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番外
第121章 团子【三六】
骆平昌第一次见到骆逸予的时候, 他只是个小小的奶团子,头发上甚至还沾着血迹,呼吸很微弱, 看起来就快要死了。
“这是什么啊?”骆平昌好奇地伸手戳戳奶团子的脸颊, 好奇地问道。
“这是你的弟弟。”当时还活着的先皇后黎疏影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指拉开, 说道。
刚出生的小孩子脸颊太过于软嫩,骆平昌觉得自己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气, 依然在他的脸上落下了浅浅的痕迹。
“弟弟好弱哦。”骆平昌惊奇地看着他脸上小小的痕迹, 说道。
或许在那个时候, 黎疏影早就已经算到了他们应该有的纠葛, 所以在看向他的时候的目光, 怎么看都带着些欲言又止。
只是一直都五大三粗的骆平昌并没有看出来。
甚至在很久之后,他都没有看出来。
反倒是骆逸予在长大了之后, 有一段时间, 对上他的时候的目光都有些躲闪。
“六弟, 你这是怎么了?”骆平昌在骆逸予十六的生日宴后, 发现骆逸予一个人坐在御花园的湖边, 从背影上看,就是一个凄凄惨惨的小可怜。
怎么会呢?
明明刚才在宴会上的时候, 骆逸予看起来还是挺高兴的。
骆逸予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猛地蹦起来,动作是曾经骆平昌从来没有在骆逸予身上见过的敏捷。
只是, 骆逸予在看到骆平昌的时候, 受了惊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 他轻声说道:“原来我们不是亲兄弟啊。”
骆平昌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了为什么骆逸予会难过了。
皇孙们在十六岁的时候,便要出宫建府了, 皇帝会在此时给他们举办一个盛大的家宴, 而后会在宴会结束后, 告知他们并非是真正的皇室这件事。
骆平昌当年在得知自己不是父王和母妃的亲生儿子的时候也很不能接受,但是仔细想想,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同一年生的,而且也不是双生子,但是他们都记在了皇后名下,这本就是不合理的。
再加上他是亲眼看着黎疏影抱了一个孩子回来,而且在那之前,她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
骆平昌虽然在很多时候都是五大三粗的,但是这些人类都能知道的常识,他也不得不知道。
在有一段时间,骆平昌一直都在想自己的母亲是谁,甚至阴暗的想到了是不是因为黎疏影善妒,所以太子所有的侧室都是被去母留子了。
但是黎疏影对他很好,就算是亲娘也没有这么好了,所以骆平昌在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很长时间都觉得很愧疚。
后来……
后来他知道了真相,在看着黎疏影一直都是那么淡然的脸的时候,这个当时已经身长八尺的、但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噗通”一声地给当时已经登基了的皇帝跪下了,眼眶通红地向他们检讨了自己当时的阴暗想法,表示他实在是对不起自己早逝的母亲,日后定然要加倍地对她的女儿好,好一辈子。
是的,黎疏影在生下了她唯一的女儿两年后,也就是在如今的皇帝登基的那一年,已经过世了。
他悔恨难当、羞愧不已,觉得自己简直亵渎了自己的母亲。
皇帝见骆平昌这般的作态,很是无奈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说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相信你既然说了,便是一定能做到。”
骆平昌也确实做到了,即使骆鸣岐一直都是一个小傻子的模样,骆平昌也从来都没有看轻过他,更是在骆鸣被国师算出来有真龙命格之后,骆平昌握紧了手中的兵权,随时都准备为骆鸣岐赴汤蹈火。
只是现在,这种事轮到了骆逸予。
骆逸予是皇帝捡回来的最后一个孩子,所以他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和他哥哥们年龄上的蹊跷之处,因此他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一向都很粗线条的骆平昌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些天骆逸予对自己的不自在,他一把坐在骆逸予的身边,揽住他瘦小的肩膀,说道:“害,你放心吧,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不会因为你知道这点东西就会改变的,咱们以后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骆逸予抹了抹眼睛,忽然露出一个下定决心的表情,说道:“是,咱们以后都还和以前一样。”
在皇子出宫建府之后,皇帝会让他们选择一个自己想要去的六部之一任职,这是为了给日后清醒了的骆鸣岐铺路。
虽然骆平昌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一直都认定了骆鸣岐一定会醒过来,但是皇帝既然这么说了,那他怎么说,他们这些皇子们就会怎么做。
谁也不是当年谁都不知道的孩子了,也知道如今自己的这些尊荣都是皇帝给他们的,更知道了皇帝在先帝的手里把他们给救出来,到底做了多么困难的筹谋。
皇帝说了,若是他们日后愿意,会让他们冤死的家人全都沉冤得雪。
这正是他们所追求的东西。
先皇昏庸无道,现在的皇帝虽然不算是能创造一个新的盛事的君王,却也算是个明君,虽然有时候优柔寡断,但是如今的霄国根本就不需要一个雷厉风行的君王。
他们需要休养生息。
正好,如今的皇帝也正是一个守成之君,而且他有底线,有道德,虽说耳根子软,但是在涉及霄国存亡的大事上从来都不含糊,所以霄国在经历了一个昏庸无道的君王的统治后,竟然有些死灰复燃之势。
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希望那位被国师算出来的天选之人能改变这般的现状吧。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只是在六皇子选择自己要学习的部门的时候,让骆平昌惊讶了许久。
如果骆逸予是一个健壮……不对,不能说是一个健壮的人,只要他是一个健康的人,骆平昌就会想办法劝他跟着自己,但是骆平昌打娘胎里就带出来了严重的病症,根本就不是能上战场的料子,就算是在后方看粮草,估计也会受不了战场上的气候。
所以骆平昌只能忍痛放弃了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弟弟一起工作的机会。
他本来以为,骆逸予这般聪明的样子,很有可能会去吏部或者户部,最不济去工部,才能发挥他的才能。
但是最后骆逸予选择的竟然是刑部。
刑部,那是六部中唯一直接和生死沾边的地方。
骆平昌本来以为,骆逸予最多会在审问上下功夫,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做了审讯。
审问、审讯,不过是一字之差,但是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的。
审问,不过是坐在高台上,等着犯人过来,让他们将本来就准备好的罪证说出来罢了。
但是审讯,却是哟啊真正的面对刑具,手上沾染许多的鲜血,承受那些亡命之徒们的诅咒了谩骂。
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从其他的什么地方,骆平昌都不想让骆逸予这么做。
所以他和骆逸予见了一面。
让他震惊的是,只是短短的几天没有见,骆逸予就消瘦的令人心疼。
他那些疑问的话都没有问出口,反倒是在第一时间关心地问道:“阿宇,你是又病了吗?”
骆逸予在看到他的时候,眼中亮了一瞬,而后他眼中的光芒又一次熄灭了,他说道:“是,是又生病了。”
骆平昌坐在骆逸予的身边,轻轻地拍了几下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得记着好好喝药,要不然我就得每天死死地盯着你,让你不得不记得按时吃药了。”
骆逸予忽然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骆平昌,用这种有些执拗的表情说道:“我很忙。”
骆平昌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嗯?”
“我很忙,这些天一直都在审讯犯人,没有时间吃药。”他抓住骆平昌的手,说:“我记不得,我记不住,三哥,我记不住。”
骆平昌一惊,甚至下意识地想要甩开骆逸予的手,但是他不大灵敏的脑子觉得,若是今儿个将他的手给甩开了,说不定日后他们再也没有这么亲近的机会了。
虽说他的其他兄弟们都关系不错,但是这个骆逸予可以算是他手把手的带大的,所以他根本就舍不得以后和骆逸予相处的机会。
他反握住骆逸予的手,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的药日后就送到我府上吧,我找人熬好了给你。”
骆逸予终于松了口气。
骆平昌有种奇怪的预感,他觉得骆逸予这口气可能是因为他而叹,也觉得骆逸予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但是他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
一直都粗枝大叶的骆平昌,干不出来做人人生导师的事情。
骆逸予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似乎连原本的精神气也全都给放出去了,他身子一软,靠在了骆平昌的身上,说道:“还是三哥你好,你都不会嫌弃我。”
骆平昌笑道:“你可是霄国最尊贵的皇子,怎么会有人瞧不起你呢?”
骆逸予没有回答。
恍惚间,骆平昌像是听到了一声像是轻笑的叹息。
在他低头看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骆逸予的时候,他发现骆逸予竟然已经睡着了。
果然是真的很累吧?
毕竟都到了这种稍微放松一点,便要睡过去的地步了。
骆平昌借着送药的事情,每天都去要骆逸予的刑部看了一眼。
只是他也不是一天只需要熬药就完事儿了的药童,作为掌控者部分兵权的皇子,他也没比骆逸予轻松到哪去,所以只有等他有时间的时候,才能赶紧抽出时间,将药给他送过去。
所以,他看到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骆逸予。
第122章 囹圄【三六】
以前的骆逸予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文文弱弱的, 像是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吹倒。
事实也正是如此,有一次骆平昌亲眼看到骆逸予在大风中踉跄了几步,最后还是他走过去给骆逸予当了风, 这才没有让骆逸予再遭受这般的摧残。
骆逸予, 简直就像是娇花一样。
只是又一次, 骆平昌在送药过去的时候已经巳时了,刑部的侍卫告诉他, 如今骆逸予正在审讯犯人, 让他在外面稍微等一会。
骆平昌当然是可以等的。
但是药却是不能等的啊!
即使骆平昌壮得像是一头牛, 很少生病, 但是在因为骆逸予和太医打交道久了, 他也知道若是药剂凉了,药效就没有那么好了。
骆平昌说道:“哪有那么多事, 你告诉本王他在哪里, 本王直接把药剂送过去便是了。”
那个时候, 他还没有懂的那些侍卫为什么会犹豫。
骆平昌可不管这些, 他在知道了骆逸予的位置之后, 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药剂给送了过去。
他早就试过了,从自己的王府将药剂送到刑部大牢的时候, 时间正合适,这个时间的药剂刚刚适口, 一定要让骆逸予直接喝下去。
不仅要让他这个时候喝下去, 更要让他亲眼被自己看着喝下去, 不然若是再闹出来上次的事,便不好了。
骆逸予是忙, 忙到了在工作的时候匆匆出来见骆平昌一面已经是不容易, 在从骆平昌手中将药剂接过来之后, 骆逸予可能会转手便忘记了喝药这件事。
就像上回,一直在治疗骆逸予的太医说骆逸予需要暂时将药剂给停了,换一副药剂来吃。
骆平昌不解,问道:“是他的症状有所减轻,所以才需要换药么?”
太医长吁短叹:“都是因为六殿下吃了凉的东西,如今不仅娘胎里的弱症没有减轻,反倒因为吃了凉的而闹起了肚子,只是治胃病的药与他常吃的有几味药是相克的,所以只能暂且听了,等治好了殿下的胃病,再换回来也不迟。”
骆平昌当即就冷了脸色。
在下一次送药的时候,骆平昌逼问骆逸予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骆逸予一直不回答,气的骆平昌自己手里的药罐子给摔了,怒道:“我辛辛苦苦为你送药,而你却根本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你不是想死吗?好啊,日后无论你是弱症是胃病还是将死了,都与我无关!”
骆逸予当即红了眼眶,看得骆平昌一阵心疼,但是却因为依然生着气,所以没有主动去哄。
骆逸予伸手想要拉他:“三哥……”
“放手!”骆平昌本想甩开他的手,但是因为害怕他站的不稳摔了,所以只能冷声训斥道。
骆逸予看出了他的心软,不肯放手,说道:“三哥,连你也要嫌弃我了吗?”
嫌弃?
这似乎是他第二次从骆逸予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在第一次听的时候,骆平昌并没有在意,因为他怎么都不觉得有人会瞧不起皇子。
更何况还是已经封了王的皇子。
但是骆逸予好像真的一直都觉得有人在看不起他。
为什么?
先皇后曾经见骆平昌是个没有脑子的,害怕他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得罪人,所以经常会给教给骆平昌一些用得到的关于心理的东西。
骆平昌虽然不怎么会用,但是他记得很清楚。
有一句就是,若是一个人坚信自己可能在遭受某件事,不要劝他放弃自己坚信的东西,而是哟啊搞清楚他为什么会相信。
骆逸予在坚信自己一直在被嫌弃吗?
骆平昌愣愣的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呢?
你明明那么好,以这样孱弱的身体办了不知道多少大事,让其他的兄弟们都不敢看轻你。
骆逸予嘴一扁,眼泪就落了下来:“三哥,我知道,我是从死掉的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所有人都说,我合该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怨魂,浑身都流着肮脏的血,做的事也都是损了阴德的事,日后若是死了,一定还是要下地狱的……”
“闭嘴!”骆平昌听不下去了。
骆逸予浑身一哆嗦,委屈地抿抿唇,不敢再说话了。
但是眼泪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
骆平昌手忙脚乱地看着他哭成一个泪人,彻底忘了自己一开始是为什么生气,并且还觉得这一地的碎瓷片很碍眼,他一把把骆逸予抱起来,走到一个看不到碎瓷片的时候才说道:“好了不哭不哭了,没事了,是三哥不对,三哥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的。”
骆平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声问道:“那我可以说话了吗?”
“可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骆平昌说道。
“不是我愿意喝凉了的药的,但是那次我想起来的时候,那药便已经凉透了,只是这毕竟是入口的东西,我却是不好让旁人来热,又不想让三哥白跑一趟……”
原来竟然是因为他,骆逸予才吃了凉的东西。
骆平昌后悔极了,恨不得回到摔陶罐之前狠狠地给自己两巴掌。
骆逸予又哭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骆平昌在他哭完了之后,又给他回去拿了一次药。
自此,骆平昌换了一个陶罐,能让他从王府赶过来的时候刚好可以入口,他看着骆逸予将药喝下去,这才会离开。
当然,骆逸予也还算是听话,每回都苦着脸喝完。
骆平昌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地方了。
刑部的大牢一直都很阴暗,看不见什么光,他这种身份的人在这里,更像是锦衣夜行,不合时宜。
里面隐隐传来有人的疯狂的谩骂和□□声,骆平昌听了几耳朵,发现他骂的竟然是骆逸予。
骆平昌加快了脚步,走到声音来处,正好看到骆逸予站在牢门前,刚刚脱下身上带着肉沫的蓑衣,脸上还沾染着没有来得及擦干的血迹。
在看到骆平昌的第一时间,骆逸予的眼神忽然充满了绝望。
骆平昌最怕他的这个表情,立刻就顾不得对方身上的血污了,单手把装着药的陶罐一夹,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刚才他骂你了?你不要管这些,这都不重要,我们先出去喝药好不好?”
骆逸予心里一松,知道骆平昌是不介意自己这种阴狠的审核方式的。
想来也是,骆平昌不是那种在军部挂了个名字,但是什么事都不干的人,他早已见过了战场,也见过了很多的尸体,怎么想都不会觉得他审讯这些犯人的手段狠毒。
是,一定是这样的,都都他想多了。
骆逸予抓住骆平昌的手,可怜兮兮地说道:“今天不想喝药,不想吃苦的。”
骆平昌一脑门官司,不知道怎么办,最后一拍脑门,抓了跟着自己的小厮,说道:“你去,给六皇子买几个糖块来,要最甜的那一种。”
小厮虽然不知道最甜的糖具体是什么糖,但见自家王爷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撒腿就往外跑。
骆平昌劝骆逸予道:“他现在去买糖了,你先把脸上的血迹擦了,再把药趁热喝了,等他回来之后咱们吃糖,好不好?”
咱们。
这个词骆逸予很喜欢听。
他说道:“好。”
药依然很苦,小厮最后买回来的糖也是最普通的琥珀糖,但是在被骆平昌粗粝的手指捏着小小的糖块把糖喂给他的时候,骆逸予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吃过比这还好吃的糖了。
骆逸予也拿了一块糖,递到骆平昌的嘴边,说道:“很好吃,你尝尝?”
骆平昌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但是他只要一看到骆逸予的表情就不会拒绝了,于是只能让骆逸予将那一块平时他肯定不会尝的、娘们唧唧的东西塞进嘴里。
竟然……还挺好吃的。
骆逸予笑弯了眼睛,说:“三哥去忙吧,我还有事情要做呢。”
骆平昌没有多想,他自己还需要练兵,自然不会在这里留太长的时间,这会儿确实也该离开了。
他没有看到的是,骆逸予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眼神变得冰冷的可怕。
他沉声道:“方才是谁给三殿下指的方向?”
有人从隐秘处出来,趴在骆逸予耳边轻声说道:“是今天的守卫,刑部尚书的人。”
骆逸予冷笑一声,道:“杀了他。”
那人本以为骆逸予最多让那守卫自此不得守门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是让直接给杀了!
这不愧是拿刀的时候手稳得可怕的活修罗,从来都没有将人命放在眼里。
他是骆逸予亲手养出来的亲信,只是虽然得到了骆逸予的信任,却也不得不承认,骆逸予在阳间干的这些事情,最后到了地下,肯定会被一件一件地报复回来的。
毕竟从来没有拿一个人,在刑部任职不到半年,竟然受伤就沾染了几百条人命。
更何况,那些人的死法也确实凄惨,跟从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没什么区别。
骆逸予见这人动作缓慢,呵斥道:“还不快去!”
那人顾不上正在肺腑的话,忙不迭地去了。
骆逸予在他身后一连串地咳嗽。
第123章 糖块【三六】
等胸腔中的瘙痒终于散去了, 骆逸予扶着旁边的假山,一步一步挪到了亭子里,将手中的装着糖的纸包放下, 散开包裹, 一块一块地数这里面剩下的糖果。
当时骆平昌说了, 不过是要几块而已,因此小厮买的也不多, 骆逸予数了好几遍, 最后也不得不承认, 这里面剩下的糖果, 只有十一块。
太少了。
少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才舍得吃。
他知道, 自己做的很多事情都做的太绝,自己的心腹虽然听话, 却也大多是因为害怕他的凶名, 但是……有些时候他必须要这么做。
自从他到了刑部, 这边的案件侦破率便提高了将近七成, 皇帝经常在朝堂上褒奖他, 小肚鸡肠的刑部尚书便觉得是他挡了自己的晋升之路,所以便使了这般计谋。
谁都知道, 三皇子和六皇子的关系最好,并且其他几位皇子似乎也六皇子有一些隔阂, 也就只有骆平昌那个粗枝大叶的人才看不出来其他几个皇子对骆逸予的忌讳, 才会根本不在意骆逸予的出身, 一心一意地对他好。
这一次绝对是有人给那个侍卫指示,让他趁着骆逸予没有注意的时候, 让骆平昌看到骆逸予审问人的时候的样子。
没有任何正常人会在看到骆逸予浑身是血、眼神阴狠的样子之后, 还依然像是以前那样对待他。
那个侍卫背后的人大概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让三皇子和六皇子离心,然后逐个分解他们这些看起来稳固的像是铁通一般的皇子们。
也幸亏骆平昌不是正常人。
只是……他却是不能容忍任何想要让他和骆平昌离心的人存在!
虽说今天的这个消息传出去,估计又要有不少人觉得他骆逸予没有容忍之心,上奏弹劾了。
骆平昌在回去之后,一直觉得自己的六弟不大对劲,特别是在听说那人在他走了之后,忽然就杀了一个刑部大牢的侍卫之后,就更是觉得骆逸予可能心情不好了。
那些想要让骆平昌看到骆逸予的手段之后跟骆逸予离心的人确实很愚蠢,毕竟骆平昌是那种只要觉得一个人是好人,便永远都不会背叛他们,也不会轻易的怀疑他们。
幸亏骆平昌为人赤诚,是轻易不会犯小人的命格,不然就拿着一股子牛劲,说不定早就惹出不少祸端了。
更何况,无论审讯的手段有多阴毒,最后只要能把犯人给审讯出来,那就都是好手段。
他在战场上看到了太多的尸体,也听到了太多的哀嚎,所以在听到那些囚犯骂骆逸予的时候,他最多会心疼一下骆逸予,绝对会按照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想法去想。
只是……骆逸予好像很不高兴。
骆平昌不可抑制地想起来对方在吃到糖果的时候笑弯了的眼睛。
既然他喜欢吃糖……那就再给他买上一些吧?
骆逸予一天内看到了两次的骆平昌,骆平昌还给他带来了一大包的糖,就是今儿早上小厮出去买的那一种,骆平昌还特意问了那个地址,将剩下的糖全都包圆了,喜坏了那个卖糖果的贩子。
只是他去的时候到底是晚了,那些糖果已经被卖了一半,即便是他把剩下的都买下,其实也到底没有多少。
骆平昌将手里装着糖的纸包解开,说道:“这些糖你慢慢吃,记得要少吃,父皇说糖吃多了会牙疼的,等吃完了你再告诉我,我再给你买来。”
骆逸予抱着装着糖的包裹,笑了:“傻子。”
“你怎么能说傻呢?”骆平昌不满地嚷嚷:“我是没有其他兄弟们聪明,更没有你聪明,但是你不能说我这件事办错了,你明明就很喜欢吃这种糖!”
骆逸予忍俊不禁:“你就是个傻子,夏天马山就要到了,你给我买这么多,若是不吃就化了。”
骆平昌这才想到有这么一层,他伸手就要拿骆逸予手里的纸包,说道:“那可不行,你的牙多好看啊,若是吃多了糖掉几颗,日后你定然没有如今这般好看了。”
“好看?”骆逸予听话的把手里的包裹还回去了,但是重点完全不一样:“我好看吗?”
“你竟然觉得你自己不好看?”骆平昌惊讶道:“你要是不好看,我以前怎么会……”
骆逸予挑眉:“怎么会?”
骆平昌看到对方显得有些危险的表情,忍不住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怎么会什么呢?
当然是……把自己的这个小弟弟,看作了小妹妹。
骆平昌当年和骆逸予第一次见面之后,很久都没有再见过他。
久到,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弟弟。
后来再见面的时候,骆逸予已经六岁了。
听说是因为着实先天不足,有早夭之象,所以便一直养在了国师那里,直到国师觉得他的魂魄已经足够稳固了,不会轻易被地府的人给勾了去,这才将人给放了回来。
骆平昌这天正在御花园爬树,等到好不容易爬到了树上,才发现在荷花池边上竟然有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岸边,看起来是想要从荷花池里捞什么东西,但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小了,够了半天都够不到,记得快要哭出来了。
“那个小娘子,你小心点!”骆平昌见对方快要掉进荷花池里了,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句,没想到就是这一句话,竟然将那个小女孩吓了一跳,最后竟然直接给掉了进去。
骆平昌也被吓了一跳,他直接从树上滑了下去,跑到荷花池边上之后,赶紧把人给捞了出来。
他这才看到了对方的脸。
那个小娘子长着一张清秀到了极致的脸,但是却又不显得寡淡,配上身上穿着的大红色裙子,好看极了。
骆平昌在被周围的侍从围起来和那个小姑娘隔开的时候,还像是一个小傻子似的喃喃道:“小娘子,你真好看。”
那小娘子被冻得直哆嗦,但是依然倔强地解释道:“我不是小娘子,我是小皇子。”
小皇子?
骆平昌这会儿早就忘记了自己小时候见到过的那一个沾着血的婴儿,并且不能接受这个好看的小娘子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男孩子的事实,忍不住嚷嚷道:“我四弟五弟都不长你这样,你不是小皇子,你就是小娘子!”
那小小一只的孩子忽然红了眼眶,开始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哭的时候动静并不大,甚至根本就听不到什么声音,但是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眶里落下来,看起来就像是要把命给哭出来一样。
骆平昌没想到这个小孩这么好欺负,竟然被一句话给惹哭了,忽然开始张皇失措起来,他凑在对方身边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地哄道:“哎呀,你别哭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你刚才在荷花池边上干什么啊?我给你捞出来好不好?”
“但是我就是小皇子啊,我和哥哥们都一样的,我也是父皇的孩子,我就是……呜呜呜。”那个自称小皇子的小孩儿说道。
骆平昌从来都没有见过像是这样称得上棘手的小孩儿。
他虽然是五个皇子里的老三,但是却因为没有其他几个兄弟聪明,所以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都欺负他,他也皮实,再怎么被欺负都没事,所以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还从来没有一个小孩儿被自己惹哭了然后怎么哄也哄不好的时候。
毕竟其他的小孩都是假哭,他只要答应帮对方的忙,他们瞬间就能止住哭声。
骆平昌说道:“好好好,你是我的弟弟,那你是哪一个弟弟啊?”
小孩儿似乎是想要压制住哭腔,但是他委屈透了,根本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说道:“我是六皇子,我是、我是骆逸予。”
骆平昌这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出来这个孩子的事儿。
是了,他是还有一个弟弟,但是没怎么见过,所以他给忘了。
骆平昌愧疚极了,他说道:“那你跟我说说,你什么东西掉到了荷花池了?我给你捞出来?”
小孩儿听到骆平昌的话,哭声忽然顿了顿,然后他上起步接下去地说道:“是……是我的皇子玉佩,我的玉佩掉、掉了,被扔掉而来,我的玉佩呜呜呜……”
皇子玉佩?
从荷花池里捞出这么个东西,着实有点不大容易。
骆平昌看着那些侍从都傻傻地站着,没来由涌起一阵火气,他怒道:“你们都是来站桩的吗?你们主子都掉进荷花池里了,不知道擦头发不知道叫太医,要你们有什么用!”
最后,等到太医来了之后,骆平昌交代骆逸予好好吃药,这才去找了他的父皇。
等到他将今天看到的事情都说了之后,皇帝压着怒火问道:“你是说,老六身边没人跟着,让他一个人去荷花池捞玉佩?”
“嗯。”骆平昌点点头。
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一个人跟着,但是骆逸予确实是一个人去捞的玉佩,而且在掉进水里之后,还是他给捞出来的。
第124章 冲突【三六】
骆平昌爬上去的那棵树可离荷花池不近, 他都能赶到,怎么那些侍卫赶不到呢?
这不就是渎职吗?
皇帝接着问道:“你说他的皇子玉佩被扔了?谁扔的?”
骆平昌说道:“确实是被扔了,但是不知道是被谁扔的。”
皇帝压下怒火, 摸摸骆平昌的发顶, 说道:“你今天做的很好, 我很喜欢你的赤子之心,你的六弟年幼体弱, 你要记得多照顾他, 知道了吗?”
骆平昌点点头。
他确实挺喜欢自己的那个弟弟的, 不仅看起来好看, 而且还很好欺负, 他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他,不然万一哭多了, 人给哭化了怎么办?
骆逸予一直都不知道骆平昌因为把他看做了一个好看的小娘子而在一开始对他好, 他只知道她没有其他哥哥们的俊逸潇洒, 反而看起来病恹恹的, 是那种很难看起来被喜欢的样子。
只是幸运的是, 骆平昌喜欢他的这个样子。
甚至到如今,他都一直很喜欢。
他知道,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骆平昌一直认为他是个女人。
所以在骆平昌想要说出类似的话的时候,他总是凶巴巴的, 不让骆平昌说。
幸亏骆平昌也因为不想让他生气, 所以在看到他的眼神的时候, 总是悻悻地闭上嘴巴。
骆平昌不满地说:“你很好看,怎么不好看?我就觉得你很好看。”
骆逸予笑着说道:“五哥觉得我好看, 那就好看。”
骆平昌笑了, 他拆开装着糖的纸包, 看了看里面的糖果,说道:“不行,你那里还留着一些呢,今天就不给你了,这些我拿走,明儿再给你送,知道了吗?不许多吃。”
骆平昌完全没有想到万一骆逸予自己去买了怎么办,毕竟这些只是普通的琥珀糖,哪里都买得到。
甚至他们王府的小厨房都可以自己做出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觉得骆逸予会阳奉阴违。
骆逸予说:“好,都听五哥的。”
骆平昌笑道:“怎么这么听我的话啊?”
骆逸予说:五哥对我好,就听五哥的话。”
骆平昌无奈,但是更多的是高兴,毕竟这么看来,对骆逸予最重要的人,是骆平昌,不是么?
这是好事儿。
只是他依然哄骆逸予:“其他哥哥们也对你好,对不对?”
骆逸予说:“五哥说对就对。”
骆平昌彻底无奈了。
他不大懂,为什么其他兄弟对骆逸予也不算差,但是骆逸予却没有像是对他一样,简直想要要黏在他身上一样。
现在已经好多了,小时候更严重。
虽然他蛮愿意被黏在也就是了。
骆逸予送骆平昌走之后,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忽然笑了笑。
骆平昌是粗枝大叶的,一直都觉得兄弟们关系好极了,但是骆逸予不一样。
他骆逸予小心眼,脾气坏,还记仇,他可记得当年发生的所有事。
比骆逸予大最多的大皇子,也不过是比他大了十岁而已,毕竟皇帝的年龄本来也就不大,若是搞出来一两个十一二岁生出来的孩子,怎么说都着实有些离谱了。
所以,骆逸予刚从国师塔里出来的时候,所有的皇子都还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皇帝亲生的。
即使是再聪明的孩子,在自己父母的问题上都会容易看不清楚,毕竟谁会主动怀疑自己的父母不是亲生的呢?
因此,骆逸予在刚从国师塔里出来的那段时间,度过了很尴尬的一段时间。
他在记事之后和骆平昌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便是五哥在插科打诨地要来他的皇子玉佩来看,一边看一边说着是他偷来的,说完还将玉佩扔进了荷花池里。
他在那里捞了很久很久。
因为前几任皇帝都是如出一辙的奢靡无度,自然也就养成了宫人的势利眼,这些宫人大多都会趁着皇子们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对着这么一个孩子说一些侮辱人格的话,更有甚者,还会克扣皇子的份例。
骆逸予在养成三观的那段时间一直都在国师塔,而国师塔是放在任何一个王朝都是格格不入的地方,那里面没有这些勾心斗角,大家都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就好了,虽然有可能会过于冷漠,但是不像是这塔外面的人一样,势利又喜欢欺凌弱小。
这些宫人们可都非常会看人脸色,他们一开始见骆逸予是在国师塔里的养大的,都会忍不住高看他一眼,但是后来见皇帝对他的态度和其他的皇子没有差别,如今后宫空虚,也没有皇后,因此根本无人权衡这些事,所以他们对骆逸予的态度,就逐渐肆意起来。
就像是这天,骆逸予的皇子玉佩被扔进了荷花池里,最后只有骆逸予一个人在太阳下面捞,那些宫人都站在阴凉的地方,冷眼旁观的同时,时不时会说几句:“殿下不要再捞了。”
这种不痛不痒的话。
当时骆逸予被骆平昌叫了一声,回头的时候忽然感受到脑袋一片眩晕,直接就栽到了池子里,在掉进去之后,骆逸予看到了那些宫人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冷漠。
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谁知道没过多久,他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给抱了起来,他在被对方擦干脸上的水渍之后,正好看到对方关切的眼神。
那是一个看起来还未长成的少年,他年纪不大,个子却很高,蜜色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康,他嘴角带着些天生的笑意,虽然现在苦着脸一脸愧疚,但是依然看起来……很好看。
那些宫人在骆平昌出现的时候,才迅速聚拢过来,关切地看着骆平昌,各种嘘寒问暖,但是没有一个人记得给瑟瑟发抖的骆逸予拿来一张棉被,或者去叫一声太医。
都是些好看的面子功夫。
骆逸予知道,他们这是在为日后此时被闹大做准备,虽然这件事被压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但是若是被翻出来,那些宫人们就会说,奴才当时劝过了,但是六殿下不听,所以奴才只能陪着他在太阳底下晒着,晒了好几个时辰呢。
这不是当时六岁的骆逸予能揣测出来的。
这是他亲眼所见。
在骆平昌把状告到皇帝那里去之后,皇帝怒气冲冲地亲自处理了这件事,那些奴才当时声泪俱下,表演的非常卖力,让当时的骆逸予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当时自己在水中那些险些死掉的窒息感,都是错觉。
当时如果不是看不上面子功夫的骆平昌当时呵斥了一句让他们赶紧去叫太医,说不定骆逸予在到了自己的宫殿的时候,连一口热的姜汤都喝不上。
皇帝看着满屋子大哭的宫人,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骆逸予早就听国师说过,皇帝是一个耳根子软的,经常会在看到某一方可怜儿心软。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只知道自己的心口在一抽一抽地疼。
“父皇,我有话要说。”
忽然,一个正气十足的少年的声音忽然响起。
皇帝神情一松,说道:“老三?你有什么话,跟我说说?”
骆平昌站出来的时候很是勇敢,但是在真的面对皇帝时,他却忍不住犹豫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父皇,要是儿臣说了实话,父皇能不能不责罚我?”
皇帝没说话,只是看看着他。
没一会儿,骆平昌就沉不住气了。
“啊啊啊啊好吧,就算是要被父皇责罚儿臣也认了,但是六弟真的好可怜,儿臣希望父皇能对六弟好一点!”三皇子走到骆逸予前面,挡住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那些宫人。
皇帝这才开口,问道:“好,你说,老六是什么可怜法?”
“儿臣今天去御花园爬树……当然,没有摔到自己,也没有出事,然后儿臣就看到六弟一个人在荷花池旁边,捞了好久的玉佩,但是他附近连一个宫人都没有!”骆平昌想了想,接着说道:“有一件事,儿臣很不能理解。”
皇帝问道:“哦?什么事?”
“儿臣爬的树距离荷花池很远,在儿臣从树上跳下来,直到跑到荷花池那里,也没有看到有宫人跑过来救人。”骆平昌露出一个很疑惑的神情:“所以儿臣不能理解,那些宫人到底是离六弟多远,这才在儿臣都跑过去了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到?”
皇帝沉默不语,只是在看向那些宫人的时候,眼神逐渐冰冷起来。
那些宫人依然在满口都是:
“三皇子年纪还小,说不得是被什么人蒙骗了!”
“请陛下明鉴,奴才从来未曾渎职啊!”
“奴才当时确实劝过了六殿下了,只是六殿下不听劝,这才不慎落水的!”
皇帝怒斥道:“住口!”
那些宫人到底是要靠皇帝吃饭的,他们可以在十二岁的三皇子说话之后反驳,但是却不敢蔑视皇帝的话,只得抽抽噎噎地住口了。
但是其实他们心里并没有很在意皇帝的怒火,毕竟以前也有其他的宫人渎职的事情出现,最后闹将起来,不过也就是被不痛不痒地斥责几句,然后罚几个月俸禄了事。
至于罚下的俸禄……自然是有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帝如今阴沉的脸色,以及绝对不会将这件事轻易地了了的态度!
皇帝沉声道:“六皇子殿中今日侍奉者,谋害皇嗣,全部斩首示众!”
那些宫人惊呆了。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多说什么,便被忽然涌进来的侍卫卸了下巴,拉出了宫殿。
皇帝接着说道:“日后,六皇子这里的宫人需全部引以为戒,若是再有此时发生,朕不介意多杀几个谋害皇嗣之人!”
第125章 遇刺【三六】
骆逸予忽然觉得, 这个从未见过的所谓的父皇,忽然变得亲和了起来。
皇帝走到骆平昌和骆逸予面前,伸手拍拍骆平昌的头顶, 说道:“你今天做的很好, 但是功过不能相抵, 所以你要答应父皇,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弟弟, 知道了吗?”
骆平昌呆呆的, 似乎没想到自己这一次根本就没有受到惩罚, 然后他笑眯了眼睛, 说道:“是!父皇!”
皇帝把骆平昌拨开, 露出后面小小一只的骆逸予,对他说:“若是日后你再受到欺负, 定然要告诉父皇, 或是告知于你三哥, 让我们帮你出气, 知道了吗?”
骆逸予抓住被拨在旁边的骆平昌的袖子, 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皇帝又摸摸他的头顶,没有多说什么, 便离开了。
骆平昌在皇帝走了之后,激动地抱住骆逸予, 兴奋地说道:“太好了, 父皇没有罚我!父皇没有罚我!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骆逸予忍不住说道:“但是父皇罚你对我好。”
骆平昌说:“那算什么罚啊?我不是本来就应该对你好吗?”
在他没长成独当一面的年龄之前, 他一直都眷恋着骆平昌的温度。
他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看起来傻乎乎的骆平昌会在当时说那么一番话, 他甚至在有一段时间里, 一直都在怀疑或许骆平昌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 毕竟他当时做出来的事,和平时简直大相径庭。
但是骆平昌只有那一次看起来很聪明。
这不是在说骆平昌不聪明,只是他和其他几个兄弟比起来,确实算不上是什么聪明人,只是他比其他人都要赤诚,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粗枝大叶的,但是却又温柔的可怕。
后来他长大了,长得和其他几个兄弟一样,用后来忽然清醒了的骆鸣岐的话来说,那就是肚子里九曲十八弯,恨不得让所有的话都有一百层深意,也将别人的话给解读出一百层深意。
到了这时候,他也终于懂了,其实不是当时的骆平昌忽然变得懂这些弯弯绕绕了,只是皇帝指引他懂了。
这个在政绩上一直都没有做出什么太大成果的皇帝,一直都是那一副优柔寡断的懦弱样子,但是就是这样的他,让他们六个性格不同的兄弟都在私底下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他们都清楚,他们只要活着,那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帮助如今还是一个傻子的骆鸣岐,稳固住皇位。
骆逸予其实很好奇,骆鸣岐真的会醒么?
毕竟对方总是一副愚蠢到了极致的样子,甚至连吃饭都不会。
即使日后醒过来的,学会了吃饭、识字、以及其他所有是个人都需要学会的东西,那需要多长时间呢?
骆逸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直到骆逸予二十岁。
骆鸣岐醒了。
如果骆逸予是一个现代人,并且对抽卡游戏有一定的了解的话,想来他会发出这样一声感叹。
“神卡来了。”
骆鸣岐用自己的实力告诉所有人,一个人什么时候开始都是不晚的。
只要他足够天才。
骆鸣岐是天才中的天才。
骆逸予和清醒的骆鸣岐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是骆鸣岐给他的感觉一直都很舒服。
骆逸予的家族当年被皇帝斩首,他从自己已经死去的母亲肚子里爬出来,才得以得到了这条命。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秘密。
但这个秘密对于其他的皇子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刚清醒的骆鸣岐却是不知道的。
但是有人忙不迭地告诉她。
骆鸣岐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从来在骆逸予面前都是装作不知道的,也从来都没有劝他不要多造杀孽,更没有说什么命格之类的事情。
第一次和清醒的骆鸣岐见面的时候,骆鸣岐穿着不太华丽的公主衣裙,身后跟着一个黑漆漆的贴身侍卫,看见谁都是在笑的,但是也没有刻意迎合谁,也没有特意去反驳谁,总是进退有度,把他们几个兄弟都给哄的服服帖帖的。
让骆逸予最羡慕的就是她的精神气,她一点也没有对于未来的恐惧,也没有对未来过于期待。
她像是游刃有余。
后来,骆逸予知道,骆鸣岐不是看起来游刃有余,而是她确实游刃有余。
并且她还有一个绝对强横的心脏。
骆鸣岐刚清醒过来,就办了一个在当时称得上是大事的事情。
她遇见了一个强抢民女的人,然后她不仅将那个人给救下了,还将那群强抢民女的贵族给绑成一串,押到了刑部大牢。
那里面甚至还有一个皇族。
当时骆逸予在刑部,也听说了这件事,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主动过去讨嫌,所以便决定要静观其变。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因为骆鸣岐本人艺高人胆大,这件事都办的让人拍手称快。
骆逸予称不上有多爱这个国家,但是毕竟是这个国家给了他一条活路,他自然是看不惯那些为了利益,将人性都全部抛弃了的人。
都说他骆逸予是地狱来的修罗,日后定然是要再次会地狱受苦的。
但是他总是要比那些创造出了人间地狱的人要高尚的多了。
骆鸣岐将那些人给关起来之后便离开了,骆逸予不清楚她是不是有后手,也不知道要不要去提审那些人。
毕竟这个案子估计根本就不需要审,骆鸣岐本人带回来的人,由定远侯世子亲手绑的,单是这两个人的身份,就已经足够断案了。
虽说法条上是有一条“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谁又真的会将天子看做的是庶民的?
谁又敢治天子的罪呢?
只是骆鸣岐将这些人全都关起来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
骆逸予当时是有些失望的,毕竟他想让骆鸣岐是那个能扛得起大梁的人,希望骆鸣岐是个明君,希望这个国家繁荣昌盛。
这样,在他死后,骆平昌在战场上,就不必再以命相搏。
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甚至是有些自私的。
但是他实在是在骆平昌的身上看到了太多的伤痕。
即使骆平昌本人并不在意这些,甚至还会在他小心翼翼触摸伤疤的时候,笑着劝他说没事。
但是骆逸予就是害怕。
很多时候,骆逸予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活下来,而皇帝当年大概就是看透了他的这种本质,所以便通过幼时的那点事,将他和骆平昌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皇帝是很成功的。
但是把骆平昌当做是“活下去的理由”的他,忽然开始极其厌恶自己一定会早亡的命格。
他好想活下去啊。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想要让骆平昌好好得活下去。
带着他的那一份赤诚,好好的活下去。
活到寿终正寝那么多。
骆鸣岐最后还是将那件事被办砸了。
他关在刑部大牢里的那些人竟然全都死了,不仅死了,还死的悄无声息。
让一直都在刑部的骆逸予都没有察觉。
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情,在刑部尚书忽然死亡之后,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骆逸予本来以为,骆鸣岐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变得萎靡不振,至少是要消沉一段时间的。
但是完全没有。
骆鸣岐甚至带着国师去大闹了一番朝堂,在面对朝臣们的攻歼时,她没有丝毫的色变,甚至还能条理清晰地将那些人的言论一条一条地反驳回去。
最让骆逸予觉得惊讶的,是骆鸣岐竟然能将左右的法条都被背出来。
不仅能背出来,而且还能举例。
骆逸予觉得,就连刑部尚书都不能做的这么好。
虽然现在所谓的尚书职位,不过是看谁的宗族更有势力,便可以将自己的子孙安排上这个职位。
简直像是笑话一般。
因此,刑部尚书不懂法条,似乎也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吧。
下了朝,骆平昌很是激动地凑到了骆逸予跟前,对骆逸予说道:“老六,我觉得这个皇太女可行,说不定过几年咱们就可以养老了。”
骆平昌是武将,一个武将养老,不是不受君王信任被闲置,便是天下太平无战事。
骆逸予看骆平昌这般激动的样子,知道对方期待的是第二种结果。
骆逸予也很期待。
那个时候,骆逸予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骆鸣岐这个跟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妹妹了。
骆鸣岐曾经说过,他和骆平昌一定有一个人有死劫。
骆逸予不知道骆鸣岐这么说是为了为了什么,但是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骆逸予其实是高兴的。
也就是说,他们中间必然是要死掉一个的。
若是他死了,那骆平昌大概就一定不会死了吧。
骆逸予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太轻了。
只是这样也好,至少这就可以说明,他在死之后,骆平昌至少是会安安稳稳地活着。
直到他遇刺。
没想到那些人竟然真的敢在京城刺杀他们,也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让那些人给刺杀成功了。
骆逸予的心口中了一箭,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他福大命大,还是命硬地惹人厌恶,总之他没有立刻就死。
第126章 清醒【三六】
在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他觉得浑身都是疼的,也许是这么多年造的杀孽终于到了该报应的时候了,也许是他娘胎里带着的弱症忽然就又复发了, 骆逸予在很长一段时间, 除了感觉到痛之外, 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也许是手里有了太多的人命,他早就在阎王那里记了名号, 所以“我会死”这个念头, 像是有人强行地安在那脑子里一样, 一直一直都有人在这么说。
骆逸予也这么坚信着。
他的命本来就是从阎王手里偷出来的, 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活太长时间, 只是有的时候他确实是会不甘心的,毕竟谁都能好好活着。
除了他骆逸予。
“三哥在战场上受伤了, 所以我没有告诉他你遇刺的事儿, 但是我也不知道能瞒住多久。”骆鸣岐说道。
……受伤了?
……谁?
“若是你再这么下去, 我就不得不告诉三哥你受伤了的事儿了, 毕竟你们每个月都要传信, 这些天他的信也给你寄过来了,我没有看, 自然也没有回。”
骆逸予的脑子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像是被埋在一个水桶里一般, 有些窒息, 什么都听不清楚。
但是他已经清醒了的大脑, 将加工过后的骆鸣岐地消息传递给了她。
也就是说,若是自己不及时回信, 那么骆平昌及时再傻, 也会发现事情不大对劲, 会在战场上着急的!
战场可不是其他的地方,刀剑无眼,可容不得有片刻的失神!
若是失神,就会死!
骆平昌会死!
骆逸予猛地睁开了眼睛。
等到眼睛聚焦之后,他正对上了骆鸣岐含笑的双眼,耳边响起骆鸣岐的带笑声音:“我就知道这么说你能听到,六哥,欢迎你回来。”
回来,回到哪里?
骆逸予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似乎根本更加清醒了,毕竟他连骆鸣岐的话都听不懂了。
骆逸予接过骆鸣岐手中的水杯,喝了一点点水,沙哑着嗓子说道:“给我信。”
骆鸣岐似乎是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信也放在手边,递过信,她说道:“六哥,你如今刚醒,看看就差不多了,等身体好点再说回信的事情。”
“不,不行。”骆逸予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说道:“他虽然呆,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却是很敏锐的,所以我得赶紧给他回了……不然我醒来,就没有意义了。”
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让他好好活下去。
一直一直的,活下去。
骆鸣岐露出一个将哭不哭的表情。
骆逸予笑着问道:“怎么?听说你是个最会开解人的,怎么到我这里,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骆鸣岐说道:“我说什么都没用,六哥,你太固执了。”
骆逸予说:“还得让你迁就我的固执。”
“没事,我都已经习惯了。”骆鸣岐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六哥,无论如何,你得好好活下去,不然三哥会疯的。”
骆逸予不在意,他说道:“我总归是要走这一遭的,毕竟像是我这般的人,若是能寿终正寝,恐怕天道都会觉得自己眼睛是瞎的。”
“六哥!”骆鸣岐情绪激动了一瞬,但是似乎考虑到骆逸予是个差点死了的伤号,她不得不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说道:“六哥,你先好好休息,我让宫女给你热了粥,你看完信先将粥给喝了。”
骆逸予虽然知道这一箭约莫是将自己的命数全都给射没了,但是骆逸予暂时没有让自己现在就死的意思,骆鸣岐满心的回护之意,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还能活多长时间。
骆逸予在骆鸣岐出去的那段时间,骆逸予将骆平昌的信看了一遍。
骆平昌在他的信里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的,骆逸予很清楚,但是他愿意看这些,也希望这些是真的。
信上说,大庆野心极大,只是在和荣国对抗时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如今其实已经伤了气势。
信上说,大庆的军队都很孱弱,他都不知道荣国是怎么输的。
信上说,大庆抓到了摄政王,不知道要怎么虐待,那样一个和自己妹妹一样的女中豪杰,若是就那么死了,实在是可惜。
骆逸予将这封信当做相反的意思来看。
大庆虽然已经和荣国对抗过一次,但是竟然丝毫不减颓势,竟然还很有气势,大庆的将士都出奇的强壮,所以我霄国的军队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大庆抓到了摄政王……
这一点,倒是让骆逸予好奇起来了。
虽说他一直都知道荣国的国君懦弱无用,是长公主一力将这个国家给撑起来了,但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长公主,毕竟那个长公主从不曾出使过霄国,他体质很弱,也从来没有出过霄国。
让骆逸予惊讶的是,骆平昌竟然会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
可能是……那个女子实在是太像他们的妹妹了吧?
若是没有他们的话,估计骆鸣岐也是会自己一个人用肩膀强行扛起来这个国家。
骆逸予将自己读出来的这些信息交给了骆鸣岐,接过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若是侍疾的人是骆平昌,估计那个人估计又会一边笑一边说道:“你看你,每天吃的比猫都要少,我看你就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身体才这么差的。”
然后,骆平昌就会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给骆逸予弄来好多补身体的东西让他吃,骆逸予自然是听骆平昌的话的,但是骆平昌一般都是没坚持几天,就因为发觉骆逸予的表情过于痛苦,所以不得放弃这个想法。
但是,骆平昌现在在前线,受了伤,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咳咳咳咳咳咳咳!!”骆逸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端不住粥碗,让粥碗打碎在地上,里面根本就没有和多少的粥撒了一地。
骆鸣岐连忙给了他一块手帕,让他捂住自己的嘴,然后等到他的咳嗽稍微止住了,便递给他一杯水,说道:“六哥,你喝点水休息一下,粥还有剩下的,我换一个结实的碗来,再给你盛一碗。”
骆逸予按住了她的动作,抬起头,说道:“不必了,你拿来笔墨,我要写信。”
骆鸣岐似乎是有话想要说,但是在紧紧地盯着骆逸予的眼睛很长时间后,她又一次忍不住红了眼眶,有些狼狈地转身出去了。
骆逸予知道,她是去拿笔墨了。
骆逸予将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帕拿开,看到几滴明显血渍,眼色暗沉一瞬。
他犹豫片刻,从床上往下探身子,伸手去拿地上碎掉的瓷片。
“六哥!你在干什么!”骆鸣岐拿了笔墨纸砚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骆逸予这一副快要从床上掉下去的样子,她疾步走到骆逸予身边,放下手中的笔墨纸砚,将他往床上一推,看着骆逸予,最后也没有发出火来。
骆逸予右手悄悄地伸出来,正好让骆鸣岐看到自己手上刚才用碎瓷片划出来的小伤口。
他手上的血迹都粘在了帕子上,如今那帕子被染了许多血污,看起来脏兮兮的。
骆逸予本来就是有意为之,骆鸣岐自然一眼也就看到了,她瞪了骆逸予一眼,跑出屋外斥责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竟然让六殿下一个人待在屋里!还不快去叫太医!”
骆鸣岐当了好些年的皇太女,在旁人眼里一直被都是披着一个和善的外皮,曾经在为数不多地几次到骆逸予这里来的时候,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虽说在官场里养出来的一身气势让他宫里的那些些人根本就不敢造次,但是在这次之后,估计她贴在身上的这一层假面在他六皇子府就不好使了。
不过这没有什么,很明显,骆鸣岐是不大好斥责骆逸予的,骆逸予知道,若是自己如今显得稍微有那么一点的健康,骆鸣岐估计都会忍不住过去打他一顿。
骆逸予也觉得自己挺欠揍的,毕竟都丢了半条命了,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步,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期捡地上的碎瓷片,竟然还把自己的手给划伤了。
不过既然来了这么一出,估计骆鸣岐也不会再深究那根手帕上的血迹了吧?
不过是从手指中流出来的,不是他咳出来的。
骆逸予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将死。
不仅如此,他还得快速地好起来。
有些事一定会需要某些人去做,而他骆逸予本来就是一个污秽之人,自然是应该去做这些事情的。
毕竟不好让旁人沾染了手。
骆逸予也确实很快即好起来了。
他生病了这么多次,已经非常有经验了,更何况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满世界地求医以及收集补品,所以那些吃完了好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会天人五衰的药他这里有很多很多。
以前是觉得没有必要吃。
现在是觉得……若是再不吃,说不定接下来就没有机会了。
他好起来的速度让太医都觉得惊讶,太医是他从小就开始照顾他的太医,当时的太医已经是满脸胡子,如今那些胡子里都染了写白色,看起来年纪很大了。
太医到底是这么多年的资历,自然是知道骆逸予早就没有什么活头了,见他现在脸色红润,自然知道骆逸予是用了什么药力强悍的东西。
骆逸予见太医看出来了,说道:“我想再清醒地多活一段时间,太医应当是能理解我的吧?”
太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了与当时骆鸣岐过来侍疾时一般无二的表情。
骆逸予说道:“黄泉碧落我已经吃下了,这一年多……我想好好地再活一次。”
第127章 五感【三六】
即使曾经他也是清醒地活着的, 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总是觉得自己不算是一个活着的人。
太医唉声叹气地说道:“殿下,我愿意为你犯这一次欺君之罪, 只是我不说, 太女殿下也不是一个愚钝之人。”
“我知道, 若是能瞒着,便一直都瞒着吧, 辛苦你了。”骆逸予将年迈的老太医从地上扶起来, 看着太医老泪纵横, 心中忽然也有些酸楚。
曾经骆逸予的身体差极了, 隔三差五就得让这位太医过来跑一趟, 从国师塔里到后来出了国师塔被宫人侮辱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是他。
这位太医是个心善的, 一直都对他好极了。
现在看这个本分的太医为了他犯此等罪过, 他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他知道, 不好受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最开始先失去的, 是骆逸予的味觉, 他一直都不是什么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再加上平日里吃的都是些味道不好药膳, 所以这对于骆逸予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接下来, 是嗅觉, 他本来就不喜熏香, 自然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在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的时候, 经常因为闻不到味道而满身都是血腥味, 这使得他更像是所谓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了。骆逸予也不在意这些, 毕竟他的名声早就已经坏透了,即使再坏上一些,又能怎么样呢?
等到了触觉的时候,骆逸予在审讯时发觉自己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下手的力道,在将有用的信息审出来之前,竟然就将犯人给杀死了,这时候他才开始惊慌。
他对骆鸣岐说自己身体不适,而后便准备着手将自己的刑讯手段、对人体的研究以及被害人身死时间的研究全都写出来了。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阶段,因为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下笔的力道,这些东西又不是旁人可以听的,骆逸予只得小心翼翼地写,若是因为下笔重了,一整张纸都会被墨迹污染,他只能重新开始写。
后来,他眼睛也快要瞎了。
不过幸运的是,他在自己眼睛完全看不见之前,将那些可能上不得台面但是有用的东西全都写下来了。
他孤身一人惯了,身边经常没有跟着人,在自己瞎了之后更是有些风吹草动便惊慌不已。
他不想死。
他想再要见骆平昌一面。
他有时候不得已需要出门,但眼睛却有看不到,所以他将自己所经常要去的地方距离自己下脚的地方的步数记下来。
只是有的时候,地上会有石子。
在他有一次被绊倒之后,他趴在地上,有些不想起来了。
但是最后,他依然神色淡然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可能沾着灰尘的地方。
到底是到达了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这一日,又到了皇子们集会的时候了,骆逸予像是以前一样,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旁观骆鸣岐将接下来的计划说出来。
当时的骆逸予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声音也听不清,只能勉强地分辨方位。
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很冷静,骆逸予听不到她都说了什么,只能依稀辨认出来对放口中说了什么“战场”、“粮草”。
骆逸予已经不大清晰的脑子忽然灵光了一瞬间,他忽然站起来,带倒了自己身后的椅子。
他知道,如今估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最多的应该是疑惑,毕竟骆逸予在集会的时候一直都是最安静的,从来都不会弄这么大的动静。
骆逸予走出没几步,便绊倒在了地上,他抬手抚开想要扶起自己的手,连滚带爬地跑到那个声音处,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六殿下?!”
“你莫要说话。”骆逸予什么都听不清了,他将那个册子塞到那个人手里,说道:“去、去战场上,交给他,交给他……这是我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骆逸予有些置身之外地想到,希望方才那口血莫要溅到那册子上,不然骆平昌那个愣头青定然会气的炸起来。
不过即便是炸起来,他也看不到了。
他倒是觉得生气的骆平昌也蛮可爱的。
骆逸予再也站不住了,他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揪着那人衣摆的手指上,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你答应过我的,欠我一个人情,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一定一定。”
“六哥!”
“六殿下,你怎么了?!”
“太医,快,叫太医过来!”
“六殿下,醒醒!”
“坚持住啊!六殿下!”
骆逸予在这个世界最后听到的声音,便是骆逸予和骆鸣岐这般急切的互换。
只是这一次,无论对方说了什么,骆逸予都不能给出丝毫回应了。
他最后依然在想,没想到最后都没有见到骆平昌一面。
估计日后也见不到了吧。
黄泉碧落下云间——
天人五衰,
无、命、见-
【五哥:
我看到了你的信,希望你现在在看到我的信的时候,依然是如同信中说的一般安然无恙。
不得不说,阿岐所研究出来的这白话文实在是好物,尽管是在与你写信的时候,你也看得懂——】
“这小子,即便是文言我也是看得懂的,只是要费劲些罢了,又小瞧我。”骆平昌不满的翻了个身,却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疼的呲牙咧嘴地倒吸气,然后接着看骆逸予给自己写的信。
即使是被小瞧了又怎么样?反正他在文学上一直都在被小瞧,这么瞧啊瞧的也就习惯了。
【——粮草之事你莫要担心,阿岐已经想了法子,如今粮草已经到了,你只要等着她派人送去便是。
这个人选是凤来仪,她是最合适的,也是能将这件事办得最好的,只是阿岐到底是不舍,不过你不必因此担心,阿岐是个聪明的人,她很快就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
这倒是件好事儿。
骆平昌咂嘴。
毕竟如今的粮草确实已经不大够了,若是粮草能尽快到,说不定他把伤给养好了,还能把大庆给打回去。
毕竟粮草是可以打仗的基础嘛。
也多亏了如今的掌权者是骆鸣岐,若是还是他们父皇,别说是粮草了,他们这回发不发兵,都是个大问题。
不过即使是像是以前那样窝窝囊囊地和亲,又能让谁去和呢?
若是那些人想要选皇族女子,那些郡主们确实只能被安排去,只是骆鸣岐定然会从中间阻碍。
自然是没有人敢让骆鸣岐去和亲的。
第128章 消息【三六】
首先骆鸣岐是他们的皇太女, 是国家的继承人,若是将骆鸣岐给送出去了,那他们霄国日后到底姓什么, 那真的就不大好说。
再说了, 若是有人敢在朝堂上这么提, 骆平昌毫不怀疑骆鸣岐能让那个没有长脑子的人血溅当场。
毕竟现在的人才储备虽然不多,但是补一个两个的缺还是可以的。
再不济, 他那些脑子好使的兄弟们可以暂时顶上去嘛。
骆平昌发觉自己的心里活动好像太多了, 抖抖手中的纸张, 接着往下看。
【三哥, 我最近在编写这么些年我的一些心得, 等写好了,定然第一个给你看, 就是不知道战事什么时侯结束, 三哥, 我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确实很久了, 都已经……两年了吧?
不, 不止,说不定得两年多一点。
骆平昌也希望战争早一点结束, 毕竟正常人谁都不喜欢过这种每天自己眼前都有人死的日子。
等骆平昌又将这不到三百字的信看一遍,挠头想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写什么。
骆逸予每次写信都写的风轻云淡的, 但是这风轻云淡的信里除了他自己想要透露的东西之外,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骆平昌很想知道骆逸予的近况, 特别是身体怎么样了,骆平昌每次问, 骆逸予都说自己身体还不错, 只是哪一段是挨近忽然有些感染风寒。
这些话是很真实的, 毕竟骆逸予一直都是那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是要是真说出什么事儿,那是确实没有过的。
就连卧病在床的时间都不会很长。
骆平昌在看到那些信息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很高兴的,毕竟这代表着并无异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骆平昌一直都觉得自己最近很心慌。
所幸他心慌就心慌了,他即便是心慌了,也不会像是骆鸣岐一般,对国运等有丝毫的影响。
他的心慌在粮草运送到的时候戛然而止。
骆平昌这才后知后觉地劝慰自己道:我果真是个忧国忧民的好王爷,果然是因为在担心粮草所以才心神不宁的。
后来,那个来运送粮草的人亲自过来见他。
骆平昌虽然是掌管了大量的兵权,本人也是作为急先锋的,但是这个来送粮草的人,不是最应该先见一见她的亲老子吗?
对了,他已经听说了,自己的这个妹夫忽然变成了妹媳,似乎是和如今的太上皇的一些想法有关,当时骆逸予只是含糊的给他说了说,让他知道了一个大概,但是详细的他却是不知道的。
其实他可好奇了,但是又不敢跟定远侯问,只能一直这么憋着。
但是见就见吧,他都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共事那么长时间了,总不会在在有一个妹媳做同事的时候,就尴尬地做不成事了吧?
骆平昌在见凤来仪之前,还是想要摆一摆大舅哥的谱的,但是后来想想,如果不是凤来仪没有兄弟姐妹,被摆谱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他只能收敛了一下。
他在看到凤来仪的第一时间,脸色就变了。
凤来仪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似乎是因为舟车劳顿,脸色很是苍白。
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直到骆平昌看到了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梳的高高的,用一根白色的锦缎缠着。
头上戴白色,那是……戴孝?
难不成是有谁死了?
骆平昌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定远侯夫人身上。
凤来仪过来之后,根本就没有多话,她从自己怀里套出来一本染着血的册子,递给骆平昌。
骆平昌在看到封皮上的自己的时候,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看着递到面前的册子,不想伸手接:“这是……什么?”
“这是六皇子骆逸予在临……临走前让我亲手交给你的,殿下看看吧。”凤来仪说完,见骆平昌看着面前的册子发呆,沉默片刻便退了出去。
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都需要骆平昌一个人去消化。
骆平昌似有所感,看着册子很久,才想起来要把册子翻开。
第一页,是骆逸予写给骆平昌的话。
【三哥,咱们做个约定,一定要从前面往后面一点一点地翻看,好不好?】
骆平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劳什子约定,但是他当然不会拒绝。
他一直都是不会拒绝骆逸予的。
接下来,他就被骆逸予这么多年的经验给震惊到了。
骆逸予将人体研究的非常透彻,若是将这个册子都给看熟练了,骆平昌保证,他可以在一个人身上砍一百多到,刀刀见骨,那人也绝对不会死。
他虽然被震惊到了,但是他似乎是知道重点都在后面,所以他在看前面的时候都是走马观花的,直到他看到最后一页。
【三哥:
这估计是你最后一次看到我写信,平日里军文虽然可以传递,但可写的字数太少了,如今到了这本书里,页数皆由我一人所掌握,但是要真的写出一个长篇大论来,却是不行的。
等你看到这个册子的时候,我怕是已经死了,只因我旧疾发作,药石无医。
其实我是应当瞒着你的,毕竟你在外征占,需要耗费心神。
但是我不想让你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所以三哥,求你不要怪我。
三哥,莫要生气,不是我不想等你回来,只是这命数如此,可能是我损了太多的阴德,才让阎王连我的最后一个愿望都不愿意实现吧。
这册子里的东西很是实用,是我这六年来一刻不停地记录经验所得出的,如有错漏,那自然极少,只是若是我将这册子交出来,旁人可能会忌讳这经验得出的方式过于阴损,而不愿用,平白浪费那许多的时间。
三哥自然不同,三哥是为国而战,杀敌英勇至极,却也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可以将这个册子交出去的人。
三哥,我依然记得当时荷花池你救我之恩,只是这么多年来,似乎我一直都在紧紧地贴着你,浪费你的善心,但是三哥竟然没有一次生气。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就像是以前一样,听我的话,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第129章 三愿【三六】
事已至此, 我有三愿。
一愿,我三哥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满身功勋, 光宗耀祖。
二愿, 三哥可以遇到一个贴心之人,恩爱一生, 儿孙满堂, 永享天伦。
三愿, 乃是我的私愿, 求三哥不要一直记得我, 也不要轻易地就把我忘了,好不好?
六弟骆逸予, 绝笔敬上。】
这是……什么意思?
骆平昌这写的是他看得懂的白话文吧?
但是为什么, 他一句也看不懂呢?
骆平昌捂住胸口, 忽然觉得自己中的那一箭到了现在才疼起来,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往后仰倒。
发出沉闷的响声。
门外的侍卫站的不远,自然是听到了这里面的响动。
那侍卫探进来一个头, 轻声唤道:“三殿下?”
没有动静。
他不得不整个人都走进去。
只是没想到,第一眼, 他就看到了满目的鲜红。
“快来人!大将军昏过去了!”
“快!军医呢!军医在哪里?!”
骆平昌这一病, 竟然病的缠缠绵绵, 无休无止起来。
他本来就是一个健壮的人,平日里没怎么生过病, 哪里知道一个体质差的人在生病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痛苦。
只是这次, 他忽然就感受到了。
他缠绵病榻, 动不动就吐血,站都站不起来。
他的伤口很深,若非如此,以他的性子,定然是能下地,就挖空心思要去战场上。
现在,他的伤口发炎了。
“殿下,别抄了,这些东西待您好了再抄也是无妨的。”侍卫见骆平昌又咳出了一口血,然后面无表情地将那扣血擦掉,扔掉下面沾了血的纸张,又重新开始抄。
“不,我只有在此时,才能抄这个。”骆平昌说道。
待他好了,他自然是要……上战场的。
于是,在骆平昌伤愈上战场之前,骆鸣岐接到了一本被装点的极好的册子,是骆平昌的笔迹,署名……
骆逸予。
这一场仗,打的时间实在是很久很久。
久到,骆逸予的死讯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骆平昌后来身上添了很多的新伤,他每次添了新伤,在养伤的时候都会在骆逸予给他的小本子面前小声的絮絮叨叨。
在养好了伤之后,再以命相搏。
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拼什么,可能是血腥和疼痛会让他觉得爽利,也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拼什么,才不得不回头吧。
他家本来也就是武将世家,当年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满门忠烈,可以说时候彻底寒了朝中的的心,但是皇帝并不知道后悔,反而将那些寒了心的臣子们都给赶尽杀绝了。
骆平昌在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时候,其实并不是那么激动。
至少没有像是老四他们似的激动。
他一直都是一个傻子,经常会被耍的团团转,但是他知道谁对自己的好,也不怎么记仇。
就是这样的性子,让他成了如今的太上皇最亲近的儿子。
太上皇大概也是皇帝当的时间久了,所以那种直脾气的人就忽然成了一些稀罕物,皇帝估计是很喜欢他的,所以在当年他想要帮骆逸予的时候,那么利落地就帮了。
他把太上皇当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不觉得自己的宗族有什么值得恢复的,毕竟那些已经亡故了的人早就亡故了,武将也一般都不怎么在乎名声——毕竟他们干的都是些杀人的行当,这样的行当虽说是在保家卫国,但依然是在杀人。
这可能也是骆平昌在知道骆逸予的审讯手段可能过于残忍的时候,根本就不在乎的原因吧。
他自己都是做这个的,哪里需要分什么三六九等呢?
在骆逸予说自己是很快就要死的人、说自己是浑身罪孽的人的时候,骆平昌都很生气。
因为他知道,骆逸予做的是有利于霄国的事,更是很多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他想要跟骆逸予说清楚,说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有价值的,就像是自己,虽然确实是在杀人,但是也是在保家卫国。
骆逸予总是很快就同意了骆平昌的观点。
但是在心里却依然是根本就不相信,一边觉得自己在背负罪孽,一边又在不知疲倦地做自己的事情。
所谓的“杀人”。
骆平昌本以为骆逸予是很讨厌审讯的,但是在骆逸予死前的那段时间,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竟然是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都写了下来。
事无巨细的,完全写了下来。
骆平昌不知道骆逸予是抱着什么心情将这些统计出来的。
那个时候的他,难道还会觉得自己满手都是肮脏的鲜血吗?
骆逸予,真的是什么时候都会让他觉得心疼。
无论是装的,还是就这么真情实感地来一下,都让骆平昌非常受不了。
后来,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霄国一直都在和大庆国打仗,这场战争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尽头。
死亡也看起来完全没有尽头。
骆平昌有时候会在养伤的时候想,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战败而归,还是最后落得一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再后来,骆鸣岐找到了解决大庆将士身体坚硬到像是铜墙铁壁一般的办法了。
她御驾亲征,带着凤来仪,竟然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这一场战争结束了。
如果可以的话,骆平昌其实是想要将所有的战俘全都给杀了。
但是骆鸣岐不同意。
这个已经当了好些年皇帝的女人已经变得思虑甚多,甚至连最聪明的那个骆子都,都经常不知道骆鸣岐在想什么。
骆平昌也不知道骆鸣岐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已经不想再管了。
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
战争结束之后,他作为武将,自然是有自己的去处的,如果骆鸣岐不给安排,那他就想其他的办法。
无休无止地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身上也留了不少一定会影响日后日子的暗伤,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未来。
会不会某一天忽然旧疾复发,然后就死了。
像是骆逸予一样,忽然就死了。
骆平昌不知道骆逸予在死之前还吃了黄泉碧落,但是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在骆逸予在把药吞下去之前,或者即使是吞下去了,他也会让骆逸予给吐出来。
黄泉碧落,那可是这世界上最毒的解药,简直是在跟阎王交换寿命。
但是阎王怎么会轻易地放过一个人类呢?
既然在该下地狱的时候没有下地狱,那自然是要让他在人间尝试地狱之苦。
幸亏,骆平昌是不知道的。
第130章 命格【三六】
后来的很多事情, 骆平昌都不怎么清楚,因为他在战争结束很久之后,都没有出过自己的王府。
骆鸣岐回来看过他几次, 每次都是急匆匆地来, 急匆匆地走。
他们都很忙。
他们也似乎都忘记了自己曾经死去过一个兄弟。
只有他骆平昌一个人, 被困着,怎么也挣脱不出去。
有时候他旧疾复发, 每每感受到自己身体上的痛苦, 骆平昌都会想起骆逸予, 想起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团子, 到底是怎么在长大之后拖着半残不破的躯体, 就那么活下去的。
等到霄国海内外极为昌平,骆鸣岐又来见了他。
骆鸣岐说道:“骆逸予回来了。”
当时的骆平昌已经病的很重了, 但是他到底是年轻的时候底子好, 所以没有被直接掏空。
但是他当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骆鸣岐说道:“不信你去看看?我带他来了。”
骆平昌这才知道, 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连鞋都来不及穿, 直接冲到了外面, 正好看到骆逸予站在闷头,笑着。
骆平昌冲过去一把抱住骆逸予。
骆逸予无神的眼睛中带着笑意, 缓缓地流出眼泪。
他叫道:
“三哥。”
骆平昌抬起手,轻轻的摸摸骆逸予的侧脸, 好半天才确定这确实是骆逸予, 忽然咧开嘴一笑, 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三哥, 对不起, 当年的事没法直接通知你, 我都听小七说过了,你最近都没有好好治疗,不乖。”骆逸予抬起手,拉住骆平昌的手腕,说道:“你的手都粗了,手上的茧子也多了。”
骆平昌反手拉住骆逸予的手,用自己最大的定力平复情绪,说道:“是,都是三哥的错,三哥不乖,三哥这就开始治疗,三哥要跟你一起活着。”
骆逸予这才露出一点笑模样来,眼睛里像是忽然被点了高光,抬起手在骆平昌的后背砸了一下,说道:“当时小七跟我说,我都快要气死了,你明明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怎么就把自己作贱成这种样子了?若是霄国再乱起来,你怎么办?”
骆平昌笑着抓住骆逸予的手,即使他如今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依然可以轻易地限制住骆逸予的动作,让骆逸予即使生气,也不得不受到他的钳制。
“这一点六哥就放心吧,至少百年内,我霄国是不会有任何战争的。”骆鸣岐从内室走进来,看着两人都有了精神气的样子,心中很是松快,她说道:“六哥你不要听三哥搪塞你,他可是跟我说了的,若是可以一起活下去的人不在了,那即便是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他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难不成还能强迫他活下去?”
骆逸予一脸不认可地看着骆平昌。
骆平昌看到骆逸予这个表情就知道要遭,讨饶地对骆鸣岐说道:“陛下,皇后如今还在宫里吧?你就饶了我,先回宫怎么样?”
“我就知道我现在在这里纯属是个多余的,你们接着聊,我就先走了。”骆鸣岐摆摆手,脚步很是轻快地离开了。
真好。
这是她在一开始就想到的结局。
现在想来,即使天道再气急败坏,也不得不按照她说的这些去做吧?
再说了,她是“神女”,从效忠于神女的群众里,出几个神迹又能怎么样呢?
骆鸣岐刚回到宫里,就看到一脸呆滞的表情等着自己的骆苋阙。
骆苋阙在看到骆鸣岐的瞬间就扑上来,抱怨道:“怎么会忽然间有那么多人活过来啊?我快要吓死了,现在民众都等着说法呢。”
“你就告诉他们,这是他们保护了国家之后的神迹,接受神的赐福就可以了。”骆鸣岐摸摸骆苋阙的脑袋,笑着说道。
“还真的是神迹啊?”骆苋阙惊呆了,他虽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一直都有点狠不寻常的身份在,但是这种能在整个京城……不对,是在全国规模地复活群众,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骆子都自然是跟着骆苋阙一起来的,他看着骆鸣岐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做了这么多事,会不会对你的日后有什么影响?”
骆子都和骆鸣岐更加亲近一些,所以自然会在发觉骆鸣岐做出这种惊天地的事情之后,担心骆鸣岐的身体。
或者命格。
“这点你们不用担心,我功德可多了,再说了,这都是天道欠我的。”骆鸣岐勾唇,说道。
当年第一次和天道做交易的时候,天道估计是没有想到骆鸣岐有那么大的胆子,骆鸣岐在完成所有的天道的标准之前,她也是安分的,但是在完成了之后,天道答应骆鸣岐的那些条件不能收回,骆鸣岐自然就不怎么需要尊重天道了。
她一直都是一个不大愿意被管控的人,所以在一开始受到天道的束缚,骆鸣岐就对天道一直怀着很大的怨气,如今她个人已经言论自由了,骆鸣岐自然会好好地“尊敬”一下天道。
估计现在天道气的跳脚,但是也没法对骆鸣岐做出什么惩罚。
骆子都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骆苋阙凑过来对骆鸣岐说道:“你是不知道,其实是三哥叫我过来的,他在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可担心你了,但是自己又不想过来,所以就拽着我了,我可真可怜。”
骆鸣岐一把推开他的狗头,说道:“是是是,就你最可怜!”
骆苋阙也不恼,又蹭到骆子都身边,说道:“我可把你的担心都说出去了啊。”
骆子都哭笑不得。
这个小子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这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看他现在的这个德行,谁能知道他当年其实是遭了那么大罪的人呢?
在想起来骆苋阙曾经遇到的事情之后,骆子都看着他的目光忽然柔和了一瞬,没有把对方推开,然后就被对方打蛇随棍上地缠住了。
骆鸣岐毫不犹豫地嘲笑道:“四哥,你说养孩子是个什么感觉?”
骆子都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至于吧,就那一句话给你记到了现在,是不是早就准备好嘲讽我了?”
“哪有哪有。”骆鸣岐摆摆手,说道:“真好,咱们一家人都在。”
骆子都迅速问道:“三哥现在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也是蓄谋已久,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你放心,六哥当然回来了,我早就带过去给三哥了,三哥表示自己很激动,马上就可以开始治疗。”骆鸣岐摊手。
当年骆逸予是死在这群人面前的,对他们都或多或少地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他们当然是希望骆逸予能回来的,虽说开端可能不大好,但是他们已经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他们都是真心地把骆逸予当做自己的弟弟的。
当时骆逸予死了,他们还难过很长时间。
现在知道骆逸予平安归来,那自然是极好的。
“可是老六的身体不是不好么?虽说所有的外伤都消失了,但是老六的内伤怎么办?”骆苋阙不愧是办报纸的,永远都掌握着第一手的消息,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人活过来的之后的异状了。
骆鸣岐说道:“这一点你们倒是不用担心,天道对我少了辖制,日后我可以学学那些非人类的手段来治愈他们嘛,虽说以我的天赋,还需要一段时间
骆鸣岐摆摆手,然后有些狼狈地离开国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