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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乌镶月就拜访了?劳·蜜尔娜。


    他来得还算及时。


    生意做到全?国的大商人,在昨日与摩菲·戈尔德交锋, 又在加卡托兰见了?几个老熟人, 交接了?部分工作? , 又领下了?新任务。


    “如果你?再晚来那么?一会儿,恐怕就只能见到我?的信件了?。”


    蜜色皮肤的女人双腿交叠,优雅端坐在柔软顺滑的毛皮沙发上,一面把玩着?一个盒子里的珍珠,一面不疾不徐地说话。


    那些珍珠个个都有婴儿拳头?大小, 而?且颜色莹润洁白,一看就是稀罕物件。


    乌镶月对珍珠没什么?兴趣,都被吸引着?多看了?两?眼。


    劳·蜜尔娜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顺手就将盒子推了?过来。


    盒子不大, 盛放了?十几颗漂亮的珍珠,光泽明亮得晃眼。


    “喜欢的话, 拿走吧。”


    劳·蜜尔娜很?是大方道。


    乌镶月一惊,连连摇头? ,“不,不了?。”他不是不知道这些珍珠的价值, 可这个时候莫名感觉, 不能收。


    他不是为?了?珍珠来的……不能在这里拿走东西。


    “是吗。”


    劳·蜜尔娜也没有强迫,只略感可惜。


    这么?早上门拜访,如果不是急事,就是要事。无论?哪个,都是麻烦,都会消耗她的人力财力。


    偏偏她的立场,已经不好拒绝乌镶月了? 。


    这些珍珠,其?实可以当做一种婉拒。


    有时候,收下可以度量价值的珍贵物品,就难以换取无价的东西了? 。


    这是很?简单的心理。大多数人不会连续向同一个人提出两?个难以完成的要求。


    但?不知道是乌镶月知晓其?中含义,还是误打误撞,总归,她这一劫是躲不过了? 。


    想到这里,她的姿态还是没变,倚靠在沙发上,手中转着?两?颗珍珠。


    “所以,您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称呼从“你?”变成“您”的时候,好像一下从类似朋友的闲谈,升级成了?更加正式的社交场合。


    尽管这间客厅只有乌镶月和她两?个人。


    他还是挺直了?腰背,目光灼灼。


    “我?希望你?,帮我?调查一件事。”


    他简要说明了?之前马挪河城的事,因为?劳·蜜尔娜知道他假扮无相的身份,所以也很?多细节也不用遮掩,如实说了? 。


    事情不长,甚至可以说得上简单。


    从乌镶月现在的角度来看,抓出流言散播者,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要操作?的难度很?大,需要耗费的精力也多。万一疏忽大意,让对方警觉逃走,就得不偿失了? 。


    所以这件事最好还是交给有余裕的人。


    “这样啊。”劳·蜜尔娜把玩着?珍珠,垂下眼眸,似乎在欣赏那颗珍珠,又似乎是陷入沉思。


    好一会,她突然问。


    “您知道,这颗珍珠是怎么?来的吗?”


    乌镶月一懵,视线落在那颗珍珠上,之前确实不太清楚,但?后来看过巫庚家的藏书,正好翻到过相关内容,对珍珠的来历还是知道的。


    “蚌里会产珍珠。”


    “是。”劳·蜜尔娜笑了?笑,将珍珠捻起,又放到他眼前,“也不是。”


    没等乌镶月发问,她继续说,“珍珠来自河蚌海蚌,但?这么?大这么?规整的珍珠,要一次性找到十几颗,要费的功夫不小。当然,正是因为?这些花费的功夫,才让珍珠变得昂贵又珍稀。这是正常的市场情况,却不是商业的做法。”


    “商业的做法?”


    “商人追求利益最大化,追求效率最高。通常为?了?采集珍珠,要么?自己养殖蚌,要么?雇佣大量的人去专门的海域下挖蚌采集。无论?哪一种,都不符合商业做法,或者说,我?的做法。”


    听?劳·蜜尔娜把自己的做法称作?商业做法,不知为?何,乌镶月总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没出声,继续听? 。


    “世人追求珍珠,不过是觉得珍珠好看又稀罕,珍珠到底来自哪里,到底如何产生,其?实并不在乎。既如此,我?只需要提供能够被认可的珍珠,不就好了?,何必按照正常流程,花费那么?大功夫采摘。”


    乌镶月有点惊讶,“被认可的珍珠?”


    “话题回到最初。”劳·蜜尔娜神秘地笑了?笑,“这些珍珠是从何而?来?答案很?简单——炼金术室。这些珍珠不是天然产生,而?是经过炼金术分析又借由相同物质合成的产物。”


    乌镶月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这……”


    目前帝国内,炼金术大多用在制造药剂、道具、材料上。虽然最初的炼金术就是为了冶炼黄金,但?黄金不能凭空产生,还需要大量金属材料,林林总总算下来,价值其?实差不多,所以一直没有被市场禁止。


    但他没想到,黄金不能冶炼,珍珠却可以。


    这个办法还被劳·蜜尔娜握在了?手里。


    可震惊归震惊,能做到劳·蜜尔娜这个地步的商人,手上握着?什么?机密都不奇怪,问题是……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他想知道马挪河城的流言幕后黑手,与这些炼金术制造的珍珠,有什么?关系?


    蜜色皮肤的女人朝着?他笑了?笑,银色眼眸弯起,声音如流淌的蜜糖,一瞬灌得人心醉神迷。


    她说,“您何必在意那些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对您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找出是谁在背后做这件事,而?是需要尽快,让自己成为?唯一被认可的珍珠。这样一来,无论?谁再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您才是珍珠的事实。”


    唯一被认可的珍珠,这不就是在说……


    乌镶月感觉那句话卡在喉咙里,好一会才在难言的艰涩里,从他忍不住呼出的气流中,飘了?出来。


    “你?是说,让我?完全?取代无相大人?”


    或许他不是没有隐隐想过,或许那天他第一次见到倒地的无相大人,就产生了?类似的念头? 。


    可这念头?对于一个小喽啰来说,太过于不知天高地厚,也太过于异想天开,所以他一直都仅仅是告诉自己,他只是那时鬼迷心窍,一时假扮成了?无相大人。


    而?后的事,大多都是因为?他那时鬼迷心窍的代价。


    可是,真是这样吗?


    世人并不在意珍珠从何处而?来,只在意珍珠是珍珠。


    乌镶月未必不能理解这一点。


    “可是……我?怎么?做得到。”


    黑发少年低喃了?一句,攥紧拳,又看向催动?他欲望,挑拨他心绪的商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要代替、成为?那位大人,都是几乎做不到的。”


    劳·蜜尔娜自然清楚。


    毕竟前不久,她还有过弄死冒牌货,逃离组织的想法。


    可正是因此,她才能说出这话。


    “乌镶月大人。”


    这是她第一次用他真正的名字口称大人,像是在面对自己真正的首领,语气恭敬不失礼貌。


    “您与那位的不同,只要稍微仔细感觉,就能分辨得出来。即便如此,您还是驾驭住了?七星中的其?中两?位,让他们对您毫无异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您或许认为?这是侥幸,但?昨日我?与那两?位都简短交流过,他们还没有到头?脑昏沉,思维混乱的时候。我?想,他们未必不知道您的破绽,却还是心甘情愿在这破绽下,将您假扮的无相大人,当做真正的组织首领。”


    乌镶月听?到这里已经有些心惊胆战,下意识回忆摩菲·戈尔德和颜诡日常与他相处的细节。


    却听?见面前那位七星大人若无其?事道。


    “您为?何不能更加客观、冷静地看一看自己,理解您其?实已经得到了?,不止我?,哦还有那位暗杀者阁下,不止我?们两?位七星的认可?”


    “这不可能!”


    乌镶月几乎是脱口而?出。


    从他第一次遇那两?人见面开始,他所做的,顶多是尽量弥补了?无相大人不在的空缺,根本?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得到认可?


    无相、无相大人明明更加厉害!


    劳·蜜尔娜直直盯着?他看了?一会,忽而?转移视线,看向墙面上的摆钟。


    古典样式的摆钟滴滴答答,在骤然安静的室内显得尤为?突出,似乎一瞬间,与乌镶月的心跳吻合。


    他控制不住,只能听?着?它顺着?节奏,越跳越快,越跳越急。


    难言的心绪中,他想要说点什么? ,“我?……”


    却被打断。


    “乌镶月大人,抱歉,已经到了?启程的时间。”


    蜜色皮肤的女人优雅起身,朝着?他微一颔首,几步就走到了?门口,微微一顿,转头?看他。


    “您的请求我?已经知晓,我?仍然希望比起这件事,您能优先考虑我?提出的建议。如果您答应,我?自然会全?力帮助您。毕竟,我?认为?,比起那位神出鬼没,并不在意我?们的首领,您已经算得上合格。”


    她丢下这句话,姗姗离去,步伐轻快得一点儿也不像才丢下一道惊雷的人。


    唯有被那雷光劈中了?的人,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


    乌镶月感觉自己脑子乱糟糟的,明明是来寻求帮助的,怎么?反而?又揣了?一兜子的迟疑与犹豫回去。


    以至于他撞上摩菲·戈尔德的时候,脑子里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不是对方是他现在身份的上司,而?是另一句话。


    “你?知道无相大人是谁?”


    恍惚之中溜出口的话,叫乌镶月差点跳起来。他甚至来不及打量摩菲·戈尔德,就连忙找补,“我?是说,你?知道无相大人去哪里了?吗?最近好像没有看见他。”


    这话也不算错,之前他打听?过,无相大人每三个月会来一次总部,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


    红发青年微微一顿,似乎也没有在意之前那话,平静答了? 。


    “无相大人的行踪向来是难以琢磨的。”


    标准回答,也是之前乌镶月听?过的回答。


    他刚刚松了?口气,摩菲·戈尔德便上前一步,与他擦肩而?过,语气里似乎带了?点笑。


    “但?我?想,您……也许比我?更清楚,他在哪里。”


    “!!”


    乌镶月呼吸一滞,猛地转头? ,却见对方已经越过自己,和另一个成员交流起什么? 。可恶的是,红发青年明显注意到他的视线,甚至有空对他眨眨眼,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明摆着?不想和他现在讨论?这件事。


    乌镶月气闷,却没有办法,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命令摩菲·戈尔德停下,除非他扮成无相大人。


    可那样的话,谁知道是不是特意诱他入套的陷阱。


    黑发少年绷着?脸回房间,他还在休假中,一路上不少对他感到陌生的加卡托兰成员,看见他胸口的牌子,好奇想要搭话,却见了?他那黑沉的脸色,缩回了?脚步。


    乌镶月不知道这些插曲,他回房间,第一件事便叫了?人。


    “寇五,你?……”


    他看着?安静伏身的暗杀者,一瞬间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但?很?快他又想起自己的目标,便还是问道。


    “你?是不是猜到,颜诡和摩菲·戈尔德怀疑我?的身份了?。”


    寇五作?为?暗杀者跟在他身份,倘若说棋局中人无法看清情况,那么?棋局外?的寇五,理应知晓一二? 。


    黑衣裹身的暗杀者抬头? ,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灰蓝色的眼眸如缥缈山间云雾,还没被看清其?中情绪,就快速落了?下来。


    他说,“是。”


    第52章


    乌镶月盯着寇五好一会。


    然后像是突然卸力, 往后仰头,靠上?了沙发。


    房间?顶部过分璀璨的灯光,仿佛变成了无数个彷徨的影子,将思绪拆碎得乱七八糟。


    各种猜想在脑中碰撞,一会儿是那两人?早就怀疑他,为?什?么不揭穿?一会儿担心离开房间?就会马上?被抓。一会儿又想,说?不定真像劳·蜜尔娜说?的那样,他们?有一点点认同他?


    大概是最后一个想法带来的勇气, 沉静许久的房间?里,少年的声音微弱。


    “寇五,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等待了许久的暗杀者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移开,就像当初在那个揭穿身份的山洞里,全部心神都系在同一人?身上? 。


    此刻的回答,也如神色般平静。


    “嗯。”


    黑发少年闭了闭眼,重重呼出一口气,好像将那些犹豫纠结都在这一口气里吐出。


    再睁开眼, 便又是那个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乌镶月了。


    他起身,从腰间?抽出黑色腰带,在空中甩开, 一眨眼, 手上?就多了一件加卡托兰人?人?熟悉的斗篷。


    这是乌镶月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披上?这件代表另一个身份, 代表他最大秘密的黑袍。


    寇五隐约感觉,乌镶月对他的信任更?高了。


    说?来也是奇妙,乌镶月与无相大人?不同, 是要略微矮一些的,身形也要单薄些。但这件斗篷穿在身上? ,就没有人?再在意身高身形这些外物,满心满眼都是黑斗篷带来的沉重压力。


    站在面前的人? ,一瞬间? ,变成了统领整个加卡托兰的无相大人? 。


    “寇五,带我去见摩菲·戈尔德吧。”音色也低沉冷漠。


    寇五看了两眼,深深埋下头。


    “如您所愿。”


    作为?暗杀者,寇五的隐匿技术与潜藏手段都是一流的。至少如果没有他,乌镶月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手段避开他人?视线。明明在时常有人?走动的城堡里,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


    直到顺利来到摩菲·戈尔德的办公?室,他都还有些晕晕乎乎,像是玩了一场捉迷藏。


    “你……”


    他压低声音环视周围。


    偌大的办公?室格局简单,墙角摆着一个封存文件的大柜子,正对门是办公?桌椅,右边是待客的沙发套组。整个屋子都透着简洁高效的气氛,倒是与其主人?的行事?作风符合,虽然那人?外表看上?去轻浮又可疑。


    摩菲·戈尔德不在这里。大概是有事?出去了,但看桌上?摊开的文件,迟早会回来。


    于是乌镶月安心把话?说?完。


    “你注意时机,倘若……”他顿了下,“倘若发生不可控的情况,就出手。”


    这话?说?得含糊,没有说?不可控的情况是什?么意思,出手又是对谁,但寇五好似已经明白? ,点了点头,便闪身不见。


    乌镶月抿了抿唇,目光在沙发套组上?扫过,然后一顿,转向另一个方向。


    *


    摩菲·戈尔德刚推开门,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离开时门是锁上?的,唯一的钥匙也在他身上? 。


    但有什?么人?来过,而且还没有走。


    在整个加卡托兰,有胆子这么做的人? ,屈指可数。


    红发青年挑了挑眉,抬头便是一副惊讶中掺杂喜悦的表情。


    他自然地带上?门,朝办公?桌走近两步。


    “不知大人?回来,倒是失了礼数。许久未见,大人?怎么突然来我这小地方了?倒是叫我惶恐的很。”


    背对着办公?桌的椅子转了过来。


    俨然坐着黑袍遮掩,面容模糊的男人? ,也是加卡托兰众所周知的首领——无相。


    “是吗?我倒是看不出你有一点惊讶。”


    毫不掩饰的质问语气,如果是一般人? ,大抵都要两股战战,思考最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处。


    摩菲·戈尔德的神色半点未变。


    甚至又近了几步,靠上?办公?桌,离无相仅有一米之隔。


    在明显超过安全距离的范围里,他垂首,低低笑了一声。


    “我是无相大人?任命的情报专家,如果连面上?的情报都控制不住,那就是丢大人?的脸了。”


    “情报专家……你的情报工作确实做得很不错。”


    “大人?谬赞,不过是在下应尽的职责,一切多亏您的教导。”


    “我的教导?我可不记得教过你什?么。”


    “当初如果不是无相大人?,我可能还在偏僻的小镇,做不被重视的私生子,怎么会有如今的风光?无相大人?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黑袍男人缓缓念出这几个字,语气骤然低沉,“这么说?,调查我的真实身份,也是我亲自教导你的了?!”


    虚与委蛇、假意周旋的对话? ,一瞬间被撕裂开温馨和谐的外皮,露出不容忽视的尖锐内里。


    空气安静了一瞬,松弛的线无形中绷紧。


    近在咫尺的两人?之间? ,似有隐隐的火光闪现。


    红发青年自进来开始,挂在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像是索然无味,又像兴致全失,直起身子,看向黑袍男人? 。


    “过时的话?题,在情报上?是会输人?一筹的。大人?专门来问这件事?,是终于打?算揭开神秘的黑袍,告诉我您的样子了吗?”


    明明遭到质问、受到压迫的一方是他,他看向“无相”的目光却不闪不避。


    碧绿的眼眸在清浅的阳光照射下,显出一方过分的剔透,像是一面镜子,将面前人?牢牢锁在其中。


    “我一直都很期待,能亲眼见证这一天。”


    就连好似示弱的话? ,都说?得像是高高在上? 。


    这副过于气定神闲的态度,让与办公?桌后鸠占鹊巢的人? ,心底沉了一沉。


    “你已经有答案了?”


    “您需要什?么样的答案?”


    摩菲·戈尔德用他那惯用的,情报人?员喜欢的含糊不清,语气轻佻地问,“或者,您期待什?么样的回答?我不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您会突然出在这?”


    没等黑袍男人?回答,他又压低了身体,低柔了嗓音。


    “可我们?都知道,假的没法变成真的。对吗?大人?。”


    没有叫他“无相”。不,从这次“无相”出现,摩菲·戈尔德就没有再叫面前人?为?无相,只是代称为?大人? 。


    并不掩饰的称呼变化,在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此时此刻,这句话?像是无情的判决、绝路的前兆,不留一丝辩驳的余地。


    乌镶月躲在黑袍之后,即使有了心理准备。


    那一瞬间? ,瞳孔也猛然缩了下。


    心脏怦怦直跳,带着种班门弄斧的迟迟蔓延的羞耻,也有主动权从摩菲·戈尔德出现开始失衡的愤怒。


    没想到,这场原定要逼问摩菲·戈尔德的谈话? ,在对方几句话?间? ,就完全转向了对他不利的局面。


    作为?加卡托兰的七星,摩菲·戈尔德的优秀毋庸置疑,无论在战场上? ,在帝都里,还是现在,都表现出了对方强大的情报收集力量,对情报的利用能力。


    面对这样的对手,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如果是以前的他,不,如果是两个月之前的他,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当场脱了黑袍,痛哭流涕,请求发现他真实身份的这个人? ,留他一条生路了。


    可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能改变人?的并非时间? ,而是这段时间?中经历的一切。


    乌镶月假扮成无相大人?的这段时间? ,所经历的事?情,恐怕比他迄今为?止活过的时间?里,加起来的还要印象深刻。


    所以,也该有改变。


    黑袍男人?沉默着,好像被那一番过分刺痛的话?吓到,说?不出话? 。


    摩菲·戈尔德微微后退,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有些无趣的、冷淡的表情。他心想,或者还是操之过急了。无论是他,还是颜诡,在默认下做出的决定,还是有些……


    “假的变不成真的。”


    突然响起的声音,宛如宏大乐曲的前奏,沉静稳重,却不容忽视。


    摩菲·戈尔德微微睁大眼,听见一道掷地有声的话?语。


    “除非——你们?主动选择了假的。”


    红发青年神色一顿,又笑开,“大人?说?笑了,这种事?,我们?什?么时候……”


    一只小袋子,被甩到了桌上? 。


    熟悉的花纹,熟悉的颜色,是在执行寻找劳·蜜尔娜下落的任务时,由摩菲·戈尔德亲自交给?某个人?的。


    看到这个小袋子,一直淡定自若的情报专家,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


    他垂下眼眸,视线在小袋子上?滑过。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大人?从我不成器的下属那里,强行抢过来的吗?那样我不成器的下属,这会恐怕会哭得很伤心了,请容我拿回去吧。”


    他的手还没碰上? ,就被打?断。


    “你在里面放了一道密令。”


    乌镶月沉声,将话?说?得更?清楚,“一道,只有组织的最高统治者——无相大人?能够使用的密令。”


    当时他得到这个小袋子,以为?会是什?么锦囊妙计。


    没想到,其实放置着一道试探身份的炸/弹。


    摩菲·戈尔德眯眼,下一秒耸了耸肩。


    “原来你打?开了啊。”


    “你凭什?么以为?我没有打?开?”


    乌镶月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刻意端着无相的口气,摩菲·戈尔德也不惊讶。


    “当然是因为?我的情报网,时时刻刻都跟着您了。”


    他叹了口气,略有些遗憾似的,“当初您不小心中了陷阱自身难保的时候,我以为?很快就会接到密令了。没想到,最后您凭自己?的力量,居然真的赢了那个劳·蜜尔娜。”


    说?起这件事? ,他还感慨道。


    “那可是原来的无相大人?,都没有完全搞定的女人?。想必,她真的在你身上?看到了足以投资的商机吧,你觉得呢?阿月。”


    乌镶月抿紧唇瓣。


    尽管猜到了真相,也在这次对话?里进一步确认了,但真的被揭穿的那一刻,心情还是难免复杂。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要说?到那么远的话?题吗?”


    红发青年完全失去了面对首领的表面尊重,见乌镶月不为?所动的态度,才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要说?怀疑的话?,大概是那天你独自出城迎战勇者的时候了吧。”


    乌镶月眉头皱紧又松开。


    那个时候他自顾不暇,为?了活下去暴露了太多,被捕捉到破绽也没有办法。


    “别误会。”


    仿佛看透他在想什?么,摩菲·戈尔德笑了笑,“我说?的不是你与勇者打?得难分难舍的事?,我说?的是,你没有舍弃那一座小城,决定迎战的时候。”


    “那么早?”


    乌镶月是真的惊讶了,他自认当时的决定没什?么错,而且,没记错的话? ,那个时候,颜诡和摩菲·戈尔德也没有表现出不对啊。


    “出战在即,干扰军心是重罪。”


    情报专家先生意有所指,“即使你的身份可疑,也不该在那个时候被揭穿。如果被加卡托兰其他人?知道,我们?的无相大人?是个假的,造成的后果,远比丢了一座城严重得多。”


    乌镶月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


    他想起之前与劳·蜜尔娜谈话? ,她说?了“掩耳盗铃谁都会”,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的破绽是后来暴露的,没想到早在那时,身边的七星就已经察觉。


    他蜷了蜷指尖,还是不明白? 。


    “那之后,你们?有很多机会揭穿我。”


    如果那个时候就揭穿,或许乌镶月根本走不到今天,也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为?什?么要揭穿?”


    摩菲·戈尔德反而露出惊讶的神色,太过明显,叫人?看出他是故意的。


    他也不在乎能不能被人?看出,又说? ,“那场战争,你不是已经证明了,你可以暂且代替无相大人?,发挥应有的作用吗?揭穿你,除了杀一个无名小卒,让整个加卡托兰陷入动荡,还有什?么好处?”


    好处、作用,轻飘飘的几句解释,将两位七星的所作所为?全部归咎于一时利益权衡。


    乌镶月能理解,如果是他在他们?的立场上? ,或许也会做出相似的选择,理由也差不多。


    但对方说?来说?去,偏偏回避了最关键的问题。


    也是让他那句“选择了假的”成为?最有利证明的问题。


    披着黑袍的人? ,极其突兀地,摘下了兜帽。


    不出意料,露出了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一张摩菲·戈尔德熟悉,也心动过的脸。


    黑发少年抬头,漆黑的眼眸宛如沉溺的深泉,幽邃又清寂,带着不容回避的强烈存在感,望向他。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将那道密令给?我?”


    独属于无相大人?的密令,代表了一线生机。


    也代表了一旦使用了这道密令,无论愿意不愿意,无相的真实身份,就是——乌镶月。


    第53章


    这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起码在当下, 摩菲·戈尔德回答起来应该毫无压力,答案几?乎是由他?自己交过来的? 。


    但红发青年神色一僵,忽然?顾左右言其?他? 。


    “所以,你?是怎么悄无声息来到这里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乌镶月还不至于好心到放过他? ,这人前?几?分钟才故意吓唬他? ,现在问到关键,倒是想跑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


    大概是看出乌镶月得不到答案不会罢休的?心理? 。


    摩菲·戈尔德轻轻叹了口气, 放松了表情,也放下了那点无谓的?面子, 耸耸肩,坦然?道。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和颜诡已经选择了你?。那道密令,不过是逼你?将这一切坦白的?引子。”


    作为加卡托兰的?七星, 摩菲·戈尔德和颜诡关系不好。


    可有?时?候,反而?是关系不好的?人, 在某一件事?上达成一致,才显得这件事?的?特别。


    “为什么是我?”


    乌镶月问出口的?瞬间,就感觉这似乎不是个该问的?问题。


    摩菲·戈尔德显然?也这么觉得。


    “与其?说是我们选择了你?。倒不如说,是你?逼着我们,不得不选你?。”


    情报专家略带抱怨, “真正的?无相大人不知?所踪,突然?冒出来一个假的?。按照正常情况, 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在乌镶月拧紧的?眉头中,他?轻笑? 。


    “但你?抓住了机会。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可作为加卡托兰的?首领,在你?愿意为这个组织挺身而?出,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守卫一座城市的?时?候,你?已经合格了。”


    黑发少年睁大眼睛,嘴唇张开,不可置信似的? ,“合格……了?”


    “是啊。”摩菲·戈尔德点头,“表面来看,你?完成了作为首领的?任务,提振军心,维护秩序,甚至还拦下了大名鼎鼎的?勇者。因此我们决定隐瞒这件事?,并且……再看看你?能?不能?在合格的?基础上,给?我们一点新的?惊喜。”


    乌镶月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那个寻找劳·蜜尔娜的?任务也是处于这个目的??”


    摩菲·戈尔德毫不掩饰。


    “不然?一个新收到手的?下属,立刻派出去执行长期任务,也太过大胆了。而?结果嘛,你?也知?道了,原本想逼着你?认下身份,没想到倒是让你?意外又?收了七星。”


    “我……”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红发青年话锋一转,又?问了一遍。


    经过这一番剖白,乌镶月不会认为这只是单纯的?转移话题技巧了。


    他?警惕地看着摩菲·戈尔德,“我开锁进?来的?。”


    摩菲·戈尔德挑眉,“这倒是稀奇,这道门上的?锁,可是结合炼金术的?最新作品,是季星·戴纳的?得意之作。如果一个对炼金术毫无了解的?人都?能?打开,看来他?会哭着重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但如果我没记错……唯一跟着无相大人身边,作为暗中刀刃,又?精通隐匿的?,好像只有?那位同样神秘的?暗杀者阁下了。”


    乌镶月微微攥紧手指,果然?不能?小看这个人。


    红发青年弯了弯眼眸,似乎没看出他?的?警惕,感叹道。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能?力。一眨眼的?功夫,七星中的?四位,已经倒向了你?。”


    才不是一眨眼!


    他?差点被寇五杀了!不对,算上摩菲·戈尔德和颜诡口中的?千刀万剐,还有?劳·蜜尔娜的?追杀,应该是四个人都?想过要杀了他? 。


    乌镶月想起自己在刀尖上跳舞的?几?次遇险,残留的?恐惧好像又?涌了上来。


    他?努力抓住了活下去的?机会,努力想要扮演一个合格的?首领,努力到了今天,曾经想杀他?的?人,说愿意站在他?这一边了。


    比起喜悦,更先涌上来的?是担忧。正如他?对寇五提前?的?叮嘱,也是为了万一的?突发情况。


    “你?……愿意站在我这一边?”


    明明听见了猜到了,还是忍不住确认。


    摩菲·戈尔德挑眉,“如果不是,你?现在恐怕没法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


    一语双关。乌镶月明白他?指的?不单单是身后的?座位。


    他?呼吸加快,心脏忍不住怦怦直跳。


    居然?真的?有?四位七星,在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愿意选择他? ,相信他? ,作为组织的?首领。还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让惴惴不安的?假冒者安心的?话了吗?


    乌镶月嘴角不由得翘起,又?想起自己目前?的?身份,强行压了下去。不过压得不完全,那点残留的?喜悦,让他?眼睛亮亮的? ,像是两颗漂亮的?黑玛瑙。


    摩菲·戈尔德看得手痒,但想起另一件事? ,还是改变了优先级。


    “好消息听过了,那么,也该听听坏消息了。”


    “坏消息?”


    乌镶月心头一凉,直觉这坏消息的?程度肯定不是间谍探子之类的?事? 。


    摩菲·戈尔德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张纸,递到了他?面前? ,语气轻松。


    “刚收到的?情报,我之前?不在,就是去验证这件事?了。不幸的?是,确实是真的?——在相距不远的?利尔拉城,出现了真正的?无相大人。”


    黑发少年目光一凝,原本隐隐的?笑?意彻底消散。


    他?抓起那张纸,视线扫过,手指却攥得越来越近,连同皱起的?眉宇一起,都?塑成了过分肃然?的?线条。


    纸张上写得很清楚。


    有?人自称无相大人,出现在利尔拉城,并且公开表明,之前?几?次出现的?那位无相,是完全的?假货。


    更糟糕的?是,已经有?一位七星公开站出来,表示利尔拉城的?这位无相大人,才是真正的?无相。


    受到这句话影响,一天之内,加卡托兰内部有?谣言甚嚣尘上。


    他?们说,战场上被勇者回护的?无相大人,一定是帝国的?间谍。


    他?们说,真正的?无相大人怎么可能?连区区勇者都?打不赢。


    他?们说,没有?一位七星出来回护,足以证明那位几?次出现的?无相大人身份有?问题。


    还有?许多许多话,过于尖酸刻薄的?言语没有?在简洁的?情报上呈现,可乌镶月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那些人说话的?鄙夷、不屑、轻蔑。


    他?一刹那,白了脸色,纸张下摆也被捏得不成样子,目光紧紧钉在那一句“真正的?无相”上。


    乌镶月对无相大人的?记忆不多。一个是当初加卡托兰攻占马挪河城的?时?候,另一个,则是眼睁睁看着无相大人突然?倒下的?时?候。


    至今想起来,他?还是会觉得这件事?像是一场梦,一场怪诞到荒唐的?梦。


    以至于偶尔他?会产生怀疑。


    无相大人真的?就这么死了吗?死掉的?人,真的?是无相大人吗?


    听过寇五说无相大人疑似换代的?事? ,这份怀疑又?转变成另一种忧虑,会不会有?一天,有?一个无相大人跳出来,说要顶替他? ?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比当你?以为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假冒真品的?时?候。


    真品自己冒出来,说你?根本不配,更加恐怖的?事? ?


    乌镶月想象不出来。


    他?仅有?的?切身体会的?畏惧,全部与这件事?相关。


    他?不是多好的?人,也没有?多高的?道德。为了能?够更好地活下去,区区假冒一个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


    就像那时?他?主动拿走?那件黑袍,又?怀着轻飘飘的?窃喜,来到加卡托兰内一样。


    可那个时?候,他?并不了解无相大人。也不知?道,假扮成这个人,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仅有?的?浅薄观念,也不过是说服自己的? ,如果无相大人不在,就无法赢过帝国。


    如今乌镶月却明白,真正的?无相大人的?厉害之处。


    他?不止一次思考过,假如真正的?无相大人在,一定能?比他?处理?得更好,一定能?比他?更加从容,一定能?比他?做得完美。


    现在,真的?有?一个无相大人,出现了。


    还是不需要像他?这样差点杀死,又?经历诸多怀疑,就能?得到七星认可的?人。


    乌镶月脸颊发烫,咬紧了牙关,尽量不让那一瞬间的?情绪冲垮防线。


    “他?真的?……是那位吗?”


    “或许是。”摩菲·戈尔德模棱两可。


    但这被乌镶月当做隐晦的?承认,毕竟已经有?一位七星认可了。七星总不会认错人,正如不会将他?和无相弄混。


    真品出现的?情况,又?怎么会需要假货?


    “我知?道了……”黑发少年微微低头,竭力掩盖的?声音,发抖似的? ,“你?想怎么做?”


    假的? ,果然?终究是假的? ,这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确实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了。


    “怎么做?”摩菲·戈尔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隔了一段,“这件事?,是由你?决定的?。”


    “我……?”


    乌镶月不明白。说到底,摩菲·戈尔德没有?马上要求他?展现假货身份,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当然?是你?。”


    红发青年却一伸手,将他?的?脸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对上那双红彤彤的?眼睛,轻声问,“我不是说了吗?你?现在才是我的?首领。而?且不止是我,还有?另外三人也这么觉得。即使有?一个七星站到他?那边去,也是四比一。阿月,你?在担心什么?”


    仿佛怜惜一般,轻轻按了下黑发少年的?眼角。


    乌镶月与他?对视,从那张轻佻的?脸上看出认真之色,心下更加酸涩,却压着嗓子,答了。


    “不是担心,只是觉得我……好像是超乎想象的?坏人。”


    “嗯?”


    “明明已经知?道,无相大人已经回来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和他?争一争,这个位置。”


    黑发少年眼眶发红,强压情绪,不仅仅因为其?对未来的?惶恐,更因为——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一点要让出去身份的?意思都?没有? 。


    底层的?生活逻辑,向来是抓到手里的?东西,就绝对不会放手。


    已经抢过来的?东西,凭什么还回去?


    摩菲·戈尔德一怔,旋即又?露出了招牌似的? ,满不在乎的?笑?容。


    “那不是正好?我们可是帝国最坏的?组织,有?一个最坏的?领导者,才合适啊。”


    *


    摩菲·戈尔德叫来了颜诡。


    这位加卡托兰著名的?谋略家先生,来的?时?候表情很不好,衣服还是整齐的? ,但浓重的?黑眼圈,散发出沉沉死气,无一不在表明他?到底遭受了如何可怕的?摧残。


    就连心中忐忑的?乌镶月,见到他?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给?颜诡很大压力。


    颜诡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轻飘飘瞥过来。


    一眼就见到了还没换下黑袍,露出真正的?脸的?乌镶月。


    他?仅仅顿了下,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便似乎不在意这茬,询问摩菲·戈尔德,“什么事??快说。”


    “别那么不耐烦。”摩菲·戈尔德将情报递到他?面前? ,“你?现在这么忙,总要知?道一下罪魁祸首,我这可是在帮你?减轻劳动量,你?该感谢我才是。”


    “哼,真要减轻,你?就该让那群到处乱说的?家伙通通闭嘴。”


    嘴上不饶人,颜诡却接了纸张,仔细看。


    开会地点仍然?是摩菲·戈尔德的?办公室。


    看在那扇门的?作用上,除了隐匿技术登峰造极的?暗杀者,恐怕没人能?潜入进?来。


    三人之间的?气氛,好像回到了当初共同商议对策,击退帝国军的?那个小小指挥塔上。


    “公开表明站队的?是谁?”


    颜诡放下手下的?那张,去翻另一沓子资料。


    资料全部由某情报专家提供,情况紧急,没时?间仔细筛查,数量不少。


    “是终翁。”


    颜诡动作一顿,眉宇拧起,“负责招收人手、处理?后勤工作的?终翁?”


    “不用怀疑了,就是他?。”摩菲·戈尔德叹了口气,“可真是棘手人物。”


    后勤与扩招工作,对一个正在发展中的?组织,具有?重要战略意义,尤其?是在战时? 。


    但现在负责这一切的?关键人物,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简直是仅次于无相大人是假的?的?坏消息了。


    乌镶月听了两句,才恍然?大悟,“你?们说的?是七星之一的?后勤总督?”


    七星的?外号远比他?们的?本名要声名远播,如果不是提及后勤,他?一时?半会都?反应不过来是哪位。


    “那位会选择立场也不奇怪。”


    摩菲·戈尔德刻意为他?补充知?识似的? ,解释道,“终翁有?个病重的?孱弱孙子,他?加入加卡托兰,是为了得到定期有?效的?治疗。而?这治疗手段,都?是无相大人定制的?。”


    所以当真正的?无相出现,终翁绝不会偏移立场。


    乌镶月点点头,心头却压下一块大石。后勤没有?保障,还没行动就已经输了一筹。


    他?正忧心忡忡,颜诡忽然?出声。


    “两个无相同时?出现,加卡托兰势必会分裂。这个局势下,即使你?赢下来,也顶多得到一半的?加卡托兰。这样一来,帝国轻易就能?趁虚而?入。”


    乌镶月还没想到这么远,顿时?有?点紧张,“所以该怎么做?”


    他?下意识问这里最擅长阴谋诡计的?人。


    金发狐狸眼青年望向他? ,神色平平,话却扎人。


    “这要问你?才对。现在你?才是我们这里指明方向的?人。”


    “告诉我,你?想要一个完整强大的?加卡托兰,还是一个残缺废物的?加卡托兰?乌镶月。”


    第54章


    这是颜诡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喊出乌镶月的大名,也是第一次鲜明地?将选择权递到了他手里。


    表面?看来是再?简单不过的答案,可凡事皆有代价。


    颜诡话里的倾向性与暗示感, 乌镶月根本无法忽略。


    即使他再?心动, 再?想脱口而出, 也不得不在理智下? , 压制冲动,问出那一句。


    “所以,你想要让我怎么做?”


    谋略家先?生翘起嘴角,对开出条件的人来说, 最担心的是无人问津,而不是试探周旋。会?试探就代表有实施的可能。


    他像是每一个喜欢搞考验主公那一套的谋士,再?次提出稀奇古怪的、难以完成的要求。


    “加卡托兰不需要两个无相大人。”


    “——你必须死。”


    骤然?安静的室内,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


    提出如此大逆不道建议的人,和与其一同的共犯,齐齐将目光投注到最大的受害者身上? 。


    简直是世所罕见的情况,前一秒愿意为你商讨如何赢过敌人的谋士,下?一秒便提出了杀死主公的建议。


    黑发少年眼睛瞪大,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压抑着本能的某种反应。


    许久,那张略显苍白、慌乱的脸庞, 才给出了回应。


    “好。”


    *


    死亡是有技巧的。


    起码乌镶月在此之前, 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死亡,需要如此多的谋划布局, 才能顺利推动下?去。


    “因为是大人物。”颜诡解释时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所有人都觉得,大人物的死亡应该轰轰烈烈,在众人瞩目下?,而不是悄无声息,死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里。”


    摩菲·戈尔德讽刺地?笑?了一声。


    “死亡可不会?区分身份。这个世上?突如其来的死亡,降临在什么人身上?都不奇怪。”


    颜诡瞥他一眼,没有反驳。


    “大多数人都是羊羔,跟着头羊茫然?无知地?前进。大人物的死亡轰轰烈烈,也不过是符合大多数人的认知罢了。”


    两人绕来绕去的话,乌镶月也算得上?习惯。他吸了口气,总结道。


    “所以,我需要一个轰轰烈烈的众人瞩目的死亡。”


    “不是需要,是必须。”


    颜诡纠正道。


    “哦。”乌镶月应了一声,还是有些奇怪,“你不是说无相大人帮过你吗?你要背弃自己的恩人吗?”


    这一点他也问过劳·蜜尔娜。


    面?对这个几乎是质疑道德的问题,颜诡神?色淡淡。


    “无相大人帮过我,我感念他的恩情,但他作为首领,对我来说,并不合格。”


    与劳·蜜尔娜相似的回答。


    当时她笑?着,银色眼眸却?略显晦暗。


    “如果无相大人只是单纯的恩人,我自然?无有不帮。只是那位大人,似乎眼底从来没有我们的存在,更像是当做单纯的工具使用。”


    没人会?被当做工具使用,还对使用者感恩戴德的。甚至会?怀疑,当初的相交相遇,是否本就是一场刻意的捧场做戏。


    两人在这方面?态度上?的惊人重合,倒是叫乌镶月有点惊讶。


    这么说来,最开始他扮作无相大人,接近颜诡和摩菲·戈尔德时,他们的态度就有理由了。


    刨去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不谈,组成乌镶月联盟的人们,在关于?真?假无相的流言沸沸扬扬的时候,已经分工完成,各自奔赴。


    整个加卡托兰好似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是在流言侵扰下? ,被引导着被蛊惑着,群情激奋想要找出真?相的人。


    另一部分则是在上?层传达的命令中,暗中行动、奔波不休的人。


    两方成员偶有重叠。


    有敏锐的察觉出不对,不再?混迹在散播流言的人群中。也有死心眼的,认为上?层的行动代表揭露真?相的一天不远,加紧了舆论的沸腾。也有悲观的,觉得在找到真?相之前,加卡托兰内部就会?毁于?内战。


    林林总总的想法汇聚,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河流,等待着打破遮挡,全然?爆发的时刻。


    这些消息被送到桌上? ,乌镶月草草看过,便放下? 。


    他呼出口气,瞥见摇晃的灯影,便开口,“你回来了吗?”


    上?一秒空无一人的地?方,有声音应答,“嗯。得到了消息。”


    “怎么样?”


    黑发少年前倾身体,不自觉蹙眉,整个人都带上?了明显的紧张不安。


    寇五知道,对现在沉稳不少的乌镶月来说,能表现出这样的姿态,足以说明他有多重视。


    他本该按照正常的流程,直接将辛苦奔波三天的消息直接汇报,这个时候却?想起以前看过相处的画面? ,迟疑地?开口。


    “不用担心。”


    像是安慰的一句话,似乎用尽了情商,简短到乌镶月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一句特意的少有的宽慰,就被下一句话吸引了心神。


    “那位无相大人,是假的。”


    出自暗杀者口中的话,总是平淡无比,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再?精彩的故事都能说成干巴巴的陈述。


    往常听来毫无趣味的语调,在这个关乎存亡的时刻,神?奇地让乌镶月有种喘了口气的感觉。


    “假的。”


    他低低念了一句,又重复,“原来……也是假的。”


    说完他像是电力耗尽的机器,一下?子倒在了沙发上? ,空茫地?注视着上?方。


    那一刻,乌镶月想了很多,又好像没有想,乱七八糟的信息与缜密设计的计划,在他脑中来回交换,像是跳着探戈舞,扰得他不得清净。


    但好歹,有一件事或许可以算得上?水落石出了。


    “帝国?是早察觉到了无相大人的异常,才故意在马挪河城散播消息?”


    寇五没有回答。


    但乌镶月已经有了联想。


    他的演技恐怕真?的不太好,又在战场上?出了那么大的纰漏。瞒不过眼光毒辣的颜诡和摩菲·戈尔德,自然?也不一定完全瞒得过帝国?的人。


    那个时候,帝国?的人估计就有了计划雏形,才先?一步在马挪河城散播消息。


    如果无相大人是真?的,这种消息肯定散播不了多久,就会?被强行遏制。


    只要无相出现,就没有人敢指摘他的身份真?假。


    可偏偏乌镶月这个假货,被那些流言吓到,以为真?被人抓住了确把柄,马不停蹄逃走?了。


    自然?也没有无相大人再?次出场,杜绝那些传言的机会? 。


    这无疑让帝国?有了把握,怀疑现在的无相有问题,更或许是个假的。在这一结论的基础上? ,帝国?的行动大胆许多,这才兵行险着,推出了另一个“无相”,来正面?与乌镶月叫板。


    果然? ,当初以为能逃掉的麻烦,最终都会?以另一种方式找上?门来。


    乌镶月嘴里发苦,将这件事和摩菲·戈尔德说了。


    另一位假无相显然?很谨慎,不仅居住的地?方设下?层层陷阱,就连接触的人也是经过严格筛选,连只苍蝇也不能近身。


    这种情况下? ,想要得到对方的情报,只能派出身手极好、即使被发现也能逃回来的人。


    选出的人是寇五。毕竟论起暗杀的隐匿技术,没有人比他更精通了。


    可没想到,寇五去了一趟,却?带回来这么一个情报。


    “果然?吗。”


    原以为会?惊讶的红发青年,感叹了一声,就轻描淡写?地?掠过了这件事。


    乌镶月瞪大眼睛,“你早就知道?”


    “不是早就知道。”摩菲·戈尔德竖起两根手指,“一来,无论他是谁,我们的计划已经开始,就不可能停下?。二来,如果的真?正的无相大人,怎么会?采取这么迂回的办法,在加卡托兰还未占领的地?方,散播没有实际证据的流言?”


    “不这样干,难不成他应该找上?门来直接让我滚蛋吗?”


    乌镶月虽然?是在开玩笑? ,但实在想不出来传闻中的无相大人会?做出这种事。


    谁知道摩菲·戈尔德点头,“对啊,这才像是无相大人。”


    乌镶月:“……”无相大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比起这些,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即将到来的死亡吧。”


    许是看出他隐藏的情绪,情报专家先?生将几份情报递给他,“你看,这声浪已经起来了。”


    “舞台准备齐全,演员也该就位了。”


    *


    最近加卡托兰并不平静。


    甚至可以说是兵荒马乱、人人自危。


    这一切都要从利尔拉城传出那则传闻,又有一位无相大人出现开始。


    原本没有多少人相信,所谓的之前战场上?的无相大人不是真?的。毕竟除了无相大人,又有什么人有必要拼命保护他们?


    但少有人知道,最开始传出类似消息的地?方,是马挪河城。


    身处马挪河城,汤姆最喜欢干的,就是打听这些小道消息,八卦传闻,再?以另一种方式,将它们卖出个好价钱。


    那传闻刚刚出来的时候,反驳的人,是之前参与过守城战的士兵之一。


    虽然?后来受伤转入后勤,但明显对当时那场仗念念不忘,时不时会?在酒桌上?喝高了就提起,吹嘘当时自己多么英勇,打得帝国?军屁滚尿流。


    马挪河城内第一次出现质疑无相大人身份的传闻时,平时大着舌头吹嘘自己的这士兵,却?差点和酒友打了起来。


    “怎么可能不是无相大人!那位当时在战场上?,帮我挡了勇者的一刀,除了无相大人,还有谁能做到这种事!”


    他赤红着眼,拳头紧握,仿佛被冒犯了领地?的猎犬,凶狠地?要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口来。


    两旁拉架的人不想引发事故,便附和着。


    “对对对,你说的是。怎么可能不是无相大人。”


    “好了,喝酒就喝酒,别上?头了。”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这人,谁知道差点被揍的那人不知是气不过,还是喝昏头了,又来了一句。


    “整天披着见不得光的黑袍,谁知道下?面?的是人是鬼。”


    这一下?可好,其他人愣住,松懈的瞬间退伍士兵就扑了过去。


    两人打成一团,酒馆里也闹得不成样子。


    汤姆打探消息的心歇了,他还不想被卷入这种会?受伤的无意义争论里。


    唯一奇怪的是,他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第一个说起传闻的人,就好像它是凭空出现,又极其迅速地?流遍了马挪河城。


    这背后或许有问题。


    汤姆犹豫要不要进一步探查的时候,这流言就如来时一般,突然?消失了。


    于?是他将这件事归咎于?无聊的玩笑? ,就像有人会?编造自己被绝世美女爱上? ,却?迫于?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了一样。


    谁知道,时隔多日,他再?次听到了相似的传言。


    而且与上?次那含含糊糊,没有源头的消息不同,这次说话者的身份明确、地?位不凡。


    ——无相大人。


    他宣称此前自己的身份被帝国?的间谍占据。


    不巧的是,他那时身陷囹吾,无法脱身,才给了那贼人机会? ,狐假虎威。


    现在他已经摆脱陷阱,并占据了利尔拉城,重新建立加卡托兰大本营。


    除此之外,他还给出重金悬赏,许诺第一个杀死那个假冒者的人,可以得到七星的头衔。而能够抓出潜伏在加卡托兰内部,偷传递消息的其他帝国?间谍,则另有赏赐。


    前有传言煽动人心,后有赏赐动摇判断。


    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从前的加卡托兰内部已经被侵占,上?层全部叛变,想要弃暗投明,就该尽快行动。


    一时之间,真?有不少人当即离开,投奔身处利尔拉城的那位“无相”大人。


    还有一部分人,将矛头对准加卡托兰内剩下?的人。有点职位的人聚集起来,每日以巡查为名,到处破坏搜查,说要找到所谓帝国?间谍,实则是趁此机会?横征暴敛。


    有自保能力或者职位不低的那些人还好,像是汤姆这样无权无势的普通小喽啰,遇上?这群人,与遇上?强盗也没什么分别。


    倒不是没人试过往上?举报,可中层们也在观望,不知道到底哪一位无相才是真?的,因此一个个都含糊其辞,糊弄了事。


    抢劫、欺骗、强夺……原本稳定的加卡托兰,变成了另一重意义上?的囚笼。


    不少人实在受不了,匆匆逃了。


    逃走?的人多起来,巡查的人吃不到油水,便有些恼怒,简单粗暴给那些人定了罪名,说他们就是间谍,是想害加卡托兰的敌人。同时规定,如果再?有人跑,也全部按照间谍罪处理。


    想跑的人顿时不敢动了。


    汤姆也是其中之一,他为了躲避这些人的恶行,白天都藏在臭烘烘的马圈里,晚上?才回去。


    在刺激得泪水直流,几近呕吐的时候,他总是不由得祈祷,这两位无相大人,那一位都好,快点、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他只想安安稳稳待在加卡托兰,只想好好活下?去,多听一点有趣的八卦,为什么非得遇见这样的事?


    有一天,汤姆晚上?回到住所,却?见到一地?狼藉。


    整个房间像是被洗劫了一遍,钱和值钱的东西?全部被搜走? ,不值钱的没用的,要么被摔碎,要么被踩断。


    短短一日,他就失去了安心的住所。


    那一瞬间,除了满腔的恼怒,无力的屈辱,汤姆还想起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乌镶月。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他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少年了。或许对方早就离开了加卡托兰,又或许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汤姆收拾的东西?慢了下?来。


    原本乌镶月大概是将他当做朋友的,可是……没有如果了。


    汤姆闭了闭眼,能说会?道的嘴巴紧紧闭了起来,几乎是习惯性地? ,又或者只是慰藉心理。


    他再?次祈祷。


    无论哪一位,请快点、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上?天好像终于?听到了一回他的声音。


    第二天,其中一位无相大人被杀的消息,传了回来。


    第55章


    这一日的天气不好。


    夏季少见的沉闷乌云, 黑压压层层悬挂在天边,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吞没白色的边界。空气粘稠又?湿热,风声低微, 连呼吸都泥泞。


    伊登本就烦躁的心情, 更是达到了忍受的顶点。


    他?一把?掀开厚重的黑袍,像甩开什么恶心的垃圾,摔到了桌上,“什么加卡托兰,该死的玩意,非要来挡我的路!”


    室内其他?人看着他?的举动,深深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只有一个人头发花白、黑白燕尾服打扮却腰背挺直的老人,沉声劝导。


    “无相大人,您不能在人前脱下黑袍。”


    刻意加重的称呼,再次提醒一个在场众人都知道的事实。


    伊登就是这次任务中, 被?派来扮演加卡托兰的首领——无相的人。


    伊登看着燕尾服老人,冷笑一声, “还轮不到你来教我。终翁,最先?背叛自己的组织,背叛自己的首领,投奔到帝国旗下的人,这个时候装什么忠诚好心!”


    终翁表情不变, 绅士一般的行为举止,被?讥讽也是冷静回应。


    “我是履行交易。帝国要求我协助您, 扮演一个合格的无相大人。倘若被?人看出破绽,您出了问题,我或许会?受到责罚, 但最终责任,是您承担。如?果您不需要我的帮助与提醒,尽可指示。”


    颇为硬气,隐含挑衅的一段话。


    伊登本就不爽要来扮演一个小组织的首领,这么一刺激,更是当即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场叫人滚出去。


    但副手在一旁不断使?眼色,其他?人也偷偷抬头,瞟他?的神色。


    伊登勉强拉回了一丝理智,没有做出功亏一篑的事,只转身,神色阴沉地询问情况。


    “流言不是都传出去了吗?怎么来的人这么少?”


    为了分裂瓦解加卡托兰,帝国派出了伊登,作为此次行动的领导者。


    伊登并不赞成帝国的招揽计划,什么破地方的垃圾组织,根本不配被?帝国收编收揽,最好的下场就是统统为反叛帝国而死!


    秉持如?此思想? ,他?假借无相之名,一方面散播流言,想?要逼迫那位传闻中的假扮者出现,另一方面打出幌子,吸引加卡托兰成员投奔利尔拉城。


    他?打算着,等大多数加卡托兰成员都来这里,就用炸弹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垃圾全清理掉。


    前面的计划都很顺利,却在成员这一步出了岔子。


    也不知道加卡托兰那边做了什么,至今为止,来到利尔拉城的人也不过十分之三,而且大多都是低级成员,根本一点用处都派不上!作为功勋都嫌寒酸。


    “或许是消息传播得还不够广。”


    下属中一位出列,想?了想?回答,“加卡托兰总是喜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城市发展,偏僻的地方交通不好,消息会?慢点。”


    这个理由倒是还算合理。


    伊登勉强认同,但还是要求,“赶一部分人回去。”


    下属不解:“可以是可以,但……”


    伊登忍耐着和蠢货说话的烦躁,“让他?们宣扬利尔拉城的奢靡生活,让那群还留在加卡托兰的土鳖羡慕,吸引人过来。”


    那些加卡托兰的乡下人能有什么见识,多给点吃的喝的,就和哈巴狗一样,挥挥手就会?汪汪叫。


    能给他?们吃上一顿好的,不知道多少人会?连滚带爬赶过来了。


    “不愧是伊登大人!”下属领命而去。


    作为后勤总督的终翁听完两人对话,眉头微拧,“无相大人,恕我直言,这样的办法对加卡托兰的人不起作用,加卡托兰内部并不缺少成员吃喝。”


    伊登瞥他?一眼,轻蔑笑了。


    “连帝国想?要供应上万普通人都要付出不少心力,你想?说加卡托兰这么一个乡下小组织,已?经实现了?这种笑话,你还是等死了再和下面的人说吧。”


    毫不掩饰的恶意与鄙夷。


    终翁唇线抿直,想?起卧床不起的小孙子,到底没有再开口。


    伊登见这惹人厌的低等人闭嘴,心情好了一分,挥手向下一位,“到你了……”


    话没说完,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伊登脸色一沉,不悦之色溢于言表,“进来。”


    他?心想? ,这人如?果不能说出个理所然,他?就要砍了他? !


    门外?那人得了指令,推开门,连应有的问候都没说,满头大汗,直奔主?题,“伊登大人,不好了!有人来攻打利尔拉城!”


    “攻打?”伊登一顿,眉头蹙起,又?松开,冷哼,“看来加卡托兰的人是不在乎这十分之三了。不过也好,既然他?们要打,就派这些人去打。”


    招揽加卡托兰的人,另一个计划原本就是让他们狗咬狗,打个两败俱伤,帝国才?好一网打尽。


    “不……”


    报信那人更急了,对上伊登的眼神磕巴了一下,才?说完整,“不是的,大人。攻打我们的人……好像是帝国军!”


    “砰!”


    桌子一震,原本胜券在握的男人眼睛瞪大,当即道,


    “这不可能!帝国怎么可能打我们?!”


    帝国又?不是傻了,想?要加卡托兰窝里斗,结果却来到自家间谍。


    “可是,可是他?们已?经到城下了!而且看装束,都是帝国的人。”


    “那又?怎样,肯定加卡托兰的计谋。想?假扮帝国的人,趁乱杀了我,这样他?们就不用担心另一个无相的身份了。”


    伊登脑子转得快,不过瞬息,就推测出了敌方的计策。


    在明?面上,他?还是加卡托兰的无相。即使?其他?七星知道他?不是,也不敢直接来杀他? ,因为七星杀死无相这件事,会?成为分裂组织的把?柄。


    所以才?需要掩人耳目,假装帝国的人杀了他? ,事后再宣称剩下的无相是真的,就能免去组织动荡。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副手小心发问,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伊登阴晴不定的视线扫过两侧的下属,扫过面无波澜的终翁,最后落在摔在桌上的黑袍。


    他?抓起那厚重得叫人讨厌的黑袍,昂起下巴,阴恻恻冷笑。


    “既然他?们这么急着消耗己方的人手,那就打!那些加卡托兰的下等人,享受了这么久的好日子,也该出出力了!”


    一纸命令下去,无相大人即将迎击帝国军的消息,掀起浪潮。


    不少人都有些忧心忡忡。


    “我们人这么少,打得了帝国军吗?”


    “帝国军怎么来了?而且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无相大人怎么不提前说?”


    “利尔拉城不是宣称很安全吗?怎么这么快就要上战场,还不如?之前呢。”


    类似后者的言论很快被?人捂住,但暗地里还是有人隐约觉得,利尔拉城的无相大人,似乎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与此同时,加卡托兰城,也遭到了帝国的攻打。


    一支三千人队伍,向这座偏僻小城发起进攻。


    不同的是,加卡托兰城的人,早在几天前就收到消息。当时不少人怀疑消息真假,毕竟加卡托兰资源地产各方面都不占优势,即使?有个加卡托兰起源的名声,但对于整个帝国版图来说,属于可有可无的那种。


    与其费力气占领这座城,还不如?把?那些更有军事意义的重城打下来。


    这种不信,在亲眼见到那一支穿着帝国蓝衣的军队时,被?粉碎了个彻底。


    “呜——”


    悠长的号角,从最高处的哨塔上响起,全城的人都知道那只代表一个意思。


    无论隐藏的加卡托兰人,还是普通的百姓,都立刻行动了起来。


    虽然这座城里的普通人不是加卡托兰的成员,但加卡托兰从这里起源,不少人的亲朋好友都是加卡托兰的成员。他?们甚至暗地里偷偷帮过加卡托兰的人。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闭门不出,以免牵连。


    加卡托兰成员动作更紧急。


    城门被?快速封闭,阻碍攀越的拒马、陷阱被?搬上城墙。一箱箱箭矢,一箱箱炼金药剂,整齐摆放。投石机与陷阱式的机关,一排排对准下方。


    加卡托兰成员们严阵以待,远远瞧见军队影子,就准备好第一轮攻击。


    相比马挪河城的时候,受到选拔的总部成员,显然各方面素质都提升了一截。


    但总部的兵力并不多。


    潜伏在此处的人,加起来也才?一千。


    显著的人数差距,在面对帝国军时,即使?有颜诡这样的谋略家,也不免落了下乘。


    一切像是那一日马挪河城的战役重演。


    接连被?破除的策略,毫无用处的陷阱,筋疲力尽的己方,越战越勇的敌方。


    天空阴沉沉的,如?席卷的灰黑浪潮,压在头顶,也悄无声息地压在心底。加卡托兰的成员们累得气喘吁吁,却不能退,那些帝国军似乎打定主?意要占了这里,攻势半点不减。


    藏在安全的屋子里,偷窥战场的普通人,很快就看出来哪一方占据优势。


    他?们有些紧张,也有些惶恐。


    帝国的手段,从来不柔和。倘若加卡托兰输了,倘若这座城被?占领,他?们作为和加卡托兰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可想?而知。


    眼看战局越来越一面倒,有人甚至忍不住啜泣出声。


    “不、不要输。”


    局势并未因祈祷而改变,城门被?轰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听见那声音的所有人,都心跳狠狠一跳。


    难以言喻的恐慌蔓延,无力挣扎的畏惧缠绕,他?们瞪大眼,似乎只能等待命运垂怜。


    那一瞬间,划破天空的白光闪过,将黑暗劈开。


    光芒过分刺眼,以至于人们注意到的时候,那个人好像一开始就在那里了。


    一身黑袍,袍角如?云层涌动,全身像是藏在阴影,不见细节。


    那个人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挡在了破开的城门口。


    但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认出来了。


    那是加卡托兰的首领。


    是被?怀疑的假扮者。


    ——无相。


    细密的雨,落了下来。


    第56章


    “这是简单又好用的计策。”


    颜诡如此总结这件事,将计划全数告知,露出了一个略显挑衅的笑容。


    “只是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能做到什?么地?步呢?乌镶月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


    他?的生活简单而?平静,作为加卡托兰的底层小喽啰,大多数时候不需要有想法,只需要学会如何?听从命令。


    现在不一样了。需要思?考、需要决断、需要付出的时刻越来越多。


    这与好坏无关, 只是代价。乌镶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他?沉声点头:“好。”


    于是,他?站在了破开的城门之前。


    细如牛毛的雨水落了下来, 天色没有一丝变亮,反而?愈加沉郁, 乌云缓慢涌动,如灰黑的兽,对人间虎视眈眈。那一点儿雨水落在地?上,没能打湿多少地?面,反倒像是浅薄的雾气? , 亲密又快速地? ,占据了整个地?面。


    这片似梦似幻的雨雾里, 独自站在城门的那道身影,也显得不真实?了起来。


    那是无相。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可?马上更多人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这毫无意义。


    只有一个人,要如何?阻拦千人的队伍?帝国史上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 叫做勇者。


    而?加卡托兰的首领, 大名鼎鼎的无相大人,不是因武力超群闻名, 更与以?一敌百这个词无关。至少大多数的人印象里,从未见过这个人上过战场。


    此刻无相站在这里,除了马蹄下的第一个牺牲者,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不理解,他?们想不通,所有藏在屋子里,从窗户、门板的缝隙,注视着战场的人,都无法理解这个人的所作所为。


    他?们早该移开视线。


    可?奇妙的是,他?们偏偏不能。或许是那一瞬青白闪电带来的惊讶,又或许是往日名声带来的期盼,他?们睁大眼睛,凑近缝隙,在雨雾轻飘的气?味中,注视着唯一伫立在城门前的身影。


    哒哒,哒哒,第一道越来越近,仿佛死?亡迫近的鼻息。


    眨眼间从破碎城门中掠出的阴影,高高举起了沾满鲜血的长刀。有一滴血凝在刀尖,随力道破开雨珠,直直跃向那一动不动的黑袍男人。


    “不——!”有人不忍地?闭了眼。


    有人抽气?尖叫。


    有人攥得手心发白。


    万众瞩目,视线聚集的这一刻,黑袍男人动了。


    一条绳索隐藏在碎裂的砖石之下,被用力拽紧,弹跳着挺直,拦在了冲锋的马腿之下!


    “嘶——!”


    战马骤然跌向地?面,攻击的平衡打破。


    骑兵的刀刃还未触及,就失了冷静,慌乱舞向空中。


    他?拽着马绳,身体一同歪倒,头脑下令做出下一步行动之前,见到了一柄迎面而?来的刀光。


    雪白的、银亮的,一瞬间闪过眼睛,逼得他?不由?自主眯起的,无比漂亮而?利索的刀光。


    骑兵未曾见过这样的刀光,却在见到的一瞬,连恐惧也没来得及升起。


    就对上了刀光后,沉默又冷凝,仿佛天上乌云落地? ,化身而?成的那个人。


    “那是谁?”


    短暂的残余的思?考,在后知后觉的痛楚中,他?的视线漂移,见到了一具无头的身体。


    瞳孔不由?自主扩大,在认出尸体的同时,骑兵的眼睛失去了光彩。


    咕噜噜,有什?么滚落在地? ,赤红溅落一地? 。


    原本以?为会死?的黑袍男人,好端端站在那里。


    围观者屏住呼吸,胸腔情绪涌动,正要为这一出精彩的反杀戏码欢呼,就听见了更多、更多,多得让人脸色苍白的马蹄声。


    是了,加卡托兰有四座城门,一座被破,怎么可?能攻进来的骑兵只有一个?


    就算守城战中有所消耗,也残留了至少百人,甚至千人,足够闯入这座城池。


    那一个人,又能杀多少人,又能赢多久,又能护住多久?


    微薄的希望刹那扑灭,连遗憾、悲伤的落差都难以?升起,偷看战场的人们,这一刻看向仍然挡在城门前的那个身影,心中只剩下黯淡的怜悯。


    即使是加卡托兰的首领,即使是传言中无所不能的无相,又能如何? ?


    期望谁来拯救这座城,不如期待帝国的清洗会放过弱小毫无反抗的民众。


    不是吗?


    不是。


    雨水大了起来,一点一滴砸向地?面,像是千万颗破碎的水晶,飞溅起水洼,又汇聚成细小的溪流,冲淡鲜红的、赤色的地?面。


    谁也没有想到,无相能够坚持这么久。


    鱼贯而?入的骑兵,领头的尽数躺在了地上。后方的骑兵稍有迟滞,便?迎上一柄沾着同伴鲜血的刀,随后是刺入双目、胸口、大腿的箭矢。


    不知何?时,一百多人不再空守城门,带着箭矢,站在了黑袍男人身后。


    湿润的雨掩盖住表情的细节,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为了谁而?来——这些弓兵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盯在黑袍男人身上。


    此前纷纷扬扬,传遍整个加卡托兰的谣言不攻自破。


    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加卡托兰真正的首领,不是真正的无相,这些人又为什?么要用如此态度对待他? ?


    而?且,任谁看了此刻的战斗,都不得不承认,即使有箭矢掩护,有百人协助,这片狭小又艰辛的战场上,最核心的人,是那个全身都裹在黑袍中看不清样貌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攻击的指向标,都是下一轮攻势的开始。


    这一点,不仅己方?清楚,敌人也看得分明? 。


    “优先杀了那个男人。”


    将领喊出这话,其他?人却早已在短时间的交战中领会,刀刃、棍棒、枪尖、箭矢、剑刃、斧刃……武器对准的,总是同一人。


    被针对的那人承担了战场上最大的压力,即使再怎么灵活、再怎么擅长战斗,也不可?能躲开如此密集的攻击。


    大大小小的伤痕开始出现,但?被黑袍掩盖,那个人的动作又仅仅停顿片刻便?再次开始,以?至于一开始几乎没有人发现。


    直到雨势再次扩大。


    终于有人眼尖地?发现,若无其事的黑袍男人脚下,开始流出淡粉的、没有尽头的颜色。


    那绝非来自敌人,也绝非从刀刃滴落。


    “无相大人!”


    有个年轻的弓兵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句,“您……”却又在黑袍男人毫不停滞的动作中,咽了下去。


    他?好像不能开口,不,他?怎么能够开口。


    敌军当前,揭露无相大人受伤的事实? ,只会打击、损害到己方?的信心,阻碍凶猛的攻势,让敌方?有可?乘之机!


    不说才是对的,不说才是正确,不说才是帮助无相大人。


    可?是……可?是,年轻弓兵手中的箭矢一根接着一根,从已然发麻的指尖飞射,指向与黑袍男人缠斗的敌人,心中却突兀涌上悲戚。


    可?是无相大人要怎么办,继续这样下去……血是会流尽的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是感情如此纤细的人,眼眶包着热泪,在眨眼间,汇入冰冷的雨水里。


    有一瞬间,他?不由?得感到愤恨。


    这样的人,这样的无相,怎么可?能是假的?


    指尖的动作在这一刹那顿住,射出的箭矢晚了一步,幸好还是到达了预计的目的地? ,没有落空。


    年轻弓兵松口气?的间隙,感觉到旁边有人挨了他?的肩膀,这并不多见,弓兵的距离感很重要,不能影响其他?人攻击。他?下意识扭头,见到自己年长的队长目光一寸不移,眼睛似是被雨浸透,溢出水珠,又布满红丝。


    他?在看无相。


    年轻弓兵怔愣一眼,猛然发现,不止是队长,所有人都在看着无相。


    是了,他?们以?无相大人的攻势为指引,怎么可?能会漏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流淌的血迹来自哪里。


    他?又感觉自己敏感起来了,那股沉默的情绪在一点点高涨,奔腾,继续一个发泄的出口。


    年轻弓兵咬紧牙关,又射出一支箭,一支接一支。


    他?头一次想向未知的神明?祈祷。


    神啊,倘若可?以? ,不要让这个人死?在这里。


    加卡托兰城内,无数窥见战场、注视战斗的人,都在内心如此祈祷,好像这样一来,真的会有一个好心的神明? ,来拯救他?们竭尽全力的首领。


    可?神大概是不存在,也不愿意回应的。


    黑袍男人脚步逐渐慢了,速度也不如最开始迅捷,闪避吃力起来,伤口越来越多,伤势越来越重。


    如同一个人疲惫地?推动向上的石头。


    一颗两?颗,石头越来越多,石头越来越重……直到某一刻,超出了人能够承担的极限,超过了精神透支的额度。


    只需要一颗轻飘飘的羽毛。


    “砰——!”


    三棱的枪尖,刺穿了黑袍男人的胸膛,最顶端还嵌着一滴鲜血。


    箭矢下一秒如雨而?下,却也无济于事。


    所有人都看见无相摇摇晃晃,被那一柄长□□中,后继无力的样子,所有人都看见那些杀死?无相,铁蹄肆意的敌人,所有人都看见蒙蔽天空的乌云落下了倾盆大雨。


    死?了吗?


    喧哗到吵闹的雨声中,世界一瞬变小了。他?们好像只能看见那个倒下的、但?不应倒下的身影。


    可?为什?么,会是无相大人死?呢?


    盈满胸腔的,激烈跳动的,仿佛苦涩的,是什?么?


    弓兵们仿佛被激怒,箭矢一刻不停,混入雨中。


    可?谁都知道,箭雨是会停的,就像倒下的那个人,也会死? 。


    说不清是谁最先打开房门,也说不清是谁最先靠近战场,遮蔽世界的雨声,似乎让所有人披上一层透明?的壳。在这个壳里,他?们有了一个足够正当,足够理所当然的借口,不必做缩头缩脑、视而?不见的被保护者。


    雨声那么大,谁会听见区区百人踩碎水花的声音?


    有人抖着腿举起长叉,有人端起狩猎的枪,有人抓起石头颤颤巍巍。更多的人,却潜入战场边缘,闷着头,将倒下的黑袍男人拽回。


    第一个拽住的是个络腮大汉,他?将人拽动时,不由?自主瞳孔一颤。


    为什?么这么轻?这不像是一个能够在敌军之中杀得虎虎生威,杀得血流滚滚的人,该有的体重,也不像是一个独自挡在城门,妄图以?一人之力护住加卡托兰的人,该有的重量。


    汉子的眼睛湿润,他?咒骂了一句该死?的雨水,一刻不停,将拽住的人送到下一个人手中。


    如同一场默契的接力,黑袍的那个人被一双又一双手抬起,慢慢脱离危险至极的战场。就连那些弓兵也有意识地?转换身位,挡住这一幕默默发生的救助。


    并不漫长,迅速到令人吃惊的行动,以?落在城墙旁干草堆积的篷车为结束。


    走不了太?远,也不知道该走到哪里,最后便?选了个尚且干净的地?方? 。


    传闻中的无相大人被安置在这里,周围的人却沉默着,围着他?像是进行一场提前的祭奠。


    其实?传递中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明?白了。


    他?们手中的鲜血,他?们感受到的冰冷,他?们听见的泣音,都解释了结局。


    ——无相死?了。


    死?在他?们眼前,死?在他?们的旁观,死?在孤身一人的战斗。


    沉默的哀悼并不长久。


    第一个想要将无相大人入土为安的人,无意中碰掉了他?的兜帽。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想象过,无相大人会是什?么样子。或许虎背熊腰、威风凛凛,或许长眉善目,神机妙算,但?无论如何? ,谁也没有想到。


    露出真容的无相大人,只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人。


    他?看着尚且带了一丝稚气? ,眉头紧蹙,唇色发白,除了黑色的头发,好像所有颜色都一同流尽,成了一副一戳就破的纸画。


    而?他?确实?已经破裂了。


    先前关于重量的一切得到解答,却非是任何?人想要看到的一幕。压抑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汹涌冲破了枷锁,低低的呜咽,在响彻的雨中,缓慢流淌。


    绝望从这一角,弥漫到整个城市。


    即使是懵懂的孩童,也忍不住拽住母亲的衣角。


    “妈妈,你为什?么在哭?”


    “没什?么……没什?么。”妇人擦了擦眼睛,“只是,一个保护我们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来?是讨厌这里了吗?”


    天真的质问,好似撕开了某层面纱,妇人停下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不。不是的。”


    她?轻声用孩子能听懂的语气?说,“他?不讨厌这里。是我们曾做了不好的事。”


    所以?那个人才会这样,死?在这里。


    “为什?么……”


    困惑的声音,被另一种声音盖过。


    “咚、咚、咚——”


    嘈杂到耳目闭塞的暴雨,这样的响动本该同样被遮盖。


    但?那声音确确实?实?穿过了雨幕,传递到了这座城每一个人耳中。


    一下又一下,战鼓敲击本该在战前,偏偏在这个时候,如同一颗逐渐苏醒的心脏,咚咚咚,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颤动。


    所有人都望向那里。


    高高的城墙之上看不清人,只知道有人伫立。


    然而?那人如带来神谕的使者,又如宣布审判的法官,高高地?傲然地?宣布。


    “无相大人不会死?!他?没有死?!”


    亲手将尸体带走的人们感到愤怒,也感到难以?理解,他?们像是注视着一个疯子,一个在末日时跳舞的疯子,愤恨出声。


    “你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


    那疯子却张狂大笑,战鼓越锤越激烈,越锤越快,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像是跨过死?亡,到达生者彼岸,在残余的身体留下的鼓动。


    最终,在锤头举到最高处的那一刻。


    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照亮了他?兴奋又癫狂的面容。


    那是加卡托兰的七星之一,颜诡,也是这场战役的总指挥。这个往常能让无数人侧目的身份,在这一刻却微不足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个突兀出现的人身上。


    风卷着长袍一角,黑色的布料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皮肤,兜帽被摘下,闭着眼的被人们认为已经死?去的少年。


    一瞬间,缓缓张开了漆黑的眼。


    似那沉甸甸的乌云终于从天边坠落,化为人型。


    于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第57章


    复活似乎总是与复仇相勾连。


    毕竟若是没有深刻到不得安宁的仇恨,怎么会逼得一个人?从深不见底的地狱爬出,也要重回这污浊冷酷的世?间? ?


    “无相大人?……”


    下方的呼声低低,几乎无人?听见。


    好像在疑惑为什么无相大人?是这副样子,又好像是为了?这离奇的死而复生震惊。


    但这一刻这些情绪都无关紧要。


    帝国军的将?领遥遥望见城墙上的身影,满是汗水的脸上眉头?紧锁,一瞬就做出了?判断。


    “神神鬼鬼,他不过是玩了?一出戏剧把?戏,没有什么可怕的,其他人?,跟我继续冲!”


    箭矢后继无力的刹那, 被抓住了?破绽,百人?的骑兵踏破城门? ,以势不可挡的气势,闯入城中。


    奔腾的践踏声中,惊慌失措的尖叫还没有发出。


    上方的战鼓再次被敲响了? 。


    “咚——!”宛如地脉的跳动, 震得所有人?心头?一动。


    加卡托兰的人?同时望向那个方向,雨水打湿脸庞, 却无法打湿眼底跃动的希冀。


    他们在等,他们在看,他们在期盼。


    城墙之上的无相往前踏出一步,稳当的,与纤薄身形完全不符地稳当,在高处将?人?吹得摇摇欲坠的风里? ,显得异常突出而显眼。


    黑发少年伸出手臂,白皙的手指从上而下,画出笔直的一线,宛如有什么无形的事物,顺着他的指向,落在了?闯入城内的帝国骑兵头?上。


    明明相隔甚远,那一刻他的声音却清晰得惊人? 。


    他说,“擅闯此地者,必受天罚!”


    话音刚落,轰隆巨响,一道粗壮的蓝紫雷霆,从空中一跃而下,直直击中了?最前方的帝国骑兵!


    在肉眼都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秒不到,帝国骑兵领头?者浑身焦黑,倒下了? 。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哑然。


    震撼、不可置信、狂喜、畏惧、担忧……种种复杂情绪,在城内民众面上涌现。


    另一群人?的心情更加苦涩。


    本应势如破竹的帝国军噤如寒蝉,脸色苍白,僵硬了?手指,竟是一步都不敢前进。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


    谁也不敢成为下一个。


    有人?甚至想起,曾经有其他同伴谈论加卡托兰的首领,说起他可以碎裂大地,招来深渊裂口的消息。


    当时没有人?当真,也不可能有人?相信。


    直到此刻,亲眼见到雷霆坠落的一幕,再没有人?能将?其当做玩笑。


    兵败如山倒。


    这一句话就足以形容被吓破胆的帝国军。风雨稍歇,加卡托兰的人?缓过神,将?这些吓得动弹不得的帝国军全部绑了?起来,其中还有一两个浑身瘫软,连走?都是被搀着的。


    这一仗赢得神乎其技,也赢得骇人?听闻。


    但在加卡托兰的人?看来,这只代表无相大人?是天命所归,是终将?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人? 。


    “天佑加卡托兰,天佑无相大人?!”


    热烈的熟悉的欢呼响起,所有人?目光灼热,注视着仍然停留在城墙上,沉默观望这一切的那个人? 。


    此时此刻,之前所有的怀疑与质问都不值一提。


    没有人?再想起,那个流传颇广,甚至引得不少成员脱离,投奔另一个“无相”的传闻。又或者,他们想起来也只会啐一声,暗骂是谁说这种污蔑无相大人?的屁话。


    在这座加卡托兰城内,他们眼中的黑发少年就是毋庸置疑的无相,就是加卡托兰的首领。


    颜诡的目标之一,达成了? 。


    乌镶月暗暗呼出一口气,站在高处,能够清晰听见从城内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从这一刻起,他彻底与这个身份捆绑,再无人?能否定。


    但现在还不是享受胜利的时候,还有另一个目标。


    “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无相大人?振臂一呼,向着崇拜的人?们宣布,“我们尚有同伴,被困在无力逃出的城中!”


    人?们面面相觑,帝国军刚刚才被抓捕,他们已经获得胜利,怎么还有人?被困在城中?难不成是不清楚战况,还躲在地窖里?的人? ?


    议论纷纷扬扬,又在某一刻同时沉默,所有人?好像都在等答案,又在等一个提出问题的人? 。


    在那样的暗潮汹涌中,有人?发出了?第一声疑问。


    “无相大人??是在哪座城?”


    乌镶月瞥了?眼但笑不语的金发狐狸眼青年,面上做出一番忧虑的神色,尽管他清楚在如此雨中,恐怕是看不清的。


    他扬声吐出目标。


    “利尔拉城!”


    宛如石破天惊,平地一惊雷。


    *


    伊登焦头?烂额。


    他没有想过会有假冒帝国军名义攻打利尔拉城的人? ,也没有想过加卡托兰投奔过来的那群人?如此不成器!


    “真是废物!”


    他一把扫落桌上的文件,眼底发红,胸膛不断起伏,目光虚虚盯在一个点上,就好像穿过这里? ,注视着那些没用的加卡托兰成员一样。


    房间里残余的部将不多,大部分人?都被派去守城,无力分身。


    剩下的这些大气也不敢出,缩头?缩脑,等着伊登消气或冷静。


    “现在战况如何?”


    这回伊登冷静下来的速度比之前快一些,尽管眼神依旧阴鸷得好似要吃人? ,好歹没有再做出更进一步的激烈举动。


    被看到的部下抖了?一下,随后唯唯诺诺上前,“不,不太好。”


    他知道自己说这话肯定会惹怒伊登,但不说的话,后果更不是他能够承担的。他咽了?口口水,斟酌着词句。


    “那些伪帝国军,战斗的意?志不是很强烈,似乎只是在拖延时间?,周旋等待……”


    等待对?于?一座城来说,绝对?是占据优势的。


    进攻方的粮草会耗光,防守方却不会。这明明是一个好消息才对? ,怎么会被说成坏消息。


    伊登一瞬间?察觉到其中问题,打断他,“你?还有什么关键消息没有说,快说!”


    部下又瞥他一眼,这才把?话说完了? 。


    “伪帝国军不执着于?进攻,却带来了?消息。据说相隔不远的加卡托兰城内,也遭到了?帝国军袭击,是无相拦下了?帝国军,并且……”


    无相拦下了?帝国军?怎么还有这一出。


    伊登直觉不妙,却还没有搞清楚关窍,催促道,“并且什么?你?再断断续续,我就把?你?挂出城门?!”


    不知是被威胁吓到,还是终于?有了?勇气,部下低头? ,快速把?话说完了? 。


    “并且无相正率领加卡托兰的军队,朝利尔拉城赶来,说是要拯救被困的利尔拉城!”


    伊登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什么被困,明明是那些伪帝国军故意?……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了? 。


    帝国派来的假扮者眼底浮现血丝,一字一句都如同从牙缝挤出。


    “现在,那些加卡托兰的人?,还在守城吗?”


    部下安静了?一会,缓慢又坚定地摇头? 。


    砰!这回桌子被踹翻了? ,伊登站在窗前,气得面色发红,呼吸不畅,死死瞪着城墙的方向,恨不得立刻把?与加卡托兰有关的一切都撕碎吃了? !


    这是阳谋。


    加卡托兰一方算准了?他这个假无相不会尽心尽力对?待投奔过来的成员。


    所以才有了?这一出攻打,逼得投奔者看清他这个“无相”的真面目。


    这还不够,他们另外还演了?一出戏,叫加卡托兰城也被所谓的帝国军攻打,彰显那个无相的英勇大义。甚至对?方在胜利后,没有沉溺于?此,反而马不停蹄赶来拯救被他欺骗过来的加卡托兰成员。


    这一对?比,高下立现。


    如果他是投奔过来的人? ,现在肯定已经感激涕零,难以言表,哪里?还会怀疑加卡托兰的无相的身份。


    更别说还接到了?消息,知道不久真正的无相大人?就会赶来。


    此刻比起守城,恐怕那些人?已经做好在对?方到来时,打开城门?迎接的准备!


    “好、好、好,真是好得很!好一个里?应外合!”


    伊登牙缝里?渗出血,他尤不自知,只瞪着窗外,好似遥遥听见了?欢呼的声响,不断叫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无相大人?!”


    真是让他这一刻恨得想要生啖其肉的狠角色。


    “现在,立刻撤退!”


    无论如何愤恨,他还是清楚该做的事,战局形式明了? ,败局已定,不能再多留了? 。


    命令一刻不停吩咐下去,伊登毫不犹豫做好了?舍弃这座城,换取回归帝国机会的打算。


    反正不过区区一座小城,丢了?就丢了? ,关键是他的人?不能有事。


    伊登如意?算盘打得响,甚至没带上投诚的终翁,只带了?几位心腹下属,就匆匆出了?城,留下部分还期待着靠他翻盘的临时部下,徒劳地等在这里? 。


    “你?们都和那些家伙一起陪葬吧!”


    临走?前,他留下了?大量炼金炸弹,只待离开利尔拉城,就直接引爆,将?他厌恶的污点与垃圾们一同消灭。


    然而这愿望,终止于?他刚刚踏出侧城门? ,就被包围的那一刻。


    团团围拢的黑衣成员,穿着加卡托兰标志性的衣服,沉默地冷静地将?他围堵,像是瓮中捉鳖。


    伊登百思不得其解,他根本没有将?逃生路线和任何人?说过,就连心腹都是出发才知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被泄露出去? !


    被那些野蛮人?束缚手脚的时候,他还满脸暴躁地大喊,“你?们敢这样对?待我,帝国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穷乡僻壤的小组织,真的以为能够和帝国抗衡?不过笑话,等帝国真正行动,你?们会知道大象踩死蚂蚁,根本不需要费力!”


    穷途末路的叫喊,无人?在意? 。


    有人?觉得聒噪,随手拿了?一团烂布,堵了?伊登的嘴。


    在帝国养尊处优的人?何曾受过如此屈辱,他唔唔唔大喊,情绪更加激动,却恰好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后,看见一个沉默的身影。


    灰白的头?发,挺直的腰背,干净的燕尾服,与年龄相符的沉稳冷静。


    ——终翁!


    那一瞬间? ,星点线索连接成线,后勤、路线、消息传递,伊登目眦欲裂,挣扎得更加起劲,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没有放在眼里?的家伙,愤恨得接近疯狂。


    但他已经是阶下囚,再怎么挣扎,也无力回天。


    正如他之前的结论——败局已定。


    占领利尔拉城,比预计得要快上许多。这与里?应外合的计策有关,也与后来终翁的临时倒头?有关。


    最终结果,还是如预计的一样。


    加卡托兰得到了?利尔拉城。


    而得到这座城,也是一个讯号,代表与帝国之前小打小闹的那些试探,到此为止。沉寂了?数月的战争,又将?再度打响。


    “您应该做好准备了?吧?乌镶月大人?。”


    站在利尔拉城上,颜诡的声音好似被风吹开。


    谋略家先生身后,有懒懒散散的摩菲·戈尔德,有某大商人?派来的代表,也有沉默不语的灰白发老?人? ,暗处还有难得现身的暗杀者。


    乌镶月在最前方,发丝被风吹得散开,滑过脸颊,微微发痒。


    他已经不需要再戴上兜帽,穿上黑袍。


    黑发少年望着下方熙熙攘攘,如蚂蚁般渺小的人?们,脑子却回想起,城破那一日,他们眼底迸发的希望与惊喜。


    以前,很久以前,他也是那些得到希望的人?其中之一。


    现在,轮到他了? 。


    *


    黎兴纪721年。


    统治庞大隐秘反叛组织的首领——无相先生。


    第一次违反往日准则,当面对?他的下属们发出指令。


    他说。


    “向帝都前进!为我取得皇族的首级。”


    “以此昭告——我们的到来。”


    第58章


    帝国贵族们?怎么也没有想到。


    短短半年的时光, 他们?就?要失去一直以来理所当然?享受的、拥有的一切了。


    砰!


    桌子震动,连带着精致的茶杯与托盘也晃动,洒出几滴浅淡的水。


    但这会这群将?礼仪、教养挂在嘴边,还喜欢借此?攻讦他人的贵族们? ,却没有人在意那点?无关紧要的茶水了。


    长长的会议桌铺了繁复的丝绸桌布,桌上摆着的不是供人观赏的稀有珠宝或少见摆设,反而是一块在这里不常见的地图。


    一张刻画了帝国疆域,却布满深重红色的地图。


    肉眼可见,那些红色已经占据帝国的大半,如?果以领地来看,毫无疑问,红色区域正?呈现围拢之势,仿佛巨兽张开了血口,就?要将?帝都以及周边尽数吞没。


    更糟糕的是,这并?非单纯的形容, 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该死的乡下杂种!”


    一侧高位的贵族骂了一句,咬牙切齿般, “之前伊登被?抓的时候我就?说了,不该让他活下来。那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不知道泄露了多少情报,才?让帝国连那么个乡下来的小组织都收拾不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义愤填膺,纷纷讨伐起办事不力还落了把柄在他人手里的伊登。


    好像帝国一边倒的战局,完全是伊登一个人的责任。


    “恕我直言。伊登即使能够给出前期情报,也不可能在后期知晓帝国军的行动。上次那一场惨败,怎么看都是领导者对局势的判断失误造成的。”


    坐在对面的是另一个派系的贵族。


    他与先前发言的贵族向来不和,此?刻也不容政敌推卸责任, 毫不犹豫抓住痛脚,一阵指桑骂槐。


    毕竟上一次帝国输掉的那场仗,就?是对面派系的人。


    “你什么意思??”第一个出声的贵族压低眉眼,凶狠之意顿出,“要说失误,你看好的伊登才?是最先判断失误,给帝国带来不可逆转损伤的人!”


    “伊登起码愿意上前线,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有些人倒是稳坐后台,把一切都推给别人。”


    “论起推卸的功力,我还是不如?您的,不然?怎么可能如?今不是伊登在这里,而是您?”


    “够了!”


    双方互踩痛脚的行动,止于?最上首的呵斥。


    金色的王冠在暗处也闪烁出光泽,压在蓬松的发上,天?然?便多了几分引人瞩目。


    可这人从会议开始便沉默不语,一手托腮,任由下方贵族争吵不休,直到此?刻,才?终于?像是醒来的狮王,望向了心思?各异的跟随者。


    “责任在谁,并?不是此?刻需要讨论的事。”冷酷又不容置疑。


    第一个出声的贵族立马低头,应了一声,“谨听您的吩咐,陛下。”


    其政敌心下骂了一句老马屁虫,面上同样恭恭敬敬低头,“您说的是。”


    坐在上首的正?是帝国最高统治者——帝国的皇帝,布利斯三世。


    皇帝陛下神色肃穆,环视桌上其他贵族,这是他维持帝国统治的利益联合体,也是在危机时刻同舟共济的人。


    他敲了敲手杖。


    “现在,告诉我,面对加卡托兰来势汹汹的进攻,你们?有了什么答案?”


    这才?是会议真正?的主?题。


    刚刚东扯西扯半天?的贵族们? ,在这一刻像是不小心吞了哑药,全都低着头,不敢吱声。


    “哼。”布利斯三世怒意勃发,手杖狠狠一敲,震得所有人的脚底都麻了一下,“这就?是我帝国的人才?,是尽全帝国之力养出来的上层人?倒也难怪区区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组织,都能叫你们?吓破胆!我看,你们?的位置,是该换人来坐坐了!”


    这话不可谓不重。


    起码在帝国,贵族的位置是不可能轻易调换的。


    先前出声的贵族咬紧了牙,看了眼自己派系的其他人,又看了眼同样脸色微白的政敌,心下一横,做了第一个出头鸟。


    “陛下!事到如?今,想要阻止加卡托兰,恐怕,只能派出勇者了!”


    话刚出口,贵族便感觉到帝王阴森森的注视,宛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刀,等着他下一句说错话就?斩下。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使不是他说,也会有别的人说,倒不如?先占了机会。


    他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眼帘垂下,恭敬地开口,“只要有勇者在,无论是什么组织,都会立刻溃败。”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可从加卡托兰开始攻占帝国,他们?迟迟没有派出勇者。


    一是开始的时候,没人将这么个小组织的动静看在眼里,不觉得有必要派出勇者这样的战略性武器。二来,后来沦陷的城市都被切断了通讯,或遮掩被?攻占的事实,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


    帝国犹如?被?悄然?蚕食的空壳,直到风吹动薄薄的外层,才?让人惊觉,内里竟然?已经被?蛀空。


    三来,听说加卡托兰内部有个很强的暗杀者,曾多次偷偷潜入贵族家中暗杀。


    帝都的贵族除了权势比小贵族大,怕死的心也更大。他们?不愿意让能看护整个帝都的勇者离开,担心在此?期间自己的项上人头会落地。


    当然? ,也有一部分人不赞同这样毫无前瞻的举动,认为?只要让勇者将?加卡托兰摧毁,就?不用担心后续。


    可谁知道丧心病狂的加卡托兰会不会伺机报复,随机挑选一个倒霉贵族做一起死的怨鬼。


    两方人马争执不休,没个定论。


    在此?期间,加卡托兰高歌猛进,一路吞没了帝国的大半领地。等贵族们?回过神,局面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很难说到底是傲慢,还是轻视,或者说胆怯,导致了这一切。


    但他们?现在坐在这张桌子上,就?必须给出一个合格的答案。


    “勇者吗?”布利斯三世念起这个称呼,像是在念一把锋利但不好用的武器,眉头紧皱,“可如?果勇者离开,偌大的帝都又由谁来守护?”


    要说默认贵族们?争吵,拖延勇者离开时间的人,自然?也是上头这位。


    毕竟说起生死,没有人比大权在握的帝王更在意了。


    “陛下不必担心。”贵族早已做好打算,“我先前联合帝都的炼金术师,研制了一座刻满秘术的屋子。在勇者离开后,躲入其中,就?能够确保安全。除了里面的人自愿出来,没有别的办法能撬开屋子。”


    布利斯三世沉吟片刻,才?装模作样地应了。


    “那就?如?此?。”


    所有贵族都松了口气,虽说勇者离开可能会带来危险,但至少今天?他们?的位置保住了,不会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贼偷走。


    于?是皇帝派人去告知勇者。


    贵族们?继续商议别的课题,就?之前战败的责任扯平,想方设法让政敌背上污点? ,唇枪舌剑中仿佛进入了舒适圈。


    不出意外,接下来勇者就?会来复命,并?带兵出战,铲除那个碍眼又烦人的小组织,帝国又回归稳定和平。


    一个小时后,会议接近终程。


    金发蓝眼的勇者来了。


    但他不是独自一个人来的。


    他身?边跟着的,既不是贵族们?看惯了的怪人巫庚,也不是任何一个可以随军出征的将?领,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穿着平民衣着,却神色轻慢的年轻男人。


    这态度属实叫在场真正?的位高权重者不悦。


    他们?侵染权势已久,又想要拿捏勇者这好用武器,让其好好为?其效劳,此?刻发现这处错漏,自然?不会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勇者,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吧!”


    不等面无表情的帝王发问,最下方一位贵族很有眼力见地先站起来,大声质问。那样子似乎,只要待会逄星洲说这人不是贵族,就?会立马叫士兵将?人拿下。


    逄星洲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目光环顾整张桌子,冰蓝色的眼眸似是审视,又似讽刺,将?在座的每个贵族都看得忍不住扭头,不敢直视他,才?看向最上方那位。


    作为?神权赋予的勇者,他不必在皇帝面前下跪,仅是行了个半礼。


    而后平静开口。


    “逄星洲应命而来,并?带来了或许能够影响战局的关键人物。”


    不用再说,所有人也知道他在说谁,这里多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贵族满脸质疑,“影响战局?这个平民能做到什么事?他难道能够代替你出战,又或是帮你守卫帝都吗?”


    其他贵族都在下方窸窸窣窣议论起来,窃笑与讽刺毫不掩饰。


    如?果是个脸皮薄的人,此?刻恐怕都无地自容了。


    但逄星洲毫无动摇,看都没有看那人一眼,继续说,“他不能替我出战,但他的身?份能够起到作用。”


    “身?份?”贵族们?更不相信了,“他能有什么身?份,是与哪个加卡托兰的大人物有牵扯,还是你勇者仰赖的下属?”


    后者的猜测纯粹是恶意,不仅包含了对勇者的,更包含了对来人的。


    听者都明白这一点? 。


    贵族们?眼底的轻蔑愈发不掩饰了。


    这回没等逄星洲说话,一直沉默的年轻男人忍不住了。


    “我自然?有身?份。”


    那人上前一步,眉宇间自然?而然?露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屑,好似在场的所有人都不配对他提出任何质疑。


    “因为?我才?是加卡托兰真正?的首领,无相!”


    掷地有声的话,让帝国领导者齐聚的会议室骤然?安静。


    第59章


    这世界是个游戏。


    吴行比任何人都确信这一点。毕竟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他还?玩着这款名为《燎火之源:反抗》的游戏。


    穿越不一定是件好?事,尤其?是穿越到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


    但老天没有那么亏待他,吴行得到了在他游戏里建立的势力,也是他当初随手取名的反叛组织——加卡托兰。这个当时在游戏的引导下创建的组织,成了现在他的保障。


    他也得到了身?为组织首领该有的能力——技能检测、数据侦查。


    这两项足以保证他找到可靠好?用的人才, 帮助他继续发?展壮大?组织, 扩大?领地范围。


    按照曾经看过的游戏攻略来说,这游戏到最后,主人翁,也就是他,将会代替帝国,成为新的皇帝,开创新的纪元。


    吴行对这个结局很?满意,有哪个穿越者不想在异世界当皇帝?


    为此,他充分利用了攻略本记载的几次作战时机,带着高数值的下属们,打赢了最初的那些胜仗,从名不见经传,到慢慢为人所?知,成为历史上值得书写的人物。


    即使有攻略在身? ,吴行也有理由自傲。


    但事情?太过一帆风顺,让他有些得意忘形,这才忽略了,无论拥有什么样的金手指,他都只是个凡人的事实? 。


    第一次被杀死的时候,吴行痛骂了一个小时没用的下属,又骂了半小时派来杀手的敌人。


    直到口干舌燥, 他勉强冷静下来,才意识到一件事。


    他没有消失,没有进入所?谓的轮回,而是飘荡在空中,仿如一道幽魂。不,他就是幽魂。


    摸不着看不见的幽魂能做到什么事?吴行充分发?挥了想象力。


    移动?物品,不行。


    抽取灵魂,不行。


    占据刚刚死掉的躯壳,不……咦?可以了。


    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最不可思议的尝试成功了。吴行站起来,活动?还?没有僵硬的身?体,一瞬间感到无措,又很?快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他是穿越者,是主角,是拥有金手指的人,当然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能够拥有复活的能力不值得大?惊小怪。


    复活好?是好? ,却也产生了问题。


    吴行不想放弃辛苦建立的组织,他还?指望着靠组织势力扩大? ,最后成为皇帝呢。


    可他样貌身?形年纪都变了,又怎么能说自己是创建组织的首领?


    这时,吴行开始感谢当初中二病发?作,给组织首领取名无相,还?整了一套黑袍装备的自己了。


    黑袍自带变声?装置,本来便是遮掩样貌的小道具,之前没有派上用场,现在倒是阴差阳错,方便他行动? 。


    吴行穿上严严实?实?的黑袍,开了变声?器,来到加卡托兰,便又是与之前一样的无相大?人。


    但好?景不长。


    他占据的毕竟是死人的尸体,要不了多久,那股强行滞留的生气?会被耗光,他的行动?会变得僵硬,头脑也会卡住,要不了多久,这具身?体就会再“死”一次。


    吴行的灵魂会被排除出来,又飘荡在空中无所?皈依。


    解决办法也简单,再找一具附近的尸体融入,就能完成复活。


    对吴行来说,就是一次次更换身?体的过程麻烦了一点,导致他不能时时刻刻都出现在加卡托兰,耽误了不少时间。


    他从未在意过组织内成员的看法。


    毕竟NPC能有什么看法,都被他招揽到组织内,好?好?干活不就行了。


    事实?也如他所?想,尽管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体验相当真实? ,饿了需要吃东西,渴了需要喝水,困了需要睡觉,五谷轮回也需要去处,但终究,这里还?是遵循着游戏的剧情?在运行。


    吴行如此认定,在某一日? ,却发?现另一个问题。


    ——他能进入的尸体越来越少了。


    世界像是产生了排异机制,逐渐对他这个外来的灵魂苛刻,不允许他随意选择尸体,他“死掉”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吴行本来都筛选好?了一批将死之人,把他们困在合适的地方,等着随时杀了换身?体,结果排异现象发?生后,大?半都没了用处。


    他气?急败坏,只能想办法找更多合适的身?体。


    但厄运来的很?快。在马挪河城的一次外出,他用了一个月的身?体突然出现问题,即使他已经找准了前往隐秘藏尸体的小路,也根本没有撑到到达的时刻。


    ——他死在了一处无人知晓的小巷里。


    这本该是件好?事,毕竟只要吴行快一点,找到新的身?体回来,就能够掩盖真相,再次成为无所?不能的无相大?人。


    可偏偏,那里出现了一个人。


    还是加卡托兰的人。


    吴行没找到合适的身?体,飘在上一个身?体旁,眼睁睁看着那个组织里的小卒子、他平时都不会正眼看的小喽啰,将他的身?体掩埋,又拿走了他的黑袍。


    黑袍!那可是他用来伪装身?份、至关?重要的黑袍!


    吴行气?得眼眶发?红,隔空对那个小子拳打脚踢,却在毫无反馈的结果里理解了——比起在这里发?怒,他更需要快速找到一具能用的身?体,再揭露这个偷走他身份、拿走他黑袍的家伙!


    但这次老天偏偏像是和他作对,他找了许久,才勉强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


    而这个时候,一切都变了。


    “那个该死的家伙,是冒充了我的身?份!”


    吴行咬牙切齿,眼里都快喷出火来,对会议上贵族们说,“如果不是我的身?份,他不可能得到现在的一切!”


    他当然没有说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没人会对这样的异常平静以待。他用了一点小技巧,说自己之前是生病了,又丢了能代表身?份的黑袍,所?以才迟迟没有出现。


    这话漏洞很?多,但总比什么死而复生,寻找新身?体要让人理解。


    起码现在贵族们只会看向?勇者,询问他能不能确保吴行的身?份真实? ,而不是直接把他赶出去。


    逄星洲作为游戏里,帝国最强战力,也是主动?与主人翁对决的人物,似乎天生就能感知到主人翁的身?份。


    三天前,吴行来到帝都,想要寻求剧情?中此刻被困在帝都的劳·蜜尔娜的帮助。


    谁承想,劳·蜜尔娜没见到,却见到了本应在后期出现决一死战的勇者。


    当时逄星洲一眼就瞧见了混在人群中的吴行,将他带到角落,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无相,对吧。”


    吴行当时还?以为勇者要提前杀了他,没想到对方不知道思考了什么,不仅没有对他动?手,还?在得知了他的来意后,说可以让他见见能够做决定的人。


    因此有了他见到帝国贵族阶级的此刻。


    逄星洲也没有隐瞒,干脆地点了头,“这个人确实?是加卡托兰之前的无相。”


    “之前”。这个词很?微妙。


    至少对擅于揣测心思的贵族来说,吴行的地位一下子就变了。他们可能一开始听见身?份的时候相过,借此直接把加卡托兰收入旗下,但现在,这个想法要打个折扣。


    “没错,我才是真正的无相。”


    吴行却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差别,自信地昂起头,等着贵族们求他出手。


    大?多数故事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帝国的情?况他清楚,勇者之前和他简短说过了,虽然他不在,但那个冒牌货,还?是仗着他的势,攻占了大?半个帝国。


    这功劳肯定不是冒牌货的,要归功于他找来的厉害手下。


    而陷入危机的帝国,需要的就是像他这样,能够重新夺回加卡托兰,改变局势的人。


    当然他不打算就这么随便答应帝国的条件,起码要给他半个帝国,他才会考虑让加卡托兰退兵,毕竟现在优势在他这一方,帝国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吴行看着贵族们打了一番眉眼官司,很?快其?中一个人发?话了。


    “既然你说你是无相。那么,首先要证明你确实?能够掌控加卡托兰,对吧?”


    这是什么要求,难不成怀疑他?


    吴行有些不悦,但考虑到如今他确实?需要加卡托兰,他姑且算和帝国一方达成合作关?系,便冷着脸应了。


    “可以,但我也有要求。”


    不等贵族反驳,他一口气?说出来,“我要无相的那件黑袍!”


    只要有黑袍,他就能重新掌握加卡托兰!


    布利斯三世没有出声? ,这种场合他直接和一个平民对话有辱身?份,他只需要轻轻敲击权杖,就会有贵族主动?出声? 。


    “这件事当然可以做到,对吧,勇者?”


    明明是自己答应的事,却问了勇者,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勇者出手,完成这个要求。


    如果巫庚在这里,一定是会冷笑着毫不留情?把在场的人骂个遍。


    逄星洲想着那个场景,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平静答了,“可以。”


    只是取走一件黑袍,对勇者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他看向?身?边顿时有底气?似的吴行,问了一遍。


    “你能够掌握加卡托兰,对吗?”


    刚刚贵族问了一遍,吴行理应回答得理直气?壮,可偏偏面?对这个一眼就抓住他的主人翁对手,他莫名有些心虚气?短。


    “当、当然!”


    因为这可是他的游戏,这是游戏设定啊!


    只要他还?是穿着黑袍的无相,他就是加卡托兰唯一的首领!


    金发?骑士看了他一眼,冰蓝色的眼瞳,像是浅淡的湖水,短暂映入了他的身?影,又快速褪去,好?似根本不在意一样。


    他说,“好?。”


    吴行立刻因为这个字,忘记了那一瞬心头涌上的不安。


    勇者怎么可能不在意他?这个世界上,勇者只会被他打败,对方应该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不然的话,当初在大?街上,怎么会直接找到他,又把他带来这里,要帮他恢复身?份?


    这些想法,在勇者两天后,将一件黑袍交给他时,达到了顶峰。


    “你怎么拿到的!?”


    吴行又惊又喜,尽管提出了要求,但他也没有想到,勇者的速度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回了他日?思夜想的黑袍。


    这样一看,他绝对能够夺回加卡托兰!


    与他的激动?相比,逄星洲就显得冷淡很?多。


    “偷拿回来的,他们没有过多防备。”


    “没有防备?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吴行可不相信,夺走这件黑袍的人会随意将这件身?份的代表扔在一边,肯定是勇者实?力强大? ,轻松取得了黑袍,所?以才以为是对方防备松懈。


    逄星洲见他不信,也没有多说,只问,“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帝国上层将收服加卡托兰交给了吴行,但态度含糊,还?在等答案,吴行的行动?结果,将关?乎帝国的下一步。


    对此,吴行显然早有打算,披上黑袍,开启变声?器。


    语调低沉而淡漠,符合世人想象中对加卡托兰首领的想象。


    “让我出现在加卡托兰军队的面?前,就可以了。”


    第60章


    “前?线作战出了岔子。”


    颜诡告诉乌镶月这件事的时候, 乌镶月第一反应是,“逄星洲终于出手了?”


    他会有这样的推测不?奇怪。


    帝国内部有加卡托兰的间?谍,也安插了探子, 对帝国的动向说不?上了如指掌, 但也知之甚多。乌镶月知道, 帝国正在?犹豫要不?要派出勇者这个大杀器。


    如果说前?线出了问?题,那?么他第一时间?能够联想到的。


    也只有逄星洲出手,击退了加卡托兰的军队。


    面对这样十拿九稳的猜测,颜诡却紧紧盯着?他,摇了摇头。


    “难道是巫庚?可?他无法一次性解决大部队吧, 少数人倒是可?以。”


    乌镶月皱眉,他们针对勇者可?能出动的情况做了预备,如果不?是,恐怕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


    “也不?是。”


    “是哪个七星又叛变了?”


    乌镶月脑洞大开,算是开了个玩笑, 缓解下氛围。


    和?七星混熟了以后,他不?会觉得这些人遥不?可?及了。近距离相处下, 曾经的滤镜都碎光了。


    谁知道颜诡在?这个时候沉默了,望着?他的眼神越发诡异,看?得乌镶月想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真的有七星叛逃?”


    他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论对当前?加卡托兰打击最大的,恐怕也就是这件事了。少了关键的一员大将? ,还投敌了,对帝国的攻占进度一定会迟滞许久。


    金发狐狸眼青年坐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文件,看?着?一点也不?像是知道七星叛逃的人。


    “算是吧。”他轻飘飘说道。


    于是乌镶月也冷静了。


    “看?来不?是了。”如果是真的,这狐狸不?可?能这么稳如泰山。可?他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能和?七星叛逃扯上关系。


    “不?, 我可?没有骗您。”谋略家先生笑了笑,一字一句,“如果以背叛原来的上司,另投他主作为叛逃的含义?,七星们可?是一个不?剩,全都是叛徒。”


    乌镶月目光一凝,他读出了这话里隐藏的含义? 。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这件事不?是……”


    脑中电光火石,想起前?线出岔子的事。


    “难道……”他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又在?异想天开了,之前?都经历过一回假无相的事,怎么还上同一个当。


    颜诡却突然问? ,“您的那?件黑袍还在?吗?”


    乌镶月一愣,下意识想转头,又想起什么,扭到一半就转了回来。


    “应该在?临时住所。因为最近天气太热,我没有继续穿了……你的意思是,它不?见了?”


    颜诡一挑眉,微微叹气。


    “果然是这样啊,见到的时候,我还怀疑了一下,现在?总算明白了。不?过也没什么,说到底,这只是物归原主吧。”


    “物归原主?”


    乌镶月的猜想再次蹦了出来,他不?想再和?狡猾的谋略家打机锋,单刀直入,“告诉我,战场上出现了谁?”


    颜诡眯了眯狐狸眼。


    “这个啊……那?恐怕是在?您的噩梦里会出现的人物哦。”


    果然是噩梦里会出现的人。


    赶到战场的时候,乌镶月一眼就瞅见了那?个身披黑袍,站在?帝国军一方的人影。


    他曾经见过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此刻也是一样。


    翻滚汹涌的黑袍衣角,曾经是加卡托兰所有人眼里的航标,只要有这身黑袍,有黑袍代表的人在? ,加卡托兰人就无所畏惧,亦无须后退。因为他们知道,无相大人将?会带来胜利与希望。


    可?此时此刻,他们眼里的希望,站在?了敌人一方。


    加卡托兰人不?免感到疑惑。


    “怎么回事?无相大人怎么在?那?边?帝国不?是还没打下来吗?”


    “是不?是我们消息滞后了?其实无相大人已经瞒着?我们把帝国推翻了?”


    “如果推翻的话,帝国的旗帜怎么和?我们不?一样……”


    窸窸窣窣的议论,化为逐渐蔓延的质疑与恐惧,他们说着?说着? ,心底好像有了同一个猜测,一个他们绝不?愿意相信,也不?能相信的猜测。


    然后,站在?帝国军前? ,仿佛敌人领导者的黑袍男人开口了。


    “我是无相。创立了加卡托兰,让加卡托兰成为如今的庞然大物,在?帝国立足的人,无相。”


    他漫不?经心,又轻描淡写。


    “你们如今的首领,不?过是个占据我的身份,偷走我的组织,还沾沾自喜的小人!”


    这本该是动摇军心、击溃信仰的自白。


    起码吴行?做好了准备,等加卡托兰这方的人惊诧绝望,质问?那?个假首领的时候,就是他出场,安抚人心并顺理成章,将?加卡托兰再次收入怀中的时候。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 ,面前?这群曾经认错了无相的加卡托兰人痛哭流涕,求他原谅。


    可?奇怪的是,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反应。


    更奇怪的是,那?群加卡托兰人,从他说出假无相这件事开始,表情就变了。原本藏在表情下都遮挡不住的惶恐,一瞬间变得难以言喻。


    “那?是什么眼神?他们怎么能这样看?我?我才是他们崇拜、信服的首领!”


    吴行?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但又想不?通,只能低头问?跟在?旁边,被他要求来保护安全的勇者。


    勇者的回答平静而?冷淡,“之前?帝国派出过一次假无相,想要取代现在?加卡托兰的无相,但失败了,那?次代价很惨重,对双方都印象深刻。”


    原来如此。吴行?觉得自己懂了。


    不?是加卡托兰的人多疑,而?是之前?有过一次吃亏,现在?又听见有人宣称自己是无相,而?感到不?可?置信罢了。


    但他与先前?那?些假货都不?一样,他是货真价实的无相,也是游戏的主人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剧情走向,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加卡托兰是如何壮大。


    “你们不?必担忧。”吴行?再度开口,底气很足,“我知道加卡托兰的一切,我是真正的无相,带领你们攻打帝国的七星,都是我亲手挑选出来的,随便叫一个七星过来和?我对峙,你们就会明白了。”


    因这有恃无恐的样子,不?少意志力薄弱的加卡托兰成员当真信了三分。


    他们抬头去找此次行?军的七星大人。


    却没见到通常在?后方待着?的红发青年。对方的声音从不?知何时在?一辆侧前?方的马车里出现。


    “我在?这里,不?用找了。至于对峙就不?必了,到底谁才是我效忠的首领,我心中有数。”


    马车会出现在?战场上本就奇怪,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敌方的问?题。


    摩菲·戈尔德这话一出,当即安抚了心浮气躁的加卡托兰成员,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庆幸没有在?和?帝国开打前? ,还来一出内战。


    但对吴行?这话就不?那?么动听了。


    掩藏在?黑袍下的脸涨得通红,他鼻子喷气,咬牙切齿。


    “摩菲·戈尔德,你难道忘记当初我带你离开那?个家的恩情了吗?你忘记是谁扶持你,帮助你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了?你如今要忘恩负义?吗?!”


    满含怒意的质问? ,却只得到了被质问?者轻飘飘无所谓的回答。


    “我记得的,也记得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自然都是因为……”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像是鱼钩上挂着?的饵料。


    吴行?心里一瞬升起了期待,心想总有一件事照正常发展了。


    可?下一秒,这点期待就被碎了个干净。


    “自然都是因为……正坐在?我旁边这位无相大人。”


    “什么!?”


    吴行?的惊呼一出,加卡托兰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他们眼眸发亮,目光炽热,好像真的透过密不?透风的马车,看?见里面那?个身影,兴奋地互相欢呼。


    “是无相大人!”


    “无相大人居然来了!”


    “运气太好了,见到了无相大人!”


    他们越是表现出尊敬崇敬,越像是一记巴掌,狠狠扇在?吴行?的脸上。


    他怒不?可?遏,心下怨愤异常。如果不?是这个冒牌货,如果不?是当初的意外,如果不?是没能找到合适的身体,现在?接受众人欢呼、得到众人崇拜的人,应该是我!


    他攥紧了手心,无意触碰到布匹的触感,一瞬从怨怒中回神。


    不?对,他还没有输,现在?穿着?代表无相的黑袍的人是他,那?个冒牌货一直以来都是借着?他的身份行?事,如果没有了这身黑袍,冒牌货什么也不?是!


    吴行?仿佛抓住蛇的七寸,立刻穷追猛打。


    “摩菲·戈尔德,你说你身边的才是无相。那?你怎么不?让他出来?如果他真的是无相,真的是加卡托兰的首领,何须如此遮遮掩掩!”


    空气一瞬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明里暗里投向那?辆马车。


    吴行?心下冷哼,他知道对方不?敢出现,也不?可?能出现,毕竟一出现,就代表舍弃无相的身份,再也没办法伪装成他了!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只有逄星洲从始至终表情淡然。


    此刻他终于分了点心神,瞟了一眼前?方志得意满的吴行? ,又无所谓般转头,看?向那?辆马车。从马车出现开始,他就注意到了,也一直都在?看? ,似乎这样,就能看?见里面许久不?见的那?个人。


    场内的寂静中,马车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里面坐着?的两位大人似乎起了争执。


    隐约有声音传出。


    “不?……我……”


    “等……”


    但马车过分优良的封闭性,没让半句话清晰传出。即使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也没能听出个所以然。


    在?这种?淡淡的失望里,马车车门“咔”一声,打开了。


    首先出来的是身高?腿长的红发青年,他下车的动作干脆利落,下来后也不?急着?走,扶着?车门,笑吟吟看?向车内,做了个请的动作。


    里面那?人因他的动作僵硬一瞬,但没有浪费时间? ,很快走了出来。


    没有黑袍,没有乌云翻滚似的袍子,也没有遮掩样貌。


    从马车里与摩菲·戈尔德一同下来的,是一个黑发黑眸的俊秀少年。


    他穿着?改良的加卡托兰军服,肩膀上的花纹与普通加卡托兰成员不?同,是加卡托兰的旗帜纹路,虽然这一身显得他腰细腿长,年轻气盛。


    但对于吴行?来说,只代表了一个意思。


    他忍不?住心底上涌的狂喜,笑了一声。


    “哈,你敢说,你是无相?”


    怎么可?能有人会承认,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是加卡托兰的首领?而?且对方竟然傻到连仿制的黑袍都不?穿,恐怕是已经放弃挣扎,连斗一斗的心思都没有了。


    然而?他的笑意刚刚挂上,就见到那?群加卡托兰人愈发奇怪的眼神。


    “怎、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不?妙的预感在?心底升腾,他再度撑起气势,逼问? ,“他怎么可?能是无相!”


    加卡托兰人面面相觑,脸色古怪。


    他们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顶头上司就在?眼前? ,但不?说又显得奇怪,因此犹豫起来,反倒没人开口。


    “他当然是无相大人!”


    一个新入伍的小兵忍不?住了,他上次才随同作战,见识过首领的能力,正是崇拜狂热的时候,自然不?许有人侮辱自己憧憬的对象。


    “我们都知道无相大人是什么样。倒是你,以为随便找了一件黑袍,就能够骗过我们了吗?”


    加卡托兰人齐齐点头,应和?道。


    “是啊,无相大人都在?眼前?了,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帝国真把我们当傻子啊,以为同样的把戏能够玩两次。”


    吴行?脸色青青白白。


    他没想到居然会这样。也是,他忘记了,只有他因为更换身体需要遮掩面目,如果是其他人,只需要穿一段时间?黑袍,就可?以露出真容了!


    这个冒牌货,就是凭这样的把戏,才偷走了他的身份!


    “不?是!”他嘶吼出声,想盖过加卡托兰人的议论,“他不?是!一开始是我,他是后来来的,加卡托兰是我创建的!”


    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帝国军又从刚刚开始一直怀疑地看?着?他。


    以至于这呐喊几乎无人听见,但有人确实听见了。


    从出现开始一直沉默的黑发少年,抬了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战场上嘈杂的声音立刻消失,加卡托兰人望着?他们的首领,似乎恨不?得马上肝脑涂地。


    乌镶月对那?样的视线有些不?适应,还好他不?用管这些,只用看?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那?个人。


    他没想象过和?真正的无相大人见面的样子,但曾经做过噩梦,梦里倒是出现过这样的场景。无论如何,他没有预料到,他们真正见面会是现在? ,在?这样的战场上。


    这次的无相大概不?是假的,在?马车上摩菲说了,只有真正的无相知道他们当初相遇的事。


    虽然不?可?思议,但无相大人好像从地狱回来了。


    而?且,真无相大人摆明了已经投靠帝国。


    是因为他吗?因为他占据了无相的位置,导致无相大人不?得不?这么做,才能夺回加卡托兰?


    乌镶月短暂升起了这样的疑惑,又很快打消。


    他已经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喽啰,他真真切切在?首领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早就明白了一件事——位置坐不?坐得稳当,与一个捏造的身份无关。


    七星们完全有能力,将?一个没用的首领架空。


    可?他如如今还是无相大人,七星的声望没有盖过他。


    这位真正的无相,或许已经察觉到,现在?的加卡托兰不?是他曾经的一言堂,才选择投靠帝国。可?明明最开始,想要创建反叛组织,反抗帝国的,也是这个人啊。


    乌镶月看?着?黑袍裹身的男人,开口了。


    “加卡托兰的曾经确实与你有关,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投靠帝国?”


    吴行?难以置信,这人居然这么随便将?他的光辉过去打发了。


    而?且,“什么投靠帝国!我们是合作!你不?是无相,我才是,加卡托兰应该是我的!”


    话说到这里,乌镶月神色间?不?可?避□□露出一丝失落。


    真正的无相大人其实不?在?乎反抗帝国的事业,比起这些,他更在?乎,如何将?加卡托兰捏在?手里,甚至不?惜与帝国合作。这样的首领,大概是给不?了他想要的。


    他有些倦怠,那?股从心底生出的疲惫,让他不?想再聊了。


    黑发少年神色淡淡,发出了指令。


    “无须顾忌。敌方那?位不?过是蛊惑我方军心的靶子,诸君尽可?动手。现在?,听我号令,杀!”


    “噢——!”


    震天响的呼声中,加卡托兰人如黑色的潮水,涌上了战场。


    吴行?目眦欲裂,恨不?得冲过去咬死乌镶月,但他更记得自己的小命,忙不?叠往后方跑,半点不?想被战场卷入。


    逄星洲看?了一眼,确定这个人已经没用了,也没去追。


    他骑上马,握紧长剑,向着?战场奔去。


    从吴行?失败的那?一刻开始,这一战就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