家店阁主很爱吃,我估摸着你俩的口味应该差不……多。”
话说了一半,卓云蔚侧头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嘴——瞧他欠的,没人提昨天晚上的事,他非要往那边靠,上赶着讨打。
好在谢玉绥似乎没察觉到什么,轻笑一声:“没想着荀阁主也有爱吃的东西。”
瞧瞧,瞧瞧,都又搂又抱了还一口一个“荀阁主”,对外当真是滴水不漏,就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暗通款曲多久了,咦,真是该死的甜蜜。
卓云蔚用力咬了口麻团,觉得自己幼小心灵受到了打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找个伴儿什么的。
然后他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程普,程……垃圾!
他好不容易有所转变的心情更烂了。
接下来的饭吃的很安静,谢玉绥再次将筷子放下时优雅地擦了擦嘴,虽问:“荀还是从宫里回来的话一般会从哪条路走?”
*
荀还是从宫里出来时宫门口的角落里依旧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这次马车里没有穆则,也没有卓云蔚,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枯瘦的人,一身漆黑的衣服看起来不起眼,脸上一共没几两肉,颧骨突出,眼眶凹陷,乍一看有些吓人。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马车前,荀还是转身道:“我换身衣服,你且在这等一下。”
那人点点头没有说话,见着荀还是进了车厢后背对着车厢门,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马车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门被推开,荀还是脱了一身官服,穿着青色的衣衫出来时俨然从一个冷冰冰的阁主变成了翩翩公子。
他手指转动着那柄惯拿着的空白扇子,下了马车后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路过方景明时脚步未停,侧头说了句:“你先回去。”自己晃晃悠悠地往主街走。
身后没会儿就传来马车离开的声音,荀还是开着折扇,走了大致半炷香的时间就见到了稀稀拉拉的几个小摊,再转个街角,热闹的主街映入眼帘。
他从宫里出来的时间有些晚,这会儿街上已经很多人,太阳将整条街照的晃眼,街上四处飘散着食物的香气,隐约还能闻到一丝酒香——那是青木坊的酒,远近闻名。
今日趁着时间还早,又没什么安排,荀还是惯例去青木坊溜一圈——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荀还是贪恋的,估计就只有美酒了。
青木坊并非在主街最热闹的地方,几乎位于主街的尽头,街上人不多,酒坊人却不少,荀还是踏进门口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家酒坊店面不大,上下两层,除了提供自酿的酒以外,只有少数的下酒菜。这里并不是很好的聚会地点,奈何酒香醉人,整个东都没有一家的酒能比得过青木坊,所以即便这里又破又小,依旧有很多达官贵人慕名而来。
荀还是进了门后只站在柜台前,见着从里面出来的掌柜的笑笑:“劳驾,来两壶酒。”
“哟,公子可好一阵子没见着了,最近这是又空闲下来了?”店掌柜一脸福相,一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还是老规矩?”
“老规矩。”荀还是回以一笑。
掌柜的应了一声,吆喝着店小二备酒,荀还是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纸扇等着,结果一转头就见这个熟人。
昨天才见过的那个书呆子在经历了那样的场景之下,今日竟然还能有闲心出来喝酒倒也是稀奇。
见着张回看向他时错愕的表情,荀还是微笑点头,原本他以为张回见着自己即便没有匆忙逃跑,大抵也会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那书呆子稍作犹豫后竟是抬步越走越近。
荀还是略有些诧异,但是很快表情恢复正常,难得自觉地端正了自己的站姿,见人越走越近后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能偶遇张公子。”
张回双手交叠作揖,轻唤一句:“大人。”
荀还是虚托了一下:“张公子客气,我哪里担得起大人这两个字,公子抬举了。”
“大……”张回还想再说什么,就见荀还是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他莫要再执著于此。
“张公子这是与朋友一同前来?”
张回似乎有些紧张,眼神不知该落向何处,最后侧过身面朝着柜台,看着里面展示的各种酒坛道:“是,没想到能在此偶遇您。”
张回昨天晚上确实吓得不轻,回去过了一晚上才堪堪回过神,因着丢了魂儿的样子太明显,今天一早就被两个朋友叫出来,不成想在这里会再次碰见荀还是,更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这人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害怕,反而原本沉寂下去的心又开始跳动不停,即便明知道应该跟荀还是保持距离,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走了过来,想要跟他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没什么营养的寒暄。
荀还是对此不以为然,既然对方不觉得别扭,他便也坦然:“今天天好,出来逛逛也是不错。”
张回“嗯”了一声,其实两个人真没什么可聊的,但是张回不走,荀还是还在等酒,一来二去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着,好在很快掌柜的拿了两个小酒坛出来。
“哎哟今天太忙了,伙计们忙不开。”掌柜的将小酒坛放在桌子上,“说来公子近日脸色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来的时候更差了,可曾好好调理过身子?若是身体不好可要少喝点。”
荀还是总来这间店,每次都是拿两小坛酒,时间久了跟这位掌柜的熟识起来,倒也是能聊上几句。
荀还是拿出银子递过去,笑道:“吃着药呢,您没闻着我身上一股子被药汤腌出的苦味吗?”
张回站在一侧听见这话一愣,紧接着小声地吸了吸鼻子,隐约透过满屋子的酒气闻到了一点药的味道,旋即他又想起盛传的言论——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只剩下几年的活头。
此念头一出,张回猛地转头看向荀还是。
光线在他周围勾勒出一个耀眼的轮廓,说话时眉眼含笑,漂亮的不似人间该有的样子,然而他脸上没有丁点血色,脖颈上青色的血管像是小蛇一样清晰地布在皮肤下。
当真是又瘦又虚弱,哪里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张回心脏一紧,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几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自己置喙的立场,他只能安安静静地听着荀还是和店掌柜闲聊。
是了,店掌柜都能闲聊几句,他却笨的找不到话题,怪不得所有人都说他只会死读书,从前没觉得死读书有什么不好,可此时此刻,他却无比痛恨木讷的自己。
“哟,那您可得好好养着,这酒要不……”眼看着掌柜的就要将酒拿回去,荀还是眼疾手快地抢过来,故意板着脸道,“那可不成,银子我都付了,您还想抵赖不成?”
掌柜的也就是这么一说,开门做生意的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见此哈哈一笑,收了银子道:“那您可得好好吃药养身子,下次您要来若是气色更差,我就真不卖了啊。”
荀还是笑笑没有应,一转头发现张回还在,讶异地看着他。
此时荀还是跟先前瞧见的又不一样了,除了惹人的模样以外,和传闻相悖,染了生活气息的样子让张回原本就不安分的心跳得更快了,耳朵里充斥着“咚咚”声响,直到有人唤他才猛然回神。
张回下意识转头,就见他的两个朋友站在二楼看向这个位置,催促他赶紧带着酒上楼,但见着他在跟别人一起,那声催促只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张回对着二楼点了下头,再回头时见着荀还是已经拎着两坛酒准备离开,他赶忙开口道:“大人您这就要走吗?”
“嗯?是啊。”荀还是不解地看向他,礼貌地笑了笑,“我不常在东都,许久未曾见过张大人,替我向张大人问好。”
荀还是说的是宝文阁学士张闻天,张回的父亲。
张回点点头,十分郑重道:“我会将话带到。”
荀还是原本只是客套话,听见这话后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摇摇头道:“我只是客气一下,张公子还是不要回去提到我比较好,容易挨骂。”
说完他摇摇头,又跟掌柜的说了两句话便离开,然而他一只脚刚踏出店门,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墨绿色衣衫,个子比荀还是略高,走到荀还是身侧后不由分说地夺过那两坛酒。
酒坊热闹,四下闲杂人众多,吵闹声不绝于耳。按理说,依着张回和荀还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听不清两人之间说话,可是不知怎么的,张回清晰地听着那衣着墨绿色的人斥责声。
“一路寻不见你人,如今倒是跑到这里买酒,真应当将你扔到药桶里好好泡泡,才能认清自己究竟是什么状况。酒没收了,等会回去抱着药罐子罢。”
而后他就见荀还是弯着眼睛,手指点在对方的嘴唇上,此时他们已经走远,后面再说了什么张回未再听见。
二人渐渐消失在人群里,张回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才猛然回神。
原本站在二楼的人不知何时站到身侧,顺着张回的视线往外探望:“瞧什么呢这么认真,方才跟你说话的是什么人?看你的样子我们都没敢打扰。”
“一个……”张回有回头看了下街巷,那里人头攒动,却没了让他心跳不已的青色身影。
一个刹那间心动不已,却只能成为遗憾的人。
然而张回不知道的是,这次一见会成为这辈子最后一面,往后的日子里,这个曾经惊艳了他年少岁月的人,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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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荀还是买酒这事儿没想瞒着谢玉绥,但是见着人的时候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心虚,以至于酒被夺走了也没多说一句,只是在谢玉绥让他喝药时手指点在他的薄唇上,刻意压着嗓子凑近道:“药罐子我不要,王爷可以用这里喂我……”
大庭广众之下,虽说荀还是的声音很低不会有人听见,谢玉绥依旧不习惯过于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露骨的动作。毕竟是正统皇室出来的人,在礼仪教养方面尤为看重,断不可能在人群之中做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情,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荀还是,用同样的音调小声回了一句:“这可是阁主亲口说的,到时候别后悔。”
荀还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先是有片刻的愣神,而后吃吃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玉绥:“我可以期待一下吗?”
谢玉绥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可以。”说完嘴角捻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荀还是方一进门,卓云蔚就将药罐子端了上来,笑嘻嘻道:“这是阁……阁主您的药,趁热喝了吧。”
他差点说成了“阁主夫人准备的药”,好在视线接触到谢玉绥时及时停了下来,避免了接连两天作死的行径。
荀还是看着有卓云蔚脑袋大的药罐子,还没喝就已经觉得满嘴苦味。
他不能跟谢玉绥使脾气,就只能瞪了一眼卓云蔚:“你这是想毒死我吗?”
卓云蔚缩了缩脖子,说到底他还是怕荀还是,求救地看向谢玉绥。
谢玉绥将两小坛酒放到桌子上,接过卓云蔚手里的药罐子示意他去拿碗,而后将药罐子放到酒旁边,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托着下巴:“一碗药一口酒,喝吧。”
谢玉绥的那个药方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苦的要命,不过荀还是不是个矫情的人,毒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更何况是点苦药。然而能忍是一码事,要不要忍是另外一码事,尤其是面前还多了个能让他撒娇的人,可不得借题发挥一下。
荀还是听见这话瞬间苦了脸,坐到谢玉绥身侧,连一贯上翘的眼尾都垂了下来,一脸不乐意道:“这药喝着也无甚大用,又不能解毒,何必大费周章去熬,不如我们喝点酒,及时行乐。”
谢玉绥原本只是故意逗荀还是才让他喝一整罐,再好的药也不能这么喝,可是在听见荀还是这话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眼底光线幽暗,那视线落到荀还是身上时,即便一言不发,荀还是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若是换做寻常他即便心里并不觉得说错了,却也会软了态度哄哄,可今天突然上来那劲儿就是不想哄。
两人现在并没有明确关系,亲是亲了,抱了抱了,除此之外却是连最起码的心迹都未曾表明,顶多处于暧昧期,算是不用负责的方式。
按理说这种方式是最好的,毕竟荀还是身体很差,按照谢玉绥的诊断还能活个两年多,到时候究竟怎么样谁都说不准,确定关系只会给彼此增加负担,尤其是谢玉绥。
所以荀还是从未在此多言,今天可能是两个人相处的太放松,以至于荀还是没收住口。
话已经出口就没办法收回,荀还是心中甚是懊恼,明显感觉到谢玉绥身上的气压逐渐变低,但他没有哄,脸上撒娇似的表情也收了回去,微笑着起身看向药罐子,状似随意道:“我一直好奇这里究竟加了什么会那么苦,我这辈子吃的药加起来都没你这药苦。”
卓云蔚正巧这时拿着碗进来,察觉到气氛不对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刚想端着药罐子将药导出来,手腕却先一步被捏住。
谢玉绥拦住卓云蔚的动作:“既是苦便不要喝了。”
“良药苦口怎么能不喝呢?”卓云蔚下意识接了一句话,而后转头看向荀还是,想看看是不是自家阁主又作死。
不过他这头只来得及转一半,一双苍白的手先一步拿走了他手里的碗和药罐子,将冒着热气的药倒满一碗,接着又将罐子放到卓云蔚手里示意他出去。
卓云蔚很识相地没再张嘴,出去前将门带上。
荀还是一言不发地端着药一饮而尽,随后坐到一侧,脸上少有地挂着个苦笑:“这是事实,你我都知道。”
“这只是暂时的事实。”
“你我都不是小孩儿了,没必要对未来抱太大的幻想。”虽是如此,荀还是在说出这些话时心脏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旋即走到谢玉绥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身子前倾,“两年没什么不好,你我能保持着这股新鲜感,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去做想做的事情,不会因为时间久了腻烦。”
谢玉绥没有吱声,任由荀还是将身体的重量压到自己身上。
荀还是下巴垫在谢玉绥的肩膀上,侧头看着他线条生硬的侧脸,轻笑一声:“那我以后乖乖喝药,你让我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生气了行不?”
他到底还是软了口气,换作寻常懒得多说一个字的事情,到了谢玉绥这里荀还是到底还是心软了。
说到底哄一哄倒也没什么,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只是荀还是没想到,饶是谢玉绥这样的人也会介意这些,他都已经坦然面对了,旁人还没个当事人淡定。
谢玉绥的表情没有半分软化,低头看着交叉在自己面前的两只手,翻动间,左手食指中间的黑痣落入眼里,让眸光微闪,坚持了没多久后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想沉浸在自我安慰的希望中,也不是忌讳着“死”这个字,他只是不太喜欢荀还是轻视自己的生命。
“毕竟我现在还没死,咱们也没必要非得在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争下去没什么意义。”荀还是起身走到谢玉绥面前,“我会努力去寻找救治的办法,不过说实话,希望不大。”
明明中毒的是荀还是,现在看来却需要他这个当事人来安慰人,谢玉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那些药只能强固荀还是的经脉,让毒腐蚀的稍稍慢一点点,聊胜于无罢了。
但是认命是不可能的,这段时间谢玉绥已经安排了几波人出去打探,只是一直没个结果。
荀还是看着谢玉绥脸上那种无力感,心头突然泛起一阵酸意。
即便他自小就没有家人庇佑,即便周围所有人都在算计着他,即便皇帝亲自给他下毒,即便他这辈子从未顺遂过,他都从未生出过这样的情感。单单是看着谢玉绥的表情,看着他因为自己的身体而下垂的嘴角,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埋怨,怨这上天好不容易给他一个可以寄予感情的地方,却只有短短两年的时间可以享受,而这两年里,他依旧不能安稳地跟在这个人身边。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荀还是踏前一步将那人的头抱在怀里,抚摸着如墨般的乌发,忍着胸口的疼痛,强行让自己面上看起来没有丝毫破绽,随即说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首先考虑的并不是别人的感受,当初我给过你机会,告诉你不要回应我的感情,但你不听那我便也不会再客气,所以即便我自己所剩时日不多,这些时日你也别想跑,只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找不到别的方法……”
他声音到这里稍作停顿,抱着谢玉绥的动作更加用力,深吸一口气:“去年年末的时候你跟我说我的时间还剩三年,现在按照那个日子来推应该还有两年半不到,凑个整吧,我只要你陪我两年,两年就好,之后我送你个礼。”
谢玉绥听见这话猛地推开他,目光灼灼地直视着荀还是的眼睛,脸色较先前还要阴沉,嘴唇紧抿,咬着牙道:“什么叫凑个整,什么叫两年,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荀还是被推的踉跄了几步,双手一空,方才聚于胸前的热气顷刻消散。他淡淡地回视着谢玉绥的眼睛,无甚表情道:“王爷是成大事之人,莫要因着儿女情长而失了理智,即便荀某长命百岁,之后也未必能跟王爷走到最后,有朝一日王爷且还是需要娶妻生子,更何况王爷雄心勃勃,待登顶之日,三宫六院岂是您一人所能决定的。”
“荀还是!”谢玉绥猛地站了起来,手用力捏着椅子扶手,险些将椅子捏碎。
眼看着谢玉绥目眦欲裂,荀还是叹了口气。
他也觉得自己今天有些不正常,这种话未必非要拿到明面上去说,大家心照不宣到时候好聚好散是最好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他张开手臂想要抱抱谢玉绥,然而刚走到谢玉绥面前就被推开。
“既然荀阁主如此有觉悟,现在跟我这样又是为何,在你临死之前给自己找点乐子?”
“没有。”荀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有些无奈地苦笑,“王爷你相信命吗?”
谢玉绥:“不信。”
“我信。”荀还是道,“是不是觉得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很好笑?但是我相信有些命运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就像我遇到你。”
没有难过,没有不甘,没有对命运的愤恨,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落到谢玉绥的耳朵里他却一阵心疼,先前因为荀还是的话而起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次谢玉绥没再犹豫,也没有再让荀还是主动,他两步走到荀还是面前,用力将人抱在怀里。
荀还是真的太瘦了,一条胳膊轻轻松松地能将人整个环住,空有个骨架,身上却见不得几两肉。
谢玉绥叹了口气,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坦白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搜寻了,打探着各个地方流传的神医,目前虽没有进展,但也没说不行,再看看吧。”
荀还是点点头没再像先前那样反驳。
说到大夫,荀还是突然想起来今天在街上瞧见一个熟人,笑了一声道:“今天街上不知道你见没见着,就在青木坊对面有个摊子坐着个熟人。”
“嗯?”两人拉开一点距离,谢玉绥问,“什么摊子?”
“一个看病算命的摊子。”荀还是轻笑,“你还记得咱们从邕州回来的时候,路上捡的那个人吗?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半仙儿。”
“李兰庭?”
“对啊。”荀还是低低地笑了起来,旋即说道,“既然都找到各路神医了,要不我们也让这位半仙来给我看看?”
“胡闹。”谢玉绥皱眉不悦。
荀还是“哎呀”了一声,两人气氛渐缓,他心思又开始不老实想着回来时路上说的话,眼珠子一转,依着两人抱着的姿势挪到了桌子前,他冲着药碗努努嘴道:“你看,药都喝完了,先前让我期待的事情呢?王爷一言九鼎,可不能就这样失信于人。”
谢玉绥着实应付不了荀还是这种耍赖的动作,无奈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啊……”荀还是视线扫了一圈,落在酒坛子上时突然一亮,随后探着身子将酒拉到身侧。
“少喝酒。”谢玉绥皱眉不悦。
“嗯……”荀还是答的很不走心,将小酒坛拿到两人面前,酒味四溢,不愧是远近闻名的酒坊,即便谢玉绥不好酒都不禁被这香味吸引。荀还是见着谢玉绥的表情,眼睛一眯,“我要讨王爷的承诺了。”
“什唔……”谢玉绥刚一张嘴,就见荀还是动作极快地含了一口酒,随后酒坛子往旁边一扔,直接掐着谢玉绥的腰倾身向前。
清香的酒味缭绕在两人唇齿间,伴随着灼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