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台宫,花园临水亭。
微生雪半倚着栏杆而坐，一把鱼食随意洒下，引得池中锦鲤蜂拥而至。
本来还想跟嬴政说说自己的猜测,不过突发情况让这件事只能暂且押后。
等她用完两盘糕点、一盘切果之后,换了套衣服周身还带着水汽的嬴政漫步而来。
“事发突然，我都来不及检查，把手伸出来。”微生雪一语带过刚才尴尬,把话题转到关键点。
嬴政想到刚才的场景，苍白的脸色又黑了一瞬,他伸出一只手，“我身上有不妥？”
其他人都没这么剧烈的反应,只有他……
“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好事。”微生雪把手指搭在他手腕脉搏上，指尖灵力凝聚，顺着经脉游走在他体内。
嬴政感觉又一股温和的气息从手腕一路往上,经过胸膛涌入心口,随着心口又向全身涌动,最后在小腹处盘桓一圈才缓缓退去。
这种感觉极为奇妙,好像整个人都被看透了,却自带温和安抚的气息，让他这种掌控欲与戒备心极强的人都生不出恶感。
接着手腕一凉，是微生雪收回了手。
“恭喜你。”
她以一种欣喜中带着亲近的神情说道，
“以后我们就是同道中人啦！”
嬴政心神一动,察觉到她态度的微妙变化。
之前仙人待他是独立于其他人的亲近,却依旧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但这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却在此时悄然消散了。
他第一时间规划起这样的态度变化对大秦有什么影响，随后才意识到,这话中的意思是——
他猝然抬起头，难得露出明显的表情变化，是震惊，是喜悦，是期待，是迷茫。
坐在对面的先行者含笑看着他，鼓励似的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欢迎来到修仙者的世界。”
“嬴政道友。”
这一声道友不是之前似是而非的客气，而是在欢迎这片区域第一个同伴。
先祖再多的荣光也属于过去，他再多的特殊，之前也只是凡人。
但这一刻，从这一刻开始，他是同伴。
“朕也能修炼了？！”嬴政狂喜。
长生！朕求的长生终于到了！
“额……可能不行？”微生雪不确定地说。
嬴政急了，“不是说朕已经是修仙者，怎么又不行了！”
朕的长生呢？！
谁把朕的长生抢走了！
帝王冰冷的双眸横扫而过，连站在几步外的蒙毅背后都沁出一层冷汗，连忙退后几步以示避嫌。
“你别急。”微生雪放出一道灵力安抚他。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不能通过我这种方式修炼。”
她以前修炼靠的是从草木抽取木灵之力，这种修炼方法只适用于木灵根，但嬴政是水灵根啊。
而且他还是通过国运冲刷才激活的灵根，跟她这种修炼自身提升修为境界应该不是同一条路子。
“或许你的修炼方法就是，不断提高大秦国运，以强大的国运带来强大的力量。”
微生雪努力从看过的修仙小说中提取有用的知识，但那完全就是凭借星际人民想象出来的方法，跟真正的修仙界不一定适配。
‘统儿！统妹！系统！八百里告急！紧急求助！’
‘再不出来，功德就没了！’
微生雪夺命连环call，把出门与好基友约会的系统叫了回来。
过了半分钟，系统冒头了。
【我的功德呢？哪来的野生统敢跟我们抢功德！】
‘没有其他系统嗷~是我们的大金主有问题。’
系统启动扫描功能一扫，【喵喵喵！他他他怎么突然引气入体了？！】
‘国运吧。’
系统：【6。】
这天赋也太好了吧。
有点馋。
可惜排名300以下的系统每次只能带一个宿主。
【宿主，他的天赋比你也不差了，不过走了国运修行的路子，以后都只能拖着整个帝国走了。】
‘你之前不是说能脱离国运，转走灵力流吗？’
【那是其他人，但他是帝国的主人，而且还是全国第一个借国运踏上修行路的人，他要绑死在这个国家了。】
【从此以后，大秦在，他在；大秦亡，他亡。】
系统说到这里也沉默下来，没想到一个没注意就出现了这样的纰漏。
它也见过不少运朝的皇帝，他们最开始会借助国运加持修为，但后来实力增长，无一例外都会传位给继承人，以寻求更高层次的超脱。
现在这样……
【是我的错，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出去串门子，不然或许就能避免了。】
微生雪抿了抿唇，‘当时变化很快，你就算在难道能阻止国运的融合吗？’
系统沉默。
它不能。
商城中的兑换功能，其实只起到一个连接点和转化器的作用，将无形的国运转化为能直接作用于人的力量，究其本质，还是这个国家本身的力量凝聚。
他们这些外来者无法真正插手。
嬴政坐在对面，看着仙人绷着脸，眼中情绪却飞快变化。
她不是个擅长掩饰情绪的人，每次与人交谈时，眼中的情感都会随着表情一起变化，或喜悦或苦恼或不满。
这种时候倒是知道要控制住表情了，只是眼中的情绪变化频繁，实在让人想装看不到都难。
嬴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品着。
不知道那位不知名的存在什么时候能结束对话，又能不能给这位迷糊的小仙人带来喜人的答案？
当他饮下第二杯茶的时候，仙人视线的焦点开始凝聚，然后落在他身上，带着丝丝缕缕的歉意和难过。
“道友，你以后要一直与大秦绑定了。”
她的声音有些沮丧，“它生你生，它亡你亡。不能超脱，不能转世。哪怕身死，灵魂也会化作养分滋养大秦的气运。”
“而且，你的实力只能随着大秦的强盛而提升。”
嬴政转动茶杯的手一顿，被热气模糊的双瞳骤然紧缩，
——还有这种好事？！
长生与天下兼得，嘴角要压不住了！
忍住！不能笑！再听听还有什么好消息！
嬴政灌下去一杯茶，勉强把快要溢出喉咙的笑给压了回去，过于激动的情绪让声音有些沙哑，“还有没有其他的好处？”
微生雪翻着系统给出的资料，“大秦境内没人比你更强算不算？”
“当然算。”
嬴政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自认三皇五帝皆不及他，骄傲到自负，怎么能容许大秦的臣民有凌驾于他之上的人。
这个消息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你呢？”他问。
“我？”
微生雪顺手抓住从天际落下的一缕功德，
“你打不过我。”
从能量层次来说，功德处于最顶层，比气运类更精纯；从修为境界来说，她修为更高实力更强，与他相比占据绝对优势。
听到这个回答，嬴政并不意外。
能随意传授的仙法，又怎么比得上自身所用之法，这再正常不过。
两个脑回路迥异的人，神奇般地完成了对话。
还有个问题，“除我之外，还有第二个吗？”
这话问得太过简略，微生雪脑子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问了什么。
“你直接感应一下，作为帝国的主人，你借助国运感知比我探查更快。”
如何感应？
嬴政原本想问，但看到她理所应当的表情，知道问了也只会得到类似“你闭眼感觉”、“感知就是感知啊”这些没有任何帮助的回答。
他微微合眼，将心神沉静下来，抛开脑中所有的杂念，五感却放到最大。
一片空茫中，他看到了东北方有九个聚集在一起的光点。
那个方位，是九鼎。
如果能凑近看看是什么在发光就好了。
念头刚产生，嬴政就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九鼎面前。
发光的是……气运。
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但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这是什么。
九鼎上的气运散开又汇聚，凝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左右两边等大，前面小后边扩大，像是，像是……鸟！
玄鸟！
这是秦国世代信仰的玄鸟！
嬴政正想走过去触摸，突然一阵眩晕传来，眼前一亮就发现回到了章台宫的临水亭。
“道友，我看到了玄鸟！”
他漆黑如墨的眼眸被点亮，里面盛满了欢喜，“我们大秦的玄鸟！”
狂补小半个时辰知识，微生雪已经能自主回答这个问题了，“你看到的应该是国家气运的化身。现在应该还很模糊，难为你还能认出来。”
嬴政捂着头，支撑不住地靠在石桌上。
微生雪放出灵力帮他缓解一二，“神识放出去太久，力量透支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过了一会儿，她提起暂时搁置的话题，“我过两天就要出发了，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出发？
嬴政还在抽痛的脑子有点迟钝，过了一会儿才处理完这条信息，又从记忆中抽出相关的回忆。
哦，她要出去游历。
“欲往何处？”
微生雪想了想，说：“去大秦的四方边界，大概要先去我们认识的那附近地界。”
“我答应了一个小朋友，要回去看她的。”
“一别大半年，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模样了？”
……
“娥姁，又偷偷进我书房了吧。”
比去年略长大一点的女孩儿抱着一卷书，扯住父亲的袖子摇晃，试图通过撒娇将这件事混过去，“阿父，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那位的新消息，其他文书我都没看。”
一身长袍的男人点点她的额头，似是责备却不带半点怒气，“我还不知道你，过目不忘，扫过一眼就记住了吧。女孩子家家，成日喜欢那些男人学的东西，心都长野了，哪家儿郎敢娶你。”
娥姁嘟着嘴不服气，“那位都说我是整个县最聪明的孩子，以后会有大出息。等我长大，我也要做大官，做比阿父比县令叔叔更大的官。”
第65章
早春的风还带着丝丝微凉,咸阳城郊长亭外，几辆马车停留在路边。
亭中几人举杯叙话，正是告别叮嘱之语。
“扶苏,照顾好他们。”嬴政吩咐自己随行的长子。
扶苏保证：“必不负父皇所托。”
“阳滋,尽好自己的职责，照顾好仙人。”
阳滋公主恭声应下。
随行人员领命退下，站在马车旁等候。
嬴政亲自斟酒,为微生雪送行，
“这万里山河锦绣,我不得亲眼所见，还请道友代我阅览。”
微生雪端起酒杯,“待你修为增长，瞬息千里，山河万万里，尽在你脚下。不过今日此言,我应下了。我会代你看看这些时日的变化。”
她取出一块剔透如水晶般的玉石,递到他面前,“这是传送石,能传送一些不带灵力的小物件,到时候就让扶苏公子作画，将所见之景画好传给你。这样，你也算是跟着我们一起看过了罢。”
嬴政脸色柔和，往扶苏那边瞥了一眼,“也就这些小道学得快。”
微生雪笑了笑,没说话。
根据她的经验,在某个父亲或母亲嫌弃贬低自己孩子的时候，最后不要附和,不然得到的绝对不会是赞同，而是气恼的阴阳怪气和变脸。
微生雪等他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今日的离别是为了将来的重逢。冬天第一片雪花落下前，我们一定会回来。”
“你家那几个小孩儿，我会保护好的，嗯……生命无忧。”
她挥手转身，“再见。”
嬴政抬起手，学着她的姿势挥了挥：“再见。”
微生雪踏上马车，等候在侧的人向长亭俯身拜别后，也各自登上了马车。
这一支仅有十余人的车队就出发了。
同行者：微生雪，公主阳滋，公子扶苏，关系户一号王离，关系户二号蒙楠，还有护卫马夫六七人。
在这个时代，这点人数就上路，简直就是在对山匪贼寇大喊：我很好欺负，快来打劫我！
虽然有微生雪在，任何人都无法对车队造成伤害，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没有损失，一直有人打扰也会坏了游山玩水的好心情。
所以他们走出咸阳关口后，就有早早等候在此的商队迎上来。
“微生老师！”
商队里跳出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连跑带跳地奔过来。
“听到你们要一起上路，我激动得连着两个晚上都没睡好。”
“不过对亏了你们要一起，不然要说服我家里人让我出门还不容易哩。要与微生老师同行的消息一传来，我大父立刻倒戈，还帮我骂阿父不知变通。”她一站定就叽叽喳喳地说起来，手舞足蹈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你们都没看到，那脸色就跟上课时看过的变色龙一样哈哈哈”
打交道的事自有扶苏去做，微生雪就在车内听少兰眉飞色舞地分享最近几个月的近况。
“……仲兰和姜芷在做基础教育，不过目前只能招收到家中奴仆和黔首家的女儿，还得定期给她们家里送些米粮布帛才肯放人。”少兰皱了皱鼻子，小声骂了一句，“真是贪得无厌，还目光短浅。”
读书识字，多好的机遇。
要知道，现在的大秦只要能识字又会熟读秦律，就能当小吏了。
少兰嫌弃地想道：机会送上门，都往外推，难怪只能做最底层的黔首。
不过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甚至连脸色都没表现出来，她知道，仙人不喜欢这种态度。
“我听闻新学宫那边也已经开始推行这种教学方式，据说认字的速度快了许多。”当然还要感谢能仙人给出的基础教学材料。
配上拼音简直就是初学者利器，原本需要好几年学习的认字和句读，现在只要短短几个月就能学会大半，第一批学员对于常用字已经能顺畅地运用读写。
等再培养几个月就能分到各部门打下手，顺利的话，今年年底就差不多能分配到各县填补空缺了。
这些当然是阳滋公主有意打听的。
如果说以前她去问会被推三阻四或拿些不重要的消息搪塞，现在作为长生殿大总管、仙人身边的近臣，她已经拥有足够了解相关政务的资本，直接参与朝政还做不到，但打听这些消息绰绰有余。
“这是好事啊。”
微生雪想起这件申造纺织厂时随口提到的事，
“没想到已经出了一定成果了，倒是比纺织厂进度更快。”
她出门前去看，厂房都还没盖好，水力催动的机器也还在调试中，等正式开工还得个把月。
马车缓缓前进，由水泥铺就得路面平平稳稳，连马车上新端出来的玻璃杯都不用在底部加上磁铁稳定。
“呀，连玻璃杯都能造出来啦？”
微生雪惊喜地看着小桌子上的一套玻璃茶具，她拿起一只仔细观察，
“清晰度差了点，但这进展飞速啊。什么时候能做出玻璃窗？”
“玻璃窗还得再等等，”阳滋公主回想着玻璃厂总管的答复，“大块的玻璃会有气泡而且不平整，无色透明的玻璃还没有烧出来。”
“用彩色玻璃碎片拼凑呢？”微生雪想起母星考古出来的文物，一些建筑上用的就是一块块彩色小玻璃拼成窗户，美轮美奂，配上高大宏伟的建筑，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美。
少兰眼睛一亮，脑子里瞬间转出好几个赚钱的点子，连声道：“好主意！好主意！只要黏合得好，连水都不漏，能做玻璃马车顶，能做碎玻璃水杯，也能经过打磨镶嵌在金银首饰上。”
一项项都是赚钱的买卖。
微生雪听着她的主意，不由赞道：“少兰，你真是经商的人才！好好干，以后争取做大秦首富！”
少兰闻言下意识看向阳滋公主，转瞬掩住所有情绪，笑着道：“那就借老师吉言啦。赚多多的钱，给国库缴纳多多的税款。”
“对了，我们商队这次带了许多毛衣到别的郡售卖，路上要经过一个春耕节，仙人和公主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春耕节？”
少兰见她感兴趣，立刻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倒出来。
微生雪点点头，“就是祈祷今年风调雨顺，顺顺利利的祭典。”
阳滋公主补充道：“差不多，不过人聚集起来，就有人带了茶水小食来卖，慢慢的，就有了连着两三天的集会。”
“您出来得急，不然再过半个月，还能赶上父皇主持的春祭大典。”
微生雪对此倒没什么可惜的，这种祭典再盛大，能比得上当日在泰山三拜另天地变色的大场面吗？
那种风云突变的场景，震惊她八百年！
微生雪掀开帘子向外张望，现在已经走出了咸阳城的管辖范围，周围连城镇都没有了，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
正是春耕的时节，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两个农人弯腰在田间劳作。
这里离咸阳近，是最早派发到铁制农具的地方。
他们提着锄头，翻开杂草，拾掇干净扔到一旁，一些不会抢养分的就地埋进土里。
微生雪看着看着就奇怪了，“他们怎么没用上曲辕犁？”
阳滋公主和少兰抬起相似的茫然脸：啊？
两人都是贵族女子，连花园里采朵花都不用自己动手，这田间的事，还真不是她们会懂的。
‘统儿，他们在做什么？’
【翻地吧。】系统扫描了一圈，对照资料得出这个结论。
‘那他们为什么不用更好的器具？产量已经足够覆盖到这边了。’
【统不知道，统不理解。】
“该不会是被贪污了吧。”微生雪提出一个猜测。
阳滋公主脸色一变。
咸阳城附近，离开还没五十里呢，就有人刚阳奉阴违，糊弄上官？！
“我寻人去问问。”少兰跳下马车，跑到商队那边打听。
商队里不少走南闯北的汉子，以前都是地里刨食的，对这些事也比他们了解。
这辆马车停下，其他人也跟着停下来，扶苏遣人来问。
阳滋公主没提微生雪，只拿自己说事：“我见田中黔首无一人使用仙犁，心中有疑，便请少姑娘去问问。”
有疑……可以是疑惑，也可以是怀疑，端看结果如何了。
侍卫回去禀报扶苏。
扶苏闻言下车一看，果然左右远近都无人使用曲辕犁，甚至连赶牛的都没几个。
他的脸色沉下来。
他不是不懂农事的人，作为大秦长公子，他或许不曾亲自农耕，但对农时和耕种的必要步骤都是一清二楚，现在这时间，正是耕种翻土的时段。
他直接指派车夫去田间询问。
少顷，那车夫带着一名农人回来。
“少爷，”在外人面前，车夫换了个称呼。
即便他们换了寻常的打扮，但能用得起马车的人，对祖祖辈辈都在地里打转的黔首来说，都称得上贵人。
他哆哆嗦嗦地站在路边，连官道的边边都不敢踩上去。
“贵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没有犯法，我邻居也没有。”
扶苏的问话并不顺利，对方翻来覆去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重复说着几句话。
僵持的局面直道微生雪过来才打破。
“什么情况？”她问道。
扶苏摇头苦笑：“本是春耕之时，却不见新犁，我便唤了人过来想问些消息，谁知……”
那农人见又一群贵人过来，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要不是强撑着，说不定能直接晕过去。
微生雪走过来，掐诀给他刷了几个清心咒，强制进入清心寡欲状态，所有的情感都暂时驱散。
她看了眼扶苏，示意他抓紧问。
“没有新犁？”那农人疑惑，“农官大人们没说有新犁可以租借。”
他爱惜地摸摸手上的锄头，语调轻快，“这新农具可真好用，农官大人们是好人，让我们租这锄头，如果多加些价钱，还能直接买下来呢，就跟去年的镰刀一样。”
怎么可能没有！
少兰差点脱口而出。
连她都知道，咸阳城外的炼铁厂连春节就没停产，十二个时辰不停火，炼制出的农具主打锄头、镰刀、铁犁三件套，就为了尽快推广。
扶苏眼眸深沉，乍一看竟让人恍惚间似看到了嬴政的影子。
他道：“车队加速前进，尽快抵达县城。”
他倒要看看，是底下农官隐瞒，还是县令弄权藏私。
耽误春耕，按秦律，当诛！
微生雪伸手一拂，掩去农人对于他们的记忆。
此事若是追究起来，难保狗急跳墙的人会找他算账。
又弹出几道灵光，连带周边田野里的人都模糊了这段记忆，只记得有一队格外豪华的车队路过。
第66章
这预料之外的发现让整支队伍的气氛沉闷起来,车队安静地碾过官道，抵达最近的县城。
城门口很热闹，是节日附近时段特有的人山人海。仰赖车队中有好多匹马,他们得以走特殊通道进入城池。
主干道两边就有不少商铺,来往的人群也没有被欺压的惶惶不安与长久奴役的麻木死寂，只看表面，这里的县令应当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官。
微生雪掀起帘子一角观察,她的注意点与其他人不同，视线落点在两旁的小摊位上。
有些占据了一部分的大道经营,部分位置还在原地留下了明显的桌椅印子，应当是长期摆放才会有的痕迹。
这是一个商业相对繁华,且极少有人闹市纵马的地方。
这显然与地方官的严格治理息息相关。
从这些细节也可以看出，这里是真的还算安居乐业。
那城外那些连农具都配不齐的农人又是什么情况？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入目所及几乎全都是一个装备。
“去县衙。”前头传来扶苏的吩咐声。
于是车队分开，商队带着人去找落脚点,其他人则前往县衙官府。
但马车还没靠近就停了下来。
“少爷,前面过不去了。”车夫在车厢外禀告。
扶苏眉头一皱：难道有人提前得了消息,来堵路了？
“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道：“前方大量黔首聚集,连人过的路都快没了。”
扶苏掀开帘子一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去探听一下，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因何聚集。”
于是刚才去找农人的车夫又一次沦为跑腿，哒哒哒地跑到人群里,随机抽取一名幸运儿递上一把小零嘴。
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有价值,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是宝贝,经过大厨精心炮制的小零食显然非常有市场。
车夫只是递了一把过去，那人就打开了话茬。
“在这里干什么？看热闹啊。”那人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今天县太爷要断案子，我们都来看看。”
车夫有些惊奇，民避着官走，这几乎是常事了，还是头一回遇到上赶着见官的。
他意识到，关键点来了，忙追问道：“你们不怕吗？我家那边官吏可凶了。”
那人三两口把手中的零嘴嚼吧嚼吧咽下去，用空出来的手拍拍车夫的肩膀，“没见过吧，那你可要好好长长见识了。”
“我们县太爷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好人，他才不会生气哩，只会嫌我们来得不积极。里头快开始了，你跟着我，我带你找个好位置，肯定能听清楚衙役的声音。”
车夫问：“他们要说什么？”
那人道：“说秦律。那东西太难学了，我们都记不住。这位县太爷来了之后，就用法子让我们来看他断案，每次断案子都会让衙役在外边喊犯人违反了什么什么律法，我们一边看热闹一边听，就记得牢牢的了。”
车夫又与他聊了几句，就找机会脱身回到了马车前禀报。
扶苏听完沉吟道：“若真如他所言，那这位县令当真是位优秀的人才。”
“去后边知会一声，问问仙人，要不要下去看看。”
这点距离对微生雪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她甚至比扶苏更早听到车夫与那人的对话，此时遣人来问，她就顺势答应了。
她瞧瞧外边人的模样，再看看她们这一行人的外貌打扮，直接掐诀每人施了一个敛息诀。
敛息诀，降低存在感的术法。
凭借着微生雪作弊般的灵力开道，一行人成功挤到了最前边，占据县衙大门外的最佳围观位置。
县衙内两排衙役拄杖而立，县令一身官服坐在上首，匾额高悬房梁，几位当事人被围在中间，显得这一幕压迫感十足。心理素质一般的人，只在里面待着就要撑不住将真相说出来了。
这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公堂。
不过今日这审判的对象似乎有些不同。
两对年纪不大的男女站在下方，边上还有一个衙役打扮的人抱着一个襁褓，看起来像是人贩子捉拿现场。
她凝出一截树枝，戳了戳边上的当地人，问道：“今天审的是什么案子？”
那人正伸长脖子往里头看，在敛息诀的作用下，丝毫没意识到不对，顺口就回答：“是两户人家在抢孩子。”
“他们是附近村子的邻居，前不久刚一起生了大胖小子，关系可好了，每次来集市卖货都要炫一炫家里的小孩，谁知今天突然就打起来了。”
“哝，把别人的摊子都给砸烂了，引来了带着衙役在城中巡逻的县太爷，才知道是一家小孩丢了，两家在抢孩子。”
微生雪：？？？
其他几人也是满头雾水。
这孩子丢了，不赶紧去找，怎么还抢起了邻居家的小孩？
那人幽幽道：“他们都说剩下这个孩子是自己的。”
旁边有人补充道：“双方夫妻都是亲戚，本来就长得像，这孩子一丢，旁人都看不出来丢的是哪家的孩子。现在两家都说这个孩子是自己的。”
“那要怎么分辨？”
少兰插过来问了一句。
经过培训班的学习，她已经知道，滴血认亲这种方式准确性很低，是不可靠的。
“滴血认亲啊。”围观的人斩钉截铁地说，“正所谓血浓于水，能相融的血肯定是亲人。”
少兰：我就知道。
在学习血型之前，她也对这种方式深信不疑。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县衙里的剧情也已经进展到滴血认亲这一步了。
衙役拿着一碗清水，在围观群众面前慢慢走过，以表示这就是一碗清水。
滴血认亲的过程没什么好说，重要的是血液有没有相融。
结果很意外，双方母亲的血都能相融，但父亲的血不能融。
“啊？”围观群众齐齐震惊出声。
“这孩子是他娘生的，但不是他爹生的，这是哪位被戴了绿帽子啊？”
“绿不绿帽的不重要，现在是孩子有两个亲娘了喂。”但孩子显然只有一个亲娘，这滴血认亲不得行啊。
少兰趁机大喊：“人的血只有四种：A，B，AB，O。亲爹是A，亲娘是B，能生出A的孩子，也能生出B的孩子，还能生出AB血的孩子，生出O型血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是同一种血就能相融，所以两位母亲的血都能相融是因为血型刚好一样。”
微生雪听到她的话嘴角抽了抽，这描述略有些不专业啊，要打回去重考！
不过应对此时的状况足够了，她便也没有纠正。
这种前所未闻的说法显然不能让人信服，当即就有人嚷嚷开了，“你别瞎咧咧，你懂什么，这可是老祖宗传下的法子，肯定是真的。”
“他们都是亲戚，流着的血也相同嘞。”
第一次应用所学知识就被质疑，尤其质疑的还是仙人传授的知识，少兰可忍不了，当即就反驳回去了，“我说的是仙人所授之法，你们这老祖宗能比仙人还厉害？”
涉及到仙人，对方支支吾吾不敢再说，但也有人反驳，“你说仙人说的就是仙人说的？”
“赵医师！去叫赵医师！”人群中有人喊道，“赵医师去咸阳学过仙人弟子开的课，他是仙人的徒孙，肯定知道这是不是仙人之法！”
没一会儿就有人带来了赵医师，并成功证实了少兰的话。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分辨这孩子是哪家的？
少兰缩回人群中。
她在心里默默回答：基因检测。
但大秦没有，这是仙界的仙器才能做到的事。
阳滋公主也瞪大了眼睛，小小问：“您说，哪个是孩子的亲生父母？”
她丝毫没怀疑仙人会看不出来。
微生雪确实知道，不过她是通过气息分辨。
血脉亲缘之间的气息相近，还有因果线相连，任何一个修士都能轻易看出。
她指了指左边那对夫妻。
然后摊开手，无奈地笑笑。
她能分辨，但没有能说服人的证据。
扶苏抬眼观察坐在上首的县令，见他脸色端肃，眼中却闪着思索的光，不由心中一定：“都说县令是青天大老爷，不如我们先看看他怎么判。”
这可不仅仅是下个结论这么简单，还要让大家都能心服口服。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县令走下高台，从衙役手里抽出一把刀，拖着刀来回走动几步，等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这刀的锋利程度，才停下脚步长叹一声：
“此事本官也不知该如何分辨了，这样吧，我把孩子斩成两段，你们各自领一半回去，也算全了这段人伦亲情。”
话音刚落，一阵哗然。
这人又不是东西，砍成两段还能用，这么小的孩子，力气大一点就能把他折断了，一刀下来，如何还能活。
“大人不要啊！”
“大人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屁股上有一颗痣，我们都说了啊！”
“大人！他胳膊上有一个灰色的胎记！他肯定是我们的孩子！”
县令看都不看他们，“你们两家都能说出孩子身上的特点，这做不得数，我看还是用的我办法好。”继续指挥衙役把襁褓两头拉住。
他把刀举得高高的……
少兰闭眼不敢再看，只小声叫了一句，“微生老师，那孩子能救救他吗？我的妇幼院中能养活他。”
扶苏侧头观察微生雪脸色，片刻后放松下来，以一种好奇的目光看向县令。
他到底会以何种方法分辨亲身父母呢？
说时迟那时快，县令高举的刀刷的一下落下来，大家都不忍心地闭上眼睛。
“啊！”
两声尖叫声响起，随即金属落地声传来。
众人睁眼一看，只见站在左边的那个女人已经扑在孩子身上，而那个男人却被衙役一脚踹翻在地。
他刚才竟然敢袭击县令大人！
他捂着被踹得生疼的肚子，头还死命地往上抬，等看到孩子被妻子牢牢护住后才松懈下来，捂住肚子嘶嘶吸气。
县令挥开要将男人捉拿的衙役，转身走回高台，一拍惊堂木，宣布道：“本官已经知晓谁是孩子的父母，就是他们二人！”
“父母天性趋使他们为了保护孩子不顾一切，连公堂上都敢如此放肆，皆是为了孩子。所以他们定是这孩子的亲生父母。”
这结局，这判断，非常符合人们的认知与喜好。
“好！”
“县令大人说的对！”
“这孩子肯定是他们的，要不是为了自家的种，能这么拼命？”
一名小吏捧着一卷竹简出来，气沉丹田，声音洪亮：“根据秦律第柒佰二十三条，偷盗、抢夺他人之子者……”
围观群众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对现在正在读的秦律也很乐于了解，一个个都认真地听着。
微生雪一行对秦律不说倒背如流，也是熟悉非常，于是就提前退出人群。
少兰激动地说：“那县令可真聪明，利用父母天性，这是怎么想到的？他真厉害。”
扶苏却沉默良久，才道：“若是今日舍命相护的不是亲生父母，又要如何分辨呢？这世间并非所有父母都爱孩子。”
他一说其他人都安静下来，尤其是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更是让人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们陛下跟先太后那段历史，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那就让他留在另一个更爱他的家庭里。”
微生雪没有父母，对此反倒更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待，
“愿意豁出命保护他，就是最爱他最适合他的父母，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家里又没皇位要继承。”
微生雪没理会因为她最后一句话下意识退后一步的几个人，说起他们进城的目的来。
“这位县令人气很高，还会深入基层，愿意管理这种杂事，看起来不像是会恶意耽误春耕的人。”
扶苏好奇：“仙人也不能看出他的好坏吗？”
微生雪道：“他是大秦官员，受国运庇护，我要看就得先撕开那层气运，对你们刚开始凝聚的小玄鸟不太友好。”
“而且他管理一方，做的任何决定都有人受惠也有人折损利益，自身因果本就是黑红纠缠，不一定能分辨得清。”
“所以说，我们还是要从过两天的春耕节入手？”
微生雪问：“会不会是农具还没派送过来？”
扶苏立刻否决：“不可能，此地位于咸阳附近，是第一批受惠的地方，绝不可能遗漏。”
你可以怀疑我大秦的官员品质，但决不能怀疑我大秦的办事效率！
“那就等后天的春耕节，看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或许也可以直接去问他？”
但微生雪想到星际时代那些包装得极好的政府高官，立刻自我否决，“不妥不妥，外表装得再好，内里也不能保证，我们还是自己查比较好。”
“擅长断案，也定然更会遮掩。”扶苏回头看了眼依旧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县衙，“若是个好官，我定向阿父举荐，让他去廷尉手下办事。”
九卿之一的廷尉，专司律法刑狱。
按照微生雪的理解，就是立法部+司法部，妥妥只手遮天的大佬。
“就他这见缝插针宣传秦律的能力，不去宣传口都可惜了。”
阳滋公主又有不同看法：“因材施教，当为人师。”
第67章
微生雪一行没走出多远,就看到等在马车边的人，是少兰母家商队里的管事。
他会到这里来等，看样子商队已经安置好了。
“舟车劳顿,不如我们在这里暂且休息一两日,正好也趁此机会凑凑春耕节的热闹。”扶苏假装征求其他人意见，对跟在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他们本来就要在这里探查农具一事，参加春耕节这个原来玩乐的机会就成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商队人多又财大气粗,直接在这里置办了一个院子，也省得与旁人去挤,只不过这次人多，要几人合住一个院子了。
“抱歉,是我们安排好，委屈几位。”少兰得知此事，第一时间过来道歉。
这时候的贵族都是一个人独占一个院子，让人挤一个院子,实在太过怠慢。
微生雪一向都是打坐代替睡眠,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她不介意,其他人更不好说什么了,于是这事就顺顺利利地过去了。
等到快到晚点的时候，出去打听消息的侍卫回来了。
“东县县令，名叫陆贾，南阳郡人,年二十二,去岁刚上任。自上任以来广受好评,在本地名声极佳，能力出众,其人敏思善辩，仁义宽和，不论贩夫走卒还是衙役差吏提起来都是赞不绝口。”
“去年的春耕节上，他还亲自下田扶犁耕地，引得围观黔首泪洒当场。”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好官。
只不过所属流派有点模糊，既有儒家之仁义，又有法家之严明，还兼具名家之巧辩。
扶苏不由赞道：“当真是个妙人。”
“你即刻回咸阳，调阅陆贾的档案。”
吩咐完后，他对微生雪解释道，“大秦加冠成年后可选官，陆贾去岁上任东县，说明刚成年就有人为他活动，朝中保举之人身份不低。但他却是南阳郡人，身份敏感，不得不防。”
南阳郡在哪里？楚国。
秦灭楚国不过短短几年，按陆贾的年纪，他大概率是在楚国长大，对楚国的归属感更强，但刚成年就直接空降有咸阳附郭之称的东县县令……
此地距离咸阳不过几十里，快马加鞭一天内就能来回。
……
扶苏派人回来调阅官员档案这件事，第一时间就有人报到嬴政那里。
他亲自接见侍卫，“东县县令自上任以来政绩不菲，扶苏因何发现不妥？”
侍卫尽量详细地把他们在城外耕田中发现无人使用仙犁之事说了，连进城后的见闻也没落下。
耕战为秦国之基，现在有人要废帝国一条腿，嬴政如何能不怒。
他不仅命人取来了东县县令的档案，连当初是谁保举的都扒拉出来了，巧了，竟然是淳于越。
淳于越是齐国人，跟楚国八竿子打不着，他们是怎么搅合到一起的？
“陆贾为田姓陆氏，乃齐宣王之后，家中与他长辈有交情。臣见他能力不俗，便举荐他去做了东县县令。”
淳于越哪里敢担耽误春耕的罪名，连忙解释，“此事右相也知道，他曾与我一同考校陆贾之才。”
右相隗状，楚国人，倒也能搭上关系。
这位从秦王时期就一直辅佐自己的心腹，嬴政对他信任有加，听到有他掌过眼，心中的怀疑就去了大半。
隗状来到章台宫后听闻此事，第一时间表态：“臣请亲赴东县，必将此事调查清楚。”
对着忠心耿耿的老臣，嬴政连语气都柔和了些：“隗卿年事已高，小小县令，不必前往，派手下长史走一遭便是。”
最重要的的是，嬴政也看过东县过来的奏报，这两年的情况明显好转，可见陆贾治理的用心。
在东县的扶苏等了一天，侍卫回来了，还带来了右相手下的一名长史。
长史一进门就行礼道：“下官见过公子，陛下命我来彻查农具一事。”
一提到嬴政，扶苏的紧张情绪就上来，“父皇也知道？”说完又觉得这简直是废话，他命人调阅官员档案，管理人员如何能不上报。
“东县县令由淳于博士引荐，右相考校后调派上任。”长史两句话就把这里头的官司说明白了。
右相举荐的人，嬴政还派右相的人来查，可见他更倾向于陆贾没问题。
扶苏心下一松，但也还没完全放下心，只点点头，让二人先去休息。
“明日春耕节，我们先去探查一二。”
……
一年一次的热闹节日，天才蒙蒙亮，大街上就热闹起来了。
不过微生雪发现今日城内报摊的小贩少了许多，连来往的行人也大多往城外而去，甚少在城内停留。
城外有什么活动吗？
‘统儿，扫描一下。’
系统哼唧哼唧地跑出来，【你放个神念不也一样，还非得让我来。】话虽如此，它还是依言启动了扫描功能。
微生雪：‘动动嘴巴不比自己干活轻松？’
【昨天见过的那个县令在城外，还有好多曲辕犁。】
【他穿了一身短褐，可能是要下地。】
系统在耳边播报那边的场景。
微生雪挥手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去敲了阳滋和少兰的门。
“县令要在城外举行亲耕礼，你们去不去？”
当然要去。
之后又叫上扶苏，一行人挂着微生雪刷的敛息诀，混在人群中坦坦荡荡地跟过去。
人群中间最瞩目的就是站在牛旁边的县令，牛身上套着完整的装备，他们一眼就认出，那就是炼铁厂出品的曲辕犁。
既有农具，为何不下发。
扶苏压住翻涌的不满，等待真相。
在思索间，县令已经赶着扶着铁犁赶着牛开始了，作为传统耕作农具成熟之作，曲辕犁在耕地上有着无可比拟的优越性。
陆贾显然在私底下没少练习，对曲辕犁的各项功能都了解得很，他在这块并不算大的试验地上，展示了调整深浅、碎土松土、起垄作亩等诸多功能，引来围观群众一阵阵欢喜的惊呼。
“县令大人，这是给我们用的吗？”有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大声喊道。
跟在陆贾身边的年轻人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一旁的架子上，“大家听我说，此物乃仙人授予陛下的仙犁，我们大人费劲千辛万苦从咸阳求来数千架仙犁，今日就按人头租借给各位！”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沸腾起来。
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回落。
“大人，此等神物，我们能买回去吗？就像铁锄头和镰刀那样。”
“当然可以，租借与购置的价钱稍后会贴在是县衙门口的公告上。各位乡亲父老，如果发现有小吏私抬价钱，尽管来县衙找我，我给你做主！”
因为在田间劳作，陆贾的裤腿衣服上都沾满了泥土，但在大家眼中，却觉得他无比闪耀，连初生的太阳都给他披上一层金色的华服。
大家都在高兴地欢呼，扶苏脸色却很难看。
果真是为私心耽误春耕，该杀！
长史缩在后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在心里把陆贾咣咣咣打了无数遍。
——邀买人心，不要命啦！
丞相都要被他拖累了！
早知他好名，却不知他胆子大到这个程度。长史一想到丞相说不定会因此被陛下训斥，就恨得牙痒痒。
微生雪也有些无语。
进城前以为是多大的阴谋，拜多年徜徉书海、混迹各大小说网站的所赐，她脑洞都开到融了铁犁造武器密谋造反了，结果竟然是为了搏一个好名声。
咸阳附郭，天子脚下，他都敢踩着皇帝彰显自己的美名。
举荐他的人半夜都得坐起来骂：不是，他有病吧！
第68章
出了这种事,几人也没心情再逛春耕节，长史带着检查结果连夜快马加鞭赶回咸阳。
只在这里略修整了两天，一行人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出门后来往行人摊贩都很热心,原本这是县令治下民风优越的体现,但现在看到只能想到在城外陆贾踩着陛下扬名的模样。
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几人聚在一起商议，王离和蒙楠力主要亲自将他押送回咸阳,让廷尉审判他。
但微生雪并不想回去。
这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本来要天南海北地跑就耗费时间,要是再这么一来一回地耽搁，那他们也不用走了。
“你打算这么押送他,直接表明身份把他抓起来？”
王离抬头，一脸‘难道不是吗’的表情，旁边还有一个蒙楠在跟着点头。
微生雪被他们搞沉默了，转头问扶苏：“他们可以直接抓人吗？”
扶苏斟酌着说：“按照秦律来说是没有的,但论身份论罪名,把他捉拿回咸阳也不能说错。”
微生雪懂了,“就是靠身份压人呗。”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以陆贾在本地的名望,你们直接冲过去抓人会有什么后果？”
这回就连扶苏也带上了些许茫然。
“王离直接抓走他不符合秦律的审判流程，但以他的身份，谁敢对他做什么。”
微生雪豁然扭头，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他。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种话怎么能是你说出来的？
她从右看到左,又从左看到右,发现他们没一个人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慢慢的,她的表情也从匪夷所思转化成茫然，“你们难道就没学过舆论的影响吗？”
“你们还是秦国的时候不是以离间计见长的吗？你们怎么能不会打舆论战呢？！”
舆论战？
舆,车也；也有大地、疆域之意。
论，言语也。
舆论战，大概就是言语中的疆域之争？
扶苏勉强推断，“是说要要占据大义，让自己名正言顺的意思？”
微生雪点头，“差不多吧，舆论战本为军事术语。主要作用在于占据道德高地，弘扬战争的正义性，争取尽可能多的人支持，同时让对手陷入不义之地。总之就是通过传播言论，让那个让己方士气高昂，打击对方士气。”
“后来被广泛应用，意思也有了一些变化，所有制造、筛选、传播信息，影响受众思想、信念的对抗都可以叫做舆论战。”
蒙楠似有所悟，“陆贾今日就是利用机会传播舆论，影响黔首的认知，让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大好官。”
扶苏更进一步：“周天子自称天之子，就是利用神的名义引导舆论，让自己占据大义，所有反对他的人就是与天对抗，当天下共诛之。”只不过后来大家都不相信了，周天子的权柄也就衰弱了。
“那些六国余孽传播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类的所谓预言，也是一种舆论。”
微生雪给他递过去一杯茶，“孺子可教也。”
“如果他们人手充足一点，又占据了一些地盘，就可以人为制造‘神迹’，借此传播秦皇将死，大秦将亡的流言。”
几个淳朴的崽子齐齐傻眼：“神迹，也能人造？”
“神迹这种东西，相当宽泛，冬天开出了一朵花能是神迹，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也能是神迹，如果趁机在石头上刻上几个字，比如‘秦皇死，秦国亡’之类的话，那就是上天的箴言。”
扶苏怒而拍桌：“安敢诅咒我父皇！”
微生雪战术性后仰：“我没咒他。”
扶苏缓下语气，“扶苏失态，我并非怪罪仙人，而是在说那些六国余孽。”
对于这点，微生雪倒是比他看得开，“你老爹灭了六国，别说骂他早死了，要是能做到，六国之人恨不得刨了你家祖坟，往里面埋几个诅咒娃娃。他连刺杀都习惯成自然了，这种话他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见几人还是沉着脸，她挤出一个冒似是安慰的话，“强者从不畏惧流言。这些话对他的伤害，还没有你们不能完美达到他的要求对他的伤害大。”
噗！扶苏只觉得好一把大刀扎进心口。
“总之呢，”微生雪把话题拉回来，“这件事就交给咸阳城的人来处理吧，我们再修整两天就出发。”
话说到这份上，其他人也没有意见，于是等商队在这里抛售了一些咸阳城特色就启程离开东县——
商队的路线与他们并不完全重合，甚至商队内部都不是同一条商道，在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少兰与众人道别后回到了商队。
跟他们还要再同行一段路的这支小商队，人数说起来也不算少，大概百来号人，他们甚至还配备了一名队医。
“他算起来与仙人也有点关系，是您学生的学生。”
当然，就学了那么几个月，他的能力不能说突飞猛进吧，只能算是边学边用，还不如夏无且拓印的《赤脚医生手册》来得更实用。
微生雪看到他手上捧着的书，便笑道：“你若真的能学以致用，这书上的医学知识也尽够了。”
队医没想到他竟然能被仙人注意到，他还得到了仙人的鼓励！
“是！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努力提高医术，争取救更多的人！”他声音亢奋，语调往上抬了好几个度，顿时吸引了队伍中所有人的注意。
“咳咳。”商队总管轻咳几声，提醒他注意态度。
临近饭点，车队探查之后在合适的落脚点停下，为了照顾几位贵人，他们没有如往常那样干粮凉水随便对付一顿，而是架起了几口锅，准备煮一顿热乎的。
同行的护卫也从马车上卸下几袋材料，借着他们搭起的临时灶台开始准备午饭。
【宿主！好消息！特大好消息！】
微生雪本来在一边坐着闭目养神，一边与初生的野草沟通，从它们那里汲取一些鲜嫩的草木之灵，结果系统突然咋咋呼呼地叫起来。
‘什么好消息？你的功能终于补全了？还是能送我直达渡劫期的十全大补丸？’
系统：【额……宿主咱能不做梦吗？】
【不过这真的是好消息，白嫖的福利，贼香！】
白嫖！
听到这两个字，微生雪眼睛立刻支棱起来了。
这不就是薅羊毛的好机会！
【铛铛铛，是垃圾食品之一的泡面哦~我让好基友帮我抢到的，整整二十四箱，只需要一个能量点！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
微生雪被这价格惊了一下，她知道这一个能量点的购买力差不多等于一星币，只能买最便宜的一瓶水。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
泡面？！
这种从母星时代一直流传下来的垃圾食品！广大宅男宅女填饱肚子的必备物资，不会做饭又不喜欢机器人食物的人全靠它糊弄肚子！
最重要的是，它口味丰富啊！
嘴巴淡了几十年，微生雪怀疑，一包辣条都能让她喜极而泣。
‘快给本宿主呈上来！’
【好嘞~】
【滴！换装系统333向您转赠零食大礼包*1，是否接受？】
‘接受接受接受！’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哗啦啦——！
泡面包装袋摩擦的声音嘻嘻哗哗得响起，微生雪眼前一花，无数花花绿绿的颜色就占据了视线。
系统的提醒姗姗来迟：【由宿主直接接收的隔空投递，不能直接存入我的系统空间。】
微生雪看着几乎要将她埋了的泡面带着，回忆着那股鲜香，心情好好地没计较它的马后炮。
她抬头，看到一群人惊诧的眼神与表情，略有些尴尬地抬手，“是一个朋友送来的，味道不错的食物，今天中午就吃这个吧。”
突然出现，一定是别的仙人送来的礼物，他们忐忑不安，
“我们也可以吃吗？”
泡面这种东西，只适合偶尔吃吃，多吃两顿就会腻，而且对她来说杂质太多，不适合常吃。
美食嘛，祭五脏庙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所以微生雪很大方地邀请，“当然可以。”
“里面有调料包和面饼，要是有人认识野菜，也可以挖几把放进去。”
人多，又都是卖力气活的成年男人，只靠泡面可吃不饱。
仙！人！请！我！吃！饭！
商队里的人脑海里直接被这句话刷屏。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匆忙抽了条口袋提起弓箭进入林子里。
咕咕咕。
微生雪疑惑张望，有青蛙？
然后就看到王离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捂住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饿了？”
微生雪示意护卫烧水，“先煮几包垫带肚子。”
蒙楠也悄悄摸了摸肚子，他也饿了。
想到陆贾那王八蛋，他连东县的饭都吃着不香了，早饭没吃多少，现在过了半天已经都消化完，只不过肚子争气，没像王离那样直接叫起来。
“等水开了，直接撕开包装把面饼加进去，再把调料包里的调料都加进去，煮两三分钟就好了。”
水是刚搭好灶台就开始煮的，这时候已经烧开，腾起不间断的白雾。
侍卫在她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米黄的面饼就露了出来，还没开始煮，那股油炸食品特有的香味就已经开始蔓延。
加入面饼，再加入调料包，油包融化的瞬间，泡面那股霸道的香气就席卷而来。
大秦的香料价比黄金，调味料也不足，除了盐糖酱，别的调料也极少见。
重油重盐的浓郁香味飞快蔓延，让所有人的口水都自动分泌。
咕嘟！
一起咽口水的声音如此明显。
他们使劲地耸动鼻尖，从怀里掏出一块冷硬的干粮狠狠咬了一口，一边费力地咀嚼一边吸鼻子，闻着这股味道，好像连口中的干粮都有滋有味了。
“如此醇香，如此厚重，前所未见，闻所未闻，这就是仙人所用的食物吗？”
这绝非人间之物，寻常食物哪里有这样的香味呢。
微生雪也跟着吸鼻子。
啊，是她最爱的红烧牛肉面。
从小到大，只有这个味道一直吃不腻。
还是熟悉的味道。
她又看了眼锅中几乎找不到的牛肉粒。
还是熟悉的配方。
“等看到面条的颜色变成半透明的，就能捞出来了。”
微生雪给他们传授吃泡面小技巧，“捞面的动作要快，否则就会煮烂。”
“先捞面，再舀汤，可惜没有鸡蛋和小青菜，不然在上面卧个荷包蛋，摆两根青菜就完美了。”
侍卫将第一碗出锅的面捧给她，她接过面碗沿着边缘轻轻吹了一口，小小吸了一口汤汁，滚烫的面汤落入口中，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微生雪眯起眼，享受这久违的味道。
一次煮了好几包泡面，水放得又多，等面捞出来之后，其他人也等不及再煮一锅，纷纷舀了汤配干粮。
王离眼巴巴看着，仙人、公子、公主，总算轮到了。
他捧着面碗，看到仙人享受的表情，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
嘶嘶嘶——
好烫，好烫。
他吸着冷气，却不舍得将那一口汤吐出来。
沁人心脾的香气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加上扑鼻而来的浓香，双重享受，快乐加倍！
王离瞪圆了眼睛，连话都忘了说，埋头呼噜呼噜地喝汤。
面还没吃一口，汤先混了个水饱。
“就这面汤，泡鞋底子都好吃！”干掉了三大碗汤的王离如是说道。
热乎乎的汤面下肚，在微凉的春风中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他们回来没？怎么这么慢，换了我家早被赶出去了。”吃完最后一口面，王离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翻滚的开水不时张望林子的出口。
商队总管也没在意他恶劣的态度，跟着附和道：“武城侯说得对，他们手脚也太慢了。”
林子后的山头，一个披着虎皮袄子的少年趴在草丛里使劲地吸吸鼻子，舔舔嘴唇咽下快到嘴角的口水，暗骂一声：“娘的，这次的肥羊吃得还真好，真TNND香！”
旁边年纪稍长的青年受不了似的扯了根草叶塞嘴里嚼，狠狠道：“老大，等到了咱们山寨，这些好东西还不都是我们的。”
“我回去叫人，你在这里盯着，别被他们发现。”少年拍拍他的肩膀，下肢用力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边山林里退去。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捧着面碗的微生雪似有所觉，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们回来了！”王离看到她的视线方向，连忙伸长脖子望过去，瞪得眼睛都酸了，也没见有人出来。
微生雪无语地移开目光。
之前见到的时候也没这么不靠谱啊，难道是因为独自出门，没有长辈管着，放飞自我了？
她神识往那边扩散，一个趴在草丛中的青年在感知中显露无疑。
猎户？
草丛里虫子很多吧，难道是为了设陷阱蹲守猎物？
微生雪又在附近扫了几圈，没发现危险，倒是看到了拎着一麻袋野菜和几只山鸡野兔往回走的护卫。
“他们回来了。”
热水已经备好，就等着回来下锅了，没有鸡蛋和青菜用肉和野菜代替也不是不行。
不过在此之前，微生雪先回马车取了三个铜板，然后递到扶苏面前让他扔。
方才心有所感肯定不是错觉，今明两天内一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扶苏是除了嬴政外，受到大秦国运庇护最多的人，让他经手能占卜尽可能准确的结果。
要不是她占卜一道学得太差，也不至于只能借助这些外物。
‘统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掐指一算，知天下万事的水平？’
系统恨不得一个白眼送给她，自己什么水平没有点数吗，连凶吉都还占不准，就想一念知天下了？
【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心念一动知道天下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连掐指一算都不用。】
微生雪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成仙。】
【只要成仙，你的生命层次就高于这个世界，别说一念知天下了，就算想追溯时间上游都可以哦~】
微生雪：……
她要是有这本事，还用在这里苦哈哈地到处跑吗。
神念在识海显化，一个巴掌把寄居再此的系统小光球拍到角落里，随后收回神识，低头看扶苏扔出的结果。
她在占卜一道没有什么天赋，但凭借出色的记忆还是能看出最基本吉凶，这个卦象……有惊无险，柳暗花明，还有意外收获。
没有危险，还有意外收获，这不就是吉卦嘛！
微生雪点头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吉卦。”
至于惊险，有她在，这点小波折不算什么吧。
饱食一顿后，地上堆积的泡面还有不少，微生雪分了商队十来袋，其他的就侍卫搬回放物资的车上。
回到马车上，就有一大股功德不知从何处而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饶是系统迅速反应过来，将所有功德都收拢进功德存储槽，微生雪也已经随着灵力运转吸收了不少。
原本就距离金丹大圆满一步之遥的修为得了补品，顿时就压不住了，微生雪只来得与同车的阳滋公主吩咐几句，再给各自的马车刷几个结界就不得不进入修炼状态，消化过量的功德。
“短则一个时辰，长则一日，这段时间劳烦你看顾一二了。”说完，微生雪就闭上眼，心神沉入内府。
这是阳滋第一次见到仙人修炼时的样子，她像是睡着一般轻轻合上眼，周身酝酿着让人极为舒适亲切的气息，除此之外再无异样。
这就是仙人的修炼之法吗？
阳滋公主眼中闪烁着羡慕的神采，掀开帘子吩咐道：“本殿下要休息了，车驾得稳妥些，莫要颠着我。”
帘子放下，她往车门处挪动一小段，打开车厢中的暗格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掌心。
仙人在修炼，绝不能让其他人惊扰了她。
暂时修整后，车队重新整装出发。
马车缓缓行驶在山道上，这里偏僻得连水泥路都没铺过来，要不是绕路要多将近半个月的路程，他们根本就不会走这条路。
马车负载货物，在泥土铺就的山道上必定走得艰难，商队众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一段的缓慢泥泞，运气不好马车陷下去，他们还得下去推车。
不过这次与仙人同行，丝毫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仙人回马车前给了他们几张黄色的纸，只要往车身上一贴，原本沉重的马车突然变得很轻很轻，像是根本就没有货物一眼，吓得商队总管掀开货物包裹检查了好几遍才安心。
……
轰隆隆——
伴随着轰隆之声，明显的震动感从侧边传来，嗷嗷噢噢的声响从山林中传出。
这是一个很妙的位置，高昂的喊叫声传出，带来山谷的回响，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人。
“是山匪，注意警戒！”商队总管大喊一声。
商队中的护卫都训练有素地抽出兵器，迅速在车队外围布置出一层攻防兼备的保护圈。
“你带人去护住后面那几位，就算你们死绝了，他们也绝对不能伤到一点皮。”
车队中间的马车外，原本分散的护卫在周围响起异常动静时，就立刻聚拢护在三辆马车前。
“公子，快出来。”侍卫轻轻敲击车厢，另外一辆马车上也如法炮制。
敌众我寡，这种时候还是在仙人附近最安全。
扶苏掀开车帘出来，在走下马车时突然顿了顿，他感觉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膜穿过了他，不，是他走出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他摇头失笑，真是被这紧张的氛围刺激到了，连这种幻想都出来了。
扶苏甩开刚才的异样感受，被三名护卫护在中间，往前面那辆马车移动。身后王离和蒙楠快步走过来，自觉分开两边，一左一右地护着他。
叩叩。
扶苏轻敲车厢，轻声道：“仙人？”
谁知仙人没出来，阳滋公主倒是探出头来，她一只手现开帘子，另一只牢牢握住一把嵌着墨玉的匕首。
看到这把匕首，扶苏瞳孔一缩，手已经下意识搭在腰间配剑上。
这是父皇在阳滋出嫁那年送给她的，她曾经用这把匕首杀死参与叛乱的第一任驸马。
现在她又拿出了这把匕首……
她认为现在的情景很危险。
扶苏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抬起头，与在马车上的妹妹对视，四目相对间，已经完成了信息的交流。
她说，仙人现在需要保护。
扶苏转身拔剑出鞘，朗声道：“诸位，今日有缘并肩作战，望诸位随我杀敌，扬我大秦国威。”
“誓死追随少爷！”
“大兄。”
阳滋公主从马车上跳下来，手上捧着一块腰佩，极为通透的白玉，表面光滑，只在内部由绿意莹莹，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大篆——政。
扶苏瞳孔震动，连握剑的手都颤抖了一下，他咽下一口唾沫润润干涸的嗓子，才艰难地发出一声低哑的轻泣：
“这是阿父绝不离身的玉佩。”
阳滋公主伸手将玉佩系在他腰间，“阿父说，若有必要，就让我给你戴上，可报你平安。”
她抬头，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哥哥，保护好自己。”
第69章
微生雪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系统又带着她跑路到不知名地点了。
这乌漆嘛黑的山洞，这又潮又湿的环境，还连个火堆都没有,地面上也没铺上坐垫毛毡之类的东西。
这简直就是在打脸侍卫小哥的服务能力。
她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手动不了。
微生雪：？
动不了？
用神识一扫，竟然被绑着了？
啊？
什么情况啊？
她是入定一天不是一年吧，这么一大群人怎么就把自己折腾进绑匪手里了？
微生雪灵力运转,如利刃切割，瞬间挣脱出来。
莹莹青芒在她手中亮起,比不上大火球，当足以让人看清楚这里的情景。
一个空旷潮湿,还没有人的山洞。
‘系统？’
【我在。】
熟悉的电子音让微生雪格外安心。
【你入定后两个多小时，他们遇到了山贼，没打过，都被绑到了山上。扶苏在斜对面山洞,其他人分开关在山寨的茅草屋里。】
微生雪掐诀的手一顿,“不是,怎么还带区别对待的！”
“是我们穿得不够值钱吗！只配一个山洞,他们都有茅草屋！屋！”
系统看着宿主一边破防跳脚一边疯狂往身上刷清洁咒的样子,有点点阔爱。咔咔咔保存了几十张照片后，立刻进入状态安慰她。
一分钟后，微生雪被成功顺毛，摸出山洞去找扶苏。
“扶苏？”她站在山洞外轻唤。
……
洞穴外再次传来声响,扶苏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警惕地看向外面,另一只手拔出偷偷藏下的匕首，脚下用力,只等对方一靠近就发动攻击。
“扶苏。”带着微微缥缈之感的声音似天边传来。
极具辨识度的声音让他瞬间认出了人。
“仙师，我在。”
他卸了力，扶着山壁站起来，踉跄着往山洞外而去。
今日是朔月，乌云掩盖了星子的光，他在黑暗中几乎看不清方向，只能扶着山壁挪动，却丝毫不觉得惊慌。听到那声音的一刻，好像所有的不安都退去，有一种父皇在身边的安全感。
如果让微生雪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退后几步，大可不必。
还没靠近山洞口，就有微弱的绿光照亮一片，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仙师，”有光的照亮，扶苏勉强分辨出脚下的路，快步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她几遍，见她神色如常，衣着工整，才松了口气。
随后快速把她入定后的事简单过了一遍，与系统说的过程差不多，不过抓重点的能力可比系统强多了。
微生雪从他的叙述中提炼出几个重点：
一是对方有一个擅长埋伏奇袭的人，而且对地势非常熟悉，差不多的人手，在装备更差的情况下几乎压着他们打。
二是这批山贼出手克制，能不杀人就不杀人，把他们绑回来之后还给伤员上了药。
三是这里有在山地上开垦的田，是大秦不曾有过的类型。
“他们这里有疑似医家的人，还有农家的人，那个负责指挥的应当是兵家的。”扶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一个个人才聚众为匪，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背后有人支持。
反对帝国的人太多太多，他不能不做打算。
微生雪点点头表示明白，不过有个问题，“我们怎么会被扔到山洞来？”
“他们奈何不了我们，只能分开关起来。”
扶苏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捧在手心，“这是您送给父皇的吧。”
微生雪早就发现了这枚玉佩，她甚至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它的禁制被触动了两回。
“使用体验如何？能抗住多大的攻击？”
提到这件事，扶苏立刻想起当时差点将他射穿的暗箭，要不是关键时刻玉佩显灵护住了他，他现在就算不死也要躺在床上动不了。
那可真是惊险的一箭，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
“那一箭应有四石弓。”扶苏心情沉重地说出感受。
四石弓，即便是在秦军中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秦军弓箭手一般为二石，三石已经是少数，四石那得是猛士或是王贲这类猛将才有的臂力。
但这里出现了。
微生雪不知道他的忧虑，走动几步后发现杂草落叶太多不好走，袖袍一挥就带着他往山下飞去。
“是那边吗？”
扶苏羞愧地低头：“我看不见。”
“哦，没问你。”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往右偏移12°，直线距离三百米，就是关押他们的地点。】
为了足够明显，它甚至还耗费能量在那间屋子上方显示了一个绿色的箭头。
“嘘，安静。”
两人悄无声息地落地，在灵力的协助下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到来。
火把燃烧出一片光明，两队山匪交错巡视，几乎将所有视线死角都覆盖。
扶苏见此心头猜疑更甚，部署出这个巡防的人绝对是军事奇才，放在大秦的将领都能排到前列。
微生雪察觉他周身浮动的焦躁，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
嘘。
莫要说话。
[你在此处躲好，我去看看他们。]
轻轻缓缓的熟悉嗓音在耳边响起，随后身边一空，刚才还在这里的仙人已经消失了踪迹。
扶苏张了张嘴想喊她，但顾及到刚才的叮嘱又捂住嘴，身形一低，将身体掩在大树和灌木丛后。
微生雪掐诀掩去身形，等再次出现就已经是在茅草屋内。
她环视一圈，看到的只有十来个人，还全是伤员，阳滋在烛火下给他们换药，看那手法，用的还是她教的急救之法。
能看出她很努力地想止住伤口处流血，但伤口又大又深，寻常的药物刚撒上去就被伤口涌出的鲜血冲开，根本无法奇效。
躺在这里的伤员一个个面如金纸，只怕再过一会儿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按照现在这状况即便能止住鲜血，也是元气大伤，要修养许久才有可能恢复。
微生雪叹了口气，凌空画出几道有治愈之效的符文，手一挥，推到伤员的体内，又顺手催发出几个蕴含灵力的果子，捏碎了画阵，在房间里布上一个简略的温养阵法。
灵力对凡人的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符文才刚入体，原本怎么都止不住的伤口立刻就开始缓缓愈合，肉眼可见的，止血、结痂，连伤员们越发微弱的呼吸都平稳起来。
这神奇的一幕落在阳滋公主眼中，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她惊喜起身，正想开口呼唤，就看到窗户上映出几道影子。
她想起守在窗外的山匪，不敢发出声音，只能连比带划地做口型，‘仙师，你醒啦！’
微生雪先在屋内设下一个结界，才显露身形。
“怎么只有你们在这里，其他人呢？”
阳滋公主不自在地扯扯袖子上的褶皱，回答道：“其他人被关在另一个地方，我们没有行动能力，所以只派了几个人看守。”
“您说一天内就能苏醒，我就想办法留在这里拖延时间。”
“他们是伤得最重的几个，还有还多个轻伤人员，也跟着一起关到了那边。”
微生雪想到刚到神识蔓延出去看到的一幕幕辣眼睛的场景，敲了敲系统。
‘统儿，找人。’
【右侧方一百二十米处，地下室。】
【那牢房功能还听全乎的，他们都被缴械绑起来了，暂时没有更多的减员。】
“咳咳咳……这风吹得我都忍不住咳。”门外传来一个山匪的说话声。
“咳咳，我也有点。不过这风口上，回去神医那里讨碗暖身汤喝喝。”
“诶，你说这倒春寒什么时候能过去，我家一个个都在咳，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谁不是呢，这山寨里到处都是咳嗽声，你们说咳咳咳……往年换季的时候也有咳嗽的，但没这么厉害吧。”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今年咳得特别厉害。咱们二当家，身体壮得跟一头牛似的，这次也中招了。听二婶子说，他咳得晚上都睡不好。”
“唉，”山匪重重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为了抓药花了太多钱，大当家也不会对这么硬的点子下手。”
他们说着话走远，却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
“山寨中生病的人很多吗？”微生雪问道。
“我不清楚。”阳滋摇摇头，她自从被抓了之后见过的人并不多，而且关心的重点都在兄长和仙人，并没有注意他们如何。
微生雪念着还在外面随时可能被发现的扶苏，本来想尽快回去，但没想到得知这样的消息。
她取出一枚玉简快速勾勒出防御阵法，“我要去山寨中探一探，你拿着这枚玉佩，不要离身。”
……
‘系统，这里生病的还真不少。\
已经在山寨里绕了一圈的微生雪得出这个结论，‘可惜只是小咳嗽，对他们没什么影响，不然就能组织大家趁机反杀了。’
【是啊，可惜只是小感冒。】
除了会咳嗽打喷嚏，都不会影响日常活动。吃药一周内好，不吃药七天就好的小感冒。
溜了一圈回去，看到扶苏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连姿势都不带变的。
“你还好吧。”脚麻不麻？
“仙师！”扶苏惊喜地叫了一声，两个字一出口他立刻捂住嘴巴，警惕地左右张望，却发现周围的环境都变了，他们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
“仙师，我们去救人吗？”
微生雪正想答应，但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太愿意？？
她默了默，叩问内心，好像还真的不愿走。
啊？她明明是想走的，怎么又觉得不愿意走呢？
‘系统系统，救救我救救我！我好像被控制了！’
系统：【……这是修士的直觉。】
【你出于情感和理智做出一个决定，但修士的直觉会感知到另一个对你更有利的选择。这时候最好跟着直觉走。】
‘留下来跟人正面杠吗？’
【不知道，我是非生命体，没有直觉这种东西。】
微生雪：……
“我们暂时不走。”
扶苏：啊？
“那先去救人？免得被拿住人质受威胁。”
微生雪：“你就是这么被抓的。”
扶苏点头，“当时我有玉佩护体，他们都近不了身，但刀子架在你们脖子上，我不敢冒险。”
微生雪随着他的描述感觉脖子一凉，好像能凭借想象感知到当时的险境。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嘞，可惜当时没知觉。
“走，我们去救人，然后……”她沉默了一瞬，没想出来要做什么，只能说，“反正先去把人救出来。”——
山寨核心区，一间异常干净的院子里。
这里奢侈地点燃好几支蜡烛，烛光摇曳，照亮桌面上或摊开或堆积的竹简。
有书籍，有笔墨，还会写字，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条件。
这是山寨中的医师，也是刚才那几个山匪口中的神医。
此事他正伏案对比一排竹简上的信息，上面记录了咳得最厉害的几人之间的联系。
“林婶儿去了大石家串门，之后两天，大石的媳妇开始咳嗽，然后是他家小子，跟山寨里的孩子一起玩，各自归家，过了几天，这几家都开始咳嗽，然后……然后山寨里大部分人开始咳……”
那林婶儿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这个啊，不记得了，应该有小半个月了吧。”推门进来的人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最后挠挠头放弃思考。
医师从竹简中抬起头，“二山，你怎么过来了？”
“哦哦，大当家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那种一喝就睡的药，给后山那两个灌一壶下去。”
医师脸色一黑，“没有，”见他还想说话，直接开始赶人，“滚滚滚，我是医师，不是毒师，这种事别找我！赶紧滚！别在这里碍事。”
等人离开，医师又低头看竹简，捶着脑袋纠结，“嘶~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他又扑进竹简堆里扒拉，“总觉得这种联系有些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
……
“感冒嘛，总会传染的，他有点过于紧张了。”微生雪救完人后逛到这里，跟系统吐槽道。
【对啊对啊，这种小毛病等过了季节交替时期就好了。】系统同意她的观点，【不过凡人都是很脆弱的，可能这对他们来说是大病吧。】
微生雪代入以前的自己，反驳道：“并没有好嘛，上心一点的就去药店买点药吃吃，不上心就直接喝几杯热水扛过去，反正过几天就会好了。小感冒而已，被他整的好像绝症似的。”
系统也想不通，它是修仙系统，之前所有的任务都是在修仙界进行，在创造时被灌输的知识也都是适用于修仙界，虽然也会在数据库中备份主系统资料库里的内容，但基本就是摆在那里看看，所以它对凡人的身体状况真的不了解。
一人一统就在这懵逼中转身离开，与其他人汇合。
按理说，聚集后的人应该及时脱离山寨，但商队总管丢失了所有的商品，怎么都不肯走。
“而且现在我们的车马都被山匪抢占，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几十里，难道一路走过去吗？”商队总管试图说服他们。
他们倒是能走，但这几位咸阳宫里出来的贵人，出入脚不沾尘的，几十里的山路能扛得住？
扶苏斜了他一眼，没有戳穿他的小心思。
仙人昨日就说暂时不想离开，他们一行本就是跟着她出来长见识，自是不会离开她独自离开。
双方目的不同，但结果一样，有时候就不需要撕扯得太清楚，难得糊涂。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总不能一起站在林中吹冷风，于是商量之后就回到了后山的山洞，虽说有些潮湿，但多少也是个避风之所。
捡了柴火燃起火堆，驱散了黑暗与阴冷，他们看着在火光映照中显得格外亲切的仙人，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的情绪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紧绷的精神一松懈，困意上涌，哈欠声就像是会传染一样，此起彼伏地响起。众人对视一眼，分出精神最好的几人轮流守夜，其他人就彼此挨挨挤挤着，和衣而睡，为明天的“大战”养足精神。
扶苏挪动几尺，凑到微生雪身旁，压低声音小声问：“阳滋不用带出来吗？”
微生雪顺手设了个隔音结界，以平常的音量回答：“我给她做了护身符，还给她传了消息，她在那里比跟着我们在这山洞条件好多了。”
有护身符其他人伤不到她，传了消息不用提心吊胆，扶苏想了想，确实不需要担心，于是也裹了裹身上的外袍，回到火堆边闭目休息了。
次日清晨，打破寂静的不是发现人质凭空消失的山匪，而是埋头竹简一整夜的医师。
他以一种几乎惊恐的尖叫声敲响了大当家所在的屋门，“大当家，瘟疫！”
他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脸色却是惨白，胡子也乱糟糟的，身上到处是墨水和草药汁的痕迹，像是一个刚从乱坟堆里跑出来的鬼魂。
他失态地抓住大当家的手臂，力气大得几乎要嵌进肉里，但大当家却完全没注意到这点疼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医师刚才说的话里。
“你说什么瘟疫？刚绑上来的这些人身上带着瘟疫？！”
他挣脱出来在屋里转圈，气恼地低吼：“我就知道不该心软，就应该把他们直接杀了！来人……”
“不是！”医师尖利的叫声打断了他，“不是他们！是我们！是我们山寨中，是瘟疫！”
那一声吼叫似乎抽去了他所有的力气，医师的声音变得微弱，“我们咳嗽，不是简单的病，是瘟疫。”
大当家本能地否决：“不可能！瘟疫会死人，我们都还活着。”他紧紧盯着医师，像一只凶狠的野兽，“这不是瘟疫，只是普通的病。”
医师神情木然，“瘟疫向来由天而降，哪里会因为凡人的祈求转移。师门历代先师传下的典籍中，就曾记载这样的瘟疫。”
“它起初只是小小的咳嗽，只是咳嗽啊，谁会在意，捡柴火时摔了一跤都比这严重，但后来就会越来越严重，直到无药可救。也正是因为初期不以为意，反倒传播更广，直到开始大批量死人才会知道这是瘟疫。”
大当家沉默了许久，问：“能救吗？”
医师惨笑道：“若是刚出现时还能试一试，现在……不如趁还有力气，带兄弟们去山上挖好坑，免得曝尸荒野。”
屋内又一次陷入诡异的死寂中。
直到有人狂奔而来，大喊道：“大当家，那些人跑了！”
大当家才被惊醒般抬起头，目露希冀，“他们里边有一个人刀剑不能近身，还有一个身上带着光化成的蛋壳，刀剑一划上去就会显现，他们一定不是普通人！他们肯定能救寨子里的人！”
说完也不等医师反应，直接大步迈出院子，抬高声音命令道：“将山寨中的人手集中起来，带上最好的粮食，我们去后山。”
至于牢里的人都跑了，后山的人还会不会在？大当家拒绝去思考这个可能。
……
后山山洞中，此时已经有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咳嗽声响起，甚至不少人身上都隐隐发冷。
只不过大家都没有太注意。
毕竟担惊受怕一整天，又衣着单薄地在这荒郊野外的山洞睡了一晚，受寒发冷再正常不过，等拿回了物资，起锅烧几碗姜汤灌下去发发汗就能好了。
“要是有前段时间那种面，我今天就能好。”
“嘿，你可真敢想，那面汤鲜得我连舌头都想吞下去，能吃到一回都是神仙保佑，你还想再来一回。”
商队总管被扶苏冷冷一眼激起一层冷汗，转头训斥道：“闭嘴！一个个不要脸不要皮的蠢东西！成天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微生雪坐在一旁，没有任何表态。
她不想因为几包泡面与人计较，也不乐意再分享出来，自顾冷在一旁，等这一阵过去。
不过这感冒传得有点快啊。
‘是吧，统儿。’
系统久久没有回应，微生雪也不以为意，只当它又跟基友聊high了。
直到山洞外守门的人跑进来说：“山贼发现我们跑了，现在正集结人手要往后山来！”
他们手无寸铁，面对山匪根本无法应对，匆忙组织起来捡了一些石头木棍，却丝毫不慌，因为他们身后有仙人！
他们对自己没信心，但对仙人信心十足，只要她动动手指，什么山匪大当家，什么暗箭神射手，分分钟化作横尸一具。
山匪来得极快，他们刚布置好攻防站位，上百号青壮就已经到了面前。
扶苏作为这边的临时统领，站在C位放狠话：“尔等据山为匪……”
话刚开了个头，对面大当家久“啪”地一声跪下了。
他身后形形色色的匪徒也全都丢下武器，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扶苏剩下的话直接被吓了回去，低头打量自己，
难道我才跟仙人出来个把月，劝说威力就这么大了？
不知这效果能持续多久。
若是回咸阳后，劝谏父皇时也能起效就好了。
第70章
提问：两军对峙时敌方突然示弱,是出于什么原因？
回答：示敌以弱，诱敌深入，趁机下手。
脑海中瞬间回想起学过的兵家知识,扶苏的警惕性立刻拉到最高。
他示意其他人做好攻击的准备,面上却是笑呵呵的敷衍着：“大当家乃豪杰英雄，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随意对人下跪,快快请起。”
话虽如此，但他站在人群后面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往前面移动的意思,甚至都没指使人去扶一把。
大当家知道这些贵族嘴上说的不能信，得看他们的做法,见扶苏举止就知道他丝毫不相信己方的友好。
昨晚还喊打喊杀，过了一晚上就低三下四，换了他他也不信。但现在没办法了呀，这是瘟疫！没有人能可以解决瘟疫。
现存的所有消除瘟疫的办法都是将这一片圈起来,禁止离开,等里头的人死光了,在一把火烧过去,将一切都化为灰烬,可怕的瘟疫自然也就随之消灭。
如果是以前，大当家会非常支持这种做法，但现在深受瘟疫之苦的人是他，是他手下的兄弟,是自小照顾他长大的亲友,他不能让这种噩运降临在他们头上。
所以他来了,他带着兄弟过来了，带着他们跪在这里,祈求一丝生机。
只要能救这山寨中的人，他以后就给人当牛做马，誓死追随！
大当家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横刀划过手掌，猩红的血液从掌心留下，如天边不褪的霞光，“我以彭越之名起誓，绝不再主动对你们下手。”
扶苏等人被他的行为惊得倒吸一口气。
这是在魏国游侠间传承了数百年的仪式，歃血为誓，如有违背，尸骨无存，死后不得超生。
是游侠最郑重最可信的誓言。
扶苏没想到他竟然会祭出这道誓言，他努力控制住视线，不让它往身后飘去，但他猜测，他们一定是猜到了仙人的身份，才束手就擒。
呵，好一个审时度势的大当家！
自觉已经想明白，扶苏脸色也冷下来，“大当家何必装模作样，犯下这样的大罪，莫非以为主动认罪就能逃过一劫吗？可惜秦律昭昭，绝不会网开一面！”
大当家：？？？
医师：？？？
山寨众人：？？？
他在说什么？什么秦律？他们是魏国人哦，看啥子秦律。
而且大罪……他们拦路打劫，杀人越货，确实是罪行累累，但跟听起来怎么好像不是一回事呢？
扶苏见他们犹疑，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
哼，不过一群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两边鸡同鸭讲地来回拉扯，最后还是队伍中再次响起咳嗽声打断这无意义的交流。
第一声咳嗽是从山寨青壮中开始响起。
但咳嗽这种毛病，就像哈欠，只有看到别人打哈欠，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张大嘴，咳嗽也是这样，本来还能忍住不咳的，但听到了别人的咳嗽声，顿时就被勾出了痒意，咳咳咳之声低低响起。
王离听着那咳嗽声，抬手不自在地默默嗓子眼，他也有点不舒服了。
他晃晃脑袋，有些模糊起来的视线并没有变得清晰，反而又加了一重眩晕效果。
他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往人群后缩了缩，从后面绕到蒙楠身边，拍拍他，运用起贵族都会的声若蚊蝇大法，“你头晕不晕？”
本来高度戒备的蒙楠差点反射性地给他一拐子，幸好大脑分辨出熟悉的声音，让王离没有惨遭队友痛击。
然后才开始注意他说的话。
头晕？
蒙楠抬头揉揉有些抽痛的太阳穴，刚才警戒时被忽视的不适一次性全部翻涌上来，冲得他连身体都晃了晃。
他没有说话，不着痕迹地靠在山壁上借力，用手指打出手势，这是他们作为武将世家出身的孩子必会的技能。
[情况不对，探听消息]
但还没等他们想办法套话，自己队伍中也开始响起低低的咳嗽声。
蒙楠被这声音勾动，也轻轻咳了两声。
但随即他突然闭上了嘴巴。
他顾不上对面会不会发现，勉强压低声音惊道：“只是受冻一晚上会让我们都生病吗？”
他们可是家中精心培养的未来秦将，身体能排在同龄人的前列，别说在春天吹吹冷风，就是在冬天淋一晚上雪都不会病得这么明显。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出了凝重之色。
互相打了个眼色，就借着商队壮汉的掩护退到队医身旁。
感谢这批山匪不滥杀，他们队医虽然受了些伤但还活着。
他们的队医姓姚，他们都称他为姚医师。
“姚医师，我们队伍中这生病的人是不是过于多了？”
他们都能看出来的事，姚医师作为专业人员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只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寻摸药材的机会都没有，就算看出来又能怎么样。
不过他也没想到瘟疫那上头去，毕竟这队伍中可是有大秦最尊贵的几个人，他没事找罪受才会把情况往最坏处想。
“换季就会有类似症状，再加上吹风受凉，只要喝几碗姜汤就能好全乎。”
王离不接受这说法，“那怎么我们之前都好好的，一到这山寨就成这副模样了，而且咳嗽的人还这么多，跟会传染似的。”
传染？
传染！
姚医师近乎惊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
他顾不上理会王离二人，直接扒拉开层层人群往前冲，他冲到最前面，冲到保护层的外圈，失态地看向对面沉默又焦急的同行，从他重重掩饰下看出了不得安定的惊惶。
“你知道！”他失声尖叫，过于激烈外放的情绪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但他却没时间顾及，只死死盯着对面那人，目眦欲裂，“我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吼完这一句，他苦笑着踉跄后退，“你知道，但你一句话都不说，你是故意的，故意让人不杀我们，却把我们绑到上山来！你，你……你何其歹毒！枉为医者！”
山寨医师在这指责声中沉默不语，但大当家却不舍得坐视他被辱骂，直接站起来一个大动作，打断了姚医师的激情输出：
“他今早才确定，立刻就来报，我们就是来寻找解救之法。阁下勿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扶苏等人就看到一贯性情温和的姚医师今天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攻击力十足地嘲讽：“你们的君子之心，就是故意让我们染病，好绑到同一艘船上吗！”
大当家无言，他心里却是有点这样的想法，但此时却是不好说出口的。
他没有接话，转头看向扶苏，见他面色红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但他身旁的好几个人已经发出过咳嗽或偷偷晃动过好几下脑袋。
他们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两人争执，他又回头看向寨中的兄弟，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用信赖的视线看着他。
大当家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自责与懊恼，过于沉重的感情将他的腰压弯了几度，他用一种仿佛害怕撕破鸡蛋膜的轻缓声调，
“你们知道这咳嗽是什么吗？”
“你们知道为什么到山寨才一天一夜就开始咳嗽吗？”
“你们是不是感觉头昏昏沉沉，视线还模糊，连嗓子都不舒服？”
商队这边已经隐隐有些躁动，这些症状他们都有，有些敏锐的人已经从他的述说中预感到什么。
闭嘴！不要说！
他们在心中呐喊，但实际上却死死盯着他，连脚步都不敢挪动分毫，仿佛一瞬间都站在了冰天雪地中。
脚下是已经开裂的冰面，只要轻轻敲击，就会让所有人都溺亡在冰湖之中。
“因为，这是瘟疫啊！”
哗啦——
冰面碎了。
他在说什么？
双方人马隔着一道不宽的空地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什么瘟疫？
他们这不是简单的受凉吗？只要喝些热水，喝几碗姜汤就好的受凉。
往年也会咳嗽啊，怎么会是瘟疫呢？
这是在开玩笑吧。
“大当家！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瘟疫，你别学一个词就乱用好不好。”山匪中有人半是抱怨半是祈求地嚷嚷，“神医您管管大当家，这种词可不能乱说，会出乱子的。”
话音落下，没有人熟练地接过话头，山匪们转动脖子，脸上已经带上惶惶不安，他们等不及站起来，直接膝行爬动，尽可能地凑到医师的身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扯动他的袖袍。
“神医，大当家在说笑对不对？大当家昨晚又喝醉了，肯定是睡糊涂了，说岔嘴了，是不是！”
山寨医师艰难地勾起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安抚他们，扯动的肌肉却纠结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大当家说的，都是真话，是我反应太慢，到今天才发现，这是瘟疫。”
他看向对面，“这是瘟疫！我们都是疫民了。”
商队总管：？？！！！
商队众人：？？！！！
他们齐刷刷看向扶苏，极度的惊惶甚至让他们暂时忘记了瘟疫对自身的威胁。
啊啊啊啊长公子在这里啊！长公子跟他们在一起时感染了瘟疫！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我的九族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王离和蒙楠也惊呆了。
他们石化，僵硬地脖子转动时似乎能看到碎石掉落。
目光的焦点依旧是被人群挡在最中间的长公子扶苏。
王离表情空白：出来一趟，把长公子搞没了，王家院子里的蚂蚁窝都要被灌热水了。
蒙楠灵魂出窍：长公子在我面前断气，抄家时，蒙家土里的蚯蚓都得竖着劈成两半。
微生雪全程围观，但她依旧搞明白，这些人到底在恐慌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感冒吗？
系统连连点头，对啊对啊，这不是凡人界常见的小感冒吗？
“十室九空，阖门而殪，覆族而丧，户户哀嚎，家家举丧，此为大疫。”站在不远处的扶苏低声念着以前看到过的疫病消息。
微生雪耳朵一竖：啥啥啥，会死人？！
系统一个支愣：啥啥啥，会死好多人？！
微生雪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系统在识海中把自己转成一只陀螺。
一人一统齐声喊道：这些人我们救定了！
……
绝望的情绪肆意滋长，蔓延，直到化作滚滚洪水般，将所有人溺闭在其中。
“嗷！我不要死啊！我不想……”
“我有办法！”
哭嚎声刚一响起，就被突然插入的女生打断。
他们顺着声音望去，是那个漂亮到极点，身上还带着神异的年轻姑娘。
仙师……
商队中有人无声喃喃。
微生雪语气平淡：“我能救你们，我一定会救下你们。”
没有坚定的保证，没有决绝的军令状，只是如同问候‘午饭吃了吗’的平平淡淡，却让他们生出无限的希望。
仙人！
瘟神是恶神，一定打不过泰山亲自迎接的好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