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直到章文时被江砚舟塞回车里,他都没闹懂对方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江砚舟站在车窗外,冲他挥挥手,满不在乎地说:“明天你就等着看吧,暨明旭肯定按捺不住。”


    次日清晨,导演神神秘秘地把一堆服装道具放到了嘉宾们面前。


    看到他满脸堆笑的模样,众人心中不由都闪过不祥的预感。


    一般情况下,导演笑成这样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导演举着喇叭,笑眯眯地宣布了今日的特殊环节——故事接龙&即兴演绎。


    规则很简单:节目组提供一个故事开头,由直播间网友实时接力编写后续情节,嘉宾们则需要根据不断滚动更新的剧情,即时扮演分配到的角色,将故事表演出来。


    “首先,公布由网友们投票选出的各位角色身份!”导演故意拖长了调子,制造悬念。


    工作人员把身份牌一一递到嘉宾手中。


    “明旭,你来负责演‘琴师’这个角色。”导演说。


    暨明旭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谦逊又自信的笑容。


    他上前一步,对着镜头和嘉宾们颔首示意:“谢谢大家厚爱。我之前确实学过几年古琴,不知道能不能贴合网友心中的形象,先试试琴找找感觉吧。”


    旁边早已备好了一架古琴。暨明旭走过去,优雅地撩衣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一串清越空灵、颇具古韵的音符流淌而出,他即兴弹奏了一小段,技法还算娴熟,配合上潇洒的姿态,也迷倒了直播间一大片粉丝。


    【!!!明旭居然会弹古琴?这也太全能了吧!】


    【这段旋律好好听啊,不愧我连夜号召亲友投票,感觉琴师的角色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不愧是才华横溢的原创音乐人!随手一弹的调调就跟别人不一样!】


    【这角色肯定需要全程弹奏,非常考验功底和技术,舍我明旭其谁!】


    黄芷禾觉得这段旋律好听归好听,不过技法听上去差了那么一截,说难听点,就是弹奏水平配不上这段旋律。


    但她还是微笑着鼓掌,给予称颂:“明旭,网友让你来演琴师是实至名归,真好听。”


    “过奖。”


    暨明旭故作随意地抬手拂过琴弦,坦然接受她的夸赞。


    他带着优越感看了江砚舟一眼,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紧接着,导演继续公布剩余的投票结果。


    “季老师,您扮演的角色是美丽动人、体弱多病的公主。”


    季宁深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俊美的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反倒是江砚舟幸灾乐祸,指着他挑眉:“季宁深演公主?他都快一米九了吧,哪有这么大只的公主啊!”


    可没等他高兴一会儿,导演就接着道:“砚舟、李柏,负责演公主的贴身侍女。”


    江砚舟呲着的大牙马上就收了回去。


    导演继续往下念:“知雾扮演对公主见色起意、当街调戏的粗犷大汉;李乐乐、季念念,你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公主于水火的双侠客’;至于宿姚、芷禾与江汀……你们演心怀鬼胎、预备在献舞时行刺公主的三名舞姬。”


    但凡被念到名字的人,各个脸色怪异。


    江砚舟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导演,这投票结果没搞错吧?我姐演调戏公主的大汉?她那气场怎么看也不像大汉吧!”


    他默了默,脸色更黑,“还有我凭什么演贴身侍女?而且居然还是季宁深的贴身侍女?!”


    坐在一旁的江汀闻言,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舞姬”身份牌,抬眼看向江砚舟,语气平静:“要是实在不喜欢侍女角色,我可以跟你换,你过来演舞姬。”


    江砚舟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飘逸舞裙、对着季宁深扭腰摆胯、献媚跳舞的画面,浑身一激灵。


    权衡再三,他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我突然觉得演侍女挺好!”


    这一番抗议和妥协,让直播间的弹幕彻底笑疯了:


    【哈哈哈哈这分配到底是谁投出来的,真是人才啊!】


    【砚舟:尊严诚可贵,面子价更高,若为节操故,两者皆可抛!】


    【可惜了,还想看江砚舟穿小裙子跳舞的场面呢。】


    【江姐姐居然演调戏公主的大汉!江姐姐看我!我愿意被你调戏~】


    【楼上的,你号不要了?小心江砚舟提着四十米大砍刀顺着网线来找你。】


    ……


    一切准备就绪,故事正式开始。


    暨明旭拿着古琴开始弹起伴奏。


    导演清了清嗓子,拿起喇叭,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念旁白:“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们美丽动人却体弱多病的公主,决定微服出游,到城中最大的茶楼稍作歇息,品一盏香茗,听一曲市井繁华。”


    话音刚落,茶楼布景的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曳地的水红色罗裙,裙摆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接着,扮演公主的季宁深缓步走了出来。


    他身量极高,那身华丽的女装长裙穿在他身上竟奇异地没有太多违和感,反而因他清冷矜贵的气质,衬得那衣裙都仿佛提升了几个档次。


    节目组的妆造显然下了功夫,并未刻意将他往娇柔方向打扮,而是突出了眉眼的精致和轮廓的优越


    ,长发半挽,珠钗轻摇,面覆薄纱,只露出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眼尾扫了一抹淡淡的绯红,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风情。


    弹幕全都惊了。


    【卧槽???】


    【……我瞎了还是出现幻觉了?这是季宁深?】


    【救命啊!这身高这气质……还怪美的怎么回事?!】


    可这份惊艳没持续多久,就被随后出场的两个身影彻底打破。


    李柏和江砚舟穿着浅青色侍女服,头上还梳着双丫髻,你推我,我推你一起走了出来。


    李柏还好,努力低着头缩小存在感,尽量迈着细碎的步子。


    而江砚舟则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身体僵硬,每一步都走得咬牙切齿,那架势不像侍女护驾,倒像是押赴刑场。


    【噗……江砚舟的表情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拔剑弑主了,哈哈哈哈!】


    【他们俩不像侍女,活像是没阉干净的太监。】


    江砚舟脸涨得通红,差点想闹罢工。


    在他出声抗议之前,听见导演的旁白再次响起:“公主移步至二楼雅座,两名侍女紧随其后。一名侍女熟练地提起桌边茶壶,为公主斟上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另一名侍女则小心翼翼地扶着公主的手臂,将她引至座位旁。”


    剧本里没指定谁斟茶、谁搀扶,全靠两人临场反应。


    李柏眼疾手快,见茶壶就放在自己手边,立刻伸手端了起来。他专注地开始斟茶,仿佛那是天下最重要的工作。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江砚舟身上。


    江砚舟直挺挺地杵在原地,眼神放空,试图假装自己不存在。


    旁白顿了一下,带着笑意催促:“侍女动作快些,公主身子弱,可经不起久站。”


    江砚舟咬着后槽牙,心里把节目组骂了千百遍,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伸出手,一把搀住季宁深的手臂。几乎是半推半架地把这位“体弱多病”的公主按到了椅子上。


    “公主,您请就座。”语气硬邦邦的,季宁深不用回头都知道对方绝对是在咬牙切齿。


    就在这略显尴尬和诡异的气氛中,旁白声音再次响起:“公主正欲品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一名身着粗布短打、腰挎佩剑的大汉迈步上楼。”


    话音落时,江知雾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她穿的是件深灰色粗布短打,布料粗糙得能看见明显的棉线纹路,领口磨出了几处毛边,袖口卷到小臂时,能看见衣料边缘歪歪扭扭的针脚,无论怎么看,这套服装都透着股不修边幅的糙感,分明是按市井壮汉的模板量身定做的丑衣裳。


    可偏偏穿在江知雾身上,愣是生出了截然不同的味道。


    她气质绝佳,肩背舒展,宽大的粗布短打没把她衬得臃肿,反倒因为腰线收得利落,显出了清瘦却不单薄的轮廓,硬生生把丑衣裳穿出了江湖少年郎的肆意与风流。


    弹幕安静片刻,紧接着刷过一整排的“啊啊啊”:


    【卧槽!姐姐好帅!】


    【神特么粗犷大汉,江姐姐帅我一脸好嘛!】


    【这步伐,这气场,说是江湖顶尖门派的少主我都信。】


    江知雾抬眼扫过二楼,目光很快锁定桌边的季宁深。


    她先是脚步一顿,随即勾起唇角,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哟,这茶楼里怎么还藏着位这般标致的小娘子?”她伸手就想去掀季宁深的面纱,手指刚碰到纱角,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而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对方垂在身侧的衣袖,语气带着刻意拿捏的轻佻,“瞧这料子,摸着手感就不一样,定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姐吧?怎么独自来这闹哄哄的地方,就不怕被人拐走?”


    说着,江知雾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季宁深面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小娘子生得可真好看,就算戴着面纱,光看这双眼睛,都能让人魂不守舍。不如跟哥哥走,哥哥带你去吃最好的点心,看最热闹的杂耍,保准比在这儿枯坐着有意思。”


    按剧本设定,季宁深此刻该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厉声呵斥“登徒子”,可他望着江知雾近在咫尺的脸,竟一时忘了反应。


    江知雾今日故意画了粗重的剑眉,可偏偏她眉眼轮廓精致,哪怕刻意扮糙,也不见丝毫油腻感,反倒更像是一位落拓不羁的江湖客在逗弄心上人。


    在场大多数人都看直了眼,盯着江知雾发愣。


    季宁深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原本该出口的台词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季大佬你在愣啥,该你说台词了!】


    【笑死,我感觉这公主恨不得下一秒就跟登徒子私奔。】


    【哈哈哈哈哈不行了,季宁深瞅瞅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黄芷禾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直勾勾地盯着正在调戏“公主”的江知雾。


    她自幼学习舞蹈,功底还算扎实,本以为抽到舞姬角色是天赐的展示机会,肯定能成为全场的焦点。


    但是谁能想到,江知雾反串个彪形大汉,居然都能轻轻松松抢走全场的注意力。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暗暗下定决定要把风头给抢回来。


    终于,在李乐乐和季念念演完英雄救“美”的剧情后,旁白提到了舞姬的出场:“……茶楼外忽然飘来一阵悠扬乐曲,三名身着艳丽舞裙的女子踏着节拍而来,她们是受邀为茶楼贵客献舞的舞姬,身姿曼妙,眼神中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旁白未落,黄芷禾立刻提着裙摆上前,把江汀和宿姚都甩开了一截。


    她特意抢在最中间的位置站定,等背景音乐响起,便率先旋身起舞,开篇就是个利落的点翻,足尖在地板上轻点,裙裾如绽放的牡丹般散开,紧接着又接了个高难度的鹞子翻身,长发随着动作甩成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的粉丝齐刷刷吹捧:


    【芷禾的舞台表现力也太绝了吧,直接给我美出天际好吗。】


    【翻身也好丝滑,明艳又灵动。】


    【不管流言蜚语怎么伤害芷禾,她的实力最终会证明自己。】


    黄芷禾感受到镜头重新聚焦在自己身上,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动作越发卖力起来。


    然而,乐极生悲。


    或许是她太过投入,动作幅度过大,只听“刺啦”一声细微的轻响,她肩膀处本就有些宽松的纱衣系带突然崩开!


    整片轻薄的纱制衣袖连同肩部的布料瞬间滑落,露出了她整个左肩乃至一小片光洁的背部!


    “啊!”黄芷禾惊呼一声,动作猛地僵住,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她手忙脚乱地第一时间将衣服拽起来捂在胸前,试图掩盖。


    但直播镜头的高清特写和无数双眼睛早已捕捉到了那一瞬的画面——


    在她白皙的肩头肌肤上,赫然印着几处清晰而暧昧的紫红色痕迹!那形状和颜色,但凡有点经验的成年人都能一眼认出是什么东西。


    黄芷禾之前打造的一直是温柔姐姐、清纯玉女的形象,直播间的观众乍然看到这些痕迹,全部惊呆了:


    【什么情况?黄芷禾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她有男朋友了?】


    【谁弄的啊?是圈内人还是圈外人?最近没听说她谈恋爱啊!】


    【woc,看个直播也是给我吃到大瓜了。】


    不只是弹幕,现场的嘉宾和工作人员也全都愣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弥漫着极度的尴尬和寂静。


    黄芷禾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紧急思考借口。


    “我……我有点不舒服。”她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可能是这布料太糙了,我皮肤过敏,得下去处理一下。”


    说完,她也不管导演有没有同意,拎着裙摆就往后台跑,脚步快得像是在逃。


    她一走,直播间里的讨论更激烈了:


    【过敏?骗鬼呢!当我们三岁小孩啊!】


    【信息量好大,我感觉她在我心里的形象进一步崩塌了,还好脱粉快。】


    【你爱脱粉就脱,芷禾不需要你这种意志不坚定的粉丝!我会无条件相信芷禾的!】


    【就是,垃圾节目组准备的什么破衣服,质量差还导致我们芷禾过敏被误会!】


    黄芷禾仓惶逃离现场,留下满场尴尬和一片哗然的直播间。


    嘉宾们面面相觑,眼神里都写着不同程度的震惊和不知所措。


    李乐乐最先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用手掩着嘴,极小声音地嘀咕:“我的天……难怪她最近总是穿高领衫或者带袖子的衣服,捂得严严实实的,我还以为她是怕晒,原来是为了遮这些痕迹啊……”


    众人


    偷偷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江汀,大家都觉得作为黄芷禾的弟弟,他应该会知道点什么。


    但江汀也是一脸意外,显然对黄芷禾的事情并不知情。


    场上的僵局持续了不过十几秒,导演就率先反应过来。直播还在继续,总不能一直僵在这里。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喇叭,刻意拔高了几分音量,试图用热情掩盖刚才的尴尬:“咳!看来芷禾是真的不太舒服,那我们先让她去后台休息,舞姬的戏份咱们稍后调整,先继续往下走剧情啊!来,知雾、宁深,咱们回到刚才的场景,大汉被侠客‘制服’后,该轮到公主开口了……”


    导演的话像是一道指令,让工作人员和嘉宾们都强迫自己拉回注意力,继续投入到表演中。


    黄芷禾的粉丝像被点燃的炮仗,在公屏上刷屏式地发泄着不满。


    【什么破节目组啊!衣服质量差到崩开就算了,芷禾都过敏不舒服跑后台了,你们不赶紧暂停直播去处理,还有心思接着拍?有没有点人道主义精神。】


    【就是!万一芷禾过敏严重了怎么办?你们负得起责任吗?道具组是吃干饭的吗?连件合格的衣服都准备不好。】


    【节目组必须给个说法!不然我们绝不罢休!凭什么让芷禾受这种委屈!】


    路人和看热闹的网友则毫不客气地回怼:


    【节目组倒了血霉,还得替你们正主背锅?】


    【粉丝洗地也动动脑子,谁过敏能是那种形状啊。】


    黄芷禾的粉丝们面对路人毫不客气的话,他们似乎也有些理屈词穷,气得不行。


    而此时,表演还在继续。


    “舞姬们”在旁白的示意下,开始露出庐山真面目,准备刺杀季宁深饰演的公主。


    而暨明旭饰演的琴师与舞姬配合,他双手在古琴上十指翻飞,琴音时而如惊涛拍岸,裹挟着凛冽杀意;时而似松缓轻快,扣人心弦。


    即便抛开剧情,单论这段弹奏,也足以让人心生赞叹。旋律抓耳,技法过关,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踩在情绪节点上,将茶楼里的氛围推向高潮。


    弹幕上有人忍不住感叹:


    【虽然我不懂古琴,但听着就感觉很厉害,气势出来了!】


    【这旋律好好听,他弹的是谁的曲谱?】


    暨明旭的粉丝见状,立刻抓住机会开始安利:


    【哈哈哈明旭弹的不是别人的歌哦!这是他几年前就写好的曲子,当时还发过片段在微博呢!】


    【对对对!我去找过!他五年前的微博里有好多类似的demo,风格跟现在弹的一模一样。】


    【大家快去搜@暨明旭的微博,考古能发现好多宝藏~他才是被埋没的原创大神啊。】


    【温馨提示:某江姓顶流后来出的歌,跟明旭这些早期作品撞风格撞旋律的有不少首,只能说懂得都懂吧~】


    江砚舟的粉丝反击:


    【话不多说,就拿事实说话,砚舟随手即兴创作的歌,给你们正主八百年都写不出来。】


    【别来碰瓷小江同学了好吗,你们不烦我都要烦了。】


    双方粉丝各执一词,弹幕吵得不可开交。


    暨明旭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即兴表演也随之结束。


    导演把每一位嘉宾都夸了一遍,在说到暨明旭的时候,他顿了顿。


    作为有点音乐素养的人,导演能听出暨明旭和江砚舟的某些歌有相似之处,他怕卷进这场枪手的争议里,所以只是含糊夸了几句。


    暨明旭谦虚地说:“谢谢导演夸奖。其实刚刚那几首歌,也都是偶然间来了灵感才写出来的。”


    “哦?”季宁深挑了挑眉,“怎么说?”


    暨明旭清了清嗓子,将昨晚偷听到的内容一字不落复述出来:“我弹的《晚风遇蝉鸣》,副歌本来想写得更沉一点,改了三次才改成现在这种有张力的感觉。还有间奏的和弦,是因为当时家里的旧钢琴走音了,我顺着那个不准的音摸索,反而找到了更特别的走向……”


    他说得绘声绘色,连细节都分毫不差,仿佛真的是他亲身经历的创作过程。


    说完,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创作就是这样,灵感来源于生活,每一个细节的修改都充满了当时的思考和情绪。只有真正经历过这个过程的人,才能清晰地记住每一个节点。江前辈,你说是吧?”


    江砚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勾唇:“是啊。”


    暨明旭的粉丝仿佛拿到了铁证,在弹幕上得意洋洋:


    【明旭说得这么详细,这要不是原创,谁能记得这么清楚?】


    【打脸了吗?舟粉要不再站出来唠唠,你们正主能说出这么细节的东西吗?】


    【有时间线+创作思路,明旭才是原创这件事铁证如山了姐妹们。】


    ……


    弹幕上充斥着对江砚舟的嘲讽和质疑。


    李柏站在江砚舟旁边,哪怕再憨也听出了点微妙。


    联想到近期网上的争议,李柏有点着急。


    他情感上还是更愿意偏向于江砚舟的,也不相信以对方这么狂傲的性格,会去请枪手帮忙写歌。


    于是李柏小声催促:“砚舟,你要不也说说你创作那几首歌的想法?你肯定也记得的,对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砚舟身上。


    可江砚舟慢悠悠地抬了抬眼,语气平淡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一出,李柏直接愣住了,而暨明旭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毕竟他已经把江砚舟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对方还能再讲些什么呢?


    暨明旭的粉丝更是抓住这句话大做文章,弹幕里的嘲讽越来越难听:


    【哈哈哈果然不是自己写的歌!连思路都编不出来!】


    【没什么好说的=无话可说=承认请枪手了呗!】


    【之前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现在纸包不住火了就开始摆烂?真丢人。】


    现场所有人都因为这出插曲而尴尬不已,只有江知雾神色平静,表情若有所思,唇角竟然还有极浅的笑意。


    而季宁深不知何时也已好整以暇地站直了身体,双臂环抱在胸前,并不为闹剧所动。


    暨明旭见江砚舟不反驳,粉丝又占了上风,越发得寸进尺:“其实我也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觉得原创不易,希望有些人能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别强买强卖,拿着别人的心血当自己的跳板。”


    他话里有话,句句都在暗指江砚舟逼他卖歌,试图营造自己受害者的形象。


    江砚舟终于抬起眼皮看他:“暨老师说得对,原创确实不易,所以每一个创作细节,都该经得起推敲,对吧?”


    暨明旭愣了一下才谨慎点头:“当然。”


    “那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江砚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里似乎带着淡淡的好奇,“你刚才说,《晚风遇蝉鸣》间奏的和弦是因为家里旧钢琴走音,顺着不准的音摸索出来的?”


    暨明旭心里莫名一紧,却还是硬着头皮点头:“没错,当时钢琴的中音区偏了半个音,我顺着那个错音弹,反而找到了新的曲调。”


    江砚舟没立刻接话,而是走到旁边的电子琴前,指尖轻轻按了几个键位——正是《晚风遇蝉鸣》间奏里最具辨识度的那组。


    “你说的是这个和弦吧?”他抬眼看向暨明旭,“可这组和弦的根音是升F,旧钢琴就算走音,最多是音高偏差,不可能改变音程结构。要是按你说的,从中音区里摸索,最多能弹出降F的根音,怎


    么会凭空多出半个音?”


    暨明旭的脸“唰”地白了,他只能胡乱扯道:“可能……可能我记错了,当时的钢琴不是中音区走音,是低音区?”


    “哦?低音区?”江砚舟挑眉,又弹了组低音区的和弦,“那更不对了。你这首歌的间奏用的是高音区和弦,清亮感才够,要是从低音区摸索,写出来的和弦只会沉闷,跟现在的版本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他顿了顿,质问道,“暨老师,你连自己‘创作’的歌曲用什么音区都记不清吗?”


    暨明旭的额头渗出冷汗,含糊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细节记不清很正常……”


    “细节记不清?”江砚舟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那好,我们再聊聊你刚才提到的另一首——《星夜》。你说这首歌的主歌旋律,是某个夏夜,看到猎户座的腰带三星连成线,才有了灵感的,是吗?”


    暨明旭眼神闪烁。


    他昨晚偷听到江砚舟说“看星星找灵感”时,他只觉得这细节够浪漫、够有画面感,压根没多想,直接照搬过来。


    此刻被江砚舟单独拎出来问,暨明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只能僵硬地点头:“是……是有这么回事。”


    江砚舟微微一笑,走到布景的窗边,手指虚指了个方向:“暨明旭,你应该不知道吧?猎户座在北半球的冬季才会清晰可见,夏天的夜晚几乎是看不到猎户座的。你为什么撒谎?!”


    暨明旭的身体晃了晃,差点站不稳。他看着江砚舟嘲讽的眼神,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对方设好的陷阱里,那些偷听到的“细节”,全是江砚舟故意留下的破绽!


    他本以为江砚舟是个冲动无脑的莽夫,却没想到对方心思如此缜密,竟然用这种方式给他下套。


    江砚舟上前一步,逼视着暨明旭:“你能如此‘流畅’地说出这些看似详尽的创作过程,却漏洞百出,连最基本的音乐常识都能搞错。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这些歌,根本不是你写的!”


    第52章


    江砚舟掷地有声的质问,让原本还在为暨明旭冲锋陷阵的粉丝瞬间哑火,弹幕也陷入了一片混乱:


    【卧槽,这是反转了吗?!】


    【等等等等,我脑子有点跟不上!所以江砚舟的意思是,暨明旭才是那个作品存疑的人?!】


    【音乐生来了!刚才就想说,暨明旭说钢琴走音那个真的太扯了,走音是音高不准,但音程关系、和弦结构是不会变的。】


    【音乐我是不懂,但作为天文爱好者我可以肯定地说,整个六月、七月和八月的夜晚,猎户座要么在地平线以下,要么非常接近地平线,被大气层和黄昏、黎明的光辉所影响,几乎不可见。】


    【哈哈哈哈那暨明旭说灵感来源于夏夜观赏猎户座,这不赤裸裸瞎编嘛。】


    暨明旭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时候如果表现出任何慌张,会加深观众们对他的质疑。


    他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江前辈,虽然我很尊重你,但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我的微博、我的草稿箱,明明记录得清清楚楚,这些旋律和片段早在三年前就发布了!比你江砚舟发行任何一首相关歌曲都要早!这你怎么解释?!”


    暨明旭死死盯着江砚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毕竟那些早年的demo片段确实存在,只要江砚舟拿不出更早的创作证据,他就能继续狡辩。


    可江砚舟只是勾了勾唇角,语气意味深长:“证据?暨老师,你又怎么知道我没证据呢?”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暨明旭心惊肉跳。冷汗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暨明旭下意识觉得江砚舟是在诈他。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慌,色厉内荏地强调:“清者自清!我相信网友的眼睛是雪亮的,时间线就是最好的证明。”


    导演眼看场面即将彻底失控,赶紧拿起喇叭打圆场:“好了好了!关于音乐创作的话题,我们私下可以再交流探讨!现在到休息时间了,咱们先回房间调整一下,下午再继续录制。”


    直播信号被暂时切断,但直播间里的讨论却丝毫未停,反而愈演愈烈。


    休息时间,嘉宾们各自散开,李乐乐、宿姚等人似乎都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选择先把空间留给处在争议中的两人。


    江知雾故意放慢脚步,落在队伍后面。果然,刚拐过走廊拐角,一道身影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正是江砚舟。


    “姐!”他跑到江知雾身边,笑嘻嘻地邀功,“我给暨明旭下的套,够厉害吧?”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快夸我”的小得意,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在镜头前逼视暨明旭时的锐利和压迫感。


    江知雾侧头看他,忍不住弯起唇角,眼中流露出赞许和一点骄傲:“嗯,引蛇出洞,请君入瓮,让他自己露出马脚,做得漂亮。”


    得到姐姐的肯定,江砚舟更得意了,下巴抬得更高:“那当然!这只是给他的小小回击,我还有后招呢!”


    江知雾看着弟弟这副志在必得、神采飞扬的小模样,忍俊不禁。


    她轻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笑说:“那姐姐就等着看你的后招了,加油。”


    *


    今日的《推开家门是你》综艺直播,可谓高潮迭起,瓜田丰收。


    先是黄芷禾跳舞时意外衣衫崩裂,肩颈处暧昧痕迹暴露无遗,清纯玉女人设遭遇史诗级崩塌;紧接着暨明旭被江砚舟当场戳穿谎言,所谓的“原创才子”面目存疑。


    两桩大戏接连上演,直播间的观众和全网吃瓜网友都看得目瞪口呆。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黄芷禾,却在直播中断后的第一时间,就被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接走,悄然驶向了市中心一家隐私性极高的星级酒店。


    顶层的总统套房里,黄芷禾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精心化好的妆容被泪水晕开,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她蜷缩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抽噎着向坐在身旁的中年男人诉苦:“刘总,您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堪……那么多镜头对着我,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肯定都在笑话我……”


    看着黄芷禾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尖,刘世昌确实产生了几分怜香惜玉之情。


    他伸出手,将黄芷禾揽进自己怀里,语气带着安抚:“好了好了,别哭了,一点小意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可是网上现在肯定都传遍了……”黄芷禾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哭腔,“我以后还怎么在圈里待下去啊……”


    刘世昌混迹传媒行业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娱乐圈的绯闻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嗤笑一声说:“放心吧,有我在,这点小事还能摆不平?回头我让公关团队去跟节目组交涉,再发几个通稿,把话题引到道具组失职上,保证没人再敢乱嚼舌根。”


    黄芷禾在刘世昌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要是没有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世昌很享受这种被依赖和崇拜的感觉,尤其是怀里的女人年轻漂亮,又懂得讨好,他正想再说几句温存话,放在西装内袋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显示赫然是——“老婆”。


    他的脸色几不可


    查地沉了一下,眉宇间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黄芷禾也看到了那个来电显示,她立刻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神色慌张又心虚。


    刘世昌几乎没有犹豫,指尖在屏幕上一划,直接挂断了电话。紧接着,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发了一条只有三个字的消息:“在开会。”


    发送成功后,他随手将手机扔回床头柜,仿佛刚才只是挂了个无关紧要的骚扰电话。


    他转头对黄芷禾说:“别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咱们说咱们的。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让酒店准备你爱吃的帝王蟹怎么样?”


    黄芷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她因为刘世昌对妻子的敷衍而感到熨帖——他愿意为了自己挂断妻子的电话,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真的很重要?


    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茫然:自从知道她傍上刘世昌,父亲江明启对她的态度越发重视,也更加和蔼。


    可以说,黄芷禾现在所拥有的高奢包包、衣服、化妆品、甚至父亲的宠爱,都是靠着刘世昌来维系的。


    但要是有一天刘世昌厌倦了她,她又该何去何从?


    黄芷禾抬起头,看着刘世昌那张带着酒意的脸上,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而黄芷禾的事情并未在网上掀起太多波澜。相较于她的事情,网友们显然更热衷于围观江砚舟与暨明旭之间的原创争议。


    暨明旭的反应迅速,在直播中断后不久,他的个人微博就紧急更新了一条动态。没有直接回应质疑,而是po出了几张年代久远、像素模糊的照片。


    照片里是北城冬天一间狭窄破旧的出租屋,墙皮剥落,窗户框上结着冰霜。地上散落着大量泛黄的音乐理论书籍、手写乐谱,以及一把看起来十分廉价的木吉他。


    配文是:【北漂第六年,冬天没有暖气,但心里有火,梦里有光。感谢所有质疑,它们只是让我更强大的燃料。】


    这条微博瞬间点燃了粉丝的怜爱和保护欲。


    【呜呜呜哥哥当年也太不容易了!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还坚持创作,不愧是我粉上的人。】


    【哥哥别怕,我们永远相信你!时间线摆在那里,就是不容辩驳的证据!】


    【江砚舟有背景,有团队,可我们明旭只有一腔对音乐的热爱,愣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黑粉又凭什么质疑他?】


    粉丝们群情激愤,一边心疼暨明旭的过往,一边在江砚舟的微博评论区刷屏辱骂。


    然而,细心的网友发现,Zelon男团的其他几位成员此次集体保持了沉默,没有一人转发或声援,这微妙的氛围让部分路人产生了更多的怀疑。


    江砚舟的粉丝则毫不示弱,精准反击:


    【暨明旭这几张照片po出来,疑点更多了好吗?他说《晚风遇蝉鸣》某一段是钢琴走音时意外诞生出旋律,可就他当时的条件,哪来的钱买钢琴?】


    【笑死,晒旧书旧手稿就是原创了?那我把我小学古筝十级证书晒出来是不是也算原创音乐人了?】


    而此时节目组临时搭建的后台。


    江砚舟正窝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刷手机,后颈却被某个微凉的东西贴了一下。


    他一个激灵回头,对上季宁深那双沉静的眼眸。


    “你让我帮忙查的东西,有线索了。”季宁深摊开手掌,一枚小巧的银色U盘静静躺在他的手里。


    “OK。”江砚舟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接过U盘,准备回房间用电脑查看。


    刚迈出一步,江砚舟似乎才想起该说些什么,有些别扭地冲季宁深开口:“谢……谢谢。”


    声音不大,像是蚊子哼哼,若不仔细听,几乎要被房间里的空调声盖过。


    季宁深挑了挑眉:“嗯?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江砚舟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我说,谢谢。”


    “你声音太小了,还是听不清。能再大声点吗?”季宁深露出了无辜但认真的神情。


    江砚舟本就不擅长表达感谢,被季宁深这么一逗,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


    早知道这件事就不该拜托给对方查!


    他梗着脖子,对着季宁深大声吼道:“我说谢谢!听到了吗?!”


    吼完,他像是怕被对方再调侃,抓起U盘转身就走,背影透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看着他仓促的身影,季宁深心情很好地笑出了声。


    而此时,江砚舟的微博评论区早已沦陷。


    暨明旭的极端粉丝们被偶像“北漂追梦”的卖惨博文点燃保护欲,成群结队涌入江砚舟的主页,用不堪入目的言论疯狂攻击。


    【背景咖滚出乐坛!别以为有资本撑腰就能颠倒黑白,我们会一直守护明旭!】


    【做人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占用别人的心血享受你顶流的荣誉。】


    【明旭在出租屋冻着写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享受呢,现在倒好意思抢功劳?】


    章文时手指划过这些言论时,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群粉丝是不是没长脑子?!”他忍不住低吼出声,“随随便便几张卖惨的照片,就能被带起节奏了!”


    章文时从业十几年,见过不少艺人之间的纠纷,可像这次这么憋屈的还是头一回。他比谁都清楚江砚舟的才华,那些被质疑“撞车”的歌曲,每一段旋律、每一句歌词,都是江砚舟反复打磨出来的。


    可偏偏暨明旭提供的证明时间,全部都在江砚舟歌曲发布之前。


    章文时百思不得其解:“真是邪门了,怎么就那么巧,撞一首就算了,还撞好几首?”


    就在这片混乱和质疑声中,江砚舟的微博大号突然更新了一条动态,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段时长两分半钟的监控视频,以及一句说明:


    “三年前,北城音乐培训中心基础教室。我确实拿不出比你@暨明旭更早的时间证明,不过,我倒是发现了点更有趣的东西。”


    所有正在疯狂刷屏的粉丝、看热闹的路人、以及紧盯着事态发展的媒体和同行,都在第一时间点了进去。


    视频画面是常见的教室监控视角,像素不算极高,但足以看清人物的面容和动作。右上角显示着清晰的时间戳:三年前,8月17日,下午14:23。


    画面里,年轻些许的江砚舟正抱着歌篮球,被几个同样年纪的朋友嬉笑着推搡着往外走,似乎急着去某个地方。


    “舟哥快点!球场快没位置了!”


    “来了来了!催什么!”少年江砚舟笑着回应,随手将几张写满了音符和歌词的纸张扔在身旁的课桌上,脚步匆匆地跟着朋友跑出了教室。


    教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角落里还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朴素,低着头,似乎在一笔一划地认真记着笔记,存在感极低。但当江砚舟一行人吵闹着离开后,他缓缓抬起了头。


    熟悉的粉丝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暨明旭。


    他警惕地左右张望,确认教室彻底空无一人后,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江砚舟刚才随意扔下的那叠手稿。


    几乎没有犹豫的,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那张课桌旁,动作迅速地拿起最上面的几张乐谱纸,眼睛贪婪地扫过上面潦草却灵动的旋律线条和歌词片段。


    大概半分钟后,暨明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整好角度,对着手稿一页页拍摄。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快速将手稿恢复原状,小心地按原来的顺序放回桌面,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步回到了自己角落的位置,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副安静认真的模样。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沉默。


    全网死一般的沉默持续了大约十几秒。


    随即,评论区直接沸腾了。


    【三年前……那时候暨明旭还在参加选秀节目前的地下培训吧?所以他是靠着偷来的东西出道成名的?!】


    【难怪平板里的手稿时间比江砚舟早,原来早就把人家的创作偷去了,提前留下时间记录,抢占先机,这算盘打得


    也太精了吧。】


    【哈哈哈哈暨明旭肯定觉得江砚舟拿不出原创的自证,结果江砚舟反手就是釜底抽薪,直接甩出高清□□监控反过来锤你盗用作品。】


    第53章


    暨明旭偷窃手稿的事情,在第一时间冲上了热搜。


    先前那些为暨明旭冲锋陷阵、言辞激烈的粉丝们集体失声,面对铁证完全说不出话。


    只有极少数最死忠的、或者说最不愿面对现实的粉丝,还在负隅顽抗,零星地刷着“视频是合成”之类的言论,但这些声音很快就被网友群嘲为嘴硬,显得可笑又苍白。


    各大音乐平台迅速行动,将所有暨明旭参与的歌曲暂时下架,待后续调查结果;品牌方也紧急发布声明,终止与他的所有合作,原本敲定的代言资源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暨明旭坐在节目组安排的房间里,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的负面消息,指尖冰凉。


    而没等他想好对策,经纪人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暨明旭犹豫了几秒,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暨明旭,你为什么要骗我?”电话那头传来经纪人疲惫又失望的声音,“我当初问你那些作品是不是原创,你拍着胸脯跟我保证没问题,说都是你熬了无数个夜晚写出来的。我信了你,花了多少资源给你铺路,帮你立‘原创才子’的人设,你心里不清楚吗?”


    暨明旭咬着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我知道你一直想摆脱zelon单飞,你想单飞我能理解,圈子里谁不想更上一层楼?可你为什么要走歪路?”王哥长长叹了一口气,“这种偷来的热度能维持多久呢?你选择的不是捷径,而是在把路走窄啊!你让我怎么跟公司交代?怎么跟你的团队交代?怎么跟支持你的粉丝交代?”


    “够了!”暨明旭猛地低吼出声,打断了经纪人的话,语气暴躁而不耐烦,“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就是觉得我没价值了,想放弃我吗?不用你假惺惺!你不帮我就别在这里啰嗦教训我!”


    说完,他根本不给经纪人再开口的机会,狠狠按断了电话。


    随后,暨明旭迅速做出判断,准备先离开节目组这个是非之地,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公关。


    他戴上黑色口罩和鸭舌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


    走廊空无一人,其他嘉宾似乎都在楼下客厅聊天休息。


    他心下稍安,压低帽檐,快步绕过客厅,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即将迈出大门的那一刻——


    “坏人!”


    一个清脆又响亮的小孩声音骤然响起。


    暨明旭浑身一僵,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从后面死死拽住。


    他惊慌回头,只见不知道刚钻到哪个角落玩的季念念,正仰着小脸,圆溜溜的大眼睛毫不畏惧地瞪着他,小手攥得紧紧的。


    “你是坏人!你偷了砚舟哥哥的歌!还诬陷他!”小团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听到了只言片语,小脑瓜一拼凑,就还原了事实真相,“你不许走,必须向砚舟哥哥道歉!”


    季念念的喊声惊动了其他人。


    原本各自休息、小声讨论着刚才风波的嘉宾和工作人员,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在他一人身上,探究的、鄙夷的、了然的、冷漠的……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无所遁形。


    而最让暨明旭如芒在背的,是宿姚的眼神。


    宿姚就双手插兜远远看着他,神色异常平静,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


    被这么多人的目光盯着,暨明旭只觉得口罩下的脸颊都在发红发烫。


    他想挣脱季念念的手,可对方抓得很紧,小小的身子却带着一股倔强的力气,怎么也甩不开。


    “你放开我!小孩子懂什么,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暨明旭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念念没有胡说!”小团子丝毫不让步,“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小偷!”


    江知雾慢慢走了过来,站在季念念身边,轻轻把小团子拉开,怕她会被恼羞成怒的暨明旭弄伤。


    然后,她看向暨明旭,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暨明旭,念念说得没错。你偷了我弟弟的作品,污蔑他的原创,现在证据确凿,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吗?”


    江砚舟不知何时已站在姐姐身侧,目光平静地落在暨明旭身上,补充道:“或者,至少该给专程来这里、还在为你抱着希望的粉丝一个说法。”


    暨明旭顺着他的目光猛地转头,心脏骤然一沉。


    童话小屋院子的围栏外,不知何时聚集了十数名粉丝,她们手里甚至还拿着应援手幅,只是此刻没有人挥舞,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有最后的一丝期盼,有不愿相信的挣扎,更多的是被真相刺痛后的茫然与受伤。


    “明旭!”最前排的一个女孩终于忍不住开口,“网上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的歌真的是原创吗?”


    暨明旭被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


    他被宿姚问过,被经纪人问过,现在又被粉丝这么问。


    然而他的回应也只能像前两次一样,恼羞成怒地发火:“你们的爱就这么肤浅吗?如果你们真的支持我,信任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质问我!”


    粉丝们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刚才还红着眼眶期待解释的女孩,此刻眼圈更红,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失望——


    她们大老远赶过来,放弃了工作和学习,只是想确认自己喜欢的人没有犯错,可得到的却不是正面回应,而是指责。


    暨明旭说完,也不管粉丝们的反应,转身就往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车门“砰”地关上,他毫不留恋地驾车驶离。


    粉丝们站在原地,手里的灯牌慢慢垂了下来,有人忍不住抹了眼泪,还有人盯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那个最先开口的女孩缓缓转过身。她用力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人群,最终落在了始终沉默站在一旁的江砚舟身上。


    她走上前几步,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中,对着江砚舟深深地鞠了一躬。


    “江老师,对不起。之前网上说你请抢手、说你打压明旭,我没有查证就信了,还在你的评论区跟风骂了你很多难听的话……现在知道真相,我真的特别后悔,也特别抱歉。”


    其他仍在震惊和失落中的粉丝们也纷纷反应过来,她们互相看了看,脸上写满了愧疚,接二连三地朝着江砚舟的方向低下头。


    “对不起!”


    “是我们错了……”


    “请你原谅……”


    一时间,道歉声此起彼伏。


    江砚舟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整个人愣在原地,显得有些无措。


    面对网上之前铺天盖地的责骂,江砚舟说不在意也是假的。但看着眼前一群低着头、满脸愧疚的女孩,原本因为被污蔑而生的气,此刻倒消了大半,只剩下“该怎么处理”的茫然。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江知雾,眼神里带着懵逼和求助的意味。


    江知雾只是微笑着回看他,轻轻耸了下肩,眼神里传递着明确的信任和鼓励,丝毫没有要替他解围或代他表态的意思,仿佛在说:“你自己来,你可以处理好。”


    江砚舟接收到了姐姐的意思,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然后转向那些仍在鞠躬的粉丝们。


    “你们先起来吧。”他示意那些粉丝们站直,顺便组织了一下语言,“事情已经清楚了就好。只是希望以后你们再遇到这种事,多保持一点自己的判断,不要轻易被煽动,也别让自己的喜欢变成别人伤害人的武器。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的话语算不上多么热络,甚至带着点笨拙的生硬,但话语里的宽容和最后一句简单的关心,却让粉丝们更加羞愧和感动。


    她们陆续直起身,再次道谢后,三三两两地、沉默地转身离开。


    那位带头道歉的女生走在最后,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江砚舟微微侧头,靠近江知雾,压低声音腼腆地问了句:“姐,我这样处理,还行吗?”


    江知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回答,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女孩忽然就笑了,心里那点因为错付偶像而生的失落,好像被眼前温馨的画面悄悄治愈。


    那一刻,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


    网络上那些关于江砚舟“高傲”、“冷漠”、“目中无人”的传言,是多么可笑的不实之词。


    这个会因为旁人的道歉而无措、会小心翼翼向姐姐撒娇的少年,内心其实非常、非常温柔。


    她加快脚步,心里默默地想:或许,这才是真正值得喜欢的人吧。


    粉丝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江砚舟还没从刚才被一群人围着道歉的无措里完全缓过神,就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行啊砚舟,这事总算是沉冤得雪了。”李柏大大咧咧的声音先传了过来,他“哐哐哐”猛拍江砚舟的背,似乎要通过这种方式帮他顺气,“这些天你被网友误会,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江砚舟愣了愣:“我没……”


    他想说自己其实没觉得多委屈,顶多是觉得暨明旭跟苍蝇似的,有点烦。


    可话还没说完,李乐乐就跟着凑了过来,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激动:“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是那种请枪手的人!”


    江砚舟刚张了张嘴,余光又瞥见宿姚走了过来。


    宿姚走到他面前,语气比平时更柔和些:“恭喜你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清白和公道。”


    就连一向话少的江汀,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言简意赅:“辛苦了。”


    江砚舟被这一圈人围在中间,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和声援,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种近乎懵圈的茫然。


    他眨了眨眼,迟疑地开口:“呃……谢谢大家。”


    虽然这些人有时候老跟他抢姐姐挺烦的吧,但江砚舟现在却意外地有些温暖。


    等大家散去,江知雾看着还处在懵逼状态的弟弟,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提醒:“暨明旭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偷窃你的心血,诬陷你的名誉,造成这么大的负面影响,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她拿出手机,一边划拉着屏幕一边说:“我联系一下公司的法务部,先把他告上去再说。”


    江砚舟闻言,倒是很平静地“哦”了一声,然后说:“姐,不用麻烦了。我和章文时已经请好律师团,诉讼流程都已经启动了。”


    江知雾倒是有些惊讶了:“嗯?你动作这么快?”


    看到姐姐略感意外的表情,江砚舟下意识挺起了胸膛:“那当然!我找到确凿的证据后,第一时间就请了律师团!主打一个让暨明旭赔得倾家荡产,以后听到我的名字就绕道走……”


    他正说得起劲,像是想起什么,语气略微收敛了一些:“不过,这次能这么快拿到证据,也多亏了季宁深帮忙。是他找人复原了几年前的监控视频片段,不然还没这么顺利。”


    被点名的季宁深淡然道:“举手之劳。调查的方向和关键步骤都是砚舟自己分析和确定的,我只是提供了点技术支持。”


    江知雾先弯唇朝他道谢,然后才赞赏地看向江砚舟:“看来我们砚舟这次确实考虑得很周到。”


    这一句夸奖仿佛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


    江砚舟方才那点小得意又开始冒头,并且有迅速膨胀的趋势。


    他立刻凑到江知雾身边,开始滔滔不绝:


    “姐你是不知道!我刚开始想证明自己才是原创,找证据老费劲儿了!然后我就想啊,暨明旭怎么就这么邪门,几首歌都跟我连环撞旋律?所以我开始调查他以前的行踪,果然发现他跟我一道上过音乐培训课……”


    他开始事无巨细地分享自己的“破案”思路,从如何摆脱自证的陷阱,到如何搜集证据,再到如何规划反击节奏,恨不得把每一个灵光一闪的瞬间和深思熟虑的步骤都掰碎了、揉开了讲给姐姐听。


    江知雾刚开始还面带微笑,听得颇为认真,时不时点头表示肯定。


    五分钟过去了,她还在微笑。


    十分钟过去了,她点头的频率稍微慢了点。


    半小时过去了,她的笑容开始有点僵硬。


    ……


    两小时过去了!


    江砚舟依旧精神抖擞,口若悬河,甚至开始分析暨明旭心理动机的各种可能性以及娱乐圈抄袭现象的生态链了!


    江知雾:“……”


    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忍不住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耳朵。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拖进了一个由弟弟单方面发起的、关于“我是如何机智地打败坏人”的超长详细报告会。


    以前那个惜字如金、超级高冷的弟弟哪去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变这么话唠的?!


    看着弟弟越说越兴奋的样子,江知雾的眼神彻底放空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话匣子停下来?!在线等,挺急的!


    第54章


    暨明旭驾车离开节目录制地点的画面被蹲守的媒体和路人拍下,并迅速在网络上传播。


    他面对粉丝质问时恼羞成怒的态度,彻底击碎了最后一批心存侥幸的粉丝的心理防线。


    当晚,一位曾多次组织线下应援、为他控评论战到凌晨的大粉,在短暂沉默后,发布了一条近两千字的长文,标题起得很直白——


    《致暨明旭:我用三年热忱,换来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长文回顾了她如何被暨明旭的才华和努力吸引,如何省吃俭用支持他的活动、代言,如何熬夜为他做数据、反黑,如何与质疑他原创能力的人激烈争辩……字里行间充满了真情实感与曾经的炽热喜爱。


    然而,摆在眼前的铁证、偶像的逃避与指责,最终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曾经以为,喜欢你是在支持一个追逐梦想的少年。现在才发现,我可能只是你精心编织的幻梦里,一个自我感动的傻瓜。你偷拍走了江砚舟的手稿,不仅辜负了你口口声声所热爱的音乐,更辜负了所有粉丝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真心。我们为你摇旗呐喊的每一句‘音乐才子’,如今都成了助纣为虐的笑话。】


    【……你可以对我们沉默,但你不该指责我们的爱肤浅。我们的爱曾那么深,深到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替你挡住了所有理性的声音。现在梦醒了,剩下的只有疲惫、失望,和无法挽回的羞愧。对不起,曾经因相信你而伤害过的所有人。尤其是@江砚舟,对不起。】


    【再见,暨明旭。从此不再是你的粉丝。你的歌我再也不会听,你未来的路,我也不会再关注。愿你终有一天,能学会诚实面对自己,承担代价。】


    文末,她晒出了自己注销粉丝群管理权限、删除所有应援动态的截图。


    这篇情真意切又充满反思的脱粉宣言,引起了巨大共鸣。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大粉、站姐、普通粉丝,开始发布脱粉声明。


    与暨明旭这边的惨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砚舟口碑的彻底反转。


    先前那些质疑他“靠家世走后门”“请枪手代笔”的声音,此刻全部消失不见。


    网友们翻出江砚舟早年在音乐论坛发布的Demo,那些带着青涩却充满灵气的旋律,成了他真才实学的最佳证明。


    【真该让那些说江砚舟靠着家庭背景走捷径的人看看,看他为了一首编曲改了多少版、看看他在录音棚熬了多少个通宵!有钱是他的家世,有才华是他的本事,这两者根本不冲突。】


    【回过头想想,暨明旭这个偷子三番五次在节目里各种暗示泼脏水,站在江砚舟的角度看还挺恶心的。】


    【之前跟风黑过江老师,现在真诚道歉。没有天赋和努力,光靠家世根本出不了《午后回声》这种爆曲。】


    ……


    一些高端音乐杂志和乐评人也纷纷发文,重新审视和评价江砚舟的音乐作品,“认识江砚舟很多年,他对音乐的敬畏和执着,在年轻一代里很少见。原创这条路很难,希望大家以后能多给真正用心做音乐的人一点信任。”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让江砚舟的口碑一路飙升。他的旧歌重新回到各大音乐平台的推荐位,播放量暴涨;之前被恶意刷低的评分,也


    在网友的自发修正下回到高分水平。


    而此刻的童话小屋内,江知雾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打断了依旧沉浸在分享翻案过程、喋喋不休的弟弟。


    “停!江砚舟!”她按住太阳穴,语气带着一丝“求放过”的疲惫,“你的聪明、机智、果敢、沉稳,姐姐已经完全、彻底、深刻地了解到了!细节就不用再展开讲第五遍了!”


    江砚舟意犹未尽地闭上嘴,似乎还有点委屈:“哦……我就是怕有地方遗漏嘛。”


    旁边的季宁深“噗嗤”乐出声。


    江砚舟瞪他一眼,想起这人刚帮自己弄到了监控,拿人手软,到了嘴边的“你笑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别过脸,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


    这期综艺的录制总算彻底结束。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器材,嘉宾们也各自道别,准备离开童话小镇。


    季念念正蹲在地上,把玩偶挂件往背包里塞;江汀的行李很少,只装了一个书包;宿姚则背着吉他,正低头给工作人员签名。


    最惹眼的还是李柏兄妹,他们俩那巨大的行李箱敞开着,塞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纪念品。


    箱子盖死活合不上,李柏只好其中一些打包扛在肩上,另一只手还得费力地拖着臃肿的行李箱,走起来磕磕绊绊,模样着实有些狼狈。


    江砚舟抱臂靠在沙发上,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柏那边。


    突然,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李柏面前,什么也没说,直接伸手一把将那沉甸甸的包裹从他肩上拿了过来,动作快得跟打劫似的。


    “欸?”


    李柏肩上猛地一轻,愣在原地,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江砚舟已经利落地转身,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塞进了兄妹俩的车子后备箱里,还用力往里推了推,给其他行李腾位置。


    李柏脑子里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江砚舟这是主动在帮忙搬东西呢。


    等江砚舟帮忙把剩下的行李一起抬进后备箱,李柏感动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太感谢了!要不是你帮忙,我这老腰可要闪了。”


    江砚舟似乎对肢体接触很不习惯,别开脸,声音含混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李柏没听清,一脸困惑:“啊?你说什么?”


    旁边的江知雾一直看着这一幕,见状替她那别扭的弟弟翻译:“他说,‘不客气’。”她笑意更深,带着点了然的调侃,“这小子一不好意思就爱摸鼻子,从小就这样。”


    李柏和李乐乐相视一眼,不由弯着眼睛偷偷乐了。


    原来顶流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呢。


    “姐!”


    被姐姐当场拆穿的江砚舟下意识就又想抬手去摸鼻子,手指抬到一半猛地意识到这举动等于不打自招,硬生生刹住车。


    于是大家笑得更欢了。


    而此时,因为意外事故而中断拍摄的黄芷禾,正躲在刘世昌的办公桌底下。


    她这两天都跟刘世昌混在一起,趁着刘世昌新鲜劲还没过,黄芷禾干脆跟着他到华耀传媒办公,顺道认识几个人脉。


    结果好死不死的,对方的妻子正好在今天上门。


    黄芷禾蜷缩办公桌里,心脏狂跳。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丝一毫的呼吸声都会暴露自己。


    而刘世昌的妻子——那位出身名门、气质优雅的林薇正款款走入办公室。


    她甚至没有多看丈夫一眼,径直走到会客区的沙发坐下,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茶几,上面还放着两个喝过的咖啡杯。


    “路过附近,顺道上来看看。”林薇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财务那边报过来,你上个月的私人账户支出有点异常,好几笔大额消费。是又投了什么新项目,还是有什么别的需要?”


    刘世昌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暗道废话。


    多养了个情人,各种奢侈品、酒店支出,开销能不大吗?


    “哦,没什么,最近认识了几个有潜力的年轻人,搞了点天使投资,试水而已。你知道的,这种早期投入看起来数额大,成败还不好说呢。”他语气轻松,仿佛真是那么回事。


    林薇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把刘世昌盯出冷汗。


    她没有再追问细节,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句。之后,林薇又坐了几分钟,问了问公司近况,语气就像任何一位关心丈夫事业的妻子。


    但在这几分钟里,躲在桌下的黄芷禾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女人的声音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并非尖酸刻薄,而是透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黄芷禾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对方拿着限量版手包,优雅倚靠在真皮沙发上的模样。


    她感觉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只能躲在肮脏的角落瑟瑟发抖。


    终于,林薇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回头对刘世昌说:“周末记得早点回家,妈炖了你爱喝的汤。”


    “好的好的。”刘世昌连忙应承。


    门轻轻合上,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


    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确认人真的走了,刘世昌才长舒一口气,敲了敲桌面道:“出来吧,走了。”


    黄芷禾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裙子上还沾了些灰尘,显得格外狼狈。


    刘世昌看着她这副样子,突然就觉得黄芷禾好像也没荧幕上那么好看。


    “行了,出来吧,一惊一乍的,没见过世面。”他说。


    黄芷禾委屈地撒娇:“刘总,刚才吓死我了……”


    “没事了,她就是来看看,没发现什么。”刘世昌敷衍地安抚了两句,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擦擦,整理一下,妆花了就不漂亮了。”


    他的安抚毫无温度,更像是在打发一个受了惊吓的宠物。


    黄芷禾胡乱地擦了擦脸,心跳依旧很快,那种后怕的感觉还有些挥之不去。


    她看着刘世昌略显不耐烦的表情,突然有了种清晰的感觉,自己走的这条路,四周看似光亮,实则却好像步步泥泞。


    *


    这期节目录制完毕,江知雾第一时间就把弟弟送到医院拆石膏。


    拆除的过程很顺利,医生检查后确认恢复良好。江砚舟活动了一下许久未自由活动的右手腕,感觉有些轻微的僵硬和陌生,但确实不疼了。


    “怎么样?真没事了?”江知雾仔细看着他的动作。


    “嗯,好像好差不多了。”江砚舟试着握了握拳,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就好。”江知雾松了口气,拿起包,“走吧,去看看姑祖母,她担心你很久了,最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情况,只是怕影响你录制才忍着没多说。”


    江砚舟点头,乖乖跟上姐姐的步伐。


    车子驶向疗养院,途中需要经过一段不短的隧道。


    隧道内的灯光不算明亮,间隔有些远,光线昏黄,车辆驶过明暗交替的区间,车厢内也随之忽亮忽暗。


    江知雾让司机放缓了车速,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坐在旁边的弟弟。


    这种封闭昏暗的环境,她怕江砚舟会想起当年被关到地下室的经历,而再次应激。


    果然,她看到江砚舟的指尖微微蜷缩,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江知雾轻声说:“如果还是怕黑的话,就抓住我的手。”


    江砚舟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姐,我现在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江知雾快速瞥了他一眼,当发现江砚舟确实没有逞强后,她才面色稍缓。


    就在隧道出口的光亮已然在望时,江知雾再度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还记得当时把你骗进地下室的都有谁吗?”


    江砚舟以为她仍在为当年的事情自责,他赶紧用轻松的语气安抚:“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是什么记仇的人,早忘了。”


    “告诉我。”江知雾坚持。


    在姐姐的要求下,这位自称“不记仇”的顶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清晰


    地报出了一连串名字:


    “江明轩带头出的主意,江梓琪负责把我引到仓库附近,江浩磊和江梓瑞从后面推的我,江雅婷负责在外面望风,后来也是她偷偷把锁扣上的……”


    江知雾目视前方,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几乎听不见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疗养院VIP病房外的走廊,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那些在江老太太病床前殷勤了半个月的姑姨叔伯们,大约是演累了,又或是觉得收效甚微,便打发自家的小辈们前来“替班”。


    一群年轻人或靠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个个衣着光鲜,心思却显然不在病房里的老人身上。手机游戏音效、短视频背景音、压低声音的闲聊交织在一起,与其说是探病,不如说是换个地方组团摸鱼。


    他们没有老太太的明确传唤,压根进不去病房。于是每日例行公事般过来点个卯,仿佛打卡签到就能在家族功劳簿上记上一笔,指望哪天老太太指缝漏点风,就能落到好处。


    当江知雾带着江砚舟出现在走廊尽头时,这股散漫的气氛瞬间一凝。


    就像摩西分开了红海,原本歪歪扭扭的人群瞬间弹直了起来。游戏音效戛然而止,手机被迅速揣回兜里或藏到身后,众人脸上迅速堆起或恭敬或讨好的笑容。


    “知雾姐。”


    “雾姐好。”


    “砚舟,好久不见。”


    招呼声此起彼伏,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江知雾照例无视了他们,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病房门口。


    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早已站直,见她和江砚舟过来,其中一个上前一步,轻轻替他们推开门,动作恭敬又利落。


    江知雾抬脚进去,江砚舟紧随其后,自始至终,姐弟俩都没给走廊里的人一个多余的眼神。


    门“咔嗒”一声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目光。


    走廊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笑容慢慢垮下来。


    “拽什么啊,不就是掌了权吗?”一个浅棕色头发的女生小声嘀咕,却不敢让声音传太远,“咱们好歹也是江家人,江知雾却连句话都懒得跟咱们说……”


    “行了,别嘟囔了,小心被听见,够你喝一壶的。”戴着金丝眼镜的男生耸耸肩,重新点开手机游戏,“继续等吧,万一待会儿老太太让护工出来传话呢?”


    厚重的病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些嗡嗡作响的杂音。


    病房内安静得只剩下医疗仪器轻微的运行声和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与药味,江老太太半靠着,精神看起来比想象中要好,虽带着病容,眼神却依旧清亮有神。


    她看到姐弟俩,尤其是江砚舟完好无损的右手,脸上顿时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姑祖母。”江知雾走上前,语气放缓了许多。


    “姑祖母。”江砚舟也凑到床边,难得露出点乖顺模样,“您看,我的手已经没事了,医生都说恢复得很好。”


    “好好好,没事就好,可担心死我了。”老太太拉着江砚舟的手仔细看了看,轻轻拍了拍,“录节目辛苦了吧?受了委屈没有?”她显然也隐约知道外面发生的一些风波。


    “没有,都好着呢。”江砚舟笑着摇头,避重就轻。


    江老太太拉着江砚舟的手,仔细端详他拆了石膏的右手腕,眼里满是慈爱和心疼。


    “你们两个啊,遇到委屈不必忍着,”老太太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有事就跟姑祖母说,姑祖母替你们撑腰。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你们姐弟俩。”


    江砚舟心头一暖,刚想说都过去了,却见旁边的江知雾忽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她上前半步,语气轻快地说:“姑祖母这话可是您说的,那我还真有件事,想借您的名头用用。”


    江老太太闻言,连是什么事都没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拿去用!”


    江砚舟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没闹明白姐姐打算做什么。


    江知雾冲他和江老太太俏皮地挤挤眼睛,转身走向病房门口。


    门“咔嗒”一声被打开。


    原本在外或坐或靠、心思各异的几个年轻人瞬间弹起,迅速收起手机,脸上堆起笑容,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江知雾身上。


    江知雾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姑祖母刚醒,精神头还不错,就是说有点想喝巷口那家老字号的冰糖炖雪梨,说是比医院食堂的清甜。你们谁有空,跑一趟买回来?记得要刚炖好的,凉了就不好喝了。”


    话音刚落,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那家老字号离疗养院少说有四五公里,还在老城区的巷子里,开车都得绕路,更别说现在这个点可能还得排队。没人愿意跑腿,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使着眼色。


    江知雾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那个染着浅棕色头发的女生身上。


    她勾起唇托付:“雅婷表妹,听说你往姑祖母这儿跑得很勤,要不这趟就麻烦你了?”


    江雅婷哪想到会被江知雾直接点名,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顶着“孝心”的名头,她根本没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好,我去。”


    打发走江雅婷,江知雾又看向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生:“浩磊弟弟,姑祖母说病房里的加湿器没水了,你去帮忙接桶水来吧?记得用过滤后的水,别把加湿器堵了。”


    江浩磊皱着眉,想说“不是有护工吗”,可话到嘴边,就对上江知雾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头皮莫名一凉,只能把话咽回去,拎着水桶不情不愿地走了。


    打发走江浩磊,江知雾的目光又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像在仔细挑选下一个“得力帮手”。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正悄悄往后缩的江梓琪、江明轩身上,语气不容推辞:“梓琪,明轩,刚听护工说,姑祖母床头那盆兰草该换土了。你们俩去楼下花房弄点回来吧?”


    被点名的两人脸上笑容微微僵硬。


    楼下花房在疗养院另一侧,要绕大半个院区不说,现在正是闷热的大夏天,出去一趟肯定得满头大汗。


    可他们无法拒绝,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知道了。”


    在两人转身的时候,江知雾又补充:“你们俩也知道,姑祖母最宝贝这盆金边兰,说土板结了,根会闷坏。你们记得找专门的腐叶土,自己用筛子过一遍,把碎石头挑出来,再掺点珍珠岩。”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江梓瑞身上:“梓瑞表哥,病房里的垃圾桶满了,保洁阿姨暂时没空过来,你帮忙倒一下吧?”


    江知雾可汗大点兵似的,把一群人支使得团团转。


    被点名的几个人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认命地各自去完成“姑祖母的吩咐”。


    走廊里一时只剩下零星几个未被“眷顾”的旁支子弟,面面相觑,既庆幸又有些不安,生怕下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自己。


    江知雾则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床边的报纸。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江雅婷第一个回来了,她手里小心翼翼拎着那盅冰糖炖雪梨,额上沁着细汗,发型也有些微乱。


    她刚在门口喘匀气,还没来得及开口,江知雾就探出身,接过炖品,指尖试了试温度,微微蹙眉:“哎呀,好像有点凉了,姑祖母肠胃弱,吃不得凉的。雅婷,辛苦你再跑一趟,让店家重新


    炖一盅热的。”


    江雅婷差点维持不住笑容:“可、可是知雾姐,这……”


    “嗯?有什么问题吗?”江知雾眨眨眼,语气无辜又关切,“还是你觉得,让姑祖母凑合喝凉的算了?”


    “……没,没有,我这就去。”江雅婷咬着后槽牙,硬生生把不满咽了回去,转身时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几乎同时,江浩磊提着沉甸甸的一桶过滤水回来了。


    他好歹也是养尊处优的少爷,提这么桶水,胳膊酸的要命。


    但江知雾看了一眼,恍然道:“看我这记性,浩磊,刚护工说加湿器好像不是单纯缺水,有点小故障,你先别加了,去楼下工程部找值班师傅上来看看吧。这桶水先放边上。”


    江浩磊:“……”


    他看着那桶自己辛苦提来的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江知雾如法炮制,如此反复折腾了两三回,不是东西买错了、要重买,就是事情做一半发现方法不对、要返工。


    走廊里,以江雅婷为首的几人,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发型乱了,衣服也脏了,各个狼狈不堪。


    终于,江雅婷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抗议:“江知雾!你到底有完没完?我们也是来探望姑祖母的,不是来给你当苦力还要被呼来喝去折腾着玩的!”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同样被折腾得够呛的人也纷纷露出附和的神情,眼神里充满了敢怒不敢言。


    江知雾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她目光扫过几人,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淡淡的失望:“雅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让你们做的这些,哪一件不是姑祖母需要的?还是说,你们觉得为姑祖母做这点小事,就已经嫌烦了,没孝心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显得颇为难过:“我以为你们天天来医院守着,是真心实意关心姑祖母的身体,原来连跑跑腿、做点小事都觉得是在被折腾吗?既然这么不情愿,何必勉强自己待在这里呢?”


    这番话说得茶香四溢,却又占尽了道理和道德高地。


    江雅婷被噎得满脸通红,一口气堵在胸口,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他几人更是低下头,不敢接话,生怕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为了彰显自己的孝心,他们只能认命地闭嘴,继续被差遣着干活。


    而病房里,原本靠在门上看热闹的江砚舟忽然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扫过走廊里那几张熟悉的脸——江雅婷、江浩磊、江梓琪、江明轩、江梓瑞……可不就是当年把自己骗进地下室的那几个人吗?


    江砚舟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姐姐哪里是在支使他们干活,分明是在帮自己出气!


    他看着姐姐的背影,忍不住低下头,试图掩饰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可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有些腼腆地抿唇笑了。


    第55章


    江雅婷等人被支使着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最后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到地上,累得像条死狗。


    江知雾觉得折腾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地摆了摆手,仿佛恩赐般:“好了,辛苦大家了。姑祖母说有点累,需要安静休息,各位今天的心意到了就行,先回吧。”


    走廊里如蒙大赦的几人顿时松了口气,几乎是逃也般地迅速离开,连多一秒钟都不愿待下去。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电梯口,江知雾才起身揉了揉手腕,转身推门走进病房。


    病房里,江老太太正拉着江砚舟的手低声说着什么,见江知雾进来,两人同时抬眼望过来。


    方才江知雾折腾那些人时,江老太太全程没发表过意见。直到现在,她才略带好奇地问:“那几个小子丫头,从小就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眼高手低的,也就是你能治得住他们。不过,你向来不是爱跟这些人计较的性子,怎么今天突然想折腾他们了?”


    江知雾在床边坐下,平静地说:“您还记得当年警方让家属去认领尸体,我把砚舟托付给叔伯照顾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江老太太眉心一跳,意识到了什么,“那天……难道还发生了别的事?”


    江知雾没有隐瞒,语气平淡地粗略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当时他们几个合起伙来,用找爸爸妈妈的借口,把砚舟骗到地下室,锁他在里面关了大半天。那地方没灯,又黑又冷,砚舟那时候还小,吓得不轻,落下了怕黑的毛病,好久才缓过来。”


    她语气轻描淡写,但内容却让江老太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什么?!”


    江老太太的声音猛地拔高,原本靠在枕头上的身体瞬间坐直了些。她转头看向江砚舟,眼神里满是震惊与心疼:“砚舟,你……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事?”


    江砚舟被老太太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反手握住她的手,语气尽量轻松:“姑祖母,都过去好多年了,没事的。”


    江老太太眼里闪着泪光:“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们。我那时候光顾着稳住集团,光顾着处理宏远和苏婉的后事,竟没注意到两个孩子受了这种委屈!那些人是看着你们父母不在了,觉得你们好欺负,才敢合起伙来这么糟蹋人!我江家怎么养出这么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姑祖母,您别这样,都过去了。”江知雾连忙握住老太太颤抖的手,轻声安抚。


    江砚舟也凑过来,语气轻松地帮腔:“就是啊姑祖母,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能跑能跳,身体倍儿棒。”他刻意做出夸张的表情,试图逗笑老人。


    老太太看着两个孩子反过来安慰自己,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欣慰。她长长叹了口气,反手紧紧握住姐弟俩的手,用力拍了拍:“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气氛稍稍缓和后,江知雾笑着转移话题,从自己带来的大包里拿出速写本和炭笔:“姑祖母,难得今天天气好,您精神也不错,我给您画张速写吧?就画您和砚舟。”


    老太太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惊喜道:“哎哟,我们总裁有空给我画画了?好好好,这可是我的荣幸。”她说着,还特意理了理头发和衣领,又朝江砚舟招手,“砚舟,过来,坐姑祖母边上。”


    江砚舟配合地坐到床边,微微侧身,靠着老太太。


    午后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祖孙二人身上,勾勒出温暖宁静的轮廓。江知雾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低头专注地勾勒着笔下的线条,炭笔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滑动的声音和轻柔的呼吸声。


    江老太太看着认真作画的江知雾,目光柔和,充满了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叹。她忽然轻声开口:“知雾啊,看着你现在这样,真好。”


    江知雾没有抬头,笔尖未停,只轻轻“嗯?”了一声。


    老太太继续感叹:“还记得你刚接掌集团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天天泡在公司里,有时候连轴转两三天都不回家,饭都是在办公室随便对付一口,那股子拼劲,简直是不要命。那时候我就想,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呢?”


    江知雾手中的笔顿了顿。


    她抬起头,看向沐浴在阳光里的姑祖母和弟弟,眼神变得格外柔软。


    她微微笑了笑,声音温和而坚定:“以前总觉得,要拼了命地往前跑,手里攥着更多的权力、更多的钱,才能给想保护的人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稳固的环境,以为那样就是最好的保护。”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画纸上,笔下的线条更加温柔。


    “但现在我发现,或许陪伴本身,对家人来说更重要。能在一起说说话、晒晒太阳、画幅画,这些看似平常的时光,其实才是最安稳、最难得的。”


    江砚舟和江老太太都在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江老太太的眼角渐渐湿润:“好,说得好……我们知雾想通了,身边还有个知冷知热的男朋友


    照顾着,老太婆我呀,也可以放心了。”


    “男朋友?”江砚舟一秒警觉,飞快地瞥了姐姐一眼。


    等又聊了会儿家常,告别江老太太之后,江砚舟才把憋了半天的问题问出口:


    “姐,什么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江知雾没料到这小子耳朵这么尖,而且关注点完全跑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说那个啊……就是个误会。”


    她随口解释了上回让季宁深假扮男朋友的事情。


    江砚舟闻言,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臭了几分:“不是,为什么啊?我就奇了怪了,怎么你跟他随便往那儿一站,所有人就都能自动把他脑补成你男朋友?”


    江知雾被弟弟这番愤愤不平的控诉逗乐了。


    她好笑地抬手拍了拍江砚舟那颗仿佛冒着怨气的脑瓜:“行了,别皱着个眉了,跟个小老头似的。”


    说着,她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公司一趟。明天约了两位重要的合作方,要谈一个大项目,还有些资料得再亲自核对一遍。”


    江砚舟快步跟上:“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江知雾动作一顿,回头看他:“你手刚拆石膏,去干嘛?在家歇着。”


    “反正章文时给我批了假,闲着也是闲着,我还能给你挡酒呢。”江砚舟理由充分,眼神里带着点跃跃欲试,显然不想一个人待着。


    江知雾打量了他几秒,见他确实精神不错,想想便点了头:“行吧,小橡皮糖。”


    次日,小橡皮糖打扮得人模人样,亦步亦趋地跟着被众人簇拥的姐姐,一同抵达了位于城郊的庄园。


    庄园占地面积极广,绿荫环绕,远处是修剪整齐的广阔草坪和隐约可见的高尔夫球道。主建筑则是一栋融合了古典与现代风格的大型别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照着蓝天白云,气派非凡。


    江砚舟正略微好奇地打量着环境,目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角落,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只见黄芷禾正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臂,巧笑嫣然,身体几乎半倚在对方身上。


    那个微微发福、略显油腻的中年男人,江砚舟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他名义上的老板,华耀传媒的董事长刘世昌。


    他们怎么混到一起了?


    江砚舟不由挑了挑眉。


    只听黄芷禾娇声说道:“刘总,这里人多口杂,晒得也有些头晕,我们能不能去楼上休息区呀?那里清净些。”


    刘世昌犹豫了一下:“乖,再忍忍。楼上今天被包场了,听说是有非常重要的贵宾谈事情,没接到邀请,我们不能随便上去。”


    黄芷禾脸上顿时露出失落委屈的神情。


    她是跟着刘世昌出来玩的,原以为凭着刘世昌的身份,在这里总能畅通无阻,没想到连二楼都上不去。


    就在这时,她视线一转,恰好扫见了正走过来的江知雾和江砚舟。黄芷禾眼神闪烁,干脆装作没看见他们。


    江砚舟对她观感极差,目光没有丝毫停留,脚步未顿地跟着姐姐继续前行。


    而此刻,庄园的管家和几位工作人员已恭敬地迎上了江知雾一行人,低声确认后,便躬身引路,簇拥着他们姐弟及几位高管,径直走向那通往二楼、有侍者专门把守的楼梯口。


    黄芷禾看着他们畅通无阻地被恭迎上楼,心里有一丝丝的委屈。


    刘世昌也看到了这一幕,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干咳一声,含糊道:“咳……看来今天的贵宾各个来头不小啊。走吧,改天我再带你上去逛逛。”


    ……


    江砚舟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着姐姐参与这种级别的商业会谈,心里原本揣着些许初次涉足的新奇,还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领带,跟着姐姐步入二楼宽敞雅致的会客厅。


    然而,当他看清坐在席间,正含笑与身旁人低语的那个熟悉身影时,那点紧张瞬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愕然。


    他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


    “怎么又是你?!”


    脱口而出的问题,瞬间引来了会客厅所有人的注意力。


    被点名的季宁深闻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他从容地从席间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微笑着看向江家姐弟:“又见面了。”


    江知雾确实也感到意外,她看了看季宁深,又扫了一眼周围明显以他为首的其他几位合作方高管,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


    她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宁深?所以‘寰宇科技’实际上是你的产业?”


    季宁深笑得云淡风轻:“家里的一点小生意,交由我打理,算是经营着玩玩。”


    江砚舟暗自翻了个白眼。


    昨晚他特意做了功课,姐姐这次的两位合作对象,寰宇科技和东方时代都是业内巨头,市值惊人,到了季宁深嘴里就成了“一点小生意”、“经营着玩玩”?这逼装得可真够清新脱俗的。


    旁边一位寰宇的高管适时笑着接话:“季总您太谦虚了。江总,我们季总年轻有为,平日里只是不太喜欢张扬。”


    另一位也附和道:“是啊,没想到季总和江总原来是旧相识,这可真是缘分,看来我们这次的合作一定会非常顺利愉快。”


    寒暄间,东方时代的一位负责人笑着抬手,正准备引见席间一直安静坐着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却已主动站起身来了。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西装,气质阳光俊朗,眉眼间带着笑意,目光直接而坦率地落在江知雾身上。


    “不用介绍了,”他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声音清朗,“其实我和知雾姐姐也认识的。”


    “知雾姐姐”的称呼一出来,江砚舟就猛地蹙起眉头,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叫得如此亲昵的家伙。


    而季宁深脸上那温和的笑意也淡了几分,目光落在对面那人的身上,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男人倒是没在意两人的反应,主动朝江知雾伸出手,笑容更显亲切:“知雾姐姐,好久不见,我是林屿川,东方时代的合作方代表。这段时间一直在跟着我父亲学习公司管理,听说这次的合作对象是知雾姐姐你,我就主动申请过来学习了。”


    江知雾看着他,眼中的惊讶渐渐褪去,露出一丝恍然的笑意,伸手与他轻握了一下:“原来是屿川,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现在已经开始参与公司事务了,真是年轻有为。”


    “姐姐过奖了,我还得多向你学习呢。”林屿川笑着收回手,语气谦逊。


    季宁深站在一旁,唇角勾着弧度,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不知道林公子和知雾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林屿川转向季宁深,笑容不变:“我和知雾姐姐是国外U大读书时的校友。那会儿我大一,知雾姐姐已经快毕业了,在学校里很有名,我听过她主讲的学术报告,后来在一些华人学生活动上也遇到过几次,承蒙姐姐照顾过。”


    江砚舟撇了撇嘴。


    当年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江明启为了压制姐姐,找了个由头把她送到国外去待了两年,美其名曰深造,实则是流放,远离权力中心。


    那段时间他自己在国内也被看管得很严,难怪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校友”毫无印象。


    季宁深听了,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略长。


    有人察觉气氛微妙,连忙笑着打圆场:“各位快落座吧,咱们边喝茶边聊。”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几乎是同时,江知雾身侧的三位年轻男士就都不约而同地、极其自然地伸手,为她拉开了面前的座椅。


    动作整齐划一,意图不言而喻。


    站在不远处正准备履行职责的侍者默默收回了刚迈出的脚步,脸上保持着职业微笑,内心却一片茫然。


    ……看来完全不需要他。


    江知雾神色淡定地坐下,江砚舟则瞥了旁边两人一眼,才坐在江知雾左手边的位置上。


    季宁深神色不变,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极其自然地坐在了江知雾的右手边。


    慢了一步的林屿川笑了笑,只能选择坐在他们对面。


    侍者终于有机会上前,为各位宾客斟茶倒水。寒暄几句,菜品开始陆续端上。


    江知雾没有过多沉迷于应酬,稍作品尝后,便示意身旁的江砚舟:“砚舟,把初步的合作方案给季总和林总看看。”


    充当助理的江砚舟赶紧拿出几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分别递给季宁深、林屿川以及他


    们带来的核心高管团队。


    “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合作框架,请各位过目。”江知雾的声音清晰而冷静,瞬间将话题拉回正轨,“关于技术共享、市场划分以及利润分成比例,里面都有详细阐述,我们可以就细节进行讨论。”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专业的商业会谈。


    季宁深和林屿川也收敛起神色,敲定起细节。


    餐毕,侍者撤下餐具,换上清茶和餐后水果。一位高管看着窗外优美的庄园景色,笑着提议:“时间还早,这庄园的景致难得,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消消食,也放松一下?”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一行人便移步室外,沿着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典雅的小径漫步。


    走着走着,江知雾的目光突然被不远处的一片场地吸引——


    那是一个靶场,场地边缘放着几排箭筒,中间立着几个靶心,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能看出场地维护得很好。


    她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经常带她和江砚舟来这种地方玩,滑雪、赛马、击剑、射箭……那些贵族子弟该学的东西,她几乎无一不精。


    可后来意外发生,江知雾就没精力再去兼顾这些爱好,算下来,已经有五六年没碰过弓箭了。


    她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


    可季宁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却突然停下脚步。


    “前面好像是个靶场?”他说,“难得来一趟,不如去玩玩射箭?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几位高管立即积极响应,毕竟能和合作方的人增进感情,是再好不过的事。


    江知雾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也好。”


    工作人员见状,立刻上前引导众人进入靶场,并为大家分发了合适的护具。


    林屿川一边戴着护指,一边自然地靠近江知雾:“知雾姐姐,你以前玩过射箭吗?如果不太熟的话我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知雾已经拿起护具,指尖利落缠好护指,左手稳稳托住弓身,右手拉弦。


    她甚至没特意瞄准太久,只余光扫过靶心位置,指腹一松——


    “嗖”的一声锐响,箭矢穿透空气,稳稳钉在五十米外的靶心红点上,箭尾还在微微震颤。


    林屿川到了嘴边的“我可以教你”硬生生咽了回去。


    江知雾刚摘下护指,就听见身侧又一声弓弦响。她转头看去,只见季宁深已经收了弓。他同样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旁边另一个靶子的靶心,力道沉稳,箭簇深陷。


    一位寰宇的高管忍不住低呼:“季总好准头!”


    江知雾也侧目看去,由衷道:“很厉害。”


    季宁深放下弓,眼底盛着浅淡的笑意:“知雾姐姐也一样,多年没碰还能保持这样的手感。”


    林屿川看了看相视而语的两人,嘴角的梨涡浅了些。


    他不甘示弱地笑了笑,目光扫向场地最远端那排距离最远的靶子,主动走了过去。


    “看来今天大家都兴致很高啊,”他朗声说着,选中了最远的一个靶位,深吸一口气,凝神瞄准。


    箭矢划过更长的距离,带着破风声,虽然微微偏离了正中心,但仍牢牢钉在了金色环内!


    “好!”东方时代那边的人立刻捧场。


    林屿川略带得意地松了口气,刚想对江知雾说些什么,却见季宁深已经默不作声地重新拿起了一支箭。


    他连脚步都没挪,就站在原地抬弓,视线越过中间几道靶位,径直锁定七十米外的那个红点。


    气氛莫名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嗖!


    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划过令人惊叹的距离,咄的一声,竟然精准地命中了那个远靶的靶心!


    这下,连旁边谈笑的高管们都嗅到了点不对劲,安静如鸡地缩着脑袋,看两位年轻的负责人开始了充满火药味的无声较量。


    江砚舟冷漠地抱臂旁观,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他摘掉护具,随手递给身旁的工作人员,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接起电话,带着几分不耐:“喂?谁啊?”


    “还能是谁?”章文时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养手伤吗?我刚去你家,管家说你出门了。你这刚拆石膏的,又乱跑到哪去了?”


    江砚舟低声回道:“我在城郊庄园。”


    “城郊庄园?你去那儿干嘛?”章文时不解。


    江砚舟的视线落到不远处那两个较着劲儿的人身上,冷笑一声:“我在看两只孔雀开屏呢。”


    章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