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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嫌弃 “我在这里。”


    沈莲岫心下一紧, 手指立刻牢牢攥住了身下的被褥,然而下一刻,周临锦却躺在了她身边。


    “今天很累吧?”他将手臂枕在后脑, 叹了一声。


    沈莲岫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尽力不让他察觉:“还好。”


    “家里就是这样, 祖母一向偏心他们, 平日里我和母亲, 还有阿姐,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反正祖母和他们也都是靠着我父亲,扑腾不出什么来,诚国公府本来就是我们的, 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他苦笑道, “我要念书考功名, 然后便是入仕为官, 每日那么忙,哪有心思应付他们, 如今赋闲在家, 真是躲也躲不开,哪怕眼睛瞎了, 也无法眼不见心不烦。”


    沈莲岫听了没有说话, 今日的事再想来确实是心有余悸, 她本来以为周临钰也是大家子出来的郎君,虽说平日里不务正业一些,但德行也不该差周临锦太多,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腌臜货色, 一个府上住着,竟然连弟妹都能下得去手,最后被逮住了,不仅不想着息事宁人,还要强行争辩,把锅扣到她的头上。


    这一切都与吴氏的纵容离不开。


    周临锦探出手,覆住沈莲岫的手,沈莲岫方才还紧紧攥着被褥的手竟也一松。


    “吓到你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或许今日的事是真的让沈莲岫害怕了,听了周临锦的这句话,沈莲岫忽然鼻尖一酸。


    她强忍着不要落下泪,道:“没什么。”


    应是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周临锦摩挲了几下她的手指,低声道:“我绝不让你再受委屈。”


    周昌要奉养母亲吴氏,而吴氏偏心二房,就算是周临锦想做什么,且不说周昌为了母亲会不会同意,单说“孝”之一字压下来便能压死人。


    沈莲岫怕周临锦真去做什么,忙道:“郎君不要冲动,今日之事也是凑巧。”


    “等母亲的身子好了,也不怕他们闹了,我便想办法把周临钰调任去外地,祖母临终前别想再回京为官,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等祖母百年之后,二叔他们也不得不离开诚国公府。”


    这个法子倒是很可行,沈莲岫没有再劝阻,周临钰这种人可怕得紧,能送多远送多远。


    她偏过头望了望身侧的周临锦,只见他眉目英挺疏朗,虽眸子失去神色,但风姿前分毫不减。


    若论样貌气度,他是顶好的。


    若论为人夫婿,他也是顶好的。


    沈莲岫的心念如云雾一般变幻涌动起来。


    这些原来并非她可以得到,眼下偷享片刻,也足够尽欢。


    她微微朝周临锦侧过身去,道:“郎君,谢谢你。”


    “你我夫妻,是要相守相伴一辈子的,莫要言谢。”周临锦也面朝她,此刻一双无神的眼极力想对着她的脸,却没有对到点上。


    沈莲岫心口一热,又冲到头脑中,她竟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我在这里。”


    周临锦一怔。


    带着些温热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绿檀木手镯晃晃悠悠地往下滑了一段,不再成为两人肌肤贴着肌肤的阻碍。


    沈莲岫晃了晃神的工夫,他同样温热的嘴唇已经贴到了她的侧脸上。


    他轻轻舔舐一下,此时也终于找准了方向,慢慢地往旁边啄着,很慢很慢,看起来像是找不到,实则却已是挑弄。


    沈莲岫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只是当他的唇终于啄到自己的唇时,她轻轻张开了贝齿,笨拙地相迎。


    直到两人的喘息声重起来,沈莲岫下意识地推了推他,周临锦才放开她。


    既然她还不愿意,就说明两人之间还没有水到渠成,他不会强迫她。


    “睡一会儿吧。”周临锦只道。


    ***


    从那一日开始,沈莲岫便不再去藏书阁看书,有时会去一趟把要看的书找到,然后拿回濯心斋看,或者干脆让仆婢们过去取书。


    这样一来,倒确实是方便了不少,也不用赶着回来把重要的地方默写下来了,随手就能记下。


    周临锦偶尔有空时便会陪着她坐着,还会问一问她看出什么东西来没有,沈莲岫一开始倒是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或是没有都不好答,后来次数多了,她倒也疲了。


    因为周临锦并非是真想她回答什么,真想她从书中看出点什么,他单纯只是问一问,无论她回答什么,他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减去或者加深。


    她瞧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


    不为什么,只是为了说说话。


    他还常对她说:“也不必拘泥于我的眼睛,多看看书总是好的,日后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也不必去外面请大夫了。”


    他没有刻意给她增加压力,沈莲岫心里也舒坦许多。


    那日那位名医的话,沈莲岫也时常一边看书一边琢磨,倒是能解他的意思了,也能渐渐琢磨出他当时想怎么做,若说那样风险太大不可行,那么能不能在他的基础上改成和缓点的方法,不要下那么重的手,或是那么猛烈的药。


    但这样又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沈莲岫也非常缺乏经验,若是减了之后没有药效那还最好的,万一还有什么她没想到的反效果,那问题就大了。


    幸好眼下这个情形,周临锦的眼睛也是急不得的,甚至大家都已经死了心,她尽可以慢慢研究。


    能安安静静地在濯心斋看一会儿书,倒是很好。


    大约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周仪韶的女儿珠儿终于被从雍州接了回来。


    迎接珠儿的只有周临锦和沈莲岫,以及珠儿的亲生母亲周仪韶。


    杨氏的身子还没好全,自然不能出来见风,只能等着把珠儿抱去思宁苑见一见。


    二房的人自从那日周临钰出事开始,也自知丢人了,小吴氏也和杨氏一样称起病来,真假就不得而知了,恰好杨氏倒是渐渐好了起来,便顺理成章将家里的事又拿了回去,反正还有周仪韶在一旁帮衬着。


    今日珠儿回来,他们也推脱有事没有过来,就连吴氏,都说自己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孩子,让珠儿过几日再过去见太外祖母。


    周仪韶自把珠儿抱到手里时起就开始哭,几乎连路都不能走。


    终于到了思宁苑,杨氏又是一场哭,母女三人都哭作了一团。


    最后看着三个人哭得差不多了,周临锦才上前道:“母亲,阿姐,别哭了,以后珠儿不会再离开你们了,何必像是要分离一样。”


    一向温柔的杨氏红着眼睛瞪了周临锦一眼,可惜周临锦看不见,但是继而她又道:“你懂什么,你还没有孩子,自然不懂我们的心,即便你以后做了父亲,你也是不懂母亲的心的。”


    周临锦莫名其妙被一顿骂,也无话可说,只能扯了扯沈莲岫的袖子,示意她上去安慰几句。


    沈莲岫装作没察觉到。


    这是他们的家事,她掺进去算什么,况且周仪韶和珠儿经历了那样的事,差一点母子就要分离了,哭一哭也是正常的,她有时想起已经去世好几年的母亲和外祖父还要偷偷哭一场呢!


    周临锦往她身边靠了靠,与她耳语:“看来我们没有孩子,所以才不懂。”


    他的气息喷在沈莲岫的耳边,是一股冷冷的松木香,却又挠得她耳尖发烫,等她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之后,何止是耳尖了,简直连整张脸都要烧起来。


    他怎好在这里说这些?


    “你别说了,”沈莲岫急了,连忙小声制止他,“会被听见的。”


    周临锦脸上泛起意思玩味的笑,在他身上其实并不多见,他不仅不闭嘴,反而又继续说道:“我说什么了吗,你想到哪里去了?”


    沈莲岫一时气急,往后面轻轻撞了一下肩膀,贴着她站在她后面的周临锦却纹丝未动,却引来了已经哭声渐止的杨氏和周仪韶的目光。


    “怎么了?”杨氏问。


    还未等沈莲岫回答,周临锦已经抢先道:“没什么,她在和我说珠儿可爱,只是我看不见。”


    周仪韶这才想起来珠儿甚至还没认过人,连忙把珠儿抱到周临锦和沈莲岫的面前,一一让她认了。


    或许是因为才刚来这里,珠儿有些害羞,紧紧抓着母亲的胳膊不肯放,抬头看了看周临锦和沈莲岫,小声地叫了一声:“舅父,舅母。”


    然后便再没有其他的话了。


    周仪韶站起身,对他们道:“珠儿天生胆子小,程家那些人……他们又很嫌弃她是女儿,所以并不重视,待她很一般,再加上我离开程家要和离那段时日,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吃了什么苦。”


    周临锦正了正神色,道:“阿姐,你放心,回了家就好了。”


    沈莲岫蹲下/身子,正好与珠儿面对面,就如周仪韶所说的,珠儿这些日子估计受了委屈,而后又赶路来京城,一张肖似周仪韶的小脸此刻瘦瘦的,衬得那双眼睛特别大,脸蛋上挂着还没有干的泪迹。


    沈莲岫拿起帕子,轻轻地给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珠儿,我是舅母,”她又去拉珠儿的小手,珠儿没有拒绝,而是回握住她的手指,“以后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呀?舅母还给你准备了几套新衣,在你阿娘那里,一会儿让你阿娘给你看好吗?”


    珠儿扬起小脸,思索了一小会儿,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还道:“好。”


    “还是芜瑜哄孩子有一套,这样我也放心了。”杨氏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又对周仪韶道,“你先带孩子去梳洗梳洗,让她用了饭就赶紧休息,路上这么多天该累了。”


    周仪韶抱了孩子出去,周临锦和沈莲岫便也要离开,杨氏却道:“你们等一会儿,我还有些话要说。”


    杨氏让他们一同坐下,然后便道:“先前藏书阁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之前周临钰的事,为了不让杨氏担心,周临锦便让上下都瞒着,不给杨氏知道,没想到杨氏还是听见了。


    “母亲,此事并非是阿圆的错,而是……”


    “你先别急,我也没怪她,”杨氏打断周临锦,叹了叹,“我知道二房那边不安分,先前一直纵着他们,无非是因为你祖母还在,不想闹起来让你父亲夹在中间难做,再加上我身子也不太好,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他们在家里兴风作浪还不算,周临钰竟然敢做出这种事,须知你才是诚国公府世子,怎能让他骑在头上?”


    周临锦这回沉默半晌后道:“我已同阿圆商量过,过些时日就把他弄到外面去,但是又怕他们闹起来,惊扰了母亲。”


    杨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的身子,我也正要说这件事,如今天气也热起来,我打算带着大娘和珠儿去京郊别院住一段时日,让大娘散散心,我也养养身子,至于家里的事,就要你们两个担起来了,你趁着我不在想办法把那周临钰打发走了也好,他是个祸害,我走了省得你祖母和我闹,至于你二叔他们,估计是不会跟着儿子走的,毕竟你二叔身上也有官职,退一步让他们住着也罢。”


    这与先前周临锦和沈莲岫说的也差不多,而且杨氏不在更好,今春开始杨氏的病就是被他们气得反反复复,周仪韶那一回更是吐了血,索性她带着周仪韶母女出去休养,周临锦也不束手束脚了。


    等周临钰被打发走,小吴氏也该认清楚二房在诚国公府的位置了。


    “还有芜瑜,”杨氏叫了沈莲岫一声,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周临锦碰了碰她,她才应声,杨氏又继续认真说道,“你很好,也不枉二郎说什么都要娶你,他没看错你,也没娶错人。”


    方才沈莲岫是没反应过来,而眼下则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杨氏明明是出于真心在夸奖她,可是听在耳朵里却不是个滋味。


    周临锦看见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他想娶的也不是她,而是沈芜瑜,他没看错人,却娶错了。


    杨氏以为沈莲岫害羞,见她不说话,反而笑了起来,拉住她的手道:“这个家暂时就要交给你了,我知道很难,你多见谅,若有难处怪谁都可以,但不要怪二郎,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待你好的。”


    沈莲岫略微抬起头,只见周临锦坐在那里,眼神依旧是因失明而飘忽无神的,但嘴唇却轻轻抿着,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在等着她说话。


    “夫人放心,”沈莲岫垂下眼帘,“我和二郎会管好国公府,你就安心带着阿姐她们休养去吧。”


    她的声音清晰传入周临锦的耳中。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竟怕她不答应,他怕他不够好,他怕她怨他家里事多。


    他最怕她嫌弃他,嫌弃他的一切。


    但是现在,他不怕了。


    她们又在说些什么,周临锦努力朝着她们声音的方向望去,而若他此刻能够看见,便能看见她的脸上,对他扬起的浅淡笑意。


    杨氏要带着周仪韶和珠儿去京郊别院一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并由周临锦和沈莲岫送她们前往——


    第25章 愿望 她想周临锦的眼睛永远都不要再好……


    三日后, 杨氏一行人启程出发。


    周临锦和沈莲岫一同送她们前往别院,别院并不远,一天足够来回, 杨氏甚至安排了一行人先行前往京城外的宝光寺礼佛上香,宝光寺就在别院附近, 上完香之后再去别院正好, 等用了午食之后, 便让周临锦他们回去。


    几人卯时天刚亮就出了城, 到宝光寺时是辰时三刻, 正是香客最多的时候。


    宝光寺知道诚国公府要来人,早早就叫了一个小沙弥在山门处等着他们,将他们往里面引进去。


    一入宝光寺, 即便周遭香客游人众多,但喧哗者却少, 再加上宝光寺建在山间, 四周树木高大, 绿荫遮天,更显得环境清幽, 仿佛入了另一重世界。


    杨氏由周仪韶陪同着去找住持说事情, 留下周临锦和沈莲岫带着珠儿,沈莲岫见香客们都在大雄宝殿上香礼佛, 便也打算去拜一拜。


    她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但是又不好留着周临锦一个人看管珠儿, 便问:“要不要一起过去?”


    沈莲岫以为周临锦不会想去,他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于是沈莲岫便一手拉着周临锦一手又牵着珠儿进了大殿,好在此时殿中香客正好少了一些,稍稍等了一会儿, 便轮着了他们。


    珠儿先学着那些香客一样跪了下来,然后两只小手一合,装模作样地闭上眼,很快又睁开,从地上起来。


    “舅父,舅母,我许完愿啦!”珠儿仰起头对他们说道,“你们也快许愿!”


    沈莲岫让珠儿在旁边乖乖站着等他们,然后才站到周临锦身边。


    她倒也不和周临锦提前说什么,反正地方她给他引到了,至于怎么做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谁知就是那么巧,沈莲岫才往下跪,周临锦也跪了下来。


    他看不见,自然对两人的动作不得而知,倒是沈莲岫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赶紧收回目光,生怕自己在菩萨面前心不够诚。


    沈莲岫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


    要许个什么愿望呢?


    沈莲岫睁开眼睛,先是望着面前的金身大佛。


    她当然希望自己替嫁的事不要被发现,永远不要被发现。


    但若是许下这个愿望,是不是就代表着……她想周临锦的眼睛永远都不要再好起来?


    非此即彼,没有第三条折中的可能。


    不知何处传来的诵经声,如冷泉一般一丝一丝地往沈莲岫的脑子里渗,她的灵台渐渐澄澈明净起来,心中千般念头闪过,她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周临锦。


    此刻周临锦也已经拜完了,正闭着眼,似乎也是在许下什么愿望。


    沈莲岫再度闭上双眼。


    她在心里郑重地默念起一句话,她希望周临锦的眼睛能赶快好起来,重新见到光明。


    后面还有许多香客等着,沈莲岫许完愿之后便赶紧起了身,他们三人又一同等了一会儿,杨氏便与周仪韶回来了。


    杨氏连日来都为家里的事而愁眉不展,此时倒是看起来轻松了许多,与他们说道:“和住持说了一会儿话,我心里好受了不少,等再多添些香油钱,咱们家往后一定顺顺利利的,你们父亲在外面也平安。”


    杨氏的身子到底还没大好,又一早起来赶了路,此时也疲乏了,便让周仪韶陪着她去后边已经准备好的厢房里休息,顺便也带走了珠儿,留下周临锦和沈莲岫,问了他们两个人并不觉得累,便让周临锦带着沈莲岫在宝光寺里逛逛。


    周临锦小时经常跟着杨氏一块儿来宝光寺,所以对宝光寺很是熟悉,即便眼睛瞎了也一点都不影响,只需沈莲岫稍微引一下路就可以了。


    宝光寺依山而建,前面的宝殿游人众多,周临锦便带着沈莲岫慢慢往后走,一面走,一面与她说着各处景致。


    深春之际,日头已经有些毒辣,好在寺内清风习习,古树森森,惬意得紧。


    周临锦带着沈莲岫穿过后殿,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寺院深处有一个小园,山泉水从山壁上潺潺而下,引入池塘中作一汪清泉,当中养了许多锦鲤,池边有许多牡丹盛开,姹紫嫣红,姿态各异,而园中的树木更是比方才多见的那些更要高大许多,绿意沁人。


    这里的游人也少了许多,只有零星喂鱼的,赏花的,或是在参天古树下避日头的。


    沈莲岫见状只是叹了叹,除此之外却并无更多的话。


    周临锦忖度着大致方向,往最高的那棵古树那边一指,问沈莲岫:“看到最高的那棵没有?那棵是樟树,听说已经活了有五六百年了,从前朝时宝光寺建寺开始就被种在这里,我小时候跟着母亲来这里,最爱在这棵大樟树底下玩耍,因为那里凉快。”


    沈莲岫点点头:“原是如此。”


    周临锦见她心不在焉,并不点破,又道:“去看看锦鲤吧,那里有一条鱼王。”


    两人便去了池塘边,又取了些鱼食喂鱼。


    因只是浅池,池塘边并没有设护栏,周临锦蹲下/身子,微微探出身去,用手够着池中清泉。


    他已经看不见这泉水了,只能摸一摸感受。


    “你小心掉下去。”沈莲岫出言提醒。


    周临锦笑了笑:“我会水。”


    沈莲岫闻言又不说话了,默默地捻着手里的鱼食喂那些锦鲤。


    从方才许下那个愿望之后,她心里边便有些怅然,又不是那种难过,说是空落落的也不对,仿佛竟又能感觉到满足。


    人许下的愿望定是最希望实现的,她又为何要失落呢?


    可试着想想,若是那个愿望不实现,她难道就能开心了吗?


    她真心想要他好起来,所以才许下那个愿望的。


    无论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的心都是真的。


    此刻她并非是开心不起来,她只是在同时,也很担心自己罢了。


    “那条最大的鱼,都老的掉牙了,”周临锦又继续说道,“你瞧它身上的鳞片,与其他的鱼都不同,从我小时候开始,大家就说这条锦鲤将来可能会跃龙门,结果到我去年陪我母亲前来,它还是这样,你看看他如今还在不在。”


    沈莲岫放眼过去找了找,果然见到了周临锦所说的那条锦鲤,果真是与其他锦鲤都不同,一眼就能找到,鱼鳞上的色彩也与众不同一些,鱼身更比其他的鱼要粗壮许多,就连鱼头都要更大。


    可这样新奇的事物,沈莲岫依旧是兴趣缺缺。


    周临锦早就瞧出来了她的异样,几回都忍不住想问,但是到了最后都忍住了,若是她想说那么自然会说,若是她不想说,他再问也是多余,甚至此时就问更会令她烦恼,不如等她自己化解一会儿。


    于是周临锦不再说话,由着她站在那儿喂鱼。


    半晌后,沈莲岫却又问他:“郎君怎么不说话了?是累了吗?”


    “没什么,只是许久都不来宝光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一会儿,身心倒也舒畅愉悦。”周临锦笑了笑。


    沈莲岫已经将手中的鱼食喂完,她垂着眼儿看着池中群鱼围在自己身边抢食吃,又掸了掸粘在手上的鱼食,忽然道:“郎君,你方才在佛前许了什么愿望?”


    她并非是对周临锦有如此强烈的窥探欲望。


    她只想着自己问了他,他说出来了之后也顺带着问一问她的愿望,那么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吐露出自己内心所想。


    从未有一刻如此刻一般,她迫切地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所想所念,她想让他知道她在佛前许的愿望,是让他能早日复明。


    他知道了之后,那么在来日的复明之时,能不能因此而宽恕她欺骗了他?


    从前,她怕他复明之后自己会被重新送回沈家,可如今她最怕的是他不原谅她。


    他待她越好,越是温柔,她便越是怕他日后知道自己一腔深情全都给错了人时的愤恨。


    若他知道她是沈莲岫,还会对她那么好吗?


    “不告诉你,”此时,周临锦却摇了摇头,“说出来了不灵了怎么办?”


    就连这么点小心思,沈莲岫也落空了。


    既然他不肯说,她也就只能将自己的话咽下。


    更何况,她也怕说出来之后就不灵验了。


    两人又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然后便过去与杨氏她们一道用了素斋,再次启程前往别院。


    寺门距离停放马车的地方还有一小段路,不过百来步的石阶,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珠儿年纪小,又有些累了,便要由人抱着。


    珠儿拽着周临锦不肯撒手,非要周临锦抱她不可。


    周仪韶很是无奈,若是放在从前,让周临锦抱她就抱她,舅舅抱外甥女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如今周临锦的眼睛瞎了,这山路或许自己都走得艰难,如何再能让他去抱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她正要与珠儿解释,让她放手,却见周临锦俯身抱起了依偎在他腿边的珠儿,道:“慢慢走就是了。”


    周仪韶怎么肯让周临锦就这么把珠儿抱下去,便欲上前把珠儿再抱回来,沈莲岫见状拦住她:“有我在,阿姐照顾好夫人便是。”


    她说完便去牵起周临锦没有抱孩子的那只手,冲着周仪韶笑了笑。


    周仪韶这才没有坚持。


    好在这段石阶本就是为了香客行走方便所建,虽是山路,但是台阶又宽阔又平整,并不难走。


    沈莲岫牵住周临锦的手之后,他顺势便将她的手握住,包在掌心里,她走在他前面半步,每当下台阶时,他便会有所感觉,以此来判断自己该如何下脚。


    就这么一段路,两个人竟也没说什么话,若不是有心之人,根本就不会发现周临锦的眼睛看不见,而沈莲岫则是牵引他的那个人。


    两人之间的默契,也使得旁边过往的路人没有对周临锦侧目。


    快要下最后几阶台阶的时候,珠儿忽然对周临锦道:“舅父,你想知道珠儿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吗?”


    旁边的沈莲岫自然也听见了珠儿的话,她怕周临锦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摔了,于是便停下脚步。


    周临锦也随之停下,他闻言笑着道:“珠儿不怕说出来不灵?”


    “不怕,只和你们说。”珠儿捂住嘴笑嘻嘻地说道。


    周临锦只得问:“是什么?”


    珠儿继续捂着嘴,像是被别人听见一样,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我想要你们给我生个小妹妹。”


    稚嫩的话音才刚落下,周临锦就感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瑟缩了一下,而后又仿佛下意识地想从他手中抽离出去。


    他无法看见她听见这话之后脸上的表情,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将她的手捆住,不让她溜走。


    这时,就听珠儿又道:“舅母脸红了。”


    周临锦往前走了半步,正好走到沈莲岫身边。


    沈莲岫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心虚还是窘迫,头皮一阵一阵发麻,愈发不敢去看周临锦,只是盯着自己从桃红色石榴裙下露出的鞋尖。


    偏偏周临锦还要问:“你害羞了?”


    “没有!”沈莲岫这下真的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晃了晃珠儿的小手,轻声求饶,“珠儿,不要这样说。”


    珠儿眨着一双很像周仪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沈莲岫,还没说话,就听见周临锦已经抢在珠儿的前面说道:“珠儿又没有说错,难道你不想要女儿?”


    沈莲岫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被周临锦设了套,怎么答都不对。


    她一时也急了,道:“我们都还没有……”


    “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个?”周临锦打断了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虎口,不疾不徐说道。


    沈莲岫望着他那张俊朗清雅,此刻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笑意的脸,忽然很想踩他一脚,以报自己说不过他之仇。


    幸而那边杨氏和周仪韶已经走到了最下面,周仪韶见他们三个人还停留在那里,便叫他们:“你们为何还不下来?天就要下雨了!”


    两人这才收敛起神色,也不约而同地不作声了,还是像方才那样一同下了台阶。


    这里略要开阔一些,透过头顶上空的树荫空隙,可以见到日头已经被乌云遮盖,且云层还有越来越厚的趋势。


    “这天儿真是说变就变。”杨氏念叨了一句,便让他们赶紧上了马车,往山下赶去。


    别院离宝光寺才半个时辰的路,只要下了山,再行一段路便能到了。


    但不巧的是,半路上他们还是赶上了下大雨,等到了别院之后,雨势才渐缓。


    周临锦和沈莲岫本来就没打算今夜在别院留宿,原本就是当日去当日回,好歹眼下时间还早,能在入夜前赶回京城,杨氏也不留他们休息了,趁着雨势已经小了,便催着他们赶紧离开。


    仆从却道周临锦和沈莲岫的马车车辕坏了,这倒并不是什么问题,杨氏和周仪韶所乘还有另外一辆马车,他们回去用这辆马车即可。


    杨氏的马车还要更大一些,因外头下着雨湿漉漉的,沈莲岫进了马车便立刻点燃了熏香,然后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又锤锤小腿,靠坐在小榻上。


    周临锦问她:“累吗?”


    沈莲岫记起方才在宝光寺外的事情,于是便撇过脸,打定注意不想理他。


    周临锦双手往小几上慢慢地摸过去,小心翼翼地没有碰翻东西,然后又摸到茶壶和茶杯,倒了一杯茶水捧在手里,往沈莲岫的方向一递。


    茶水温热,氤氲的热气之中,加上外面天也阴沉,周临锦的一双眸子更显得黯淡,但一张如玉脸庞上,神情却认真。


    沈莲岫一时没理他,他便也这样继续捧着茶,大有她不接过来,他就一直这样下去的架势。


    最终沈莲岫想着,总不能欺负一个瞎子,还是把茶给接了过来。


    周临锦这才去给自己倒茶。


    外面阴雨绵绵,车厢内温暖干燥,沈莲岫很快便打起了盹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正香的沈莲岫忽然感觉到身子一震,接着整个人都往前倾去,她从梦中惊醒过来慌忙睁开眼,好在斜里伸过来一只手堪堪将她托住。


    周临锦才将她扶稳坐回榻上去,便听见外面打斗声起,他心下顿觉不妙,今日送杨氏她们来别院,因料想不会有太多事,所以身边带的人也不多,随从只带了一个必应出来,其他除了驾车的之外,便只有零星三四个仆从婢子。


    他们十有八九是遇到了劫道的山匪。


    “郎君,外面这是……”沈莲岫自然也已经听到料到,这荒郊野外,又下着大雨,她不自觉地朝周临锦靠过去。


    周临锦揽住她的肩膀,道:“有我在。”


    然而才说完这话,车厢门已经被一脚踢开,木碎飞溅,有一人提着刀站在马车外,指着两人让他们下来。


    沈莲岫扫了一眼,只见他们带着的仆婢们皆已经被制服,必应更是被压着跪在了地上,嘴角流着血,恐怕是受了伤。


    她迅速地对周临锦小声说出了眼下情景。


    随后两人便被逼着下了马车。


    外面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虽然不是瓢泼大雨那么大,但不撑伞站在雨中,还是淋得人很难受。


    还未等交涉说话,那几个匪贼就上前来用布带绑住了周临锦和沈莲岫的嘴,令他们想说都说不出来。


    再接下来,两个人的头都被布袋子给套住,沈莲岫顿觉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又被推着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倒也算是体会到周临锦平时看不见的滋味了。


    很快,两人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明显感觉到是已经进了屋子,身上淋不着雨了。


    同时头上的布袋子也被拿走,屋内点着蜡烛,光亮霎时刺到眼睛,沈莲岫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座上坐着的人,那人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一群废物,我让你们绑周仪韶,怎么把他们两个给绑来了!”


    沈莲岫听着声音顿觉耳熟,而身边的周临锦却已经听出来,冷笑道:“程兰江,你要绑我阿姐?”


    程兰江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狠狠地望着周临锦。


    他本来只是想把周仪韶绑过来恐吓她一番,出出气,再对她做些什么事,然后便放她回去,反正周仪韶一个和离在家的女子,就算吃了亏也不敢怎么样,周家更是知道了也不会声张。


    人是他早就雇好的,都是些做偷鸡摸狗的市井流氓和盗贼,绑个人实属是轻车熟路,谁知却弄错了马车,一早开始盯的时候这马车确实是周仪韶坐的,但等到回程时他们捉人,马车里面坐的人却换了。


    “蠢货,真是蠢货,”程兰江继续气急败坏,痛骂道,“我让你们抓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妇,你们给我抓来了什么?你们看看,一男一女,谁让你们把他抓来的?你们看不出他们是夫妻吗?”


    错抓了周临锦,这下可糟糕了。


    程兰江一时间又恨自己没有成算,憋不住事情,方才看见他们带进来一男一女之时,就应该已经要想到了,当时就不该把他们的头套摘下来,也不该出声说话,赶紧再把人送回去,周临锦也不知道是自己抓的他们。


    这下周临锦都知道是他了,再把人放回去,这可如何收得了场?


    周临锦再是瞎了眼,他也是诚国公世子,眼下他想必已经猜出了他原本是想绑周仪韶来恐吓羞辱一番的,又绑错了他,他回去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程兰江想着想着便出了一身冷汗。


    而就在他思绪混乱到极致的此刻,偏偏周临锦又发了声:“姓程的,放我们走。”——


    作者有话说:第二更来啦[彩虹屁]


    第26章 险境 一起走


    周临锦并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 但听在程兰江耳中,却仿佛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忽然落了一半下来,剑尖堪堪在他天灵盖上停住, 再多一寸就要他的命了。


    程兰江打了个哆嗦。


    不行,万万不能再将他们放回去。


    但是……


    难道要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把这两人给杀了吗?


    周临锦确实可恨, 若不是他在其中主导周仪韶和他和离一事, 或许周仪韶根本就不会离开他!


    程兰江又不太敢。


    他略显浑浊的目光再度打量到了那被绑着的两人身上。


    沈莲岫自然注意到, 害怕地往周临锦身后躲, 周临锦无法看见程兰江的目光和表情,但他立刻察觉到了沈莲岫的动作,也由此猜出程兰江定然在打量他们。


    周临锦的心往下一沉。


    若真有心把他们放回去, 此时已经放了,何必再打量?


    周临锦不动声色地往沈莲岫的方向挡了挡, 沉声对程兰江道:“你从前是我的姐夫, 更是珠儿的父亲, 只要将我们放了,我就当误会一场, 回去之后绝不再提。”


    程兰江沉默了半晌, 道:“姓周的,你为了逼我与你阿姐和离, 使了多少阴招, 让我吃尽了苦头, 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们先把他们关起来,”程兰江又对自己的人道,“等之后再说。”


    就这样,周临锦和沈莲岫被拉到后面一间小屋里面关了起来。


    也不知道程兰江找的什么地方, 刚才那间屋子就够简陋了,这间更是又破又小,阴冷潮湿,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压他们进来的仍旧是方才在道上把他们抓来的人其中的两个,大抵是看他们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瞎子,所以很是松懈,并不一刻不停地在里面盯着他们,而是出去看守,里面不时地传来他们聊天的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屋子里阴寒,雨水从破败的窗子里撒进来,又因为下雨,所以四周愈发昏暗,比之黑夜都好不了多少,沈莲岫觉得冷气一直往骨头逢里钻,不由往周临锦的身边挪了挪。


    她也早已经觉出不妙,小声问他:“郎君,不会真要将我们灭口吧?”


    周临锦先是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才道:“程兰江有灭口的心,却没有灭口的胆子,所以才先将我们关在这里。”


    沈莲岫感觉稍微有了一丝希望:“所以他还是有可能放我们回去的是吗?”


    周临锦叹了一口气。


    程兰江有贼心没贼胆确实是事实,他方才并非是单纯安慰沈莲岫的话,但程兰江究竟会不会放他们走,周临锦不能肯定,他甚至更倾向于等程兰江下定决心,就会让人来杀了他们。


    可是这样的话,他实在没有办法对沈莲岫说出来。


    他只是问沈莲岫:“你看看外面天色,大概几时了?”


    沈莲岫道:“下雨天暗,看不真切,但算算时间,这会儿也应该过了寅时了。”


    本来再过个半个时辰,他们就能到京城了。


    周临锦又问:“你身上可有什么锐利的器物?”


    沈莲岫想了想,便低下头用被捆着的手拔下了头上的一根簪子,她也免去询问了,直接将簪子塞到周临锦手里。


    周临锦大致摸了一下,摇摇头:“不行,割不开绳子。”


    “那就没有东西了,”沈莲岫平日里所佩首饰并不繁多,而就算多也找不出一样能割绳子的东西,“不如用簪子刺伤他们算了。”


    周临锦苦笑:“刺了一个也刺不了那么多个。”


    沈莲岫一听,愈发泄气。


    难道真要在这里等死了吗?


    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原本她过日子就有许多要担心的,比如怕被人发现自己不是沈芜瑜,但眼下这场意外让那些忧虑倒是消散得一干二净了,要先活下来,有命才能担心那些。


    沈莲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人死之后去了下面,也不知道周临锦能不能看见,那时他要再不愿意估计也麻烦了,因为她已经稀里糊涂和他一起入了祖坟了。


    而且他就算要找沈芜瑜也找不到了,因为沈芜瑜总不可能也死了。


    倒也不错,至少沈芜瑜不用死了。


    她替沈芜瑜嫁了,眼下连死都替沈芜瑜死了。


    这样胡乱想着,沈莲岫心中的害怕便轻了一些,想到稀奇古怪处甚至还轻笑了起来。


    周临锦自然奇怪:“一下叹气一下又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沈莲岫自然不能把那些东西说出来,但她也没能忍住,只是道,“我在想若我们一同死,你愿不愿意。”


    周临锦的眉蹙了蹙:“不许说这些。”


    她定然是已经害怕极了,所以才说出这些胡话。


    周临锦同样被捆着的双手,慢慢朝她身上摸索过去,沈莲岫眨了眨眼睛,虽不知他要干什么,却并没有制止,亦没有询问。


    很快,他便摸到了她的双手,然后捧住握在自己双手里面。


    两人此刻靠得极近,几乎是已经贴在了一起,他温热又带有冷松香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的脸渐渐红起来。


    从成亲到如今已经有一段时日,两人虽然没有刻意接近对方,但也早已慢慢熟悉,可是沈莲岫却仍旧不太习惯两人这样的接触,与其说是不习惯,其实也不如说是抗拒。


    至于为何会抗拒,周临锦是个很好的人,待她也很好,可她终归不是沈芜瑜。


    这是沈芜瑜才应该得到的。


    她心里清楚得很。


    她要为自己留一点余地。


    有了周临锦捧着,沈莲岫的手热了起来。


    “好了,郎君,我没事。”沈莲岫挣了也一下,想把手从他那里抽出来。


    周临锦却不让她动弹,然而行动间,他触碰到她手腕上一样冰冰凉凉的东西。


    周临锦摸过去,摸到了她戴着的一只玉镯子。


    心思一动,周临锦立刻就有了主意。


    他对沈莲岫道:“砸碎镯子,用玉镯子的碎片割开绳子。”


    闻言,沈莲岫的眸子亮了亮,平时她都是戴着自己的木镯子,很少带金的或是玉的,这只玉镯还是她的妆奁中为数不多可以自己自由使用的首饰之一,因着今日要出来,不能丢了面子,她才特意摘了木镯子,戴上了这只玉镯。


    虽然砸坏了也心疼,但总比在这里干等到没了性命要好。


    而周临锦说完,却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手镯的间隙中,一直到紧到插不进去才停止。


    “郎君,你……”沈莲岫本来都打算去往地上去砸镯子了,却忽然被他阻挡了行动,一时不解。


    周临锦没有说话,他的手用力往地上一掼,玉镯应声而碎。


    鲜血也随之从周临锦的手指缝隙里流出来。


    沈莲岫一怔。


    原来他这么做是为了不让碎镯子割到她的手。


    “我看不见,割绳子会伤了你,”周临锦摸了一块较大较为锋利的碎片,小心递到沈莲岫的手里,“你不要伤到自己的手。”


    沈莲岫咬了一下嘴里嫩肉,拿住碎片上一段光滑的地方,就朝着捆着周临锦的绳子割了起来。


    不久后,一段绳子被割裂开来,周临锦听见她舒出一口气,知道已经成了,于是便用力一挣,将手挣脱了出来。


    才刚脱离束缚,他立刻去解沈莲岫手上的绳子,一面解一面对沈莲岫说道:“他们守得松懈,等绳子解开之后,你就从后面的窗户出去,趁他们不注意,你赶快跑。”


    绳子绑得其实并不是很紧,但周临锦的眼睛看不见,再加上内心慌乱,他的手便有些颤抖,好像怎么解都解不开。


    “别急,”沈莲岫顿了顿,又问,“那你呢?”


    周临锦说话的声音又轻又快,与他手上的动作完全不一样:“外面下着雨,天也快黑了,你带着我很难逃跑,所以……”


    一句话还未说完,周临锦眉心一松,原来是绳子被他解开了。


    他不再继续方才的话,只是转而又去解她脚腕上捆着的绳子,大抵是有了方才的经验,这次很是顺利,绳子马上就散了。


    “快走!”周临锦顺手托了她一把,将她扶起来。


    沈莲岫已经知道周临锦的意思,他是怕他瞎了眼,在路上拖累她,所以才坚持不和她一起走的。


    他自己留在这里,一定是凶多吉少。


    眼下事态紧急,沈莲岫明白自己没有多少时间犹豫,而她也只想跟随着自己兴中所想。


    她立刻蹲下了身子,十指翻飞间便解开了周临锦脚腕上还没来得及解开的绳子。


    “一起走。”


    她抬眼看他。


    “你不用顾我……”


    “二郎,你何时那么犹豫了?”沈莲岫咬牙,“我说一起走就一起走,再拖延下去只会被他们发现!”


    她鲜少有这样沉声严厉说话的时候,不仅是周临锦不可能见过,就算沈莲岫自己都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


    不过她也没再给周临锦时间,直接牵着他的手走到了窗前,因有外面的大雨声做掩盖,外面那些人根本就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你先再这里等我,我悄悄出去看看。”沈莲岫平时倒也和弱质芊芊的闺中女子不太一样,她自小是在乡野间长大的,还经常跟着母亲在山间采药,后来回了沈家,陈氏不想管她,所以也没什么约束,爬个窗而已对她来讲轻而易举。


    周临锦只听见耳边一声轻响,才知道沈莲岫已经跳到了窗外去。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痛恨自己瞎了眼睛。


    若非如此,去查探消息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怎会让她独自去面对未知的险境?——


    作者有话说:更新来啦[奶茶]因为作者是i人所以连作话都基本不写,但感觉还是要说一点才显得我不是伪人,如果大家喜欢的话可不可以动动手指去专栏点个收藏作者[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27章 长夜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紧贴着窗外的便是一道低矮的残破院墙, 中间只容一人通过,倒给了沈莲岫便于掩护的余地。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走到屋子转角处, 稍稍探出一点脑袋去,便看见有两个人守在门外的天井中, 而天井前面又是另外几间屋子, 里面亮着灯, 想必程兰江就在那里。


    要从大门逃出去, 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既通不过这两个大汉,也通不过前面的程兰江。


    沈莲岫的眼睛往四周去打量,便发现贴着自己的这道院墙, 再往前延伸一点,位置大概就在天井的一半处, 这里的墙已经塌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隐隐透着外面的草色, 只要跨出去就可以了。


    但这个缺口正对着天井,他们两个人从这里出去, 很难不被发现。


    或许可以等天再黑一些, 他们也犯困的时候悄悄出去?


    可程兰江真的能留他们到那个时候吗?


    沈莲岫正发愁,忽然便听见那边两个大汉说道:“差不多该吃饭了, 你先吃还是我先吃?”


    “一块儿吃算了, ”另一个说道, “咱们吃饭快,就那么扒几口就完事儿了,还分前后吗?”


    “那里面的人怎么办?”


    “一个瞎子一个女的,又被绑着, 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行,我觉着还是不能离了人,这样吧,咱们也守了挺长工夫了,过去让他们已经吃了饭的替我们不就成了?咱们也好喝几口酒暖暖身子,毕竟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动手,万一要守到半夜,这又下着雨,可也是挺冷的。”


    于是另外一个听了之后便表示很赞同。


    沈莲岫连忙转身往回走,几步回到窗前,一边用手去牢牢抓住周临锦的胳膊,一边对他道:“出来,他们要去换班用饭了!”


    周临锦方才趁着沈莲岫不在,自己将这窗的高度估摸了一下,心里大致有了数,她一扶住他,他便用另外一只手的手掌往窗台上一撑,出来得倒也轻巧。


    “前面的墙有个缺口,大概离咱们这会儿有十步远,半人高不到一些。”周临锦看不见,沈莲岫便迅速与他说出了这些信息,不能让他真的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又走到方才的转角处,沈莲岫一瞧,那两个大汉已经起身往前面屋子里去了,眼看着他们进了门,沈莲岫扭头对周临锦轻声道:“跑!”


    说着,就在电光火石间,她稍稍回过身在仅有一人能通过的通道中,牢牢将周临锦的胳膊挽住,紧接着便快步往那处缺口而去。


    缺口处的草色越来越多。


    沈莲岫刚要抬腿,却忽然感觉到身后的人一把托住了她的腰,将她往上托起,使得沈莲岫只需微微借一点力,就顺利翻过了半人高的墙。


    她没有时间去思考任何多余的事情,只是转身,重新牢牢抓住他的胳膊,像方才把他拉出窗外一样,同样把他拉出了这里。


    周临锦比她要高大许多,虽然看不见,但是翻个半人高的墙并不是个难事,只是外面的地并不平,即便是沈莲岫扶着,他还是踉跄了一下。


    沈莲岫往里面看了一眼,因为他们两个配合得好且动作迅速,那两个换班的甚至都还没有出来。


    也就是说他们此刻逃走,他们还以为他们仍旧在屋子里关着,要等很久之后才会发现他们不见了!


    沈莲岫也不知道眼下在哪儿,漫天雨幕中也辨不清方向,她只是赶紧拉着周临锦往与这座牢笼相反的地方跑去。


    前面是一片茂密的山林,或许穿过了这一片林子,就能看到大路了。


    沈莲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又看了看周临锦,对他笑了笑,也不管他是否能看见。


    然而另一边,换班的人去看屋子内两个人的情况,便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


    天下着大雨,又越来越黑,林子里的树枝树叶被雨水压得低低的,不见平时的翠绿,只是一味遮挡着视线。


    天色越晚,便越找不到路。


    他们不认识路,又跑得慢,很快便听到了程兰江的那些人追上来的声音。


    不过好在那些人一时也找不到他们究竟在何处,大雨和天黑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劣势。


    只是那些声音时远时近,仿佛阴魂不散的鬼魅,死死缠着沈莲岫和周临锦。


    身上又冷又湿,已经跑了许久,沈莲岫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忽然,沈莲岫脚下一软,便要往下跌去,周临锦立刻反应过来将她扶住,往自己身上一拉。


    “不对,”沈莲岫揉了揉眼睛,方才她差点跌倒的地方陷下去一点,原来不是她脚软,“好像有个洞。”


    周临锦闻言便道:“不是洞,是猎户为了捕捉野兽而特意挖的坑,里面有捕兽夹。”


    他话音才落下,身后追赶的声音便愈发清晰,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下一刻就要到他们面前来了。


    沈莲岫狠狠咬了一下嘴唇,道:“这样下去,他们马上就会赶上我们的,不如跳到这个洞里面,他们可能不会发现。”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跳下去之后很难再出来,若是被发现无异于瓮中捉鳖,只能赌黑灯瞎火的他们发现不了。


    而且跳下去很可能会碰到捕兽夹,后果不堪设想。


    周临锦沉思少许,也权衡了利弊,点点头:“好。”


    沈莲岫将原本扶着他胳膊的手往下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而就在她做完这个动作的瞬间,她感觉到有一样温热的东西圈住了她被雨水浇得湿透的肩膀。


    周临锦搂住了她。


    “跳吧。”他道。


    沈莲岫微微侧过头,双眼已经被雨淋到模糊,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他滴着水的惨白侧脸。


    接着脚下落空,心也仿佛落空。


    疼痛并不似想象中的那样剧烈,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感觉。


    地上软软的。


    也没有碰到捕兽夹。


    天旋地转了好一阵,沈莲岫才能慢慢起身,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整个人都被周临锦紧紧抱着,他将她圈在了怀中,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他抱紧了她,并且垫在了她的身下。


    她不知道眼睛根本看不见的周临锦是如何才能迅速判断出来的。


    沈莲岫仓皇起来,又扶起周临锦,周临锦忍不住咳了几声,但怕被人听见,捂着嘴不敢出声。


    “还好,没有被捕兽夹夹住,”他又问沈莲岫,“伤到哪里没有?”


    沈莲岫道:“没有,你呢?”


    “没事,我皮糙肉厚,摔一下而已,没让你伤着就好。”周临锦说完还轻笑了一下。


    漆黑的坑内看不见任何东西,沈莲岫没有看见他说出这句话时,疼得拧紧的眉头。


    但是她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要承受她的重量,这可不是玩玩的。


    沈莲岫却并不说什么,眼睛此时已经适应了黑暗,依稀能看得出事物的轮廓,她小心翼翼避着捕兽夹,把周临锦扶到边上靠着,然后自己也靠在他身边。


    雨依旧还在下,坑洞的顶上有被猎户布置伪装着的枝叶,但被他们跳过,也已经掉落了许多,只剩稀稀落落地搭在上面,根本就无法挡雨。


    沈莲岫听见周临锦自从掉下来之后,便时而闷声咳一下。


    恐怕伤得不轻。


    “疼吗?”沈莲岫忽然问。


    “不疼,”周临锦道,“已经好多了,真的。”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会的,家里发现我们没有回去,最迟明日便会来找我们,而且今日跟随我们的人,他们应该会回家去报信。”


    沈莲岫有点想哭了,她吸了吸鼻子:“你怎么知道?”


    “他们又不知道背后是程兰江,只认为是遇到了山匪劫道,那些人十有八九会放了他们,况且我方才听见他们在屋外聊天时说,如果要杀人是另外的价钱,多我们这两条人命是要问程兰江去加价的。”


    沈莲岫不作声了。


    周临锦又道:“睡一会儿罢,跑了这么久该累了。”


    “那你呢?”


    “我也睡,眼下也跑不了,不用守着。”


    或许是因为周临锦说了这句话,原本沈莲岫一直提心吊胆的,哪来的什么睡意,但此时竟也觉得浑身酸痛疲累,被雨打得模糊酸涩的双眼也开始眼皮上下打架。


    身边的周临锦窸窸窣窣地在动,不知道在干什么,沈莲岫正被睡意笼罩着,忽然又感觉到什么东西往自己头顶上摸过来,她很快便反应过来是周临锦的手。


    还没等到她开口询问,周临锦便往她身边又挪了挪,让她靠着自己左边的身子。


    淋在头上的雨仿佛小了。


    沈莲岫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已经麻木出现了幻觉,随即才反应过来,是头顶有了东西遮盖。


    她睁开眼睛,还是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但已经足够她看见,周临锦的左臂其实是环着她的,而同时两只手都举着,撑着一块布。


    是周临锦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沈莲岫往旁边一摸,他身上果然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中衣。


    “你会冷的!”沈莲岫抓住他擎起的手臂,急道,“现下是夜里,你怎么受得住?”


    周临锦不为所动,反而有几分戏谑着说道:“反正都被淋湿了,沉甸甸沾在身上也不舒服,脱下来挡雨正合适。”


    “你还说你也睡,这样还能睡着?”沈莲岫晃了两下周临锦的手臂,可他还是没有把手放下来。


    “睡得着,我现在睁着眼都睡得着,”周临锦笑问,“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方才那股想哭的冲动又再次涌了上来,沈莲岫强忍泪意,问道。


    “因为我看不见。”


    周临锦说着,便低头往她湿漉漉的头发上轻轻一吻,道:“安心睡就是了。”


    一滴眼珠终于从沈莲岫的眼中落下,混在她被雨淋湿还没有彻底干的脸上,她用力抹了一把,没有再出声。


    再醒来时,天还是黑的。


    沈莲岫心下一叹,她还想着醒来之后天已经亮了,没想到还是没有捱到夜晚过去,不过往好处想,他们暂时也没有被程兰江给发现。


    雨倒是小了一些了。


    是周临锦叫醒了她,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小名阿圆,并不急切,且非常柔和,仿佛是怕深夜将她惊醒吓到她。


    “阿圆,阿圆,醒一醒……”


    沈莲岫困倦不已,极不情愿睁开眼,就想像一直这样睡着,但她听见了他叫她的小名。


    渐渐将自己的意识从混沌中抽离出来,沈莲岫才感觉到自己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疼痛也比方才入睡前要更加剧烈,甚至还在打着冷颤。


    她难受地呻/吟一声。


    “阿圆,你发了高烧,醒一醒,不要睡过去。”听见她醒来的声音,周临锦赶紧连声唤她。


    第28章 依偎 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掉下来的时候, 周临锦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但尚能勉强支撑着,于是便让沈莲岫先休息睡一会儿, 他守着她便可。


    但慢慢的,周临锦发现沈莲岫越来越不对劲。


    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 隔着各自湿漉漉的衣衫, 他能感受到沈莲岫的身子渐渐烫了起来, 不久之后, 她还在睡梦中发起了抖。


    这样的瓢泼大雨, 还是深夜,就连他都难以忍受,更何况她。


    周临锦不知道叫醒她是不是对的, 但是直觉告诉他,若不把她叫醒, 或许她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于是他便开始一声又一声地叫她的小名。


    万幸是将她叫醒了。


    此时雨势已经渐小, 几乎快要停了, 周临锦身上那层单薄的中衣也已经半干,他先是将她靠到自己的胸膛上, 企图用自己的那点温度去暖她。


    沈莲岫虽然已经醒来, 但此时也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往他的怀里钻。


    周临锦听见她颤抖时上牙打着下牙的声音。


    墨色般的黑夜中, 周临锦的眉头紧紧蹙起。


    他将沈莲岫稍稍扶起来, 沈莲岫问了一句“你做什么?”, 周临锦也并没有回答,继而只是一声不吭地去扒她身上的衣裳。


    说是扒,其实一点都不为过。


    周临锦看不见,她那身衣裳又湿透了, 很难将其顺利脱下来,只能半拉半扯的。


    直到触摸到她身上莹润柔滑的皮肉时,周临锦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停了手。


    接着,他迅速地将自己身上那件已经半干的中衣脱了下来,裹到了沈莲岫身上,幸好他的衣裳对于她来说要大上许多,即便他不能给她穿服帖,但要将她的上半身裹住是绰绰有余的。


    他这才重新把她扶到自己身上睡好。


    此时他的上身已经不着一物,但他还是将她圈在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这样,她就能暖和一些,舒服一些了。


    沈莲岫再是意识模糊,也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大抵是觉着舒服了,往他胸膛上蹭了两下,喃喃道:“二郎……”


    周临锦心底一软。


    “阿圆,不要睡着,”他低着声音与她呢喃着,仿佛耳鬓厮磨,“我们说说话,你陪我说说话吧!”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点了点头。


    “白日里的时候,你不是问我在佛前许了什么愿望吗?现在还想知道吗?”他又引着她说话。


    沈莲岫也知道周临锦是想让她提起精神,便勉强说道:“是什么,你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没事,珠儿也说了,没有关系,什么灵不灵的都是我逗你玩的。”周临锦道,“我本来是想许愿让我的眼睛能早日复明的,但是我想了想,换了另一个更重要的。”


    闻言,沈莲岫轻笑了一下。


    “我求菩萨,让我和阿圆能长长久久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沈莲岫轻咬了咬下唇,许是因为他不停与她说话,她的灵台倒是比刚醒来时清明了许多:“你在佛前,也是叫的阿圆吗?”


    “自然。”周临锦毕竟身上有伤,说了这么多话之后也忍不住咳了几声。


    沈莲岫一直等他咳完,才道:“那我也告诉你,我在佛前许了什么愿望。”


    “你没有许愿双眼复明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替你许了。”


    我没有求菩萨保佑我的身份不被揭穿,而是求了让你的双眼复明。


    她在心里默默补上了后半句。


    半晌的沉默之后,沈莲岫感觉到自己侧脸有微微的酥痒感,她闭上眼睛,没有睡过去,只是静静地感受着。


    周临锦的吻渐渐加重,从一开始的轻啄,一路到了她的颈侧之后,便是绵长的吮吸。


    过了许久,他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在寿州,”周临锦的嗓子有些沙哑,缓缓地与她诉说着,“那时我在查赈灾款一事上受挫,内心很是不忿,还夹杂着失望,我去街上巡察时,刚好见到你在街边施粥,那么多的灾民在等着,你却一点都没有烦躁不耐的神情,而是认认真真一碗一碗地把粥舀起来给他们。”


    “我知道各地大户们都是如此,遇到这样的情况,为了积德行善和搏一个好名声,大抵都会让家眷上街去布施,可我一见到你,就是心生欢喜,连日来因公务不顺而浮躁的内心也被抚平了,我想,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沈莲岫的心上像破了一个很小的口子,泛出来一点酸,但她也不肯让这个口子便大,很快便强行把口子按住,并且说道:“是,那会儿我在街上施了好几日的粥。”


    可惜独独那一日,周临锦没有看见她。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见过她。


    “若是有朝一日,我和你记忆中的长得不一样了,”沈莲岫喉间哽了一下,却还是继续问道,“你还会喜欢我吗?”


    周临锦埋在她的颈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无论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像此刻一样爱你。”


    “此刻……”沈莲岫愣怔了一下。


    破掉的那个口子上,仿佛颤颤巍巍地长出了一根小芽。


    他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不是她,可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承认了,爱的人就是她。


    至少,他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是给她的。


    她又问:“真的吗?”


    “回去之后,我们生一个孩子吧,”周临锦轻声说着,像是在哄她一样,“珠儿说想要妹妹,我们就先生一个女儿,好不好?”


    沈莲岫的脸也不知是烧的还是怎么的,总之是滚烫了,她怕靠在她颈窝的周临锦察觉到,便侧过头去,不想反而更加引起他的注意,他轻轻一按,就把她的头又按回来。


    “回答我。”他说。


    “生男生女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沈莲岫声如蚊呐,“回去再说……”


    “你愿意给我生孩子吗?”


    沈莲岫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什么来了,她扭了一下像是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但又因发烧浑身无力,软绵绵的像是在挠痒。


    “你……”她气急。


    “你方才问我那话真不真,”周临锦忽然又正经了起来,“若我说谎,就让我永远都找不到你们。”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辈子,就算我永远都看不见,但是只要你在,似乎也无妨了。”


    天光不知何时已浮出天边,夜雨终于彻底停歇,林间传来鸟雀的啁喳,仿佛从炼狱回到了人间。


    沈莲岫借着熹微的晨光,终于能看清楚他的脸,即便如此仓皇狼狈,他却仍旧清俊疏朗,如庭中玉树,她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紧紧地依偎着他。


    终于熬过了一夜。


    天色大亮,日头照进坑底时,外面终于传来了许多声音。


    周临锦仔细听了一阵,辨认出了必应的声音,于是两人便朝上面喊了几声,外面的人本就留意着,很快便听到了他们的求救,立即着手想办法把他们弄上去。


    此时沈莲岫已经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她轻拍了拍周临锦的手,周临锦便放开了她。


    沈莲岫从他身上起来,顺手从地上捡过周临锦的外衣,却看见周临锦一动也不动,沈莲岫以为他是要等自己脱下他的中衣,刚要动手来脱,便听见周临锦对她说道:“阿圆,你来替我穿上,我……胸口很疼,动不了了。”


    闻言,沈莲岫被吓了一跳,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在他身上靠得时间太长,而后才想到周临锦定然是摔下来的时候摔伤了,昨夜又抱了她那么久,估计是雪上加霜。


    她连忙过去查看,只见周临锦白皙又肌理分明的胸膛上一大片红肿青紫,沈莲岫很害怕是伤到了肋骨,所以也不敢去碰,只是小心翼翼给他裹上衣裳。


    穿衣的时候又看见他的后背,也是这样青紫着,沈莲岫又急又心疼,不免抱怨道:“都这样了,还要抱着我……”


    “那怎么办,让你在雨里昏死过去?”周临锦咳了几声,昨夜情势危急倒不觉得身上怎么疼,这会儿倒是能感觉出来了,咳起来便牵动了伤处,捂着胸口半晌都没再能说出话。


    好在很快,诚国公府和官府的人便下来将他们两个救了上去,周临锦的伤势严重,自然又是费了一番工夫,所幸是成功了。


    沈莲岫也还在发着烧,虽然挂心周临锦,但她自己也很难支持住,在回去的马车上就昏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又是天黑了。


    沈莲岫身上仍然觉得疼痛疲乏,但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腹中也感到饥饿。


    她被人扶起靠坐在榻上,一番洗漱之后,娄嬷嬷为她端来了清粥小菜。


    沈莲岫见到娄嬷嬷,便忙不迭问道:“郎君还好吗?嬷嬷为何不在他那里?”


    闻言,娄嬷嬷便笑了:“大夫已经来看过了,郎君的伤势没有什么大碍,娘子不必很担心,还是先顾着自己,安安心心养伤才是,至于那个程兰江,也已经被官府捉走了,不会再来伤害咱们家的人了。”


    沈莲岫稍稍放心下来,娄嬷嬷是濯心斋的管事嬷嬷,自小照顾周临锦长大的,比周临锦自己的乳母还要亲近几分,若周临锦果真伤重,她是万不会出现在自己这里的。


    见到沈莲岫眉间舒展,低下头认真用起饭食来,娄嬷嬷却是心下一叹。


    虽说周临锦没有性命之危,但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伤势却也不算很轻了,杨氏得到消息之后更是带着周仪韶从别院赶了回来,眼下正守着还昏迷不醒的周临锦,一步都不肯走开。


    而也正是杨氏让她来沈莲岫这里照看的。


    周临锦伤得那么重,可沈莲岫却只是淋雨发烧,显然是周临锦保护了她,周临锦更是让她躺在自己原本就已经受伤的胸膛上,导致伤势更重,杨氏是过来人,从前只以为周临锦看重的是那一张好皮相,可如今却也看了出来,周临锦对她已经用情至深。


    对于儿子的心爱之人,杨氏自然也不能让沈莲岫出什么差池,免得周临锦醒来之后责问甚至不满,所以赶紧让娄嬷嬷过来照顾了。


    用完了饭又喝下药,娄嬷嬷便让沈莲岫继续睡下养病,自己在一边软榻上睡了。


    不久后夜愈发深,诚国公府虽然忙乱了一时,但此刻也渐渐安定下来,总算周临锦夫妇都没出什么大事。


    然而了另一边的沈家,紧闭的大门却被重重敲响。


    第29章 喂我 今夜不能留下吗?


    沈莲岫直到五六日之后, 身体彻底好转,也能下床走动了,才得知周临锦的真实伤情。


    周临锦伤得重, 甚至一开始都没能很快醒来,眼下也才清醒了没几日。


    她身上倒已经好了, 沈莲岫便去看望周临锦。


    周临锦并不在濯心斋, 而是在杨氏的思宁苑养伤, 杨氏担心他, 要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一进思宁苑, 周仪韶便迎上来,与沈莲岫说了说周临锦的情况,又道:“好在是没什么大事, 否则你和母亲要如何是好,这都是我引来的事……”


    想起程兰江那个货色, 沈莲岫也是一阵后怕, 不过她还是对周仪韶说道:“程兰江原本是要捉了你走的, 没想到我们换了马车,若是阿姐, 还不知要在他手上受怎样的折磨, 如今我们也总算是逃过一劫,没大事就是好的, 阿姐切勿再自责了, 否则我们便是白受这一场了。”


    周仪韶眼圈一红, 连忙用帕子捂住,缓了好一阵之后才点点头。


    两人便往周临锦住的厢房里去,杨氏果真还陪着周临锦。


    沈莲岫一瞧,杨氏的眼睛都是肿的, 也不知这些天哭了多少回。


    她也已经回过味来,若不是杨氏的吩咐,娄嬷嬷恐怕也不会回到濯心斋来照顾自己,还宽慰她周临锦的伤并不重,这些都是杨氏对她的体贴。


    沈莲岫心下也感激,这会儿周临锦还睡着,三人便一同到了外间,她对杨氏说道:“夫人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了,但也不要因此伤了自己的身子,不然郎君心里也会难受的。”


    “我就这两个儿女,希望他们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可是如今……”杨氏摇头,说起来便更是一脸憔悴,“我只盼着日后安稳些,不要再有这些事了。”


    沈莲岫不由与周仪韶对视一眼,周仪韶想必这几日也已经劝了许多,此时低了头不再说话,沈莲岫想了想,道:“郎君想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他年轻,复原得也快,眼下我也已经大好了,夫人便不必再这样陪着郎君了,我会过来照顾郎君,替夫人分担一二。”


    杨氏听着便又落了泪,虽没说什么,但也没有拒绝沈莲岫的提议,算是默认了。


    之后周仪韶陪着杨氏回房去休息,沈莲岫则进了内室里面。


    周临锦依旧没有醒来,她便坐到床沿边,躺了这几日,周临锦的脸还是干干净净的,甚至有些过分白皙。


    若不是为了她,他也不会伤得那么重。


    沈莲岫抬手便摸了摸周临锦如今清瘦的脸,恰好碰到了下巴处,肉眼虽很难看见,但手可以感受到刺刺的,是他冒出来的胡茬。


    反正他也没醒,沈莲岫便来回地用指腹摩挲着,兀自出神。


    忽然,她冷不丁就听见周临锦开口说道:“你在干什么?”


    沈莲岫吓了一跳,立刻收回手,支支吾吾道:“没干什么……你怎么醒了?”


    周临锦撑着手坐起来,沈莲岫连忙给他扶着做好,周临锦又问:“你何时来的?身子可好了?”


    “已经好了,”沈莲岫老老实实回答,“我见夫人这几日太辛苦,便过来照顾你。”


    周临锦皱了皱眉:“自有仆婢来做,你还是去歇几日,母亲也是,我都让她不要来了,她还是经常过来看我,过几日我就搬回去。”


    “夫人也是担心你,你别这样。”沈莲岫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


    周临锦的心一下子软了。


    “待会儿用完午食,你就回去,”周临锦道,“然后今日就别来了。”


    沈莲岫眨了眨眼睛,周临锦看不见她眼中的狡黠,她笑问:“那明日要来吗?”


    周临锦没有作声。


    “那我明日也不来了。”


    “明日,”周临锦轻咳了一声,终于忍不住说道,“明日可以再来。”


    “那后日呢?大后日呢?”


    “你想来就来……”


    沈莲岫道:“郎君,你就让我多陪着你一会儿吧。”


    周临锦再度没有说话。


    于是沈莲岫与周临锦一同用了午时,周临锦没再说让她回去的话。


    午后沈莲岫一时也犯起了困,毕竟是才好些的身子,她安顿好周临锦正要去外间小憩,周临锦却一下子拉住她的手。


    沈莲岫不知道周临锦是如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那么精准地找到她的手的,总之他不仅握住了她的手,还使劲儿往自己身边一拽。


    沈莲岫被拖过去,扑倒在他身上。


    她唯恐碰到他的伤处,吓得连忙就要起身,但周临锦却一把用手臂圈住了她,使她动弹不得。


    “郎君……”沈莲岫面色潮红。


    周临锦笑了笑,往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不叫我二郎?”


    沈莲岫自进门以来,因着身份的原因,所以在称呼上一直很有分寸,对杨氏一直称夫人,对周临锦则是大多数时候称郎君,鲜少鲜少叫他二郎。


    她不敢如妻一般叫他在家中的小名。


    见她忽然就没了声响,周临锦说道:“以后都叫我二郎。”


    沈莲岫咬了一下下唇。


    她的心中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怕一旦叫习惯了二郎,日后将无法面对她一直害怕的变数。


    可身边之人的催促,又使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延,再逃避。


    终于吗,沈莲岫张了张嘴,道:“二郎。”


    这一声有些滞涩,周临锦自然是听出来了,却没有过多计较和追究,想来她只是害羞了。


    他此刻只觉心满意足。


    “就在这里睡,”周临锦往里挪了挪,仍是抱着她不肯撒手,“陪着我。”


    沈莲岫已无法再拒绝。


    她轻叹了叹,拿过周临锦身上的被褥一角盖到自己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睡了。


    这之后的几日,沈莲岫都是一早就来思宁苑,等到用了晚食之后才回去,甚至有越来越晚的势头。


    周临锦倒是说过要搬回濯心斋去,但杨氏不同意,说是他的伤还没好,怕吹了风入了骨,沈莲岫也怕他以后落下病,也跟着杨氏一块儿不同意,周临锦也就没了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留在思宁苑。


    这日,底下的庄子上送了野味过来,杨氏特意让思宁苑的小厨房炖了野鸡汤,给周临锦和沈莲岫补身子,只是炖的时间长,夜里都用完了饭许久了,野鸡汤还没有炖好送过来。


    沈莲岫原本想走,反正喝个汤而已也不是很用得着她,但周临锦却不肯,一定要沈莲岫留下。


    直到戌时都过了,野鸡汤才拿过来。


    沈莲岫拿出来一看,时间那么长,鸡肉倒是都顿烂了,香味也已经特别浓郁。


    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提前走了。


    周临锦已经能下床了,她便盛了两碗野鸡汤,与周临锦一块儿坐在案前吃着。


    沈莲岫吃得很香,但周临锦的嘴巴比较挑,也不重这些口腹之欲,看起来吃得没什么滋味,但沈莲岫也没去管他。


    吃到一半,周临锦放下汤匙,慢悠悠道:“这野鸡汤味道怎么那么奇怪。”


    沈莲岫正吃下一块炖得软烂的鸡肉,闻言便又喝了一口汤,明明是鲜甜得紧:“没有啊,很好吃。”


    “不对劲,”周临锦依旧坚持,“我这碗就是不好吃。”


    沈莲岫就奇怪了,她不舍地放下自己的那碗野鸡汤,端过周临锦那碗看了看又闻了闻,还是没觉得怎么样。


    她有些担心地望向周临锦,周临锦似乎不是会无缘无故说谎的人,他这样说定然就是真的觉得味道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身体还没好转,所以吃东西也没味道。


    不过,沈莲岫还是浅浅舀了一勺周临锦那碗喝了一口。


    “真的没有什么怪味……”她嘟囔了一句,“若真的觉着味道不好,那便不要吃了。”


    周临锦轻蹙了一下眉心:“那怎么行,这是母亲特意吩咐做给我们两个吃的。”


    他想了想又说:“你舀一勺你那碗给我试试。”


    “味道都是一样的,我亲手盛的。”沈莲岫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照做了。


    周临锦喝了她喂过来的汤,抿了一下唇,眉宇间便松弛下来,露出些笑意:“这味道对了。”


    “那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用。”


    周临锦摸过去按住沈莲岫的手:“你喂我才是。”


    沈莲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轻颤了颤。


    她垂下眼帘,分明该是气他调戏自己,可无论如何都气不起来,只剩下一丝丝甜意慢慢泛开。


    她不敢极力去汲取着甜意,只敢一点一点去舔舐。


    沈莲岫拿起周临锦自己的那碗汤水,舀一勺伸到他嘴边,小声道:“这下味道该好了。”


    他这一回果然没再抱怨什么,只要她喂过来一勺,他就乖乖喝下去,有时会抬起眼,虽然看不见什么东西,但还是朝着她这边看过来,失了神采的眼眸像隔了一层厚重的帷幕,令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也分辨不出他的情意,但沈莲岫直觉他就像是一只乖巧等着投喂的小狗,心中顿时软成一汪水。


    等一碗汤用尽,婢子进来服侍两人漱了口,沈莲岫瞧着天色实在是不早了,便道:“二郎,我明日一早再来。”


    周临锦正自己拿着一张热巾帕擦脸,闻言手顿了顿,道:“今夜不能留下吗?”


    第30章 睡了 把她带到自己怀里


    仆婢们最会看情形的, 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见状便都默默退了下去。


    沈莲岫原本已经站起身了,闻言便站在那里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周临锦等人都退下之后,又再次问了一遍:“留下好吗?”


    沈莲岫慢慢坐了下来, 却道:“这里是思宁苑, 恐怕不方便……”


    “只是住一晚, 这里什么东西都不缺。”周临锦的声音此刻也压得很低, 与她私语道, “我想回去,可母亲和你都不让我走。”


    “可是……夫人会不会误会……”


    周临锦没有说话,他循着沈莲岫的声息朝她所在方向走过去, 抬手便捧住了她的脸,对她的身高和站姿极为熟悉。


    这几日两人午歇时是睡在一处的, 他常爱在她额头上吻一吻, 然后才能睡去。


    眼下周临锦亦是如此。


    然而不同的是, 他这回像是只用这最寻常的一吻锁定了方向,接着便干净利落地堵住了她的唇。


    沈莲岫丝毫没有防备, 她唬了一跳, 差点叫出声来,然而唇瓣已经死死被他吻住, 最终化为喉间一丝轻轻的呻吟, 在这烛火摇曳的夜里更添几分旖旎。


    周临锦久久没有停下来。


    不久前的那个雨夜, 他也如此做,这次竟比那次还要长,仿佛一个贪婪的孩子在偷吃着糖,永远都不想停下来。


    沈莲岫有时感觉到自己的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 但周临锦又似乎有预料,这样的时刻他便会放松一些,待她缓过来一些,他便又开始加紧。


    如此循环往复,沈莲岫渐渐连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水一般,若不是周临锦托着她,她下一刻就要委顿在地。


    她一开始还尚存理智,外面还有仆婢在等着,就算要在这里过夜,也要知会她们去濯心斋取些她要用的东西来,这么着不上不下的,又算什么?


    但及至后来,她已经无法再去想这么多。


    情之所至,又岂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


    就像是一脚踏在岸上,一脚浸在河水里,即便是下一瞬她整个人都要落到水里,她也心甘情愿了。


    然而就在情浓之时,外间的门却忽然被打了开来。


    两人虽然是在内室待着,但却是站在屋子中间,此时两间屋子之间的槅门还没关上,若有人从外面进来,一眼就能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沈莲岫听见声音,神思终于回拢,她下意识一把推开抱着她的周临锦,差点腿一软跌到地上。


    但还是没来得及,刚刚进来的杨氏看着他们,也察觉到自己来错了,眨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


    她光知道沈莲岫还没有走,便想过来问问方才送来的野鸡汤好不好喝,若是好明日就再让小厨房这么做,当时见仆婢们都在外面站着,也只以为他们两个人在里面说话,毕竟这几日沈莲岫常来这里,也经常只有两个人在屋子里,方才进去前敲了门,他们也没出声。


    没想到竟被她撞见这个。


    杨氏不是那种严肃刻板的长辈,见此自然是不好意思起来,也不会去责怪他们,只是连连道:“我出去了。”


    沈莲岫脑子乱成一团乱麻,略微上前几步,到了槅门处,道:“夫人进来就是,我这就回去了。”


    杨氏摆摆手,自己退了出去,又让人把门关上。


    沈莲岫回头望了周临锦一眼,忽然有些羞恼,道:“都怪你。”


    周临锦走过来到她身边,虽然被杨氏打断,但他脸上倒没有窘迫或者恼怒,只是笑道:“明日我就回濯心斋,母亲该同意了。”


    “随便你,”沈莲岫小声说了一句,又道,“我回去了。”


    周临锦没再拦着她。


    沈莲岫回到濯心斋之后,心里还是不能平静下来,像是一波一波的潮水往岸上涌着。


    上了床之后,隔着床帐,她看见外面那张软榻若隐若现。


    从前周临锦都是睡在那里的。


    这次他搬回来之后……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那样做,可是她已经无法再拒绝了。


    若命运就是如此,她也只能如此。


    ***


    第二日,杨氏果然没有再阻拦周临锦搬回濯心斋。


    晌午过后,周仪韶带着珠儿一起陪着周临锦回来。


    珠儿和周临锦去玩,周仪韶便对沈莲岫道:“母亲让我和你说,当初她同意二郎娶你,没有同意错,只要你们两个人好,她心里就高兴。”


    同意娶的人自然不是她而是沈芜瑜,但杨氏看见的却一直都是她,沈莲岫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权当做杨氏是在说她,便低下头应了一声。


    周仪韶不知道昨夜杨氏撞见的事,但看也看出来了几分,自从回了周家,她也是极喜欢这个弟媳的,平日里很说得来,便戏谑道:“你们成婚也有好几个月了,该抓紧给我添个小侄儿侄女才是正经。”


    沈莲岫没有说话,周仪韶清楚她是害羞了,倒也不逼着她,逗了一句也就见好就收了。


    沈莲岫和周仪韶携手往里面去,只见珠儿坐在内室的床榻上,周临锦则是坐在与之相对的凳子上,两人正在玩一个小球,抛来抛去的。


    周临锦虽然看不见,但十次里面倒也有六七次是能准确接住的,剩下的那几次没接住,球滚了出去,都是珠儿自己爬下去拿起来的。


    沈莲岫站在一边看了会儿,仔细观察周临锦到底是怎么接住那个小球的,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大概有些人耳力不错,若换做是她,恐怕一个都接不住。


    珠儿到底是小孩子,玩了一会儿再加上爬上爬下的,很快便累了,她抱住那个球,往床上一倒便揉着眼睛睡着了。


    周仪韶便要抱她去其他地方睡,沈莲岫拦住她:“挪动她倒把她吵醒了,小孩子睡不好会哭闹的,就让她在这里睡吧。”


    说着便拉过被褥给珠儿盖上。


    周临锦也同意沈莲岫所说,他过来捏了一下珠儿的小手,便自己出去去书室了,留下周仪韶和沈莲岫在这里。


    等到周临锦出去,周仪韶却忍不住笑起来。


    沈莲岫觉得她笑得莫名其妙,还没开口问周仪韶,便听见周仪韶一边笑得止不住,一边捂着嘴与她说道:“倒是我想茬了,来个孩子睡在你们床上是好事,据说这样很快就能有身孕,有些市井之家在成亲时还特意要找童男童女来滚一滚,珠儿是女孩儿,你不如就先生个女儿罢,我瞧着二郎也更喜欢女儿,就像父亲当年更偏疼我似的。”


    沈莲岫的脸一下子就烫起来,她怕周仪韶看出来,连忙用手掌贴住,但如此欲盖弥彰,便使得周仪韶笑得更厉害。


    周仪韶偏偏还不肯放过她,道:“一句话都不说,莫不是你重男轻女,不喜欢我们珠儿睡在这儿?”


    “不是,我怎么会……”沈莲岫也是急了,慌慌张张又道 ,“上回去宝光寺,珠儿还同我们说,她许愿让我们给她生一个小妹妹,我也……”


    她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周仪韶听后更是笑得撑不住挂到了沈莲岫的肩膀上。


    ……


    珠儿一直睡到日头落山才醒来,周仪韶也不想继续带她留在濯心斋,母女俩立刻就回去了。


    沈莲岫和周临锦还是如同从前那样用了晚食,然后沐浴洗漱。


    沈莲岫的动作要更慢些,等她洗完澡出来之后,远远隔着两道门,便看见内室的烛火似乎更旺了些。


    她素日睡得都还算早,周临锦点不点蜡烛都无所谓,所以她也不喜在室内点许多蜡烛,通常就是一两支烛台就够了,这样更好入睡。


    待进入内室,沈莲岫顺手把槅门处的帘帐放下,只见周临锦还坐在案前,几根修长的手指托着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莲岫轻手轻脚走过去,把烛台从他面前移走,打量着周临锦也看不见,不想周临锦却抬起眼,虽然眼中依然无神,但很明显是在向她看过来。


    “郎君,离得太近我怕你灼伤了眼睛。”沈莲岫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如何找准方向的呢?”


    周临锦笑了,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实则此时看周临锦也是不遑多让,他道:“你身上有檀木香,离得近了自然闻到。”


    沈莲岫环顾了四周一眼,又问:“她们今日怎么在里面点了这么多蜡烛,我去熄了。”


    说着,她便要过去。


    周临锦站起身,将她拉住,道:“是我让点的。”


    “用不了这么多。”沈莲岫很是奇怪,“点这么亮,夜里可怎么睡?”


    她正嘟哝着,周临锦却兀自往床榻边走过去。


    “睡了。”他道。


    沈莲岫脚下一踌躇,差点不由往后退一步,等她回过神来,忽然间便心若擂鼓。


    她亦步亦趋跟上前去,但却离得他不很近,直到在床帐前停下,看着周临锦已经在床沿边坐下,才犹豫地唤了一声:“郎君……”


    周临锦不说话,他脸上噙着一丝笑意,却不显轻浮。


    沈莲岫又往前走了一步,周临锦伸手往前面一撩,便把她带到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