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苏宅苏祈安是回不去了,她无颜面对颜知渺,干脆住在总号。
    白天她在总号忙家业,夜晚她在这处思考漫漫人生路。
    思来思去,思绪一团乱麻。
    麻到最后,怨怪自己不争气,三杯酒下肚,就对人家黄花姑娘亲亲抱抱。
    流氓、色狼、登徒子。
    这下欠的债、造的孽,愈发还不清了。
    最可怕的是,在她整理心绪的这段时间,颜知渺俨然是个不消停的祖宗。
    第一天,颜知渺买了糖糕蜜饯来了总号,要与她一起分享,吓得她拉着把头们议事,从天亮议到天黑,反正就是躲着不见。
    第二天,颜知渺买了许多奇珍异巧的小玩意儿来了总号,要与她一起分享,吓得她又拉着把头们议事,又从天亮议到天黑,再次躲着不见。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七天,日日夜夜陪着议事的把头们熬不住了,通通告假,以身体抱恙为由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这近乎于变态的刻苦和勤奋,致使苏祈安的郡马排行连升三位,惹来其余郡马的嫉妒和愤恨。
    谁也不甘落于人后,纷纷放弃效仿曹葆葆的烤鸡屁股,开始思索新出路——要么悬梁刺股,要么闻鸡起舞,更有甚者,搞起了夙兴夜寐,熬垮了身子。
    第八日,颜知渺没去总号寻人,郁郁寡欢的闷在主院,往游廊下那一排排小小的发财树浇水。
    银浅看不下去了,提醒说:“发财树喜干不喜湿,再浇下去会死。”
    颜知渺便去游廊下坐着发呆。
    银浅知她是近来在苏祈安那处碰了一鼻子灰才心情低落,哄道:“郡主,不如奴婢叫几个人来陪您打马吊,您这月手气旺的很,一定能赢。”
    颜知渺摇摇头。
    银浅:“打马吊可是您的最爱呀!”
    复又嘟嘟囔囔道,“唉,爱情果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打马吊与之相比都索然无味了。”
    颜知渺不在意银浅的胡言乱语,抛出三连问——
    “我真的很招人烦吗?”
    “她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如何做能让郡马喜欢我一些?”
    她原本是想投其所好,问了在主院伺候的丫鬟婆子,得知苏起安喜欢吃甜食,方才去东街最好的蜜饯铺子,买了好多吃食送去。
    苏祈安却躲着不见她。
    她又继续跟丫鬟婆子打听,得知苏祈安闲来无事也会玩些九连环、鲁班锁的小玩意儿,便又去南街寻了几个货郎,买了好多送去,苏祈安还是躲着不见她。
    一连七天,她绞尽脑汁,腿也快跑断了。
    银浅提出建议:“我家有个爱读书的小妹,她曾跟我讲过,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人的胃。”
    “你小妹说得没错,可惜我厨艺不精,只会熬汤。”
    银浅沉默了,总不能天天让郡马喝汤吧。
    “您还是接着投其所好吧。”
    “……主要是投其所好,行不通啊。”
    颜知渺十四岁闯荡江湖,十六岁继任魔教教主,掌管至今已有四年,遇事冷静自持杀伐果决,几乎没有过束手无策的情况。
    好巧不巧,药嬷嬷路过这处,观她们二人愁容满面,不禁出声询问,得知她们的忧愁后,爽朗的笑道:“郡主不必烦恼,要想讨一个人的喜欢,不一定非要投其所好。”
    颜知渺不明就里,请她明示。
    药嬷嬷吐出六个字:反其道而行之。
    “郡马一出生,我就留在苏家伺候她,很了解她的脾性,软硬皆不吃,不过她讨厌下雨天,害怕耗子,不喜欢没规矩的人,而且言出必行行必有果,是以最烦提前定好的事骤然变更……郡主不妨从这些地方入手一试。”
    颜知渺豁然开朗,佩服药嬷嬷的不拘一格。
    药嬷嬷却面露惆怅,遥望碧蓝天空,眼角也有清泪滑下,低念道,往事不可追。
    颜知渺估摸着她那不可追的往事里,应该有个爱而不得的人。
    真想不到啊,药嬷嬷还挺有故事。
    .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颜知渺回了东跨院,伏在书案边,捏着小狼毫蘸饱墨汁落下笔。
    一,讨厌下雨。
    二,害怕耗子。
    三,要守规矩。
    四,……
    书写完毕后打开窗户,脑子飞快转动,翌日,她亲自跑了一趟钦天监,询问近期何时会下雨。
    晚上,她又换上夜行衣,蒙上面,一通飞檐走壁,翻进了苏家总号,偷走了所有雨伞,再钻进马厩割断了马车的套绳。
    然后回家耐心等待。
    三天后的清晨,她早早起身,撩开床帐望窗外,黯然失色的天空下着不大不小的雨,雨点密密匝匝的敲打屋顶青瓦,淅沥沥淅沥沥。
    颜知渺深深呼吸,湿漉漉的鱼腥味吸入腹中,只觉其如青草香气般甘甜。
    .
    苏祈安一如既往地黑袍黑云靴,将冷冷酷酷的表情衬托得愈发冷冷酷酷。
    她长身玉立于总号门前的台阶上,伸手碰了碰沿着屋瓦垂直而下的雨帘,温度还是有些刺骨,嘟囔今年春天来得太慢。
    她眉心皱出个“川”字,前些时候就定好在今日去各街巡看铺子,偏偏逢了雨。
    独孤胜呼哧带喘的跑回来:“郡马,油纸伞一柄也没有了。”
    苏祈安:“奇怪?”
    总号里每日进进出出的人太多,油纸伞自是常备之物,而且数量不少,不该出现短缺的情况。
    苏祈安思忖小片刻,道:“你去套马车来。”
    “是,您稍等。”
    苏家在玉京的铺子颇多,苏祈安至少要分三日才能巡看完毕,今日无非是沿着小秦扬河转一转。
    总号就在小秦扬河,是以马车不必太隆重的。
    独孤胜去去就回,马车却没牵来。
    “家主,马车的套索全被割断了。”
    苏祈安:“?”
    独孤胜单膝跪地求责罚:“属下有罪,总号恐怕是进了贼,属下竟然未曾察觉。”
    他哑了一晌,接着道:“伞肯定也是那小贼偷?”
    “或许吧,”苏祈安握住他抱起的双拳,示意他起身,“你是苏宅的护院,不是总号的护院,怪罪不到你头上”
    “属下这就去报官……”
    “恐怕贼人难抓啊。”
    “您的意思是……”
    “商场如战场。”苏祈安目视前方放慢呼吸,浑身有股超然绝尘的气质,讲出早就参悟出的大道理,“最高端的商战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手段,比如偷我的油纸伞、割断我的马车套绳。”
    独孤胜怒不可遏,杀气腾腾地拔出大刀:“我去砍了那些狗贼。”
    苏祈安:“狗贼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去哪砍?先去忙正事吧。”
    “雨还下着,要不我们改天再去。”
    苏祈安觑着他:“今日事当日毕,定好的行程安排,哪怕天上下刀子我也不怕。”
    此乃家主的以身作则。
    苏祈安抬腿迈进雨中,冷冷的冰雨淋下,但她没有丝毫退缩,脚步坚定无比。
    走着走着,看见不远处有一位身穿藕色衣裙的姑娘,撑着油纸伞娉娉袅袅而来,其气质沉定雅然,安静了天地之间所有纷扰和嘈杂。
    从不曾被美色迷惑的苏祈安愣了神。
    她不自觉地加快脚下速度,想要一窥油纸伞下的芳容。
    距离近了些……再近了些……
    但见姑娘略略抬高伞面,露出一双凤眸,只一眼就春光堆叠,山花烂漫。
    姑娘在笑,笑意伴着春雨的吟诵:“郡马。”
    郡……郡主!
    苏祈安拔腿就往回跑,跑出了一种青天白日撞见鬼的惊悚感。
    独孤胜朝着她渐跑渐远的背影呼喊:“郡马,方向错了,走这边。”
    苏祈安:“不去了不去了!”
    独孤胜迷惑了:说好的天上下刀子也不怕呢?
    颜知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