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秋收后的庆典啊。”
“你们现在还没有中秋节吧,那不如就定在八月十五。秋高气爽,皓月当空,正是赏月游玩的好时节。”
微生雪伸手以灵力画出一个圆月的图案,略带点怀念地说:“以前照顾我们的姐姐都会在这一天买一个大大的月饼,抬头就是圆圆的月亮,我们就在月亮下分月饼。”
“说着从母星时期就传下来的嫦娥奔月故事,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月亮上原本什么都没有,后来寻回母星后就是科考考古团队的长期落脚点。上面全是科技造物,根本就没有什么嫦娥玉兔。”
嬴政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从她的话中提取透露出来的信息。
无关风月
仙人可以随便去月亮上,而且很嫌弃那里。月亮对他们来说,应当是类似于不毛之地,但离他们的母星很近。
母星,由名字推测,应当是仙人们降生的星星。
不愧是仙人,竟然出生在星星上。
不过仙人竟然不是修炼成仙的吗?
嬴政转念一想就顺利地说服了自己:若他成仙了,那他的孩子自然一出生就是神仙。
“道友的亲友也无擅长厨艺之辈吗?”
微生雪回想养育中心那功能齐全的厨房机器人,“倒也不是,不过我们都喜欢自己东西做月饼,然后嘛……”她一摊手,“炸厨房是常态,做出来的月饼不说能不能吃吧,把铁板砸出一个坑是没问题的。”
“这种时候又矫情地不想吃机器人做的食物,觉得冷冰冰的没有灵魂,那就只能去买来,纯手工制品死贵死贵的,而且那糖加得跟下毒似的,又油又腻,其实每次都吃一口就扔着了。嘴上抱怨下一次一定要买小的,然后明年带回来的又是那么大一个,就这么循环着。”
微生雪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嘴上满是埋怨,其实脸上无意识就带上了暖融融的笑,连眼中都似融化了春水,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定是想起了美好又温暖的过往。
嬴政眸中情绪波动,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道友家中父母定是夫妻恩爱,兄弟姐妹也关系和谐。”
“诶?”
微生雪扭头看他,“我没有父母啊。”
“我是培育中心根据需求,对最佳基因进行筛选配对后直接培养出来的针对性人才。跟我一起的这批都是面向各大异植基地人才空缺制造出木系异能者,对于植物的生长培育有远超常人的天赋。”
迎着嬴政猝然睁大的眼睛,微生雪无所谓地继续说着,像是在介绍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是因为变异了,本来温和的引导型异能,变得富有攻击力。毕业后应该会被分配到探索队。”
【宿主!!!】
【不要什么都说啊!!!!】
已经安静很久的系统突然蹦出来,开始在她识海里跑酷。
要死了要死了,这嘴上怎么没把门啊!!
微生雪被这立体环绕的声音喊得脑子都嗡嗡嗡地响,化了一只虚幻的手把系统按住,嘴上顺势就把话圆了回来,“与道友的大秦相差很大吧。”
嬴政一个激灵,心立刻提起来。
糟糕,仙人不会起疑了吧。
微生雪也提着砰砰砰直跳的心努力圆话,“修仙界三千世界,有些习俗相近,有些就是差别比较大。等你们以后能自由穿梭三千界之后就能见识到不同风景了。”
看着嬴政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她暗暗松了口气。
至于等对方真的能来往不同世界后,真相拆穿了怎么办?
反正那时候她肯定已经跑路了,再生气也波及不到她。
微生雪小心地用余光看他:应该没有发现我的谎话吧。
嬴政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心里有点虚:仙人应该没发现这里不是仙界吧。
两人心里揣着事,都怕突然被拆穿,不尴不尬地强撑着聊了几句,就各自找借口散了。
“我去准备基础阵法和炼器的教案。”
“我先命人将中秋庆典的消息放出去。”
微生雪:溜了溜了。
嬴政:先行一步——
经过几个月的发展,阅读半月一次的《大秦报》已经是众多读书人的习惯,就算不识字的黔首也会抽空到村口听村长打听回来的最新消息。
明年八月十五中秋庆典,举办全行业竞赛,获胜者可以得到仙人赐福!
头版头条的消息迅速在全天下蔓延。
不同于初到大秦之时,现在微生雪在各地的威望与名声之盛,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
本就是半月一次的热闹,又笼罩善一层仙人的光环,这期的《大秦报》直接卖到脱销,逼得印刷厂昼夜不停地加印都供给不上。
而关于中秋盛典的消息也随之传遍大江南北。
会稽郡。
刘季抓住这个机会立刻开展宣传,动员人手。
“各位乡亲父老们,我们会稽郡拥有全国第一个珍珠养殖基地,等明年秋后,正是开蚌的时候,这‘珍珠第一名’的奖励肯定是我们的!”
“想想我们的鸡,想想我们的猪,想想我们这一年来的变化,仙人赐福难道会比这差吗!”
聚在下方听他喊话的小吏黔首们齐齐高喊:“不会!”
刘季继续扯着嗓子吼:“养大秦最好的珍珠,做大秦最厉害的黔首!”
“我们日日看护,时时挂心,那些沿海的郡只要派海女下水打捞,就想获得最好的珍珠,抢了我们的仙泽,你们甘心吗?”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话去想象,瞬间自己东西被抢走的愤怒就充斥在心头。
他们大吼:“不甘心!”
即便有少许人察觉不对,但在这样氛围的携裹下,也很快失去了思考能力,顺着人群开始大喊。
刘季握着拳头高举,大喊:“大秦珍珠第一郡!东南沿海找会稽!”
底下举着双手跟着喊:“大秦珍珠第一郡!东南沿海找会稽!”
刘季继续喊:“大秦人,大秦魂,我们是大秦珍珠第一人!”
底下声嘶力竭地大吼:“大秦人,大秦魂,我们是大秦珍珠第一人!”
口号一句接一句,所有人都情绪亢奋,在心里立下新的目标:
——让会稽郡成为大秦最厉害的珍珠养殖地。
你说楚地?
什么楚地!
他们这里是大秦珍珠郡!
没有人能抢走他们大秦珍珠第一郡的名头!
所有让他们会丢失这个名头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敌人!
散会后,刘季轻咳几声,连干两壶蜂蜜水才让沙哑的嗓子略微舒服点。
“去信咸阳,把这件事说说,咱们这事儿不得发个《大秦报》宣传宣传?”
刘季琢磨着,有这件事吊着,至少会稽郡这里不会出大事了。
希望咸阳那边机灵点,这种好榜样要利用好啊!
他絮絮叨叨地写了好几张纸,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去搞宣传。
“郡守大人,你不用担心,负责宣传口的人是陆贾。”今年刚从咸阳分配过来的郎官贴心地提醒他。
刘季一听这话就知道这里头有门道,这八卦之心瞬间就起来了,“此人有异?”
郎官想起那个他在廷尉手下见识过的“人才”,嘴角抽了抽。
“此人好名,也擅扬名。”他着重强调,“胆子还很大,为了扬名,连命都不要!”
这种敢踩着陛下扬名的人,他这辈子第一次听说!
好名者众,但敢这么做的他还是第一个!
不不不,应该说,敢这么做还活着的人,他是第一个!
刘季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话没说全,却也没再追问,只琢磨着什么时候偷偷跟仙人打听打听。其他人不好说,但她肯定知道。
……
泾阳作为第一批享受到仙人福泽的地方,又离咸阳近,连消息都传得最快。
后头村还与武成侯王翦又那么一点七拐八拐的关系,消息传出的当天村长就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他还大胆地宣布:“我们后头村是第一个做出蜂窝煤的地方,这次也要在庆典上拿下一个第一!”
“村长,咱们这什么都没有,拿第一不容易啊。”
村长挥挥手,指向山脚的方向,“我们的田地肥沃,能种出很好的粮食。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
“种出亩产最多的粮食?”有人抢答。
“呸!”村长啐了他一口,“我们的目标是,种出最大的南瓜!”
村民们:啊?
迎着他们不赞成的目光,村长骄傲地抬起头,“我已经打听过了,那些大的奖我们拿不到,我们只能去试试边角的小奖,有粗壮麦穗的评选,肯定也有最大南瓜的评选,我们就去争取这个奖!”
“那可是仙人的赐福!只要得到了,以后咱们村还能差了?”
“大家伙儿,要是成了,以后的子子孙孙可都享福了!”
说得很有道理,村民们面面相觑,半晌后,齐齐点头。
干了!
第122章
印刷厂中新开辟出的办公室内,陆贾正拿着一打文章一目十行地看着,手边还有大大小小的纸条,上面有些是零碎的小道消息,有些是民间稀奇的传闻,甚至还有造纸厂告急招工的招聘启事。
此时一名身着小官服饰的人拿着两张文稿走进来,匆匆行了一礼后就将纸张呈上去:“陆大人,下半月的《大秦报》用哪篇作为头条?”
陆贾接过一看,上面一份是匿名人士操刀的文章,寥寥几百字,把诸子百家踩了个遍,可以想象到,那些人看到这篇文章会有多愤怒。
气到发疯,又苦于反驳的话无法广泛传播,肯定会到咸阳城来当面辩论。
皇帝陛下多次颁布招贤令都无法达到的目的,只凭这一篇,就能做到一半。
诸子携怒火而来,至于怎么把人收为已用,见到了咸阳城中这几乎集齐天下所有书籍的藏书阁,他们还走得了吗?还舍得走吗?
看了咸阳的书,他们好意思一言不发,不给任何回报?
好吧,这样的人确实有,但文人要脸,宣扬出去他们还怎么见人。
哪怕只是做最简单文字校对,百家名士齐聚咸阳,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舆论优势和号召力。
这一份文章不管出于何人之手,其巧思独到,天下难寻。
“这是谁送来的?”这样的人才就得来他们宣传口啊!
小官回道:“御前郎官,说不必打听出于何人之手。”
陆贾可惜的收起文章,认真又看了一遍,差点脱口而出定下这篇为头条。
但他想到另一篇,能让一个擅长信息筛选的人这么纠结,定有其突出之处,还是先对比对比再决定。
他抽出下面那张纸,上面写得与头一篇相比,远远没有那一篇的煽动性,但短短几行字却让陆贾也跟着头疼起来。
《震惊!楚人说生是大秦的人,死是大秦的鬼!最反秦的地方臣服了……》
这与其他文章截然不同的画风,虽然没有署名,但一看就知道是出于谁之手。
而且这标题虽然煽动性不强,但绝对符合大众的好奇心和八卦心。
他揉揉额头,继续往下看去。
会稽郡黔首竟然真的大喊要当秦人?!
他们还要跟别人争谁是做的最好的秦人?!
他加快速度看完整篇,眼中闪烁着遇见知音的泪花,如果对方在他面前,他一定要上前握住对方的手,大喊一句:我素未谋面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你可算是出现了!
陆贾上任之前是真没想到,反间计、外交手段贼溜的秦国人竟然这么、这么……憨!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那些人都身兼要职,抽出身来干这个活,只能由他带着一众或憨憨或稚嫩的人苦苦支撑。幸好那些人还算有良心,扔过来几个刚出师的小弟子,虽说稚嫩吧,总比那些只知道埋头苦干的人强。
“大人?”属官见他没声响,小声唤道提醒他。
陆贾轻轻敲打着桌面,规律的敲击声中,他的思绪越来越清晰,“以楚地之事打头,驳斥百家之文随后,注意调整排版……”
他唤了人过来给他示范,在属官惊讶又敬佩的目光中,下一期的头版出炉。
六国旧地有许多不喜大秦尊奉法家而避世隐居的各家名士,但《大秦报》这种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还带着很多工整自己的载体,他们每期都不落。
看着弟子们送上来最新一期报纸,那上面的大字明晃晃地戳进眼中。
撕拉——
向来爱护文字的老夫子失控撕掉了报纸。
“无耻竖子!胆敢诽谤我儒家!”
老夫子怒发冲冠,拔剑劈开了案桌一角,“淳于越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竟让这种污蔑之语流传天下,齐儒果然不靠谱!”
弟子往角落里退了两步,捡起地上碎裂的桌角,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我们要去咸阳理论吗?”您之前可一直都嫌弃得很。
老夫子冷冷道:“去,怎么不去!连真名都不敢露的楚地蛮夷,老夫定要让他瞧瞧我儒家的本事!”说着又骂了一句,“齐儒鲁儒俱在,连个鼠辈都吵不过,没用的东西!”
弟子们溜着墙根下去,麻利地收拾好行装。
报纸上,同一个版面,开头在嚣张宣告自己是大秦第一,结尾在嘲讽拉踩百家。前面的煽动性有多强,后边的言语就有多犀利刻薄,连一向喜欢闭门研究自己的阴阳家都忍不了了。
“偏门左道,与神棍骗子无异?”
阴阳家咣咣磨刀,“他什么意思!秦以水德而立,便是我阴阳家之说!竟妄言我等是骗子左道!”
术数家弟子差点捏碎了算盘,咬牙切齿,“助纣为虐,与商家狼狈为奸,有小用而无大衣益,当禁术数之书。好,好得很!”
“井底之蛙,以无为掩饰其无能?”道家一脚踹飞了蒲团。
名家呵呵冷笑:“呈口舌之力,于国于家无利,诡辩之学不足存世?”
《论如何用一篇文章让百家名士都来咸阳》
仅从这个结果来看,几人没有见面的默契合作得到了出类拔萃的效果。
……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微生雪看到这期报纸的时候都被惊到了。
瞎说了吗?没有。
误解了吗?肯定。
仇恨全被楚地某不知名文人拉走了,但百家入秦的好处大秦得了。
“写出这文章的人真是个天才,能利用好这两篇文章的人是个天生的营销鬼才。”
微生雪好奇,“这文章是哪个人写的?他竟然没有被朝中百家弟子套麻袋。”
嬴政坐在一旁召唤越来越熟练的小水球,随口道:“一个不想暴露身份的秘密文人,办事能力很强,处理积压的事务格外好使,你也与他有一面之缘。”
“谁?”
“当日在咸阳城外刺杀我的主谋。”
微生雪立刻想起来了,“那个被刘季一棍子砸晕的倒霉蛋。”
“嗯,他这次科举也下场了,成绩不错。”
嬴政五指开合,拇指大小的水球在指间流窜,“若他能安分做事,以后让他主管上党郡也未尝不可。”
刚随着内侍走近的那人听到这句话,脚下一错差点摔倒在地。
他被内侍扶着站稳后,躬身而拜:“张良,拜见大秦皇帝陛下,拜见仙师。”
嬴政没有计较他称呼上的一点小心思,只是转头对微生雪道:“你想见的人来了,那篇文章就是出自他之手。”
微生雪的视线落在他难掩郁气的眉眼上,跃跃欲试地怂恿:“道友,不如让他去接待入秦的百家弟子吧。”
张良原本恹恹搭着的眼皮瞬间张开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见她脸上兴趣依旧,立刻转头看向一旁的帝王。
“乡试将至,还是莫要以杂事烦扰。”嬴政收了小水球,语气淡淡,“若是不中,你们都不必留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良垂头,“是,多谢秦皇恩赐。”
自参加了一次院试之后,他就知道秦国治理国家最大的一块短板很快就要被补上了,韩国复国的希望已经几近于零。
嬴政非心软之人,若非要逆着他来,只怕韩王室现存的血脉一个也逃不过。
经过连番打击,张良的要求已经一再降低,从之前的杀了嬴政复国,到现在的让韩王血脉活着就行,如果以后出仕能在韩地为官,那就最好了。
目送他离去,微生雪感叹道:“多聪明的人啊,一个大饼就给他喂饱了。他难道看不出来这个可能性有多低吗?”
“看出来又如何?我为尊,他为卑,如砧板上的鱼肉,不过任人宰割罢了。”
嬴政不意与她多谈无关之人,直接转了话题,“以现在的进度,下一次积攒的国运能兑换什么了?”
微生雪:啊?
他一说起来,她才想起好像已经挺长时间都没有逛系统商城了。
商城的特殊板块刷新了不少东西,她只看了一眼就关了,各种花里胡哨的介绍迷惑性太强,她选择直接问系统。
‘统儿,最近有没有好东西?’
移到赚钱的时候,系统跑得比谁都快,连正在聊天的好基友都被它扔下了,火速搬出它看中好久的一款产品。
【国运中级应用*灵气模拟(九十九里)】
这是……!
微生雪刷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真的假的?!’
‘你不是说要靠我积攒功德买灵脉吗?’
【这只是模拟灵气啦,而且作用只有九十九里,超出范围就无法使用了,有点类似你们星网上的虚拟训练场。】
【其实这是给宗门模拟不同灵力环境,用来训练弟子所用,按照正常进度,我们这时候差不多也该创立宗门,收门徒了。】
结果意外来到这里,啥也别说了,只求这样的好运多来一点!
积分哪有功德香!
系统内部代码运行速度都快了好几倍,像是得到好消息激动得下楼跑几圈的人。
“要原来那个!”
微生雪激动之下直接说出了声。
“什么?”嬴政疑惑道。
微生雪兴冲冲地告诉他,“二选一,一个是之前你知道的增加动物繁衍速度,一个是模拟灵力,范围九十九里。”
嬴政没有任何犹豫,果断选了前者。
虽然看起来似乎后者更有利,但前者才是最适合大秦的道路。
区域范围内模拟灵力,这功能国运第三次应用后自然就会产生,虽然条件更苛刻,能达标的人也更少。
但是——
只能在九十九里内使用的东西,连给马车贴张轻身符都得顾虑着不能跑远。
鸡肋。
“可惜吗?”微生雪问道。
“当然不。”嬴政掌心再次流转出水蓝的微光,“大秦前进路上的诱惑而已。”
第123章
会稽郡,前两个月来意气风发的刘季现在正躺在床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大夫,我家大人的病怎么样?”属官伸着脖子焦急地问。
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多少人都指着他们家大人主事呢。
老大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属官急得上手抓住他的衣襟,连声逼问。
刘季从咳嗽中缓过来,挥挥手制止他,“放开他。”又转向老大夫,“医师只管直说便是,我还有多少寿数?”
老大夫垂下头,低声道:“郡守大人得的是蛊病,一般得了这病的人也就剩一两年寿数。”
刘季脸色都没变一下,看起来非常冷静,一点也没有知道命不久矣的癫狂,“罗青,送大夫出去吧。”
“是。”属官罗青咽下想要说的话,恭敬地把人带了出去。
人一走,刘季立刻绷不住稳重的表情,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掌心大小的石头,按照规律的节奏敲打,等石头亮起,透出玉石般的清透润泽,他立刻冲着石头嚷嚷起来,
“仙师救命啊!我被百越的蛮人下蛊了!离断气只差两口气了!”
……
“刘季的求救消息?”
微生雪接过蒙毅递过来的纸条,打开扫了一遍。
“下蛊?”
微生雪眼睛亮了亮,好奇和跃跃欲试在她脸上凝聚。
她的表情实在好懂,蒙毅见此跟她确认:“仙师何时出行?下官命仆射准备车架。”
微生雪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建议。
“救人如救火,等马车过去,头七都要过了。”
她抬高声音往外喊了一声,“阳滋!”
阳滋公主应声而来,来时还带了她喜欢的栗子糕。
“仙师有什么吩咐?”
微生雪习以为常地接受她的投喂,边道:“我要去会稽郡一趟,你在家守门,有事及时联系我。”
阳滋公主很有眼色地没有追问她的目的,只是提醒了一句:“立冬能回得来吗?您之前答应了少兰,要参加她的订婚宴。”
微生雪觉得只是去救个人,顶多也就是探索蛊虫的时候会花些时间,便是临时抽时间也能赶个来回,定是不会错过,便点头道:“放心,时间我都记着呢,不会错过的。”
她在这里的朋友不多,需要当面告别的更少,一个时辰后,她就离开了咸阳。
……
“这肚子好像又大了点。”刘季揉着宛如四五个月身孕的肚子,手下硬实的手感让他实在不安。
“该死的蛮夷,偷老子的珍珠蚌,还给我下虫子!”
一想到身体里有虫子在爬,他就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就怕哪天嘴巴一张,就爬出拇指大的多脚虫来。
“大人,该喝药了。”罗青端着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刘季身体往后一仰,满脸拒绝,“这什么东西,又贵又难喝,还什么用都没有。白瞎了老子这么多钱,不喝了!”
他抓起一份公文,假装很认真地看起来。
只要能让他躲开喝药,别说公文了,连那些酸腐文人的破字他都能看下去!
“大人,医师说了,这药虽然不能治病,但可以让你死得不用那么痛苦。”罗青一本正经地重复医嘱,连眼神都没有任何波动。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每次重复的时候都会让刘季一阵无语。
这庸医,治病不行,洗脑能力倒是强得很,看把他的手下说的,原来多活泼的人啊,现在成木头桩子了,还是能把人气死的木头桩子。
半个时辰后,罗青又回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药汁戳到刘季的鼻子下,
“大人,喝药吧,我把药又重新热了一遍。”
刘季:“……”
他抬头看了看他不喝药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着的得力手下,深深地叹了口气,“放这儿吧,我等会喝。”
总不能因为他不喝药,就把干活利索的好手下拖在这里,不然那些活积累起来,还不是要他来擦屁股。
想起上次罗青病假,他忙得昏天黑地的那几天,刘季果断投降,“行行行,我喝,我喝。”他拿起碗一饮而尽,中药特有的诡异味道冲得他两眼发直,嚼了两颗饴糖才缓过来。
他喝完往椅背上一躺,又开始嘴贱,“青啊,你说要是我挺不过这关,我到时候会被埋在哪里?”
“我可是为了仙人办事才出事的,怎么也得是一个厚葬吧。至于地址嘛,陪葬皇陵?”刘季摸着下巴,开始畅想死后的哀荣,“不过咱们这位陛下这么霸道,未必会愿意我去跟他挤吧,你看他的章台宫周边的宫殿都不让住人,等他死后肯定也要这么大的面积。”
罗青额头青筋直跳,“你可闭嘴吧!”连陛下都编排上了。
“你怎么不想仙人感念你的苦劳,直接把你接上天呢!”
刘季手一摊:“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他幽幽一叹,“这不是可能性太小了嘛。”
还不如指望举过飞升后,能给他复活,到时候省了奋斗的苦,就能直接享福。
罗青直接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每天都在发展的会稽郡事务多得很,他真是脑子坏了才在这里跟郡守耗着。
院中暂时恢复了安静,只留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紧急事务,刘季揉着一日日增大的肚子轻咳了几声。他五指蜷曲,脸上露出丝丝浅淡的忧虑。
手越来越无力了。
根据大夫的描述,这蛊病最开始只是会轻咳虚弱大肚子,等严重了就要咳血吃不下饭躺穿上等死了。
他的官途才刚起步,传说中的长生就在眼前,就这么死了,便是他再豁达,也免不了心头郁郁。
“唉,也不知道仙师什么时候能到,再等下去,我都能去产房躺一躺了。”
“你可以去试试。”
缥缈悠远的声音自云端抛洒,带来故人的气息。
刘季一脸惊喜地跳起来,“仙师,你可算是来了!”
他抬头看去,蓝天白云间一抹青影出现,转瞬就化作一道青光落地。
青衫缥缈,环佩叮当,正是数月未见的仙人。
此时对方正一脸惊奇地看着他鼓出来的肚子,“你这肚子,都能当盾牌使了。”
“什么蛊虫?竟然能还能让男人怀孩子。”
刘季闻言丝毫不生气,反倒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起自己的感受。
他拍拍自己的肚皮,发出闷闷的咚咚声,“露出肚皮的时候拍,跟拍鼓有些像,只是声音更清脆些,而且也没有皮鼓的那种弹性,有点像过了羊皮的石头。”
这乐观的表现,不管是真心还是伪装出来的,都让微生雪好感度飙升。
本以为过来要看到一个为了病情唉声叹气怨声载道的人,没想到竟然多了一个有意思的“活动”。
微生雪不好直接上手,只能隔空用灵力拍了两下满足好奇心。
不过这两下也让她感知到了他体内的情况。
“还真有虫子啊。”
微生雪直接睁大了眼睛,又分出了一丝灵力探入他体内。
她顺手催化院中的小草,柔韧的叶片搭建出舒适的躺椅,“你躺着吧,我要用灵力探查你体内的情况,若是有不适要及时告诉我。”
刘季新奇地摸摸那完全由草叶搭起来的椅子,手下是叶片特有的光滑又粗糙的触感,躺上去挪动挪动调整位置,完全与身体的线条贴合,比放了十个软枕的床都舒服。
不愧是神仙出品啊。
等他成了仙,也要这么享受享受。
就在他调整姿势的时候,只感到手腕一暖,低头一看,就看到一道浅绿色的微光在他左手腕间消失,却没有任何被异物侵入的不适。
微生雪凝神,让神识随着那丝灵力进入他的内府,一路经脉粗犷畅通,让她不由暗叹:真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灵力快速游走在五脏六腑和四肢……
嘶——!
那丝灵力受惊般光速撤出体内,微生雪抬眼看他,就看到刚才还四五个月大的肚子又大了一圈。
她尴尬地移开视线,不敢看疼得一抽一抽的刘季。
“抱歉,刚才好像是我的灵力把你体内的虫子又喂大了一圈。”
刘季掐住自己的掌心,忍过这一波疼痛,苍白的脸上露出极浅的笑:“仙力乃是大补之物,可惜让那虫子捡了便宜。不然现在健壮一圈的就是我刘老三了。”
微生雪看他疼得厉害,下意识就想掐诀给他套一个止疼咒,但思及方才灵力对‘蛊虫’的加持,那一线灵光就停在了指尖。
她取出一瓶用普通药材搓出来的药丸子,倒了一颗递过去,“止疼药。”
“你体内不止一只虫子,”微生雪回忆起神识中看到的画面,脸色难看,“那是一大窝。”
“很小只,肉眼几乎不可见,你到底从哪里沾染了这虫子。”
刘季一颗药丸下肚,没一会儿就止住了疼痛,他仰着头回忆。
“应当是珍珠养殖湖中。”
他恨得直磨牙,“那些野蛮人,偷不走珍珠就给水里投蛊毒!他们想把我们都毒死!”
“呸!休想!老子就要活得比他们长!比他们好!”
“那时候正是雨季,原本就是存粮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加上连日大雨,让山中的猎物都躲起来了。”
刘季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这些时日他已经把对方的动机分析得七七八八,“粮食不够吃,又听说我们这里养了很多蚌,就想来偷一些回去。湖中水浅,不比大海危险,看守的人又不算多……哼,这是把我当软柿子捏呢!”
没得手之后就在水里下蛊,想害死他们!
“您刚才说着蛊虫小得看不见,难怪我们日日来去水中都没发现不对,直到发病才反应过来,好毒的心思!”
微生雪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总觉得好像与想象中的蛊虫差别有些大。
那蛊虫怎么长了一副寄生虫的样子?
不过她的想法转了一圈就抛到了脑后,她又没见过真蛊虫,或许它们就长这个样子吧。
微生雪把心头的疑惑甩开,安抚刘季,“我去给你炼丹,直接一次性驱除,剩下的丹药就留给你,算是我失误的赔偿吧。”
刘季苍白的脸色顷刻间就染上血色,嘴角咧出大大的笑:“那可真是太好啊,仙人出手,收拾蛊虫还不是手到擒来。那我刘季就等着您的好消息了。”
……
几百里外的庐江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收回把脉的手,他对面是一群挺着大肚子的人。
若非其中混了老人小孩和男人,定是要被人误以为是一群孕妇。
原本温馨的场景,因添了男人老幼,平白多了八分诡异。
“夏神医,我们这肚子里的蛊虫能打下来吗?”
夏神医沉着脸,原本红润的脸色似蒙上一层灰,“这不是蛊虫。”
他想起仙人所传仙书《赤脚医生手册》里提到过的一种病,症状与眼前这些人极为相似。
他心中似坠了一块巨石……
若真是那种病,就麻烦了啊。
第124章
两个月前,夏无且一路南下,寻找仙人所授医书中提到的神药三七。此药能止血定痛解毒消肿,以它为主药材制作出来的一款止血药效果非常好。
但他翻遍了咸阳的药柜也没找到这种药,想来应该是还没被人发现。
原本想向南边来的商队收购,却一个个都说没见过这这种药材,虽然那些商人都说回去就去收集,但夏无且想着,让他们收集只怕连药效都不能保证。
于是他包袱款款就离开了咸阳。
幸好现在路修的好,他的身体又在国运的加持下健康强壮,不然非得倒在半路上不可。
这一路过来,虽然还没有找到那种传说中的止血神药,但也积累了不少的案例经验,夏无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上又填上几笔。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进入庐江郡后得到了一点消息。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长袍的男人,袍角还沾染着泥土和草叶,看起来似乎刚才野外回来,
“你说的是长在高山上的那种草吧,每年七八月会开出淡黄绿色的花,而且每株只会张三个叶叉子,每个叶叉子上都会长七片叶子,你叫它‘三七’?这东西只有我们这边有,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人。”说到这里,他的态度已经警惕了许多。
夏无且从背后的包裹中掏出一个印着红色交叉的袖章,又取出一个“山”字型草叶标志,“我是咸阳来的游医,在行医过程中听说这里有一种能快速止血的神药,特来寻找。”
“赤脚游医!”这明显的标志一出来,立刻就被认出。
男人的态度瞬间转了个大弯,客客气气地将他请回家去,“抱歉,刚才没认出您的身份,还以为您也是那些强买强卖的外乡人,多有得罪,请您勿怪。”
夏无且当然不会故意给他没脸,自然是笑呵呵地表示没事。
之后,他就在这里留了下来,距离三七的成熟期还有好几个月,他就在这里开了间小医馆,只诊脉开方子不卖药,如此收益微薄却也足够养活自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来看病的基本都是寻常的病症,那些大病重病极少出现。
但最近这半个月,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正是春夏之际,这是农人黔首忙碌的季节,按照惯例,这时候不是大规模怀孕的时间,其实平民家庭大部分怀孩子还是更多的集中在冬季,不用出门做活,外头又太冷,成日窝在一间屋子里,这怀孕的几率就高了。
这些孩子基本会在秋收后降生,这时候刚刚有了收成,粮食也是最多的时候,不至于因为没饭吃早早就饿死,秋收后又是农闲,也有时间坐几天月子休息休息,是平民家的首选时间。
而春夏之际降生的孩子,却正赶上青黄不接之时,家中的人又要忙于农事,没多少时间看顾孩子。
但很奇怪,这半个月以来,他所到之处到处都是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有些年纪都足够做人祖母的都挺着快要临门的孕肚。
夏无且收回视线,暗自感慨,这楚地的风俗与秦地当真是天差万别。
他虽设了医馆,却还维持着到处游医的习惯,并不会日日坐在医馆之中。
医馆附近见到的人还是与关中相近的,但这小半月见到的人就奇怪了,不过碍于两地相差甚远,夏无且也只是把这些当做两地的习俗不同。
直到半月后他回到了医馆所在地……
重新开门第一天,他接待的十五个病人中,有十二个都挺着大肚子。
女的是因为怀孕,男人难道是因为吃得太多长胖了?虽有这样的可能,但这概率也太高了。
十五个里就有十二个这样。
这不正常。
夏无且收拾好装备,走出了医馆。
他记得有个病患也该到了复诊的时间,不如就是去他家看看吧,顺便把这一路上见到的人都仔细看看。
他有心探寻,这回走出去都着重留意了路过行人们的肚子,却惊奇地发现几乎有四成人的肚子都比半个月前的大了。
总不能他出去半个月,这些人都把自己吃胖了吧。
“哈哈哈神医在说什么呢,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有吃胖的说法。”听到他的疑问,病人家属大笑起来。
“是蛊病,我们这里祖祖辈辈都有,春夏之际会多一些,等过了这几个月就好多了,神医不用担心。”
作为医师,夏无且对这种无视病症的表现简直浑身难受,他追问道:“这蛊病,蛊,难道是与山里头的百越有关?”
早就听闻南边有些部落喜欢玩虫子,没想到竟然如此嚣张,直接给这么多人下毒,还世世代代都不放过!
夏无且对他们的态度很费解,“你们难道就不反抗吗?逼那些人把解药叫出来,总不能让你们的子孙都继续受这种苦楚吧。”
“反抗?逼他们交出解药?怎么没有,这种病从我大父的大父,甚至比他们更老的人开始就有了,我们难道不想解决吗?但怎么解决?那些山里人连他们自己都会大着肚子死掉!”
平淡而轻描淡写的语气下,是无数次挣扎无果的麻木,“就跟倒在地上的水收不回来一样,已经到处都是蛊毒救不了了,反正也只是会难受一些。人活着哪有不难的,以前到处打仗的时候,随时会被拉到战场上挡刀,就算不上战场,也不知道哪天回死在贵族老爷的手里,忍着呗,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夏无且动动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医师,他应该谴责这种漠视自己生命的行为,但作为一个清醒的人,他深知对方说的都是实话,是无奈者的哭泣。
最后还是病人家属反过来安慰他,“今年我们收到仙人恩赐的仙种,地里的水稻长得可好了,一亩能顶得上以前的几亩,交完赋税后也能留下来吃饱饭了,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能吃饱饭。”
“还有那镰刀,”他比划手势,”刷刷几下,就能割倒一片,开春耕地时也不用把人当牛使唤,那仙犁哗哗拉着走几圈,地翻得又快又好。”
“哎呀,要是早知道那秦国把楚国打下来之后,能过这种好日子,我早就带着家里人偷跑到秦国去了。诶,听说那边的人每年都能做一身新衣服,是不是真的?”他的眼中闪烁出期盼的亮光,仿佛生活的一切苦难都离他而去。
夏无且浅浅地笑起来,以一种勾勒美好未来的梦幻语气回答他,“现在还不能,不过建了好多织布厂,那边有些地方已经不用交布税了,黔首可以用家里织的布给自己做衣裳做被子。等以后这边的织布厂建起来,你们也能把布留着自己用。”
“不用交布税?!哎哟喂,那岂不是季季都能制新衣?”他一拍大腿,高兴地直叫唤。
外头喂鸡的老娘听到他的嚷嚷,掀起帘子探头进来,骂道:“季季裁新衣,你个败家玩意儿大白天的发什么梦呢!”
“诶,阿母,这可不是我在做梦,夏神医说,秦地已经不用交布税了,还说以后咱们这里也会取消布税,那咱们家的布可不就能留着自己用了嘛!”
探头进来的老妇人倏地瞪大了眼睛,确认似的看向夏无且:“夏神医?”
这是真的吗?
真的有一天不用交布税吗?
真的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日日织布不停,家中却衣不蔽体的生活,真的会有改变的时候?
夏无且狠狠点头,“会的,会有这么一天的,等以后大秦更加强盛了,会有的,都会有的。”
他曾去咸阳城郊的那家纺织厂看过,厂中后来分成了羊毛和布匹两个区域,那用水力纺织的机器可快了,寻常粗布麻布,三天出的量就能顶得上一县之地布税收上来的所有布,而且又平整又细密,比黔首家中产出的布好多了。
仙人说这只是旧机器,等他们以后都学会仙法之后,就能用仙术造出更快更好的机器,连丝绸多能日织百匹,更别说这种普通的粗布了。
得到肯定答案,老妇人高兴得直拍大腿,旋即又转头训屋中的两个男人,“那些布可不能都用掉,咱们攒一攒,攒够了数就运进城卖掉,咱攒钱多买两亩地,以后儿孙们说亲都有底气!”
“说亲不说亲的,咱都得先把病治好。”夏医师趁机插进去,顺利地将话题拉回来,“这日子越来越好过了,总不能让儿孙继续吃咱们吃过的苦吧,要是有办法能把这病断绝了,那他们的日子得多好啊,你们说是不?”
这话说得有理。
对于这些苦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能支撑着他们继续奋斗的,除了生存的本能就是给儿孙创造更好的生活。以前看不到希望也就算了,现在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了,又怎么能不起念头。
“神医,这病我们要治!”
但这祖祖辈辈都得的病,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治啊。
蛊毒,蛊毒,总得先找到蛊,取出虫子再解毒。
夏无且给病患开了新药方,考虑到他们的家境,开的都是常见且易得的药,实在买不起自己去山上采也能找到的那种。
要解决问题,就要先搞清楚问题。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穿梭在附近的城镇乡村中,一来是寻找这些病的共同点,二来也是探索这病的波及范围有多广。
还有个重要目的——确定这蛊病到底是不是传染病。
楚地由来已久的病,却没有随着秦楚之战传入秦地,想来应该不是严重的传染病,但他不能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他要亲自细致地排除。
结果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会传染,但不会人传人。
确定这个信息的时候,夏无且大大松了口气。
“不会变成疫病就好。”他低声庆幸。
以大秦现在的情况,若是爆发这么大范围的疫病,一番伤筋动骨免不了,而且会丧失对楚地的管控。
现在这样,若是能操作好,便可让楚地归心,从此楚人不再,仅存秦人。
只是怎么根治这病,还得好好研究研究。
“我不知道,从我小时候就这样了,熬过去就好了。”
“要是熬不过去呢?”
“熬不过去?”村口的老人敲敲旱烟里的灰,“哝,不过山上多一块包罢了。”
“这病能治?唉,也不是我说,这病要死不死的,说它严重吧,又死不了多少人,说不严重吧,又会让人怀不上孩子。”
说起这件事,他们本就愁苦的脸上又蒙上一层晦涩。
“夏神医,这诅咒真的能解开吗?”
“诅咒?”夏无且惊讶反问。
“是嘞,大家都这么说,这肯定是诅咒,不然怎么会让人生不出孩子,还什么药都治不好。几百年了,我们祖祖辈辈都没逃开这诅咒。”
“可不是,听说连大王的儿子得了这病都死了,那种贵人,什么药得不到,就这样,还不是死了。肯定是诅咒!”
夏无且反驳他们,“这是病,只是病因和药方没找到,等找到了病源,肯定能治好。”
不过,“这病还会让人生不出孩子?!”
“夏神医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吧,春夏最严重的时候就会这样,整个村子都生不出孩子,所以就趁着秋天就怀,在还不严重的时候把孩子生下来。”
夏无且算了算时间,孩子半岁前刚好在青黄不接又病灾严重的时候,“孩子出生能养活吗?”
“孩子,不就是生了死,死了生,养不活就往后山一扔,再生一个就是。”他说起这件事的口吻像是在说晚饭吃什么,语气之平淡,让夏无且一个见惯了生死的老大夫都不寒而栗。
但在就是平民的生活现状,不断出生又不断夭折的孩子,养活几个都靠运气,所以要不停的生,锅里多一瓢水的事,活了就多一份劳动力。
撇开这些不谈,夏无且走访半月都确定不了病灶何在,他回到医馆,后院中多了一排平房,里面都是一个个他这段时间收治的病人。
“今天怎么样?有没有更严重?”
夏无且一回到医馆就进了后院看望他的病患。
“夏神医,我们都好好的,在这里吃好喝好又不用干活,能不好吗。”
“对对对,我们实在闲得慌,就把院子打扫了一遍,饭也做好了,夏神医,你还没吃饭吧,快先去用饭,都还在灶上热着。”
夏无且:“你们怎么又动手了,这些杂事我自己能做,你们是病号,得好好休息。”
“哎呀,夏神医给我们吃给我们住,还给我们治病,连钱都不收,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干,我们哪躺得住啊。”
“就是,不过是寻常的家务活,我在家里干完农活后顺手就拾掇了,轻松得很。”
夏无且拗不过他们,只能作罢。
吃完饭,他开始又一次的把脉。
他心头一沉,从面上看,他们面色红润,甚至比刚来的时候更好,但从脉象看,病情分明在家中。
他伸手在病患鼓起的肚子上按了按,硬实的手感比之前更甚,而且肚子凸起的弧度也更明显了点。
“你们有没有感到什么不舒服,或者身体有什么变化?”
“说实话!”他打断他们刚要出口的敷衍随意,厉声强调。
被他的态度一吓,原本要说出来的“好话”全咽了回去,良久才有人缓缓出声。
“这几天老是咳嗽,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来气。”
“我这几天饭量减少了,我想吃饭但就是吃不下去。”
“我好像力气变小了,以前门口那张大桌子,我一个人就能抬起来,连桌上的汤都不会撒出来,今天差点把上头的碗给摔了。”
“我半夜肚子疼,有三四天了,但也不是那么疼,我怕说出来别人骂我矫情,就忍着没说。”
“我……”
夏无且归纳了他们的病症,基本都是肚子涨疼、食欲不振、咳嗽不止……这些病症都太常见了,实在不能确定是什么病。
唯一特殊的就是……
他看向院中这一个个鼓起的肚子,不管男男女女都挺着大肚子,荒诞又怪异。
他的表情严肃,又带着对自己无法救治的自责,人群中有人看他目光徘徊在他们的肚子上,想让他轻松一下,便拿着这玩笑道:“瞧我们这一个个,都挺着大肚子,不如别叫蛊病了,叫‘大肚子病’吧。”
“是了是了,连男人都能大肚子,可不就是叫大肚子病,不如以后就叫这名字吧,提起来比蛊病直观贴切多了,而且没那么可怕,要是有人没见过,就指着妇人的肚子跟他讲:那病啊,得了就变成这样哈哈哈。”
众人互相调笑着,努力营造出欢乐的氛围,驱散医馆中的沉郁。
大肚子……病?
大肚子病!
夏无且努力从记忆中揪出线头。
这独特的名字他肯定看到过!
是什么呢?
在哪里看到的呢?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这定然是他这两年学的新名词。
这两年学的新名词。
这两年……
夏无且直接跳了起来。
这两年新学的,那除了仙人传授的仙书还有什么!
他站起来就朝房间冲去,那里存放着他手抄的副本。
“大肚子病,大肚子病……找到了!”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其中几行字:血吸虫病,又称大肚子病、蛊病,是一种慢性寄生虫病,主要通过皮肤和疫水接触传播,易发生多次少量感染……1
“血吸虫病,从水中而来……难怪……”
难怪到处都是,原来会随着流水遍布整条水系。
想到这里,夏无且因为找到病源而舒展的面容骤然紧绷,遍布整条水系的病源,要怎么治理!
他苦笑着松开手,“总不能把药沿着所有江河都撒一遍吧。”说完他就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这等异想天开之事,不如盖上棉被做梦。
他抓起医书再次翻看,想寻出解决办法。
好消息,上面确实有治疗方法,连解决病源的方法都有。
坏消息,他看不懂治病的药方,而且治根的方法也多半做不到。
什么吡喹酮,他甚至怀疑起自己有没有学过医,不然怎么连药材名都看不懂。
不,他直接就没上过学吧,他连着三个字都不认识。
一般医者面对这种情况要怎么做呢?
摇人!
但他师父、师兄、师弟都不在人世了。
不过他能开挂!
“仙师,救命啊!十万火急!”
……
微生雪收到咸阳转过来的消息时,刚指挥人按着刘季喂药。
因担心药效太猛,她把一颗丹药分成了四瓣,分成两天喂下去。
第一天还好,他虽然吃完之后眼神发直脸色发绿,之后还一直在茅坑出不了,但还算是乖乖吃药,但到了第二天改吃药的时候就开始三拖四拖,一会儿有公务要处理,一会儿又是手下有急事,眼看着要过了服药的最佳时辰,直接被微生雪叫了罗青按住手脚,硬怼了进去。
“刘季啊刘季,这可不是我非要逼你的,只是良药苦口,你得适应。放轻松,很快就过去了。明天你就是活蹦乱跳的健康人了。”
微生雪站在院中老神在在地安抚他,只是这说话的语气嘛。
据当事人刘季所说: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语态过于明显,让他本就不适的身体雪上加霜。
“让膳房多煮点红糖鸡蛋粥,有干红枣也抓一把进去,给他多补补气血。”
刘季垂死病中惊坐起,伸出爪子抗议,“仙师,要是我没记错,这些是给产后的妇人用的吧!”
“哎呀,差不多差不多,都是补身子,你别这么挑剔,凑合着能用就行了,真给你切两片人参下去,才会出事呢。”
微生雪理了理袖摆,将新炼制好的丹药贴上服用说明,“此药就给你了,等以后有个万一,嗑两粒,虽然不对症,但好歹能吊着一口气,说不定就等到神医来救命了。”
刘季没有任何犹豫,手速几乎快出残影,眼前一花,就看到原本摆放在桌上的药瓶消失不见了。
难吃归难吃,救命的东西绝不矫情。
“多谢仙师赐药,咱们什么时候去瞧瞧那些工人?他们跟我一起下水,多半也遭了灾。我身为此地郡守,总不能自个儿逍遥,扔着他们继续受罪。”
微生雪正欲说话,就看到腰间灵佩发出微光。
有消息。
她灵力缠绕而上,迅速读取了传过来的消息。
刚读完第一句话,她的眼神就因震惊而微微变化。
快速读完消息后,微生雪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她看向刘季,面无表情地开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刘季毫不犹豫:“好消息。”
虽然仙人的表情和语气,看起来都不像好消息的样子。
“好消息就是,你没有中毒,体内的虫子也不是蛊,不用担心百越之人恶意报复你。”
刘季心头飘上不妙的预感,抖着嗓音问:“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啊,有上百万人陪着你一起生病,你不用担心孤单了呢~”
刘季:……
刘季:???
刘季:!!!
他蹭地坐起来,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还咬到了舌头。
他捂着嘴巴呜呜咽咽追问:“什么意思?!”
什么叫有上百万人陪他生病?!
有上百万人与他患一样的病?
会稽郡也算繁华,加起来也就是三四十万的人啊!
这是楚地五六个郡全都被投毒了?!
微生雪面无表情地捧读:“不是蛊毒,是血吸虫病,一种非常非常难以根除的病,会随着河水蔓延。”
随着河水蔓延。
蔓延……
刘季“邦”地一声躺回了椅子上,语气虚弱:“仙师,你还是让我继续躺着吧。”
他还指望珍珠养殖出成果,让他在仕途上更近一层呢,现在这情况,别说更上一层楼,没直接掉下去就好了。
按照秦律,出了这种事,他这个郡守应该有什么惩罚来着?
哦,太久没看了,有点想不起来。
到时候还得因为不通秦律罪加一等,不会直接砍头吧!
“你也别太悲观。”
刘季立刻复活,“仙师有办法!”
微生雪直接打开实时通讯,把远在咸阳的君臣也拉进了‘群聊’。
“道友。”嬴政低沉的声音顺着传音石传来。
“拜见仙师。”众臣也跟随其后打招呼。
“臣会稽郡守刘季,拜见皇帝陛下!”刘季抬高声音,见缝插针地给自己刷存在感。
微生雪等他们互相打完招呼,就马上进入正题。
“关于夏医师提出的问题,我这里有治标之法,也有治本之法,一个快,一个慢,你们……”
“朕都要!”嬴政毫不犹豫地回答。
身后刘季刚张开的嘴立刻闭上。
嬴政又追问:“治标之法为何?治本之法又为何?”
微生雪:“血吸虫病泛滥,是因为附着在钉螺上,要想根治此病就要先清理钉螺。此物在南方水系随处可见,治标之法就是先用特殊方法打捞清理钉螺,然后将河床沟渠,包括那些小水渠全部填埋,将钉螺覆盖在三寸土以下,再重新开凿水渠。”
治粟内史快速算了一笔账,“这一轮下来,至少需要数年,投入的人力物力无数,而且不可能将所有钉螺都打捞殆尽。”人力有时穷,总有几处角落会遗漏,到时候又会复发。
“对,这是一场持久战,即便发动所有人大肆整治一次,此后也需要世代治理不断。”微生雪快速扫过系统调出来的资料,没有隐瞒其中的艰辛和反复。
但是,“水患也从不断绝,难道就因此不修堤坝了吗?”
寥寥几句话,将其中的艰辛和她的态度都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传音石那方,传来阵阵嘈杂之声,虽听不真切,却能察觉出其中争论的激烈。
【仙师,你说陛下会怎么做?】刘季在纸上写字,举给微生雪看。
微生雪指尖轻动,灵力凝成的字迹在空中显形:【嬴政是成年人,他都要!】
刘季:【真的吗?一碗红糖红枣鸡蛋粥,我赌治标。】
微生雪:【压一碗黄连水,肯定是治标又治本。】
两人对视一眼,赌约定下。
过了一会儿,那边恢复安静,嬴政短促而有力的声音传出:
“治。”
短短一个字,将此事定下了基调。
微生雪对刘季一挑眉,做了个喝药的动作。
刘季苦着脸点头:愿赌服输。
“治标之法为何?”
微生雪:“只救人,不治水。治好之后,下水又反复感染,再继续救人。”
治粟内史捂着心口,心疼得直抽抽:“此举与空耗物力财力何异!”
药材什么时候都不是便宜货啊!
而且,“我大秦全境,也拿不出能同时治疗百万人的药材。”
这话是卖惨,也是事实。
药材从来都是贵族的专属,黔首平民生病了,全靠硬抗,扛过去就继续活着,抗不过去就死,不过多一口薄棺,上山多一座土包罢了。
治病,从来不属于穷人。
两位顶头大佬嘴巴一张,就要给全部的人治病,但钱从哪里来?药材从哪里来?
钱且先放放,药材呢?现在的药材全是采药人去跋山涉水采摘,产量从来不高。
难道仙人有种植药材之法?
治粟内史脑中冒出药材像麦黍一样一排排地被种在田里,叶子迎风招展,他立刻甩开了这不靠谱的幻想,又不是粮食,还能在田里种。
“治标所用之药说来简单,大秦就有不少存量。”
嗯??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就是南瓜种子,晒干了磨成粉,患者服用十余日就能杀死体内之虫。”仙人的声音透过传音石而来,带着缥缈的凉意,“不过便如我之前所说,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等治愈的人接触到携带虫卵的钉螺水,又会再次感染。”
南瓜子!
这竟然也能作为药材?!
是,南瓜种子珍贵,但那是因为现在还在囤积种子时期,要积攒足够推广的种子,但推广之后,这东西就是家家户户都能得到的寻常之物。与药材代表的“珍贵”可一点都搭不上关系。
“此物甚妙!”席间有人大声叫好。
这种寻常之物,以后黔首染了病也能自己解决,非常符合平民的生态。
刚被压下去的治标之法又开始抬头。
现在治标就行了,等以后大秦举国飞升,还怕那小小的血吸虫吗?
这话很有煽动性,不少人被当场说服。
但是……
“道友如何看?”嬴政对着传音石询问。
传音石亮了亮,带来仙人的回音:“当然是双管齐下。”
这是她母星的做法,历史证明,这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她甚至不理解,这有什么好讨论的,最恰当的路都已经摆出来了。
“便如道友所言。”
嬴政用眼神制止了底下的人出言,将此次商议的结论定下来。
会稽郡,微生雪示意刘季去开传送阵。
“既然已经确定,你们让人送一些南瓜到会稽郡。不用多,百来个就可以了。”
治粟内史迅速从脑子里拉出南瓜的信息,一个南瓜最多几百颗种子,全部加起来几万颗种子。
“一粒南瓜种子就能救几十个人?”
——这样一算,简直都能成为神药了!
“当然不能。”微生雪的无语连传音石都隔绝不了,“每次几克,一日三次,一个南瓜都不够一个人一个疗程的。”
“等你们推广到这边,至少也得后年了。我直接在这里布阵,迅速催熟几批南瓜,争取让受灾的几个郡明年开春就种上南瓜。”
“南瓜产量高,即便只种了一亩地,也足够全家吃大半年的。种子一部分留种,其余的就能晒干用作药物。”
如此一来,治标就能保证了。
至于治本,不是她看不起大秦,但以现在嬴政在楚地几郡的威望,真的还组织不起这么大的人力填埋所有的沟渠河道。
农业八成靠水,平日里村子之间都能为了一口水井打生打死,现在要把所有的河道沟渠都填了,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传出去黔首立刻暴乱。
这道理很简单,微生雪都能看透,更何况那些浸淫此道多年的人。
“刘季。”
“臣在。”刚组织人手检查完传送阵的刘季立刻上前行礼。
“朕命你主持此事,务必在入冬前将南瓜种子派发到各郡。朕会传命各郡守,配合你的工作。”
刘季领命:“是,臣定不辱使命。”
身后传送阵亮起,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出现垒得整整齐齐的大南瓜,一个个都有脸盆大小,金黄色的瓜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白,像是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纱衣。
刘季现在看着这些南瓜,就像看着自己的情人一样,那叫一个含情脉脉,爱之重之。
微生雪没再看忙碌的刘季,敲了敲灵佩越过咸阳的中转站,直接联络夏无且。
她先简单把这件事的解决方法说了一遍,然后问他:“现在就给你送一些南瓜子过去,还是等明年推广过去?”
夏无且没有犹豫,“仙师若是方便,可否现在就赠我一些,医馆中尚有病患,我作为大夫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微生雪随口就应下了,这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她取出一颗南瓜子,灵力一卷,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让它经历了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成熟枯萎的一生,如此反复几次,十来个南瓜就落在了脚边。
指尖勾勒,一道简单的单次传送阵就出现在这几个南瓜的上方,绿光一闪,南瓜随着传送阵消失。
“收到了吗?”
“多谢仙师怜悯,老夫已经收到救命之药。”
……
庐江郡医馆中,夏无且走出卧房,高兴地宣布:
“乡亲们,仙人垂怜我等,特赐下仙药救命,大家快进屋来搬运药材啊!”
仙人,仙药,救命。
院子中的众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消化不了这消息。
耳朵听到了,但脑子反应不过来。
“嗷!”
有人高声嚎叫一声,把所有人的神志都唤醒了。
“蛊病有救了!”
“嗷嗷嗷蛊病能治了!仙药能解开诅咒!”
有人一遍高喊着一边往医馆外狂奔。
“大秦的神仙能解开延续几百年的诅咒!”
“神仙来救我们了!”
第125章
楚地各郡县的县衙外,传令的小吏将一张公告贴在了县衙的公示栏上。
盛夏的深林中,连各种野兽都被烈阳炙烤得恹恹,人们早出午归,纷纷避开最热烈的时候,但有这样一行人,却偏偏在太阳最烈的时候出门,进入了森山老林。
他们手里拿着自制的简单弓箭,队伍中最锋利的武器就是割麦子的镰刀。
他们轻手轻脚地在林中挪动前进,脚底、树梢、草丛……各个隐蔽之处都是他们注意的重点位置。这些位置常常隐藏着不知名的毒物,冷不丁地就带走一条人命。
咔嚓!
寂静的山林中突然发出异常的声响,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只有不断转动的眼珠暴露出他们的惊惶。
干瘦的男人动了动脚,低头一看,原来是他不小心踩断了一截干枯的树枝。
呼——
众人松了口气,将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放下去。
“小心些,莫要引来猛兽。”走在最前面开路的男人紧了紧握着镰刀的手,低声警告道。
其他几人纷纷应下,把脚下的步子放得更轻了。
他们一边努力瞪大眼睛探寻周围可能存在的小猎物,一边警惕着周围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
他们是山脚下的村民,本来按照今年的收成,他们不需要再进山寻摸吃食以减少存粮的消耗,但不幸的是,今年雨水多,藏在水中的诅咒发作得也格外猛烈,往年村子一年出生的孩子多多少少也有十余个,但今年大肚子的女人到处都是,能生下孩子的却只有一个。其他都是挺着肚子的蛊病。
为了给这唯一的孕妇补补身子,好让她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让村里的女人们都沾沾福气。传说孩子是至阳之物,能去除邪物,等这个孩子出生,就都去他家里蹭蹭,好让自家也能多养育几个孩子。
他们组织人手进山,多的也拿不出来,只是四五个人的小队,也不敢对虎狼这些凶兽下手,捕捉几只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若是运气好,就抓几条没毒的蛇回去,听大夫说,蛇可是大补之物。
尤其是蛇胆,据说能解毒,或许吃下去能把这诅咒给驱除了呢。
怀着这样美好的祈愿,他们冒险进山。
“已经抓了两只野鸡,我们先回去,还是再找找蛇?”
干瘦的男人踌躇着,现在村里唯一怀孕的女人就是他媳妇,他私心是想着带条蛇回去补补,但显然其他人已经有了收获,他也不好为了自己让大家一起继续待着冒险。
“我们再找半个时辰,如果找不到,再退回去,怎么样?”领头的男人询问其他人。
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其他几人镌刻着风霜的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是咯,娃子的补品还没找到哩,我们就再寻摸寻摸,给弟妹肚子里的娃娃攒些好吃的。”
走在右侧警戒的年轻男人也回头笑道:“大牛哥,我马上也要娶媳妇了,等我媳妇进门,正好也是嫂子生完孩子,到时候我让她去你家蹭蹭喜气,也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好,你们尽管来,我媳妇要真能顺顺当当地生出个小子来,我就在家里煮一锅鸡蛋汤,大家一人一碗,都沾沾喜气。”大牛兴致高昂地回应他,一行人继续小心地往森林里寻摸。
“那是什么?!”有人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灰影。
“是兔子!”猎户飞快往那边看了一眼,就判断出大概,“快跟上,肯定有一窝兔子!”
一窝兔子中只要有一对公母,再养几个月,全村都能添上一窝兔子,等到了年节,家里也能添点肉味了。
想着几个月后的餐桌,一行人情绪都激动起来。
“快追!”
兔子撒腿就跑,蹭蹭蹭就钻进了林中,几人也不乐意放弃了这即将到手的猎物,追着就跑进了深林。
然而他们都没注意到,那方向是他们平日里绝不会去,甚至会注意绕开的危险地带。
……
“把弓箭收起来,跟上,找到它的窝!”
野兔跑得再快,在耐力上也比不上人,追了小半个时辰,后腿中箭的兔子终于停了下来,躲进了一处草丛中。
“兔子的窝不止一个,咱们先躲起来,别惊扰了,等它带着小兔子搬家,咱们再一网打尽。”
几人躲进草丛,伸出头全神贯注地往那边看,因全心挂在兔子窝上,连周围的环境都只是草草查了一遍。
就是现在,“上!”
“嘿,逮住了一窝!”
“有点瘦了。”
“没事,回头让家里几个小的割猪草时多打一把,喂喂就胖了。”
“有三只母兔子,两只公兔子!这回可真是撞大运了!”
陷入兴奋之中的几人没有注意到,草丛后的树枝间,有与枝叶同色的软体动物黏腻腻地游走而过。
这窝兔子,本是它们的猎物。
“不对劲。”常年与山林为伴的猎户第一个发现不对,“这里太安静了。”
林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虫子和鸟,哪怕是再深的山林在这个季节也少不了鸟叫虫鸣,但在这里却没丝毫动静。
“老大,我们快回去!”猎户发出示警的声音。
“猎户?”
老大转头看到他严肃的脸,原本还想说的话立刻咽回去,下令道:“我们马上返回村子。”
嘶嘶——
沙沙——
这动静……是蛇!
在山脚下生活的人,谁不是对此熟门熟路,连刚走路的小孩都知道要怎么对付。
人群中的捕蛇人熟练的从身上掏出一把雄黄粉,手一扬就朝周围洒了过去。
“嘿嘿,这可是进山必备的药物。”
村子附近有个坑,里面一挖就能挖出雄黄石头,磨一磨就是能驱蛇的雄黄粉,这次出来带的量也很足,在周围洒了一遍后,又各自分了在身上洒了一圈,原本嘶嘶吐信的声音和沙沙之声立刻就远去。
捕蛇人用棍子掀开草叶树枝,就看到有几条晕晕乎乎躺在地上抽动的蛇,棒子一挑一挥,这几条蛇就准确地落入了特制的藤壶中。
“咱们运气可真好,这一趟不仅添了山鸡野兔,连补身子的蛇都有了。”捕蛇人晃晃藤壶,“三条,养着慢慢吃,能吃小半月了,大牛,等你儿子出生,这鸡蛋汤可得多给我一碗。”
大牛咧着嘴笑,“三叔,你就是不说,你的那份也得留着啊。”
危机解除,还意外得到了好处,老大也很高兴,这一趟进山之旅圆满结束,连最警惕的人都不由得放松了警惕。
“好了好了,我们还在山里,有话出去再说,家里人都挂着心呢。”
几人勉强保持着警戒的姿态往外走,但一路追着野兔跑来,连方向都来不及辨认,等他们再次看到地上熟悉的雄黄粉时,脸色都非常难看。
这意味着,他们迷路了。
“猎户?”老大询问似的看向他。
论对山林的熟悉,这群人中还得看他。
猎户蹲下身扒开腐烂的叶子,抓了一把泥土嗅了嗅,又拿镰刀割开一截树皮,最后摇了摇头,“我只能找到水源,但出去后会到哪里,就说不准了。”
能出去就行,总比在深山老林里头强。
出去了总能打听到回村的路,但在这里,谁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野兽的盘中餐。
老大沉着脸:“你带路,咱们走,尽量在天黑之前找一个容身之地。”
一行人匆匆在山林里穿行,他们奔跑着,想趁着夕阳落山之前的余光,寻找到最近的容身之地。
他们太过专注,以至于第一个人一脚踩空时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伸手拉住。
骨碌碌——
一群人像一根藤上额葫芦娃,一连串地栽下了大坑。
“嗷呜哇嗷呜……”
火把照亮了已经昏暗的深林,叽里呱啦听不懂语言在头顶响起。
在坑中摔得四仰八叉的几人突然想起村中老人的警告,‘千万不要去东南边的山林,那里有会吃人的怪物。’
原本以为这吃人的怪物是指山林中的老虎狮子,没想到竟然会是……
“野人。”
混迹山林最久的猎户抖着嗓音吐出这两个字。
不可交流,无法理解。
在他们的观念中,野人就是这样一群野蛮无礼、茹毛饮血的人形野兽。
“老子跟他们拼了!”最年轻的二壮握紧了镰刀,怒目圆瞪,抓着挂下来的藤蔓就要爬上去。
“等等,别冲动,他们人多势众,发生冲突损失的肯定是我们。”老大制止了他的鲁莽之举,按捺着性子将藤蔓缠绕在腰间,让野人把他们拉上去。
“把武器藏好,见机行事。捕蛇人,你的毒蛇收好,必要时放出来咬死他们!”这句话落下,老大就被野人拉出了陷阱大坑。
一个接一个,都被捆成粽子抬回了山谷。
好消息,他们晚上有了容身之地。
坏消息,容身之地是一口大锅。
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两个字:救!命!啊!
他们不想葬身狼腹,不代表他们想成为野人的锅中食啊!
救命救命救命……!!
谁也不想体会一番被煮熟拆吃入腹是什么感觉。
他们被绑在一旁的架子上,火堆燃烧得旺旺的,周围一圈是插着野鸡锦毛,脸上涂着彩绘,欢呼着跳舞的野人。
看得出来,他们对今天的猎物非常满意,甚至都想举办篝火晚会庆祝一番再开动。
如果这庆祝的猎物不是他们,那就更好了。
一个头上戴着最艳丽羽毛的女人走上前,指着他们一通:“叽里呱啦呜拉卡拉……”
“咕哇!”
“咕哇!”
老大等人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他们的行为能看懂啊。
那拿着火把越靠越近的,肯定是对他们不利!
“不要过来啊——!”
……
微生雪在将南瓜传送给夏无且之后不久,又收到了他询问三七种植的问题。
“三七种植在一千多米高的高山上,若要采摘,便要冒着生命危险,而且产量极其有限。我翻阅仙书,书中说,药材也能人工种植,那这三七可不可以呢?”
药材种植这种事,她不要太熟好吧,要不是她的异能发生变异,她的未来就是药材养殖基地的培育员了。
“当然可以,不过药材养殖的关键是给它们创造与野外生长地相似的环境,你现在连三七都没见到过,又怎么能确定它适合什么样的环境。而且这个过程需要一年又一年的实验,或许你的余生都将耗费在这一件事上。”
夏无且听到这个答案,非但没有此时不可为的失望,反而兴致勃勃地列好了计划,“仙师,若我有生之年真的能完成药材养殖之事,便是让我死后尸骨无存,也此生无憾了。”
“且等着,我过来在庐江郡也布置上一座催熟植物的阵法。”
“仙师要来庐江郡?”
“我去那边办点事。”微生雪拿起手边的一株酷似棉花的植物,据刘季说是下边的行商供奉上来的奇珍,似乎是从庐江郡那边过来的。
现在南瓜种子已经发下去,治标已经暂时达成,但治本就只能等大秦发展起来,人手从田间解放出来,足以调动大量的人力物力后,才能开始填河埋沟,以绝后患。
等交代完事情后,微生雪就以夏无且身上的传音法器为定位,直接开启了传送阵。
……
她脚下踩着一个身上插满羽毛,宛如一只锦毛鸡的男人,环顾四周一群仿佛原始人的环境,陷入了沉默中。
“夏无且?”她确认似的呼唤。
只是几百里的传送,她不至于跑偏到这个地步吧。
“我在这里。”层层原始人的身后,一只裹在素色布料中的手举起来。
呼。
微生雪看到那只手后松了口气,虽然那布料脏得很,但至少可以看出人类文明的痕迹。
“让开,让我过去,我们的咵拉来了!”
微生雪看着头发花白的夏无且螃蟹一样,左边拱一下,右边踹一脚,硬是把那一群身强力壮的原始人给挤开了三人宽的路。
“咵拉!”
他走到微生雪面前啪地一下,五体投地,喊了一个听不懂的音节。
周围那一群插着彩色羽毛的原始人也一脸狂热地跟着他趴到地上,“咵拉!”
“咵拉!”
微生雪:“……”
地上被裹成毛毛虫使劲拱着的几人:“……”
这还是那些凶残地要把他们下锅煮了的野人吗?
不过——
他们艰难地抬起脖子,看向那个在黑暗中依旧发着光的人,她的衣服就像披着月光一样,在黑夜里依旧散发着莹莹润润的光,她从天而降,却毫发无伤,一到来就让所有凶残的野人跪拜臣服。
她一定是神!
“我们是附近的村民,神啊请您怜悯,我等家中尚有妻儿老小,求您垂怜!只要我们回去,一定给您建造神庙,世代供奉!”
“我愿拿出家里一半的产出供奉您!求您救我一命!”
“我的妻子将要临盆,求您让我再见她一面吧!”
微生雪侧头看向这几个被绑在一旁的人,身上都是些打了补丁的破旧衣裳,但那衣服形制,结构布料,还是能勉强分辨出是大秦子民。
她挥挥手,将捆住他们的藤蔓隔断。
几人察觉到身上的轻松,立刻手脚并用地扒开藤蔓,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她身后。
微生雪弯腰把夏无且扶起来,问他:“这什么情况?我中午联系你时,你还在医馆中呢,怎么跑到这原始人堆里来了?”
夏无且慢吞吞地拍打刚才趴在地上沾染上的泥土,一边回道:“这些野蛮人,连我一把老骨头都不放过,药没摘到,差点进了锅。”
这话就差直说,我是被他们当食物抓回来的!
微生雪与他是老相识,但也没有偏听偏信,捻指掐诀往那些人身上一点。
好家伙,一个个都闪着红光。
食人族啊!
再看他们鼓着肚子,八成也是得了血吸虫病。
“带回去给你做临床试验素材?”
微生雪道,“我还有几种药方,据说疗效比南瓜子更好,只是药方不全且有些药材这里没有,需要找替代品,而且药效猛烈,不便拿出来。若有了他们,倒正好给你做实验。”
夏无且本想拒绝,这种用人做试验品的事,他只在死囚犯身上干过,还是为了给陛下配药。
“他们是食人族。”微生雪补充道。
“要。”夏无且到嘴边的话马上改变。
“至于你们……”
微生雪一看过去,那几人立刻跪下,连声求饶,“我们都是良民啊!作奸犯科的事我们都没干过!求仙人饶命啊!”
微生雪正要出口的话就被他们这出乎意料的行为打断了,“……我想问的是,你们哪个村的,我送你们回去。”
“两河村!我们是两河村的。村头村尾都有一条河经过,就叫这个名儿了。”
微生雪道:“带好你们的东西。水中有血吸虫随着水流泛滥,近段时间尽量少下水,就算要下水,也最好包裹得严实点。”
几人愣住,“什么?”
“一月内,解药会配送到县,你们提醒村长,注意及时去领取。”
几人还想再问,但眼前光华一闪,再睁眼时,就看到了熟悉的风景。
一盏半明半灭的灯笼挂在村头的树枝上,映出朦胧的一片,半隐在黑暗中的树枝张牙舞爪的,带着诡谲灵异,但落在他们眼中,却是熟悉的安心感。
是村口的大树!
他们回家了。
“大牛他们回来了!”村口守着的人转头就往村子里跑。
一时间,火把燃起的火光在村子里汇聚。
“当家的,你可算是回来了。”几个女人越众跑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神情恍惚。
还真遇到神仙了。
……
“神仙说过一个月就有神药来到咱们县,以后我们都不用怕水里的诅咒害死人了!”
聚在村长家述说着这段时间的惊险经历,领头的老大说到了今天的奇遇,“对了,仙人还让我提醒您,多注意县城里的消息。”
村长提着旱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兴奋地拍着桌子,“神仙显灵了!神仙真的显灵了!”
“是啊三叔公,当时那个人拿着火把要往我脸上戳,神仙从天而降,把那个食人魔一脚踩死了,要不是她,您今天就见不到我了。”队伍中最年轻的那人扯了扯村长的袖子,跟他说着当时的惊险,对那不知名仙人的崇拜溢于言表。
“大根叔,你说这位仙人,会不会是大秦传说中的那位?”
“你是说皇帝陛下在泰山遇到的那位?但不是说,那位基本在咸阳不出来吗,怎么会在我们这里。”
“嗐,那可是神仙。皇帝管天管地还能管得到神仙去哪儿?她爱跑哪里跑哪里,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拦不住吧,可能刚好游玩到这里,顺手救了咱们呢。”
“不不不,”猎户摇头否定他,“你们还记得那个老人不?就是神仙亲手扶起来的那个人。他们应该认识,神仙就是为了救他才来的。”
“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人吧,不然神仙怎么会为了救他亲自走一趟呢。”
叩叩。
村长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外头也别去说了。”
无关风月
他们只是寻常的升斗小民,得仙人福泽的事说出去,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知道了,三叔公/三叔。”
“好了,各自回家吧。今天受了惊吓,明天村里开沟渠的事你们先不用去了,好好休息一天。还有,那位让你们转达的事我会注意着,你们嘴巴闭紧了,别多话。”
待几人应下,村长就赶他们回家去了。
按照正常的作息,他们早就已经睡了,也就是今天惦记着还没回来的几个人,才熬到现在。
仙人说的神药啊……等一个月后就去城里守着,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
一月之期转瞬即至。
村长套上村里的牛车,带了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拖着一车的皮毛山货进城去了。
就算是进城打听消息,也不能空手去,农家人收入来源少,走一趟就得有一趟的价值。
指使儿子带着两个人去把山货皮毛卖了,他自己带着另外几个人往县衙而去。
乡下人进城,连县衙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等他们走到附近,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才刚一站定,就看到一队衙役走出来。
两人拿着公告和浆糊把纸粘贴到公告栏上,另一人提着铜锣就敲起来。
“都过来看啦,过来听!”
敲起的锣声吸引了四方的行人。
此时距离秋收后的乡试只剩下短短两三个月,县衙的一举一动都牵引了无数学子的心,有小吏贴出的公告自然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大人,是今年的乡试有了新消息吗?”有人来不及往公告上看,就急急忙忙的张口打听消息。
小吏往后一退,顺利就把他要塞银子的手堵了回去,“与乡试无关。”
转头又敲起铜锣,“来瞧一瞧啦!特大好消息!咱们的诅咒能有救了!”
“就是那个让我们男人没有力气,女人生不出孩子,小孩长不高的诅咒!”
小吏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嘴角差点裂到耳边,“它能解开了!”
这诅咒缠缠绵绵几百年,从祖辈开始在这里生活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但现在竟然有人说能解开这诅咒了?
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的村长大根立刻就想到了,这定然就是神仙说的那个神药!
他目光灼热,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带着几个壮汉拼命往前挤。
耳边是传来其他围观群众质疑的声音,但村长丝毫不管,继续往前挤。
好东西就要靠抢才能得到,这是他成长至今的生存智慧。
“那可是蛊病!是诅咒!连以前大王儿子那种贵人都躲不开,咱们能有救?”
“就是,就算能救,也轮不到我们这些人。”
“大人,您说的那个神药,什么时候到啊?”
在一众唱反调质疑的人当中,这一声殷切的询问可真让人熨帖。
那小吏难得给了个笑脸,“这话问得好,你是哪儿来的?”
村长大根立刻把信息报给他。
小吏道:“行,我记着了,到时候你就来找我,神药给你留一把。”
在村长的千恩万谢中,他转头看向其他人。
那些纷纷议论依旧在继续着,甚至已经有人觉得事不关己,吆喝着人要离开了。
“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有这时间,不如回去多拔几根草。今年换到的种子可真好,长得肥肥壮壮的,一看就是能丰收的,我可得伺候得精细些。”
谈到这种子,大家就有话说了,“听说这是得到神仙赐福过的种子,不知道是真是假。”
“管它真的假的,只要能长出多多的粮食,我都叫它仙种!”
小吏见他们聊起仙种,马上抓住机会插进来,“这仙种就是大秦的仙人赐福,每亩地能产出好几百斤的粮食。”
他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不停歇地立刻转到正题上,“现在这接触的诅咒的法子,那可真是神通广大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法子,连仙法都不用,还不用出钱买药!”
众人离开的脚步一顿,纷纷竖起了耳朵。
免费的?
这可得好好听听。
小吏卖了个关子,“你们听说过亩产两千斤的庄稼吗?”
两千斤?
“这是在糊弄谁呢?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的,可不是跟那些大老爷一样,连农田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两千斤?我回家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多!”
“什么种子能种出两千斤的粮食啊?谁要真能给我这样的仙种,我家世世代代都供奉他!从今以后,他就是我亲祖宗!”
“哈哈哈马老三,你不会真信了吧,这种哄小孩的话你也相信?怕不是种田摔倒水沟里,脑子进水了!哈哈哈……”
“呸!老子是说如果!如果!要是真有这样的种子,让你叫祖宗,你叫不叫?叫不叫!”
“叫啊!要是叫声祖宗就能得到这好东西,别说祖宗了,让我剥了皮给他当牛做马都行!”
那可是两千斤!亩产两千斤!
只要一亩地产出来了,顶得上现在十几亩!种个两三亩,其他的地就能种些别的麻葛或瓜果,拿去卖了也能攒些家底,给家里添点肉味儿,加两件衣裳。女儿出门子,不用再穿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衣裳,儿子娶媳妇也能摆出两担拿得出手的聘礼,孙女也不用一出生就闷死溺死,那日子,多好啊。
可惜就只能想想。
“谁说的!”小吏踩到同僚搬过来的矮凳上,高出人群一大截,大声喊道,“这不是梦!这能亩产两千斤的仙种,就要到咱们余干县了!”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那种能亩产两千斤,果肉能填饱肚子,种子能解开诅咒治病的仙种,就要到咱们这里了!”
“两天后!只要两天!就有兵卒押送,从东门进来!”
“你们要是不信,尽管派人在门口守着。这可是郡守大人亲自传下来的命令。”
“种子过几天就能到,到时候会发下去,明年开春就能种下去。果实当饭吃,种子当药用,这日子太美了,你们不信是不是?”
“我信!”大根村长领着几个汉子在底下喊,“大人,我信!”
“我们这几天就不走了,就在城门外守着。大人,能不能多给我们发几颗仙种?”
有人给他做脸当捧哏,小吏乐得不行,据他所知,那些种子多得很,足够将全县都覆盖了,只是多分几颗,“好说好说,等分种子的时候,你就过来报我的名字,来找我,我给你添几颗。”
站在下方的人抬高声音嚷嚷:“大人,我也很相信你的。他们说要走的时候,我就站在这里没动,能不能给我也多发几粒仙种?”
第一个支持的那是支持,随大流的不过是为了占好处,小吏很清楚这一点,眉头一皱驱赶道:“去去去,你那是支持我吗?你那是人太多了走不动道!”
“大家别忘了三日后来领仙种!”小吏喊完这句话,就搬着小矮凳回了县衙,只留下一群人聚在公告栏前议论纷纷。
大根村长带着村民走出人群,跟在他身旁的猎户低声问道:“三叔,咱们真的要在这里等两天吗?”
村长点头,“如果等两天就能先得到仙种,还能多得几颗,这定然是值得的。”
又吩咐他们,“我这里留两个人在城门等着你们,就先带着山货皮毛换来的盐巴布匹等物回村,这些东西贵重,放在外边不安全。顺便回去给我们多带两日的吃食和水。”
几人点点头。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两天后。
村长带着两个村民在城门口翘首以盼,从天刚蒙蒙亮,等到烈日当空,又等到夕阳西下,等的人都萎靡了。
“儿啊,你先看着,我先眯一会儿,等到了一定要叫我啊。”村长动了动因长时间望着道路尽头而有些僵硬酸疼的脖子,低声吩咐完儿子,就拢了拢衣服躺在了牛车上。
“好勒,爹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一眼都不错的盯着。”他儿子脆生生的应下来,眼睛牢牢地盯着道路的尽头,那是运送神药的车队来的方向。
在他的旁边,还有至少十个与他差不多表现的小群体,这些都是各村派来等候神药的人。
等到夕阳的余晖一寸一寸收尽,把人的影子一寸一寸拉长。
地面终于传来了隐隐的震动声,同时伴随而来的是出现在视线尽头的车队。
“爹!车队来了!神药来啦!”儿子一转身就被狠狠地推起村长,大声在他耳边叫喊。
村长本就惦记着神药,睡得不踏实,被他一叫直接原地一骨碌爬起来。
“神药在哪儿?!”
“那儿呢!”儿子指着远远新来的车队喊道。
村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瞧。
“哎哟喂,还真有车队。可算是让咱们等着了。”说着就一脚踹醒了牛车上还在休息的两个村民,“别睡了,赶紧起来,神药进城了!”
一群人的视线就牢牢地黏在了车队上,看着它从道路的尽头一点一点靠近,又看着它通过特殊通道快速进入县城内,再看着宵禁时间到城门关闭。
村长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在城门上游移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回来,“等明天或者后天就能领到神药了,不知道这神药一个村能分到多少?要是不够就种在咱们村最好的那几块地上,等明年秋后丰收了,再往下分到各家。”
“三叔,这事儿您拿主意就行,我们都相信你。”
同行等候的几个村民对视几眼,“您应当村长这几年,功劳苦劳我们都看在眼里。这可是关乎咱们全村的大事,您可千万要把好关,绝不能让村里那几个混子破坏了。”
每个村都有那么几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流氓,他们双河村也有,平时他们偷懒也就偷懒了,都是邻里相亲的,也好不多说什么。但这神药非同小可,全村的性命未来都挂在这上头了,要是被那些人搞坏了一个,祖坟都给他掘出来!
他们又在这里等了两日,才听到有消息传来。
要分仙种了!
“快!咱们快进去!”
仗着带来的几个汉子都是人高马大力气足的,村长一行人很快抢到了前排。
发放仙种的小吏正好是当日那个,他还记得这个给他搭台子的黔首,当即就笑了,“你来得挺早啊。”
一边扭头喊道,“三儿,拿个大号的出来!”
没一会儿,一人拎着一个脑袋大的口袋出来,在小吏的示意下递过去,“拿回去晒一晒,好好保存着,明年会有小吏到各乡教导种植方法。一个村子总共就这些,可千万要保管好,没了就不会再补了。”
村长点头哈腰地应下,连连感谢几人的慷慨,“您可真是大好人啊,咱们余干县有您这样的大人,日子才能过得越来越好。”
蹩脚的奉承让小吏哭笑不得,挥挥手把人驱走,“莫要耽搁了,后边还有不少人,你们赶紧回去吧。”
村长又带着几个村民千恩万谢,才缓缓退出了队伍。
回去的牛车上,几人紧张地围着这个口袋坐着,眼睛一错也不敢错的盯着,“这就是能救命的神药啊!”
“不只是神药,还是仙种哩!”村长虚虚抚摸着外头地口袋,“听那位大人说,等他种出来每亩地能产两千斤粮食。也不知道这一袋子能种多少地,要是能种一亩,不,半亩就好了。”
“等到明年秋收后,咱们全村都能分到几亩地地种子了!”
此时阳光正烈,若是换了平时,他们早就躲到树荫下去了,但现在他们却顶着烈日在飞奔,丝毫不觉得太阳的灼热。
牛车碾过水泥路面,留下极浅地两条泥痕,伴着牛蹄子哒哒哒地声响,仿佛一路延伸到不受诅咒所扰也不用挨饿的美好未来。
第126章
“仙师,您布置在城郊良田里阵法似乎没用了,近几日的南瓜成熟得越来越慢,到了今天下午,已经完全不长了。”
刘季的声音从传音石中溢出,即便是失真的声音也能听出他隐藏的郁闷与失落。
彼时微生雪正放出神识和灵力探寻附近的植物,她想找一找这里有没有那种很像棉花的植株。
听到这个消息,她倒不意外,本来就是靠灵石里的灵力维持,每块灵石里的灵力有限,耗尽了阵法自然就失效了,“产出的种子足够了吗?”
“够了,很够了。就是这劈开取出种子的南瓜,放不了多久,这几天全城的人都在死命吃南瓜。”刘季的声音隐隐带着崩溃,“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闻到南瓜味儿了!”
微生雪眉梢一挑,“你们不会把所有的南瓜都自个儿留着了吧?”
刘季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粮食,怎么能给其他地方呢!给他们分种子就不错了!”
“我宁愿自己吃到吐,也别想从我口袋里贪好处!”
可以,这很刘季。
“仙师什么时候回来?珍珠养殖基地里有新的进展了,您不回来看看?”
“而且这六月过半,秋收也快到了。咱们这边天气暖和,因着您的仙法,今年的庄稼长得又快又好,大概六月底就能收割了。这么好的时候,您真不想亲眼瞧瞧?”
微生雪收回散出去的神识,准备换一个地方继续找,闻言回道:“那就等会稽郡开始秋收再告诉我吧。”
‘系统,你这边有没有消息?’
系统翻看消息记录,大量密集的信息从之前放置的分|身处传来,【消息只显示,那个商人从更南边的土人手里收购的那株植物,他是见它开花时白如雪柔似云,觉得能讨大人物欢心,才带着进入会稽郡贡上,其他的并无消息。】
微生雪烦躁地掐断了手边的花枝,将花瓣揪下来一片一片扔到地上,思索着还能往哪边找找。
继续这样漫无边际地找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统儿,打印一张棉花照片出来。’
没一会儿,一张清晰的图纸从眼前飘落。
微生雪展开一看,一左一右,正是她记忆里的棉花和那天见过神似棉花的植物。
她手指在腰间灵佩上拂过,一道简易的传送阵浮现,将凑近的图纸卷进去。
下一刻,这张颜色鲜艳图案清晰的画纸就出现在咸阳宫章台殿的案桌上。
“陛下!”
离得最近蒙毅惊呼一声,差点拔剑出鞘。
自从荆轲搞了一出图穷匕见之后,他一见到这种卷轴状的东西出现在陛下身旁就有点心肝颤,属实是卷轴pstd了。
反倒是嬴政大大方方的拿起了那卷画,缓缓摊开。
能悄无声息地让一件东西出现在他面前,这世上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他摊开一看,是一副,准确地说是两幅画,顶上开着雪白柔软的花,如云似雾,大片大片连绵在一起,仿佛将天上的白云摘下去观赏一般。
“莫非是仙人想念故土,想在大秦也种一片这样的花田?”蒙毅站在一旁也跟着看,猜测着说道。
与此同时,桌面上的传音石亮起,仙人的声音传来,“道友,收到我传给你的棉花图了吗?”
嬴政道:“白如雪,软似云,世间难得一见的奇花。”
微生雪道:“这可不是观赏的话,这是棉花,棉絮能做棉衣度过寒冬,抽丝能织布,相当于蚕丝加木棉。你命人找找大秦境内有没有类似的作物,若是没有,你派到西域去的那支探索队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棉花。”
可抽丝织布,又可填充保暖,这是一种绝佳的纺织业精品。
嬴政立刻意识到了棉花的价值,当即回道:“朕即可下令,全国悬赏棉花,也会加派人手探索西域,尽快寻找棉花的踪迹。”
又问,“道友何时回返咸阳?”
微生雪道:“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归期不定。帮我转告阳滋,若是我赶不上少兰的订婚宴,让她给我准备一份礼物送过去。”
说完她就掐断了通讯。
实际上,微生雪此时的情况还挺急的。
一部分严重的血吸虫病患者已经用上了药方,成熟早的作物也已经开始收割,另有北方源源不断的羊毛进入中原,成为支撑起纺织业的一环。
林林种种加起来,一直都有功德入账,她也要到晋级的时候了。
“若无要事,勿来打扰。”回到会稽郡府衙,微生雪扔下一句话就直接回了院子,一道泛着微光的结界如一口倒扣地碗缓缓落下,将整座小院都笼罩在内。
只要有人触摸,脑海中就会复现出一句话:闭关中,闲人勿扰。
刘季收回手,挥手调来一队护院将进入此地的通道一一把手,“禁止任何人接近这里,违令者以谋逆罪论处!”
“是!”
刘季迈步走出院子,招来得力手下,张口就是:“仙人感念会稽郡民风淳朴,显露神迹助我等渡过此劫,功德加身,仙法精进,我等当为仙人祈福。”
所以,去传播仙人的福祉吧!
当神仙的肯定要吃香火,他们多供奉几炷香,让仙人闭关顺利,等她出来,还能不心生好感?不管用不用得着吧,在仙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可太重要了!
……
小院中,微生雪盘膝而坐,掐诀运转灵力,金色的功德几乎充斥在整间屋子里,化作一道小旋涡,将她如蚕茧般包裹。她体内的灵力每运转一周天,都有大量的功德随着混入灵力中,在功法的运转中化作实质的灵力,进入丹田处的元婴中。
系统将监护功能开到最高档,全程小心调整放出去的功德,确保房间内的功德处于一种足够吸收又不会过量供应的状态中。
接近元婴初期圆满了……
元婴中期了!
系统缓缓缩小放出去的功德数量,将房间内的功德浓度降低。按照它的计算,屋子里这些功德吸收完,正好足够宿主巩固住元婴中期的境界。
倒也不是不能继续往上冲,但贪多嚼不烂。这里又不是真正的修仙界,没有机会让她在实战中快速熟悉新境界,一旦提升过快,会造成根基不稳,若是因此影响以后的飞升路,那可就亏大了。
系统计算得很好,但可惜,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眼看着房间内的功德减少,宿主睫毛抖动,即将从闭关中醒来。但还没等它放心,就听到监测宿主状态的功能区发出尖锐的警告声。
【滴滴滴——!】
【滴滴滴——!】
【滴——!】
什么情况?!
系统一个激灵,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把所有的监测功能都打开。
宿主面板上一条血红色的警告闪烁出惊人的亮光:
【宿主能量严重缺乏,请迅速补充特殊能量!】
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缺乏?!
系统来不及运算,立刻就将刚刚才关闭的功德能量槽打开,积攒了两年多的功德源源不断地涌出,又迅速被微生雪吸收。
……
微生雪合上双眼,如往常一样打坐修炼。
吸收功德后的实力增长如此熟悉,混着院中蔓延而来的草木之力让她舒适得如同泡在温泉中一般。
她带着新入体的能量一圈圈转着,将之化作自己的灵力后就引导着融入丹田的元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做过无数遍的事几乎不会出现意外。
不过微生雪还是全神贯注地运转灵力,一圈两圈……直到一股饱胀的感觉传来,像是要蒸腾而起的蒸汽被锅盖封住,又像春日将破土而出的青草被石块压制,她直到,这是元婴中期的瓶颈到了。
若是其他人,可能会在这里卡很久很久,等到时间带来足够的积累或是遇到奇遇之后才能突破。但她不同,依靠功德修炼,她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瓶颈。当灵力又运转了几圈后,这闷闷的压抑饱胀感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体内更加充沛的力量和流淌得更加欢快的灵力。
元婴中期,到了!
按照惯例,到了这一步闭关差不多就可以结束,剩下的只是再运转几圈灵力,让境界更加稳固而已。
但是……凡事就怕个但是。
还处在境界突破这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之中,微生雪却感觉自己好像灵魂出窍,在大秦境内飘荡。
她不知道自己飘到了哪里,眼前的山川河流很熟悉却无法辨别在哪个方位。
她飘啊飘……
看到了怒吼的河流,看到了倒塌的山峰,看到大地裂开一道道缝隙,将无数小人吞没,连绵百里的青色田地被颠覆,翻出白森森石头。天上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啦啦地往下灌水,水位一点点升高,将原本就在废墟中哀嚎的小人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土黄土黄的水中浮起一个个黑点,两根火柴棍一样的手脚间歇性地扑腾两下,又在滚滚黄水中恢复死寂。
微生雪心头一凉,忙调动全身的灵力去打捞他们,灵力一次次卷住小人的腰腿胳膊将他们拉出水面,又一次次因后继无力将他们再次砸回手中。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灵力呢!’
‘为什么在最需要的时候,它突然消失!’
‘快出来!’
微生雪死命的调动灵力,终于张开了一张灵力网,将它覆盖在茫茫水面上,无数小人攀着这张网爬出了可怕的洪水,获得一夕喘息之机。
微生雪降落下来,脱力地趴在一棵树上,‘累死我了。救援的队伍什么时候能到?’
‘这里是大秦吗?到底是…什么…地…方……好……困……’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
在功德存储槽空了两个,第三个也少了大半后,微生雪体内那恐怖的吸力才开始减缓,却依旧丝丝缕缕地吸收着弥漫而出的功德。
宿主到底怎么了?
系统从微生雪的识海中跳出来,滴溜溜地围着她打转,只从那飞转的速度就能看出它的焦急。
微生雪紧闭的双眼上,睫毛剧烈颤动,连眉头都仅紧紧皱起,这反常的反应让系统开着监测系统根本一秒钟都不敢关。
【宿主!你终于醒了!】
系统光球刷地一下就冲到了微生雪的面前。最高等级的监测光波打开,来来回回在她身上扫射了四五遍,没有显示出任何异常数据。
【宿主你感觉怎么样?刚才差点把我吓宕机了!】
微生雪运转灵力,刚才那种又困又累的感觉完全消失,甚至连看到的景象都是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
“……”她刚才梦到的情景告诉系统,“元婴期突破还会做梦吗?”
系统:【……】
麻了,真的麻了。
它都不知道该说自家宿主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了。
这种万中无一的机缘都让她撞上了,但怎么就不预知点对她有好处的东西呢!
系统长久的沉默,让微生雪有些奇怪,“统儿?”她询问似的呼唤。
【宿主,你这是做了预知梦。】
【你刚才看到的场景,都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发生的事。】
【一般这种情况会出现在世界有重大危机时,渡劫期大能飞升时借助与法则最近之机,才有那么一丝丝可能窥探到未来的一角。】
微生雪掰着手指算了算她距离渡劫期还有多远,“……那我是什么情况?”
【遇事不决,功德加身。】系统插入感情插件的声音显出诡异的平静,【你是第一个全靠功德对修为的人,有特殊能力也很正常。以后主系统收录的功德之道就以你为模板了哦,开不开心。】
微生雪:“……”
“你可正常点吧。”
【好的呢,我亲爱的宿主~】
微生雪决定忽略系统突然发的神经,专注自己的问题:“刚才所见之景明明很真切,如果我能清晰地回忆起来,一定能从地图上对照出来在哪里,但我就是想不起来!”
【很正常,所谓预知,都是这种遮遮掩掩,模模糊糊的调调。】
微生雪:“如果我修为再晋一级,是不是就能再次见到刚才的场景了?”
系统:啊这?
好像……有点道理啊。
本就是不能以常理推断,再一次发生奇迹也不是不可能啊。
【系统也不能确定,此事从无前例,需要宿主自己摸索。】
微生雪兴致勃勃地重新盘膝坐下,“统儿,把你储存的那些功德放出来,我再往上冲一级试试看。”
系统:【……】
微生雪闭目好一会儿也没捕捉到熟悉的功德,不由奇怪地睁开眼催促道:“系统,怎么了?你不会又出bug了吧。”
独角兽
【我才没有!】
说系统出bug跟骂人脑残有什么区别!
【本系统绝不接受这样的侮辱!】
【明明就是你自己太能吃了,把储存了两年多的功德都吃光光了!】
系统拉开功德存储槽,上面几乎降到最底端的刻度直接惊呆了微生雪。
“不是,我的功德呢?我这么多功德,我攒了好久的功德呢?那么多,那么大,它刚刚还在这儿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系统直接打开系统记录,开始播放刚才的监控,上面清晰地显示了那么多功德是怎么消失不见的。
“所以,都是我消耗的?”微生雪恍恍惚惚,低声喃喃,“突破到元婴中期就要这么多功德,我真的有飞升的那天吗?”
系统安慰她:【其实不用这么多,你刚突破到元婴中期的时候还有三个能量槽的功德,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你体内突然能量大量缺失,我没办法只能打开功德槽让你吸收,然后就……】
“然后我就成穷光蛋了。”微生雪把它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
【宿主,你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是我们储存的功德足够多,你的身体就要受到重创了。】
微生雪的声音带上陷入回忆特有的飘忽,“我看到,天塌地陷,河水倒灌,浮尸遍地,我就去救他们……他们好重啊,我的灵力都拉不动他们……后来我就突然有力气了……最后我很累就睡着了,再睁开眼就看到你突然冲过来。”
“我觉得那应该是地震,一场很大很大的地震。”她从回忆中抽离,重新开始思考。
【地震?】系统的触角蔓延出去,安置在四方的分|身迅速将相关信息传来。
从分身监测到的地质情况,最近并没有频繁的地壳活动,也就是说不具备发生地震的必要条件。
它把这个结论告诉宿主。
微生雪也不确定了,“会不会是这只是梦,而不是什么预知?”
【不,这一定是预知,只是时间线不确定,可能一两年后,也可能一两千年以后。你消耗的能量这么多,就是因为穿越了时空去救人。】——
一个未知的时空,山崩地裂的灾难突然降临在安居乐业的地区。
这场灾难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这里已经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本就是最适合积聚水源的地形,在平常是缔造千亩良田的优越条件,但在此时却成了死神的镰刀,在漫天的洪水中飞快收割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高高伸出手在水面徒劳的挣扎,心中早就知道结局,却依旧梗着一口气不愿意死去。
他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安稳的日子,明明日子越过越有滋味了,明明梦中才会出现的吃饱穿暖生活降临了,凭什么转眼就要被老天爷夺走!
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
高高举起的手好像拉住了一条纤细的救命稻草,他死劲地抓住,紧紧地攀附在上面,一点一点挪动,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爬……哗啦,出水了!
他趴在一张巨网上抬头看,如蜘蛛丝般纤细的绿丝纵横交错,前后左右,目光所及都是一个个攀附的身影。
得救了。
是谁?
他心头第一时间冒出一个答案。
他迅速抬头张望,寻找那个传说中的身影。
遥远的半空中,一道略显虚幻的身影裹在层层绿芒之中,纵横的丝线从她手中蔓延,交错纵横着蔓延到每一寸水面,给所有落水的人递过去一根救命稻草。
“仙……仙人?”
“是仙人吗?”
“是我们的神仙来就我们了吗?”
在此起彼伏的呼唤中,他看到那道绿影缓缓降落,不一会儿,就化作四散的星光消失不见——
“你的意思是说,我好不容易积攒的功德,全是我自己败家败出去的?!”
微生雪哭丧着脸,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毕竟是跨时空救人呢,往好处想,你现在就能跨越时空,说不定不用等到飞升,你就能回到星际了。】
微生雪直接支棱起来,怒视它:“你说过会把我送回星际的!你不会连这点路费都要贪我的吧!”
系统:【……你不要质疑本系统的职业操守!】
【这点经费,凭本系统的身份,怎么可能申请不下来!】
“好吧,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微生雪麻溜的道歉,又重新垂下头,“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攒功德,一朝回到解放前,又是一穷二白了。”
“统儿,你快找找,有什么适合大规模推广,收益高又不用付出太多人力物力的。”
“嗯……最好能让百姓自己就能做,不需要靠官府组织人手。现在大秦的人手还是太缺了。”
【现在还有半个能量槽的功德,如果不出意外,可以支撑你晋升到元婴后期。】
“不出意外。”微生雪强调。
对啊,不出意外,但现在就是最怕意外。
【我找找……你要农业、工业、畜牧业……】
“农业。”微生雪没有多犹豫就做了选择。
这大秦的水平,发展到现在,都还没达到星际时代脱贫的边边,还是先发展农业和农副产品产业链吧。
【我找……找……】
系统一头扎进资料库里,在里头飞快穿梭。
储存了各个世界的资料多到恐怖,即便是以它的读取速度,也消耗了将近半天才从里面找出所需的资料。
【找打了!】
【宿主你看看这个,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产出,在那个世界被称为南方地区传统循环生态农业的典范。】
【最重要的是,那个世界的环境与这里很相似,稍微修改修改就能直接套用,减少了许多试错的时间。】
微生雪打开资料快速浏览,越看越喜欢,高兴得直拍垫子,“这个好!就用这个!”
“走,我们出关!”
……
在郡守府衙闪亮了半个多月的微光消失,此时恰是夜幕,所有人都知道:
——仙人出关了。
第127章
“恭贺仙师出关。”
微生雪刚打开院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刘季等人。齐刷刷的人头低下,让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色,黑漆漆的一片。
没错,是在大晚上啊。
“你们不休息,我这里来做什么?”
刘季立刻明白她的不喜,挥手将身后的人遣散,只留下三两心腹陪着。
“仙师闭关半月有余,如今容光焕发,想来定是功德圆满……”
“打住,好好说话。”微生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会稽郡毗邻百越,周边可有设下安置的地区?”
她说得有些含糊,但刘季却听懂了,在脑中一转就选中了一处,“会稽郡治下乌伤县,有不少走出山林的寨民定居。”
“那边地势如何?”微生雪琢磨着系统给出的资料,询问道。
刘季脑中拉出地图,迅速定位到那边的地形,回道:“类似盆地,四周多山,交通不太便利,但耕地还算肥沃。”
“交通不好啊。”
微生雪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手边的一朵花,一边思索。
要想开发建设,那还得先给那边辟出一条路来。她琢磨了一会儿,盆地代表地势低,周遭多山交通不便,就更需要追求经济效益,是一处很适合的试验地。
“先去看看吧。”
“是,那我先下去准备。”刘季行了一礼,带着人退下。
郡守出门,又不确定能否在三五日内回来,要交代的工作得交代清楚,他把用的最顺手的罗青留下坐镇,自己随行,又连夜去珍珠养殖基地那边召集了管事交代事项。
“若你等有急事,可到衙门找郡丞罗青。”
连轴转了两三天,终于交割好工作。
刘季预备回屋洗漱之后,就去找仙人出发,但谁知就是他进屋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外边风云变幻,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
噼里啪啦……
刘季披上衣服,推开一隙窗,那狂风暴雨就扑面而来,鼓胀地大风直接将他的手打到一边,要不是及时退后一步,那窗户能直接拍到他脸上。但饶是如此,携裹着草叶飞尘的雨水依旧劈头盖脸浇了他满头满脸。
“呸呸呸,这是什么鬼天气!”刘季反手关上窗,伸手抹开脸上的脏东西,“得,澡白洗了。”
他也懒得叫人换水,重新跳进浴桶里随便冲了一遍就擦干换了新衣。
不能及时赴约,该向仙人禀报才是。
结果才一出门,那风大得差点把他直接吹飞。
“这到底是什么鬼天气!”
刘季抱着走廊的立柱,身上挡风的披风勒着脖子疯狂舞动,掐得他直翻白眼。
前来汇报工作兼避雨的罗青熟练地做好躲风的姿势,灵活地把刘季拽过来靠墙蹲着,接两道墙之间的阻拦,两人勉强能正常交流,不会连声音都被吹散。
“暴雨狂风的天气要到了,大人,您最近最好不要出门,另外要准备救灾工作。”
什么?
刘季没反应过来。
按照他的经验,这么大的风雨一般只会持续小半个时辰,多的也就是半天,河水会涨不少,但绝对到不了要救灾的地步。
“暴雨连天,河水暴涨丈许,淹民房,没稼禾。”罗青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最严重时,百顷农田犹如汪洋一般。”
嘶——!
刘季倒吸一口气,眼中惊骇尽显。
“这么严重?!”
“去年没这样啊!”
“仙师也没说啊!”
这种严重的天灾,以仙人之仁善,绝不会隐瞒。
罗青神情漠然,“年年如此,风浪自海上来,仙师难道还会为了我们去责怪海神吗?”
他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也值得对方冒得罪同僚的风险示警。
“不对。”刘季沉默良久,摇头否定,“仙师不是这样的人,若真有大灾,她绝不会坐视不管。”
“你先去清点救灾所需的物资,不管这灾情会不会出现,都要提前走好准备。”
他扶着墙站起来,“我去找仙人。”
……
“好大的风雨。”
微生雪打开窗户,朦朦青光隔绝了飞扬的走石树枝,透进来豆大的雨滴。
不是她喜欢的朦胧烟雨,也不是她见贯的雨打芭蕉,而是如破了个大洞一样的倾盆大雨。
看着这一幕,她眼中忧虑重重,“系统,这像不像我预知到的那一幕?”
同样是如倾泻一般的大雨,同样是黑沉沉的天空,压得人心口都坠坠地疼。
【不像。】系统直接否定了她的猜测。
但这堪称无情的语音却让她心情都明媚起来,“哪里不像了?”
【一个是地震后的天气异常,一个是夏季台风带来的暴雨。】
系统在她面前展开一张实时地图,上面一朵旋转的云雾正贴着会稽郡海岸线移动。
“台风!”
贴脸开大,难怪反应这么剧烈。
“你怎么没提醒我?”微生雪皱起眉头,她注意力全都在怎么赚更多的功德上了,大海上又不能给她拉功德,是真没注意过。
但系统现在已经足够将海面也纳入监测范围,怎么也没发现。
【我……本系统也没关注。】
【你晋级出了意外,我都快吓死了,哪里还有空管别人。】而且那台风年年有,去年分|身也没示警啊。
仿佛为了弥补漏洞,系统就着收集的资料快速运转,给实时地图更新了台风运动路径。
【按照我的运算,接下来它就要往北边去了。】
对于系统的计算能力,微生雪还是相当相信的,既然它这么说,那么就代表这是最大的可能。
“台风过境,对沿海的影响小不了。”她脸色一变,“我的珍珠基地还健在吗?!”
系统往那边扫了一圈,【还在,又不是养的海水珍珠,你担心什么,好好在湖里泡着呢。】
【你不如担心担心,那血吸虫病又要严重了吧。】
微生雪对此倒是没那么挂心,“办法已经给了,药方和药材也给了,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总不能让我把南边这上百万号人需要的南瓜子都催熟出来吧。”
这也不现实啊。
更何况,什么都她干了,依赖性太强,反而会害了他们。
“我去看看外边的情况。”
她以前在星网上看到的视频里,台风过境,那风大得能直接把大树都卷走,以这里人的房屋质量,如何撑得住。
……
雨水倾盆而下,长居会稽郡的黔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半月前就在盯着天色。前几天庄稼收割之后更是一刻不敢错眼地看着,着急忙慌地趁着天气晴晒干装好搬到山上去了。
“今年的雨水来得也比往年更早些,幸好咱们有仙人福泽,今年的庄稼提前熟了,不然全烂地里了。”木匠张拎着他的家伙回到家,撑起的伞在这样的天气下压根不起作用,半边身子都淋湿了。
“站门口嘀咕什么呢,还不快进来擦擦。”妻子拿了麻布出来,把站在门口的丈夫一把拉进来,边擦边抱怨道,“这鬼天气,等会儿嚼两片姜下去,不然病了就麻烦了。”
木匠张接过棉布,先仔仔细细地给自己吃饭的家伙擦干了摆好了,才胡乱在身上末了两把,“这夏天哪有不下雨的,今年已经是顶好顶好了。官府给修了路,再大的雨也就是湿了衣裳。还有那庄稼,全都收回来了,若是真跟往年那样,那才是叫天无路叫地无门呢。”
“说的也是,多亏了仙人广施恩泽,不然庄稼泡烂了,咱们也只能去当流民了。”
木匠张附和着,三两下扒光了衣服,进屋洗澡换衣去了。
当夜,雨依旧在下,甚至没有减缓的趋势。
“再这么下下去,河水就要暴涨了。”
木匠张睡不安稳,晚上起来瞧了好几次院中拜访的木桶,睡前才倒空的木桶已经又积了两指高。
他在家中不安地转了几圈,轻微的声响吵醒了同屋的妻子,“还在担心?”
她撑起身子坐起来,伸手拉住他的手,“若不放心,就去村长家瞧瞧,村里未必只有你一个人挂心,去瞧瞧吧。”
木匠张于是披上蓑衣走入雨幕。
这两年到处都招人做活,村中外出做活的人多,来来往往地走,就各家一起出钱买了半车仙泥回来,混了沙子和了水给村子铺了路,连带着两边都挖了排水沟。换了以往积水早就没过脚踝的烂泥地,现在只是在水泥地上晕了浅浅一层水。
木匠张踩着水摸黑往村长家走去。
哦,对了,他能在晚上看见,也多亏了仙人赐福过的芦菔,胳膊大小一个,院子里种一排时时吃着,原本晚上睁眼瞎,现在也能看见了。
越想他越不慌。
现在仙人就在会稽郡,难道还会让他们出事吗?
“村长,我来……”
“三娃子来了,快进来,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家待不住。”一个中年男人开了门,把他拉进去,“等明儿个,我们就去河里瞧瞧,要是不好,咱们就全村跑山上去,前几年躲的那个山洞,前段时间叔就带着人清理出来了。”
“多亏了仙人赐福,让今年的庄稼提前长成,不然为了那几块地,我也没法跑。”
“谁不是呢,现在庄稼收了,其他都好动。三娃子,你也赶紧回去让你婆娘收拾起来,牛羊吃的嚼用也提前备好。咱们得做好上山避难的准备。”
木匠张屁股都没坐热呢,就被人推着出了门,催促着他赶紧回家收拾。
……
如系统所说,第二天那台风就开始往北边移动,窗外的雨也应景地缓缓减弱。
正当微生雪松了口气的时候,那雨又连绵不绝地落下来。
“再这样下两天,河水就要漫过堤岸了。”
第128章
暴雨连天,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微生雪撑着伞站在雨幕中,只看到大地雾蒙蒙的一片,似看不到边际。
‘系统,雨还有多久能停?’
【现在的降水量还会持续2小时13分,之后会逐步下降,34个小时后转为小雨。】
【乌伤县的堤坝要撑不住了。】
‘什么?那是哪里?’
微生雪对这个地名很陌生,印象中并不是任何一个重要的城市。
【距离此地几百里外,那里是接纳山民的安置点,位于会稽郡盆地中。】
盆地。
一听这地形,微生雪心里就有数了。
像盆地、山谷这类地势低洼的地方,一向都是洪涝的重灾区。
微生雪直接越过重重院墙,落到外院的议事堂外,三两步走进去,此时刘季正带着人结局商讨灾后重建事宜。
直接跳过救灾就开始考虑灾后的事情,听起来很残酷,却是目前大秦的主流做法。天灾不可敌,只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认知。人能做的,就是在天灾之后尽量将灾难的影响控制在最小。
“刘季,给我乌伤县的资料。”微生雪一进去,就直接开口要求。
“仙师!”刘季闻言抬头,一看到她立刻起身行礼。
“见过仙师。”其他人纷纷行礼。
微生雪实在没时间耽误在这种不必要的礼节上,挥挥手算作回礼,直接道:“乌伤县的堤坝要撑不住了。”
“那里堤坝加固过吗?”
乌伤县的堤坝?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
乌伤县作为安置山民之地,又是处于四面环山的盆地,他们对那里的要求就是不搞事就行。
其余的……
如果说对大秦来说,关中地带是亲儿子,六国之地是养子,那乌伤县这种地方就是手底下抚孤院建的孤儿,有口饭吃饿不死就行,再多的投入是不可能了,就算有资源也是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
现在会稽郡的建设如火如荼,自己的人手都不够呢,哪里能抽调取建设乌伤县。
刘季轻咳一声,低声道:“给那边批了十几车水泥,我给乌伤县令传令过,让他好好建设。”
东西给了,命令下了,后续如何,我也不知道。
微生雪瞥了他一眼,这种明显的不作为加甩锅,没想到离开星际多年后,又一次见到了。
她揉揉眉心,没有再计较,毕竟算起来,这是大秦的地盘,而她只是暂居此地蹭功德的人,管不了那么多。
“进去的路修了吗?”
“修了,路肯定修了。”总算说到一件有成效的事,刘季连忙回答,“修路这种事,全国都不落,会稽郡肯定也不会落后。”
“只是进入多山,山路难修且曲折,来去要走不少弯路。”
微生雪不放心地问:“是按规定的标准吗?”
刘季点头:“我亲自盯着,他们不敢在这种事上偷工减料。”
这尽责与方才的放手形成鲜明对比,上心与不上心,差别就是这么大。
“暴雨还会持续一个多时辰,后续两天左右才会停雨。乌伤县的堤坝撑不过今天。”
罗青努力从记忆里挖出乌伤县堤坝在哪个位置,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遂起身从墙上抽出记录的资料查看。片刻后,他随着翻阅移动的视线突然凝固,脸色一寸一寸苍白。
“乌伤县堤坝,就在我们上游,若它决堤……”
罗青拉长的声音缓缓响起,给本就压抑的议事堂更添几分沉郁。
“就在我们上游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上游?我们上游明明是……”说话的人徒然顿住,他想起来了,附近最大的那条河,有支脉汇入。
“那支脉就是……乌伤县那条?”他求证似地看向其他人。
微生雪:……?
不是,你们这在这里当了这么多年官的,还是年年遇台风,连这点都不知道的吗?!
她第一次说的时候见他们无动于衷,还以为没人在乎呢,敢情是没人知道后果啊。
又一次被无语到。
微生雪跟其他人一起默契地略过这段尴尬的沉默,转而商量起如何支援乌伤县的事情来。
最重要的一点,
“现在能调集多少收坝需要的物资?”
郡丞罗青秒答。
“另还需郡尉派兵马配合。”
论组织和行动能力,还得是军队。
郡尉不乐意动兵,“此地驻军只有数千人,若是尽数抽调,只怕压不住下面的人。”
刘季刚想劝说的嘴立刻闭上了。
郡中的许多兵马都是就地招的,还没调教好,把最听话的那波调走了,剩下的这些难保不会出乱子。这时候需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新的问题。
微生雪道:“能调多少调多少,剩下的招收民夫。”
刘季拉了她一下,低声劝道:“若是守本地的堤坝,不少人会愿意,但现在要去乌伤县,那地方大家都不当自己人,只怕没人愿意去。”
这可不是递把泥土撑把伞的举手之劳,雨天加固堤坝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冲。
微生雪不理解,“若是上游决堤,下游也免不了受影响。”
“那也是决堤之后的事,”对于底下人的想法,罗青更加清楚,“而且今年的粮食已经入库,就算真被淹了,大不了就跑到山上躲水。”
“按照往年的规律,最多半个月,水就退去了。”
在不危害到自己的生存之基时,没必要去抢这半个月的时间。
微生雪沉默。
刘季也沉默。
说的好有道理,感觉要被说服了。
微生雪轻轻甩头,从他的语言牢笼中跳出来。
“你们就没想过,决堤的水冲下来,农田里表层最肥沃的土会被带走吗?”
她迎着几人骤然瞪大的双眼,“现在会稽郡修了大坝,若是那最大的一个被冲垮了……我们连所有的房屋,还有基地里的珍珠都保不住。”
不是只有粮食才是财产,这两年生活条件变好,盖了新屋子的人家可不少。
一间好房子,可能需要农家十几年甚至两代人的积蓄,难道所有人都舍得下?
说的有理,
但还有个问题……
“乌伤县山路曲折,寻常时候进入都需要好几日,如今暴雨不断,还带着辎重,一个不甚就要滚落山崖,人财皆损。”
运输问题,一直都是件不可忽视的大事。
但这个问题在微生雪这里,最不是问题。
“此事交给我。”
刘季第一个反应,“传送阵能送人了?”
“没有,连带着根的草都传不了。”微生雪想到那个折腾了好久也无法改进的传送阵就头大。
“反正我会搞定,运送之事不用担心。”
“好,我立刻下令召集人手。”刘季点头应下,又向她请示,“我可能要借用您的一点名望。”
微生雪允了。
……
“堤坝快撑不住了!”
“府衙在招人加固大坝!”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世代居住在会稽郡,年年夏季都会遇到海神发怒,有时候风雨小些,有时候风雨大些,什么程度的雨水不会有事,什么程度的水会淹了农田房屋,他们都在长辈的口口相传中知道得一清二楚。
“幸好有仙人,不然我们连躲上山的机会都没有。”包袱款款拖家带口地往山上奔去的人连声庆幸,一边牵着牛扯着羊脚步不停。
“府衙不是在招人吗?咱们都走了,谁去加固大坝?堤坝会撑不住的吧。”也有人还在犹豫摇摆。
“嗐,那是那些当官的人要发愁的事,我们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你瞧瞧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钱盖起房子娶了媳妇,现在还不是只能扯了老娘媳妇往山上跑。”有人嘶嘶抽气在心疼自己的房子,但往高处跑的脚步却是不敢停。
“可我那房子才刚抹上仙泥,我家所有的钱都砸进去,如果被水冲了,我儿子还怎么娶媳妇?!我们住哪儿?”有人站住脚步,转身往山下走去。
“我也不走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又一个人站住了脚步,
“我种了一亩的大芦菔,就等着秋天收了好藏起来冬天也能吃到新鲜菜。仙人说了,小孩子冬天也要多吃蔬菜,才能长得壮壮的,我儿子闺女都还小,我不能让他们没菜吃!”
他小时候吃过的苦,不能让子孙再吃一遍。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无数个人放弃躲避,回到了村落,又以村子为单位到报名点报名参加加固大坝。
谁知到了这里,却见到许多身穿长袍的人,那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家。
“我们难道跑错了?这里是乡试的报名点?”
“不是哦,这里就是加固大坝的报名点,我们也是来参与大坝加固的。”一个身穿文士袍的男人闻言解释道,“大坝决堤,乡试就没法举行了。而且这一次,仙人会全程在左右保护我们。”
说到这里,他目露憧憬之色,“能与仙人并肩作战,能近距离瞻仰仙人仙姿,此生无憾。”
旁边又有人插进来,说出一个隐秘的消息,“而且仙人说了,这次所有人参与加固堤坝的人,都能把名字刻在她亲手铸造的功德碑上!”
“仙人亲手铸造的功德碑!将会立在大坝边上,千秋万古流传下去!”
流芳百世,这不就是文人的至高追求吗!
现在只需要参加一次没有生命危险的卖力气活,就能达成了!
“什么?!”
“兄台,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刚才那个功德碑!仙人亲手铸造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们问那位大人!仙人最信任的郡守大人,总不会撒谎吧,消息就是那位大人传出来的!”刚才爆料消息的那人见时机成熟,果断把最重要的人证拉了出来。
刘季衣冠整齐地闪亮登场。
“郡守大人,我们也可以吗?”几个裤脚还沾染这泥泞的黔首眼巴巴地看着他。
刘季露出招揽人心的招牌笑脸,朗声道:“仙人恩泽,所有参与加固大坝的人,都能在她亲手铸造的功德碑上留名。而且!”他强调,“所有要上大坝的人都能得到仙人赐福!保你无恙!”
哗!
府衙门口,所有听到的人都被这爆炸般的消息惊呆了。
原本以为不被强抓取修堤坝就算好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处!
“得到仙人赐福,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啊!以后咱家里也能出几个读书人了吧。”有黔首下意识弯腰拍了拍裤脚上的泥巴,使劲跺跺脚想把鞋底的泥抖下来。
其他人如梦初醒,争着往前挤,“大人,我要报名!”
“大人,我力气最大,能背最多的麻袋!”
“大人……”
原本还在队伍前排站着的文人直接被拼命往前挤的黔首挤到了一旁,跳着脚也插不进去一只手,想破口大骂又顾忌着身份,只能愤愤地瞪着他们。
“先来后到懂不懂!不管是报名也好,仙人赐福也好,本来都是我先的,怎么会这样呢?你们怎么能抢我的位置!”
衙役们顶着风雨扯着嗓子大喊,勉强维持着秩序,屋檐下登记的刀笔吏手都快写出残影来了,连墨水快干了都没时间磨。
第129章
雨势渐缓,已经登记集结好的人就站在城外整装待发。
木匠张顶着草帽与人说话,“不是说大坝快撑不住了吗?怎么还不赶紧带咱们去坝上,倒在城门口等着。”
同村的阿福扯了把身上的蓑衣,将渗进来的雨水抖下去,“站在这里更方便仙人赐福吧,等会儿仙人就站在城墙上,手一挥,神迹像雨水一样落下来,不怕落了谁。”
“我看倒也没那么急,以前那一次不是一下雨就着急忙慌地找人去坝上,能拖到现在才叫人,那肯定是没那么急呗,不然早就把咱们往坝上赶了,哪里还能容许这么悠闲地站着。”说话的人是他们邻村的一个人,年纪不大就有一把子好力气,自从成丁,每年徭役就没被落下过,他也是这群人中对官府最不喜欢的一个,要不是为了仙人的赐福,他定是不会来了。
说话间,前方突然嘈杂起来,衙役抬高的音量若隐若现。
“每人一个,放好!”
层层叠叠的人群外,一排拎着口袋的衙役挨个走过来发放物品,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东西,像长得怪模怪样的石头。他们一把抓出来好几个,每人手里放一个,反复叮嘱:“一定要放好,拿绳子栓在身上,这是仙人给你们做的护身符,保命用的,一定要放好!千万别离身!”
木匠张伸长了脖子,好不容易轮到了自己,立刻就用绳子捆了挂在脖子上,还仔细地打了两个死结。
那怪石头入手的第一时间,他就感觉到一股暖意顺着接触的手掌往身上传,长时间站在雨中的些微凉意瞬间被驱散。
他一脸惊奇地握着挂在脖子上的怪石头,拉着同村的阿福连声道:“这一定是仙石!我一点都不冷了!感觉就跟站在火炉子边上一样!”
阿福也紧紧握着石头,一脸激动地说:“这肯定是仙人的赐福!”
没有他们想象中绚丽的大场面,但却非常实用。
“如果仙石能用到冬天就好了,带一块在身上,连柴火钱都省了,也不怕被冻死。”
“你想得美,这是发下来给咱们修建堤坝的仙石,等回来之后肯定要收回去的,这可是能保命的宝贝,咱们是什么人呐,哪能留得住这种好东西。”
这话说得扎心,却是赤裸裸的现实。
没权没势,这种好东西怎么留得住,怎么敢留住。
……
“微生雪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稀稀拉拉站着一窝一窝的黔首,问道:“东西都发下去了吗?”
“发下去了,保证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份。”
【都有了,每个人身上的防护都处于激活状态。】
系统和小吏的声音一起响起。
说话间一人脚步匆忙地进来,“仙师,郡守大人已经备好了三日的吃食,后续还在继续调集制作。”
微生雪:“搬过来,城楼下或是这里,哪里方便放哪里,我会一起带走。”
“是。”小吏领命而去。
城楼下,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被搬运过来,垒成小山一样。
刘季那极具感染力的声音响起,“守坝期间,一切伙食全包!”
说着他扯开一麻袋的口子,一张张粗粮饼子露出来,焦黄焦黄的。
竟然是干货!
站得近些的人甚至能看到上面沾染的一点灶灰。
是干货!
他们吃的饭食竟然是最能饱肚子干货!不是湿哒哒的薄粥!
“好!”
“郡守大人!”“仙师!”
“我们一定会守住大坝!”
都说民以食为天,伙食有了保障,原本就愿意守坝的黔首更加亢奋,呼号着一定会与洪水奋斗到底!
刘季见氛围烘托得差不多了,就转身冲着城墙上行礼,高呼道:“恭迎仙师!”
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纷纷行礼:“恭迎仙师!”
微生雪就是在这样的声浪中一脚踏出城楼。
她飘浮在半空中,面前是连绵的雨幕,脚下是匍匐的万民,身周萦绕的灵光。
有人悄悄抬头窥探一眼,立刻被那摄人心魄的强大气场迫得低下头,再不敢多看。
“不必多礼。”仙人的声音自头顶落下,透过丝丝雨幕散出缥缈冷然的疏离,却是带着奇异般安定人心的力量,原本还隐隐躁动的人群立刻就随着这一声平息下来。
“各位稍等,请于此处空出位置,让我安置飞舟。”话音落下,一道绿色的灵光圈出范围,在包围圈内的人马上往后退去,空出好大的位置来。
仙人掌心处一团绿光,那团绿光在从上方落下来,越靠近地面越大,等将要落地的时候,已经如一艘即将扬帆起航的大船,平整的甲板,宽阔的舱体,一看就能装下好多人。
甲板上缓缓放下踏板,像是静等着乘客上船。
“每人两袋子装满沙土的麻袋,背了赶紧上船。”
小吏们提前被叮嘱了会有的神迹,这时候倒是比其他人先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催促着让人排队上船。
刘季带头扛了一袋粮食在背上,第一个踏上了飞舟,在他身后,是会稽郡各级官吏,都或抗或背或抱,没有一个人空着手。
有了他们带头,原本还犹犹豫豫不敢动的黔首纷纷跟上。
不到一个时辰,原本堆积如山的沙土麻袋都已经搬运到飞舟上。
木匠张把麻袋放下来,惊奇地左右张望着。
他们这么多人上来,还每个人都带了这么大的行礼,但站在这甲板上竟然还不会感到挤得慌。
“这里面好像比外边看着大很多。”阿福也发现了这点,紧紧贴着他不敢远离,警惕地看着四周,像是一只来到陌生环境的猫,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踮起脚逃窜。
船舱里,刘季也是满脸惊奇地东摸摸细看看,他可比外边的黔首放得开许多,直接连船舱里悬挂的装饰画都被他掀开来研究了一番。
微生雪给自己灌了一壶灵泉水,补充补充灵力,道:“只是些许空间阵法,等你以后能修炼了,算是最基础的能力。”储物袋就是最基础的应用,所有修士都会做。
“真的啊?”刘季一脸惊喜。
微生雪面不改色:“多练练就可以。”
“去外边维持好秩序,我们要启程了。”
她随之起身站到案桌前,那是一张像是供奉桌的案桌,只不过上边摆放的不是糕点水果之类的贡品,而是一圈盘成圆的孔洞,每个洞里都能放下鸽子蛋大小的宝石。
刘季刚才看到的时候就在擦测它的用途。
只见仙人拿出几块石头,那是介于莹润玉石与剔透琉璃之间的质地,只是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泛出与仙人赠送的千里传音之宝相近的微光,分毫不差地卡在了孔洞间。
刘季往外一看,窗外拉起一层薄膜般的光幕,将所有的雨水都隔绝在外。
他快走几步,趴到窗边伸手去摸,看得见摸不着,却又神奇地将他的手挡在里面。
“这便是仙人手段吗?”他出神地看这一幕,眼中异彩连连,还带着一股子笃定和志在必得。
船体微微一震,就在所有人的惊呼中,腾空而起。
“上天了!”
“啊啊啊!我飞上天了!”
“天雷要劈到我头上了!”
“救命啊!我不想被雷劈死!”
“有生之年竟有腾空飞行之时,此生无憾了!”
“……”
船舱外不断传来嘈杂的尖叫声,连本该维持秩序的小吏都加入了其中,刘季本想好好欣赏神奇场景的计划彻底歇菜,只能揉着眉心出去主持局面。
微生雪眼前展开实时地图,绿色的航行线路被标记出来,是一条笔直的直线,还有一个箭头在指示方向。
她一边控制飞舟,一边在心里跟系统吐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走这么直的直线的飞船。在我们那里,规划出这种航线的员工是要被航道司骂死的。’
【你就说爽不爽吧。】
‘爽!’微生雪毫不犹豫地回答。
谁要是走过那弯弯绕绕的道路,一层叠着一层,直线距离一百米要绕好几个圈才能到,就会知道这种能走直线的航道有多爽!
两三百里的路,以飞舟的速度,走直线仅需小半个时辰。
还没等飞舟上的人彻底安静下来,船舱里就传来了仙人声音:
“乌伤县到了。带好装备,准备下船。”
刘季:嗯?!到哪儿了?!
众官吏:什么?!
黔首们:不愧是仙船!天上飞的就是厉害!
……
乌伤县本就不是什么大地方,仰赖于良好的地理环境,有还算肥沃的土地,在今年把路修进来之后,日子也都过得越来越好了。
只是这一切都要被这场连绵的暴雨毁了。
乌伤县令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
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堤坝被冲毁,所有人都淹没在洪水中的场景,让他不得安眠,一合眼就被吓醒。
乌伤县地处盆地,地势相对和缓,带来了肥沃的土地,但也带来了淤积的泥沙,早年因为泥沙淤积,河床每年就要清理一次。
这两年大秦不断颁布新政策,带来了许多新的变化,大家都忙于改善生活水平,大意之下竟忘了清理河床,郡守批下来修补大坝的仙泥也被他们拿去建了房子。
谁知道因为群山阻隔,每年夏季暴风雨影响都不大的乌伤县,今年竟然遇到了这样的暴雨。
乌伤县本就户口不多,这一遭下来,所有能动员的人都扛着麻袋上了大坝,就算不上,也都在后方装泥沙石块,承担起后勤运输功能。
“我眯一刻钟,有事一定要叫我!”乌伤县令等着满是血红丝的眼睛,仔细地叮嘱县丞。
县丞保证,“县令,您就放心吧,有事我一定叫您。”
乌伤县令直接往就地一靠,半倚着案桌就睡了过去,几个呼吸之后,浅浅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县丞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还顺手给他关上了门,示意左右保持安静。
他自己脚步匆匆地往前边的议事堂走去,走到一半就看到有小吏狂奔而来。
“大人!”身上挂满泥浆的小吏连行礼都来不及,脸上满是焦急,“县令大人呢!”
“大人刚睡下,你……”
“我有急事!”小吏用前所未有的焦急语气打断上官。
县丞深吸一口气,安抚道:“我知道你很急,现在哪里不急,但大人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就算是铁打的人也遭不住,只要一刻钟,一刻钟后县令大人就醒。”
小吏脸上焦急更甚,“但是,大人,我知道县令大人很累,但是,大转弯处的河堤要撑不住了!”
“那里已经渗水,随时都可能决堤!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吧!”
……
暴雨中,一处急弯的河堤正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全身湿透的汉子们喊着号子往背上抗麻袋,一袋接着一袋地往上垒,还有人背着整筐的混凝土往堤坝渗水的地方倒,但河堤还是在水流的冲击下,缝隙还在一丝一丝地往外扩大。
“三郎!”
一声尖叫撕心裂肺地响起。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连滚带爬趴在河堤边抓着一块破布,顺着他惊恐的目光看去,只能看到一个黑点在黄色的河水你沉浮,很快就没入其中,寻不到踪迹。
痛失亲人,这是惨烈的一幕,但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熟人干巴巴地安慰一句,其他人该干嘛干嘛,继续忙碌着修补河堤。
如果决堤,他们这里的所有人,县里的所有人,都会变成那个被水冲走的人。
“三郎!”
依旧是熟悉的呼喊,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狂喜。
临近的人回头看去,就看到一道绿色的光网从天而降,落入茫茫黄水中,落水的三郎就在那光网中晃悠悠地往外吐着水。
第130章
“神仙!”
“是神仙来救我们了!”
“会飞的船!神仙显灵了!”
“兄弟们,神仙都来了,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一片乱糟糟的闹腾中,微生雪就近将援兵放下来。
刘季第一时间担任沟通的人员,大喝道:“督工何在!”
他还站在仙船上,自带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有一个几乎在泥潭里打滚过一样的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行礼道:“小人河吏,拜见仙使。”
仙人身边传话的人叫仙使,这称呼,很顺理成章。
刘季暂时没空纠正他的称呼,直接借着这股威势问话,“乌伤县令何在?”
“县令大人应该在县衙里,县中大小事宜都需他坐镇。”
刘季微微颔首,没说可还是不可。
河堤小吏见他不说话,底下那些援军也站着不动,忙又行了一礼请求道:“仙使,河堤防汛事宜险峻,请仙使相助。”
刘季道:“这是应当的,我等本就为此而来。我们只带了几千袋防汛的沙土,这里的东西够用吧?”
河堤小吏在这里领着人对抗大水好几日,对需要的人手早就了如指掌,立刻回道:“这里只需要留个两百来号人,其余人等随我去坝上。”
“分出三成人去后方运送沙袋,制作沙袋之事,县令大人已经发动了整个县的人手,暂时还够用。”
“你们去吧,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们。”一道飘渺悠远中带着丝丝冷意的女声响起,如九天之音落下,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是神仙吗?
神仙说他会一直在这里陪他们!
河岸上本来经过几天的辛苦,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人,顿时就感觉体内有涌现出了无限的力量。
神仙说她会保佑他们!会在这里陪伴他们!
“神仙保佑,我们一定会守住堤坝!”
一道绿色的灵光从天而降,似纷纷洒下的雪花,落在河岸河堤的边缘。
细细密密的野草飞速生长,将根深深的扎入河岸的泥土中,把原本有些松散的泥块紧紧团聚在一起。
连在大水中裂开无数细小缝隙的河堤,都被这些野草堵住缝隙,不再不停地渗水。
“一个多时辰之后,洪峰将至,请各位尽快做好防御措施。”仙音如预言一般,为他们指明了危险的来源。
“是!”
“兄弟们,随我上!”
河堤小吏吩咐完身旁的人,又冲着对面的援兵喊道:“劳烦诸位,背上麻袋跟我来!”
“请各位务必小心为上,保重自身!”
听到命令的众人,下意识往飞船上看去,见站在船头的刘季点点头,他们立刻抄起麻袋,跟着队伍跑起来。
此刻的雨比之前更大了点,豆大的雨水扑面而来砸在脸上甚至有些发疼,但河堤小吏却觉得热血沸腾,还格外安心。
就像一个只能勉励自己支撑的孩子,突然发现身后有大人支持了。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是一份莫大的安全感。
木匠张混在人群之中,他奋力地奔跑,手上不听地堆放麻袋,渐渐的,在人手充足之时,所有人都自发地演化出了最省力的办法。队伍连成一条直线,每个人都一个挨着一个,快速传递着麻袋,将一袋袋分量十足的沙石送往河堤。
每当他们将河堤垒高一层,云间就有一道绿光落下,茎叶细小根系却格外发达的小草就会开始生长,将原本松散累积的沙土凝成一整块不会散落的石土墙。
神仙在和他们一起加固堤坝!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都热血沸腾,信心十足。
如果说之前是为了家园孤注一掷的坚守,那现在就是看到希望之后的放手一搏。
木匠张冒着风雨,雨水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有雨帽边缘拉出的一寸视野,让他能窥见左右身前身后的人影。他们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但在这一刻,却展现出惊人的默契,手一伸一递之间分毫不错,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这样。
飞舟上,微生雪站在窗边,视线透过白茫茫的雨幕落到遥远的上游。
刘季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但雨势太大,只能看清楚面前一两丈的距离,再远就是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
“仙师,您在看什么?”
“降雨还要持续两三天,你说这大坝能撑得住吗?”
刘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心里模拟了一遍才道:“有您坐镇,大坝和两岸的河堤都可以不断加高,有仙草稳固,虽比不上水泥钢筋所浇筑的稳定,但足够抵御上涨的河水了。”
微生雪没有看他,却点出了他思维中的漏洞:“高度能增加,但底层的基座能增加强度吗?”
“仙师的意思是……?”
“水位越高,底部积聚的水压就越强,只怕上面的还没被冲毁,底下就撑不住了。”
刘季顺着她的说法想象了一番,如果堤坝从底部破出一个大洞,坝上这些人能活下来几个?或者说能有几个人不被卷入洪水中?
他看向身前的仙人,在心里默默得出结论:没有人能逃过。
就像山崩时,所有山上的人都会被掩埋重伤而死,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仙师会救他们的。”
微生雪哑然失笑。
“我给他们配备的是意外落水时的保命之法,而不是所有人一起卷进水底时的救援。就算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不一定来得及救下所有人。”
大自然的力量浩大宏伟,不是她一个元婴期的小修士能正面对抗的。
“因势导利,顺势而为,而不是非要逆流而上。”
微生雪展开一张附近的地形图,用灵力在上面勾勒出两条支线,“去吧,不让他们挖两条支流出来,堵不如疏。”
刘季看着地图上的两段支流面露为难。
挖凿沟渠的事,他不是没见过,但第一次听说洪水下来了才来开始挖支流的。
“仙师,这……来不及吧。”
“哦,不必担心。”微生雪甩出两把铁锹,“挖凿的事情就交给它们,你只需要让人把挖出来的土石装袋运到堤坝上就行。”
于是刘季就带着两把会自己飞的铁锹下了船。
“这是仙器。”他指着身后的两把铁锹,“仙人感念大家艰苦,特命我带来挖凿沟渠,分流洪水。”
他本以为这种离谱的话,要下强制命令才有人遵守,谁知刚说出来就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仙人说的话,可能是对的!”
“仙人给的仙器,肯定是有用的!”
就这股狂热的劲头,刘季都甘拜下风。
河堤小吏分出两人带着两队人手去挖凿沟渠的地方,刘季转身往河堤下跑。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疏散人群。
仙人此时挖凿沟渠的目的非常明显,就是为了分流洪水,那这些洪水必定要有个去处。
泄洪区。
必须在洪水分流出来之前将泄洪区清空。
“乌伤县令何在!”
这么久了,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
“大人,县令大人马上就到。”
……
“县令大人,仙人带着郡守大人来了!”
“现在已经在堤坝上加固堤坝!”
乌伤县令刚一睁眼,心腹就送上了最新消息,直接把还带点迷蒙的他给吓清醒了。
“郡守大人上堤坝了?!”
“没有,不是,他……”
“没有就好,快请大人去山上,切记不可让他以身犯险,本官马上就到。”乌伤县令站起来捣腾衣服,身上跟梅干菜似的衣服得换一身,不然太过失礼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仔细一听还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怒意:“不必,本官自己来了。”
乌伤县令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到有人逆光而来,龙行虎步,身形高大,几乎将他门外的光遮挡了大半。
“拜见郡守大人。下官乌伤县令……”
“这种时候就不必讲这些没用的礼节了,”刘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直接甩袍服坐下,“仙人驱使仙器,在堤坝附近开凿出泄洪的沟渠,你立刻组织人手,将泄洪区的人马上撤出来。”
“仙人亲自出手了?!”乌伤县令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刘季直接打断他,将命令重复了一遍,不过这一次却多了十分的压迫感。
乌伤县令是本地人,能让家乡少受些灾害,他求之不得,这时候连忙应下,拖着疲惫的身体马上就开始连轴转地安排。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堤坝和两岸河堤垒得越来越高,稳稳地将水位挡在下方。
木匠张趁着轮换休息的时候狠狠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一个冷硬的饼子咬了一大口,奋力地咀嚼吞咽。在他身旁,一个乌伤本地人一边重重的喘气一边频繁的咽着口水。
他看不下去,给他掰了一角饼递过去,“兄弟,吃吧,吃完才有力气干活。”
乌伤本地人红着眼接过了饼,带着哭腔道:“谢谢你们啊,你们来帮我们拼命,还给我饼子吃,我真是……”
木匠张一顿,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他会来这一趟,纯粹就是冲着仙人赐福的好处来的,实在称不上真心实意。
“谢什么,都是同一个郡的兄弟,而且你们若是不好了,我们在下游还能好?赶紧吃吧,吃完歇一歇,又要上了。”
休息片刻之后,他们再一次投入了防洪的工作中。
木匠张偶尔休息时,都能察觉过来的队伍越来越多人了。
“那是临县来的朋友。”有人给他解释。
这一刻,他们都是英雄。
木匠张身处其中,只觉得如沐春风,有使不完的力气。他埋头干着,连洪峰什么时候过去都不知道。
三天后,雨过天晴。
这座风雨飘摇的堤坝,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中守住了!
“我们还活着?”
“对,我们还活着!哈哈哈哈我们都还活着!”
“感谢仙人!”
“感谢各位兄弟姐妹!”
他们欢呼着,把家中的酒肉拿出来,摆出长长的桌椅,一起庆祝劫后余生。
够不到飞在半空的仙船,他们就在船下设了祭台,插上三炷香、摆上酒肉食物,供奉着。
在上面看到的微生雪:“……”
她真的不吃香火!
洪水退去,该思考起残留的问题了。
这次虽未造成实际的伤亡和损失,但也该将这些低洼地带因地制宜利用起来,同时提高本地抵御水患的能力。
“就将这里作为桑基鱼塘的试验点吧。”
微生雪在地形图上画了几个圈,圈定了第一批改造的地点。
希望经过这次改造,能让这里少些水患的影响。
还有……本该修筑堤坝的水泥,到哪里去了?
这也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