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路无忧之前一直有个疑问。


    古幽族灭之后,那些受他们供奉喂养的阴灵最后如何了?


    他在钧离的领域里,清楚得知阴灵和古幽族的渊源。


    这些阴灵本源于山野精魄,随着山林繁衍生息。微渺的它们为了得到供奉,才甘愿契约化形,供人驱使,直到得到古幽族人死后献出魂灵,精魄得以喂养,此契约才算结束。


    可寨族骤然被灭,族民没来得及履行契约最后一步,他们的阴灵也不知所踪。


    直到藤蔓中的光团出现,路无忧才恍然大悟——那正是古幽族阴灵!


    它们一直被契约束缚着,无法回归山野。


    而祭坛作为魂灵喂养的场所,成为了它们唯一的栖息地。阴灵们像钧离一样,依附在藤蔓中,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古幽族人的回归。


    来完成他们共同的契约。


    路无忧一直听见的声音便是它们在呼唤古幽族人,而关韵烧的那截骸骨散发出古幽族人的血肉气息,让它们误以为是族民回来了,自然气势汹汹地冲上来讨要报酬。


    直到路无忧挡在前面,它们才停下攻击。


    不过这些阴灵原本也不是什么极凶残的魂灵。


    路无忧将那截骸骨收进袖中之后,藤蔓们察觉不到古幽族的人气息,便平复了躁动。路无忧觉得,当年围剿古幽族的宗门把它们当作诡祟,实在是太冤枉这群阴灵了。


    换作是他被人欠债了几万年,是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么心平气和收手的。


    确认并无危险后,祁澜收起金绫,更多的藤蔓纷纷嚷着“我也要我也要!”探了过来。


    路无忧一株不落地都摸了,舔月也在旁边跟那些藤蔓的玩耍,方才拦路时它就觉出这些藤蔓没恶意,这会儿干脆把它们当玩伴,卷着荡秋千。


    摸到最后,祁澜眉头拧得死死的,在边上警告道:“无忧,舔月。”


    小狗立刻收起摇晃的尾巴,小脸严肃起来。


    路无忧吐了舌头,拍拍跟前的藤蔓:“等一下。”


    他先将关韵平放在地上,鬼力一扫,确认她只是神魂受阴灵冲击,昏了过去,便喂她一颗净灵丹。药力化开,人便无大碍,只消静睡片刻。


    祁澜则站在旁边,等着他解释。


    路无忧转过来拉住祁澜衣角,小声解释道:“它们是古寨的阴灵。”


    祁澜皱眉:“如何得知?”


    路无忧含糊道:“唔……我是鬼修嘛,天生对阴灵有感应,进洞后就听到些细碎的声音。”


    水镜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能把话说到这儿,祁澜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路无忧假借原地休憩,等关韵醒来的期间,通过传音将自己的发现经过给祁澜说了一遍。


    祁澜听完,冷着脸没说话。


    路无忧知道祁澜是因为自己的隐瞒而生气,连忙揽住僧人,试图蒙混过关,“我之前不知道是阴灵的声音,以为是什么奇怪的幻音嘛。”


    “那也要说。”


    “好好好,下次一定告诉你,别生气啦,阿澜~”


    他特意掐着嗓子撒娇,就不信祁澜还生气。


    咳,撒娇嘛,有第一次就会有二三四五次,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运用这个强大的技能。


    果然,祁澜只抱着他亲了一口,便放过他。


    还好路无忧半个字没提进古寨前就听见呢喃的事,不然这僧人怕是没这么好哄。


    接下来路无忧准备跟阴灵们沟通,不过怎么避开水镜的监视就让他有些犯难了。


    之前他为了解决老魔兽,被逼无奈动用了诅咒印记的吞噬力量,激发了部分祟气,但当时他藏身在冰渊深处,又有天雷和老魔兽作遮掩,才不叫外界发现端倪。


    找到密道和感应古族阴灵,还可以用鬼修的身份解释,可当众追问祭坛隐秘、蚩蛇传承,就等于自爆他知道古幽族底细,必定会引来太上们注意。


    祁澜突然伸臂,将他整个揽进怀里。


    路无忧猝不及防撞上对方坚实的胸膛,下意识环住男人肩颈。


    祁澜抱着他坐在旁边的石块上,淡淡道:“水镜不可公开弟子隐私画面。”


    路无忧转念一想,对啊,难怪他和祁澜亲密的时候,祁澜似乎毫不在意被水镜窥看了去,原来是这样!得亏他每次都心惊胆战地抱紧祁澜,让金绫遮着点。


    这样就好办多了。


    以防万一,路无忧还稍微敞开了胸前衣襟,企图让画面更隐私一些,但下一刻,他浑身一颤,“唔!”


    ——温热微凉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探进了衣襟里。


    路无忧忍住喉间呜咽,连忙按住作乱的大手,看向了藤蔓处。


    “羞羞!”藤蔓们明明没有眼睛,却用叶子假装捂住了鼓包位置。


    路无忧耳朵热得慌,扭着身子想下来:“我不要……”


    祁澜却不让他再动,低声道:“水镜判定苛刻,不这样……怕是会有疏漏。”


    薄唇随着说话轻触白玉似的圆润耳垂,惹得路无忧脖颈发痒。


    “那、那就这样,不能再往下了……”


    僧人微哑的声线在耳边应了一声,继续缓缓揉捻着。


    路无忧一边强撑着发软的腰肢,一边掐诀在空中用鬼力画了一个阵法。


    后世已经有许多可以跟阴灵沟通的办法,他铺设的阵法便是一种,在这阵法之中阴灵的声音便可化为实质,这样祁澜也能听见藤蔓们说话。


    路无忧定了定心神,担心水镜限制一时半会没那么快生效,打算先从简单的话题开始聊起。


    “你们一直说好饿,这些年都没有吃东西吗?”


    为首的藤蔓看着还想凑过来,不过似乎被什么震慑住,留在在原地,发出小小的声音:“有吃一点闯进来的家伙……但是我们本来就不吃这些,但是没有办法……那些东西越吃越饿……还容易让我们迷糊……”


    “臭虫子们都不听话了……”


    “以前龙头和龙宿在的时候,根本就不会饿到我们……”


    旁边的其他藤蔓纷纷点头:“就是就是!”


    说到这里,为首的藤蔓高兴道:“不过终于等到你了,你是新的圣子吧?带魂食来了吧?我们契约可以结束了吧?”


    暴击三连。


    路无忧:“……”


    他现在可没办法榨出什么古幽族人的魂灵出来喂给这群阴灵。


    路无忧纠正它们:“我不是新的圣子,也没办法给你们魂食。”


    “啊……”原本兴致勃勃的藤蔓瞬间耷拉了一大片,小白狗用鼻头拱了拱蔫了的叶子,不明白刚认识的小伙伴玩得正开心,怎么就突然丧起来。


    “不过我有这些。”


    路无忧抬手在空中一抓,等藤蔓们看过来之后,再将手一摊。白玉的手掌上凝聚出一颗颗剔透的珠子,珠子散发出精纯的阴气。


    “啊!是龙宿给我们吃过的零嘴!”藤蔓们看着他手中,纷纷支起枝茎凑了过来。


    没错,路无忧记得龙宿没有契约阴灵,便隔三差五凝出露珠似的小团子,喂给那些替他干活的阴灵,当做酬劳。


    而那些露珠,在路无忧看来便是阴气珠。


    路无忧将阴气珠抛向藤蔓,藤蔓们长着尖端的小嘴接住阴气珠,完全就是一群活泼的小狗在争食,哦,的确混了一只真的在里面。


    祁澜淡淡地看着路无忧给藤蔓们喂食,不过等怀里的鬼修露出一丝疲态之后,指尖微微使了一点劲。


    “唔!”路无忧立马捂紧胸口,脸通红,“你干什么!”


    “该休息了。”


    好吧,凝结这么多珠子确实有些费工夫,路无忧的确有些累了,不过没能让这些阴灵解脱契约,路无忧还是有些遗憾。


    祁澜知道他想法后,思索片刻道:“若是能找到骸骨,可以用禅宗往生咒超度,送灵归尘,也算顺势让它们回山野,反哺阴灵。如此一来,它们身上的契约束缚,或许就能自解。”


    路无忧:“!”


    他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办法!这样的话,只要让藤蔓们把古寨里的骸骨都搜罗来就好了。


    不过除了阴灵,还有那些已经丧失理智的蛊虫。要想解除它们身上的契约,还得从源头开始找办法。


    路无忧:“我想去祭坛,你们知道接下来怎么走吗?”


    藤蔓尖端簌簌摇动:“别去别去!那里不安全!”


    “那条蛇疯了!”


    路无忧眉头皱起,“疯了?!”


    “好像是睡多了,脾气变得喜怒无常的”“不对不对,是太饿了”“不对,是有坏东西在里面”……阴灵们本身灵智不高,你一言我一言地说不明白。


    路无忧再三要求下,阴灵们还是答应了替他们指路。


    原本路无忧还担心怎么跟关韵解释,没想到关韵醒来之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一说法。


    “路道友通灵之术果真玄妙,今日多亏道友及时察觉异样。”关韵拱手,语气顿了顿,“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这些阴灵替我引路,找回失散的同门?”


    路无忧从藤蔓们得到同意答复后,几株藤蔓从大部队脱离,带着关韵离开了。


    因为有水镜在,路无忧之前便告诉藤蔓们要小心行事,可它们哪管得住,藤蔓悄悄凝出几只灵蝶,翅翼散着柔白微光,绕着路无忧打转,又在前头扑闪领路。


    阴灵们按照关韵所说的地方,找到了几副骸骨,它们用枝蔓卷着骸骨,捧到两人跟前。


    祁澜垂眸合掌,低声诵念经文咒语,路无忧轻轻敲着小小的黑鼓。


    经文与鼓声的合奏声中,破碎的魂光从腐朽骸骨中冒出。


    魂光们先是围着祁澜和路无忧两人转了数圈,随即扑向藤蔓,像久别重逢的好友。藤蔓们轻轻舞动枝蔓,将点点魂光尽数揽入怀中。


    莹白魂光渐暗,化作丝丝清气,滋养枝脉,宛若母亲哺育婴孩。


    一段经文落定,便有一根藤蔓寂静垂落,表皮幽光渐渐沉淀为岩土的颜色,其中的阴灵随之散入山野。


    有时藤蔓们也会发现死去的宗门弟子,这个时候,祁澜则送其魂灵安息。


    这样一来,路无忧和祁澜的行为就不算太显眼。好吧,就算显眼,路无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除此骸骨之外,藤蔓们还顺便将骸骨附近的一些灵草圣药捎带了过来。


    那些古幽族人骸骨在他们阴灵的摆弄下,像是活过来的古寨长辈一样,给辛苦干活的小辈礼物。


    水镜外的众人看得嘴冒酸水。


    “大半个洞窟的宝物都被他们搜罗走了吧,积分都已经排到前十了!”


    “建议再查一查这鬼修底细吧,我还没见能这么驱使阴灵干活的。”


    ……


    存活下来的阴灵也没有路无忧想象中的多,不知不觉间,身后跟着的藤蔓阴灵越来越少,最后一个离开的阴灵,是一开始接近路无忧的那根藤蔓,也是阴灵当中的头头。


    它特地留到最后,送走了其他阴灵,枝蔓收敛起所有细刺,才小心蹭了蹭路无忧的手,小声道:“要小心那条蛇。”


    说完这句话之后,它便伏在了洞壁上渐渐沉寂下来。


    等最后阴灵解开契约,路无忧与祁澜也来到了祭坛边缘。


    两人踏出甬道,足下已无实地。


    一座孤岛般的祭坛悬在地下湖心,四壁悬崖环立,湖水黝黑,翻涌时泛起粘稠的浆液。


    三重环形石台破开黑浆,层层递升,最内环大小仅容一人,中心托着一盏荷叶状的淡青色玉器,巴掌大小,薄壁透光,内里盛着赤金色液体,氤氲着仙气。


    半仙器,浮天盏——


    作者有话说:


    小狼:(盯着半仙器)(若有所思)


    小鹿:蛇在哪里?(四处张望)-


    小阴灵们小狗师傅很喜欢,所以不自觉多写了点戏份()


    第92章


    浮天盏,杯承朝霞,盏凝月华,汲天地四季之息,酿灵液琼浆。


    这不是路无忧第一次见这个半仙器。


    在钧离的领域里,它还没有“半仙器”这般唬人的名头,只安静端放在理老竹楼的木案上。


    路无忧曾好奇问过钧离:“你们理老办公时还喝酒?”


    钧离当时忍俊不禁:“那是浮天盏,春耕与祭礼时才能动用。一滴灵液,可令一亩禾苗一夜结穗。一盏琼浆,可养数代阴灵不散。”


    领域里的时间已经过了春耕时节,也远远没有到契约阴灵的时候。直到古幽族被围剿,路无忧都无缘见得浮天盏被真正使用。


    没想到这个酒盏随着封印锁在了祭坛中。


    如今重见,酒盏仍盛着灵液,却已物是人非,又因这数万年的寂静凝集,灵液已经精纯到几乎挂壁,如同流动的琥珀。


    三层祭坛被龙头所下的禁制结界笼罩,除最高处的半仙器之外,再无一物。


    此地灵气皆汇向祭坛中心的浮天盏,与其说这半仙器在汲取力量酿制灵液,不如说更像是以自身为阵眼,封印着祭坛下面的东西——蚩蛇。


    路无忧最终将目光落回石台顶端,皱眉思忖:“这是要用浮天盏来解开封印的意思?”


    要是这样的话,就有点难办了。


    因为除了他们,悬崖上还有不少宗门队伍虎视眈眈。


    这个深坑湖地没有前面洞穴这么昏暗,禁制结界的辉光将整个空间轮廓映了出来。


    他和祁澜所站的地方是悬崖半腰凸出的一孔洞,而围绕着黑湖的一圈崖壁上,还有许多同样大小的洞窟。此时一些洞口已经站了人,彼此隔着黑湖对望。


    眼下大家因为禁制,都在相互猜忌,不敢贸然行动。


    谁先行动,必然会在空中最亮的靶子。


    祁澜看出了他的担忧,僧人将目光从浮天盏收回,淡然道:“总会有办法的。”


    路无忧觉得祁澜说得对,便和舔月顺着一圈崖壁开始观察。


    对面道宗弟子三三两两分成队伍,各占洞口,萧见星独自一人站在最边上洞穴,禅宗的弟子和道宗在同侧崖面,三小只正隔空冲他们打招呼。


    关韵带着阵宗弟子就在路无忧他们右边较远的洞口,她看见路无忧望过来,还举手作揖以表感谢。


    剑宗和药宗刚从左边洞口赶到,衣袍还沾着泥血,他们看见禁制不恼反喜,纷纷喘了口气。


    哦,现在兽宗也到了,少司猎也领着一队弟子出现在最左边洞口,他正安抚躁动的麻绳。


    除了海宗不在,路无忧感觉又回到了刚进古寨那日,不过这次人数少了许多,不足五百人。


    大部分人狼狈不堪,尚在调整气息,显然也是刚到不久。


    可见他选的那条路的确是捷径,几乎与先进洞穴的人前后脚赶到。


    路无忧在中间还看到了七八个散修,其中还有枫野。


    散修能闯到这里,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


    不过路无忧也忍不住多想:龙宿会不会伪装混在这群人当中,又或者暗中操纵某个倒霉鬼替他夺传承?这个枫野倒是有几分可疑……


    他没有证据,纯粹就是看谁谁可疑。


    这厮目不转睛地盯着枫野。


    对方但凡不是瞎的,定然能关注到他炯炯目光,只是年轻的剑修什么也没说,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路无忧:“?”


    对面的净嗔见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路无忧:“??”


    旁边的祁澜低声道:“不要胡闹。”


    路无忧:“???”


    你们再这样,我才真的要闹了。


    没等路无忧喊冤,左边洞口传来一句骂声,“这些破蛊虫几万年没吃过东西了,见人就发了疯地咬。”


    闻声望去,是一个剑宗弟子,那人半边肩膀被血浸透,嘴里骂骂咧咧。


    周围修士纷纷附和,显然他们同样饱受折磨。


    药宗的领队紫衣女修:“我未曾见过这样的古族图腾,不知道这是哪支古族,寨中机关竟如此诡谲。此地看起来像祭祀之地,怕是更为麻烦……”


    海宗的弟子刚踉跄走出洞口,人均带伤,为首弟子听见她这番话,讥讽道:“哼,能做出这种狠毒的陷阱,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族,活该他们族灭!”


    路无忧无语,你们闯进别人族地抢东西,还要怪别人设陷阱???


    少司猎冷声一笑:“你们就知足吧,多亏路道友和寂空尊者一路超度藤蔓,才让咱们轻松不少。不过我很好奇,路道友究竟使了什么秘法,竟能令藤蔓俯首,蛊虫避让?若早些出手,大家也不至于吃这苦头。”


    “况且,”他挑眉,“那些藤蔓似也送了不少机缘,路道友的积分怕已遥遥领先了吧?”


    此话一出,暗地里打量路无忧和祁澜的目光又多了几道。


    路无忧不意外有人指出这点。


    他们在洞穴的行为,有心人只要顺着藤蔓动静探查便知。


    路无忧看少司猎原本的猎衣沾了不少血污,估计他跟关韵一样,用了遗民的骸骨做了什么,引起藤蔓和蛊虫的围攻,折损了不少同门,对他这样毫发无伤又拒绝了同盟的人,心生微词也很正常。


    不过他也不是好拿捏的软包子。


    路无忧眼尾低垂,委屈道:“都怪我进洞穴晚了,要是能跟着少道友一起进来,我一定早早出手!不过我原本以为咱们是对手,不在意这点小事。既然这样,等会抢半仙器的时候,大家会让一让我的吧?”


    眼红委屈,但声音极大,他怀里的小白狗还跟着“呜呜”了两声,实在可怜极了。


    众人听得眼皮直跳。


    这厮还没完,他扯着祁澜的僧袍,嗲声嗲气:“人家可是帮了他们解决藤蔓,他们总不能不报答恩人,想白嫖吧?”


    祁澜:“别瞎说。”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训斥路无忧,可那语气又轻又淡,还揉着那鬼修的眼角,完全一副昏君心疼护短的样子。


    众人非常怀疑,祁澜其实在赞同那鬼修吧?!!


    不过路无忧余光瞥见对面的某小只就差飞过来掐死他了,当众拉佛子下水,除了他,也没人敢这么干。


    连萧见星也望了一眼过来。


    少司猎脸都青了,“事关半仙器,那还是要各凭本事抢的。”


    路无忧暗笑,哼哼,跟我比不要脸,还嫩了点。


    笑意未收,湖心忽起一声闷雷般的沉响。


    一股磅礴的仙气突破禁制,自湖心涤荡开来。


    众人目光再度锁向祭坛,短短几句话功夫,浮天盏中的灵液竟又涨了一线,几乎贴着盏沿晃动,似即将溢出。


    路无忧听见其他人骤然变得沉重的呼吸声。


    破空一声,一名海宗弟子率先掠出洞口,冲向湖心,水纹般的气浪荡开:“半仙器——有能者得之!”


    各洞穴瞬间飞出数十道流光,空中炸出绚丽的交战法光。


    然而法光很快又同时熄灭,只因众人一接近祭坛的高空,身上运转的灵力便如同泥牛入海,原本可以只花一分力气便可轻松御空,现在需要花二十分力气。


    这样下去,怕是还没等到靠近石台,就要竭力而亡了。


    只听有人急声提议:“此禁制需近距离破解,不如我们落到湖面,合力打开,等登上石台,再作打算!”


    “可是这湖中阴气甚重……”


    不少人还有些犹豫,想飞回洞口再打算,然而原先的甬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甲壳摩擦的声音。


    有耳熟的人脸色瞬间煞白:“糟了,那群蛊虫追上来了!”


    有不死心的想在适中的位置御空而立,却被飞过来的蛊虫扑上身,一口咬下半条胳膊。


    路无忧身上的鬼力同样在快速地流失,但他发现蛊虫并不敢靠近湖面,他和祁澜互看一眼之后,便往快速下落。


    眼看脚尖就要沾到黑沼,祁澜袖中金绫倏地铺展,化作一丈金舟。路无忧被祁澜揽住,两人稳稳落在船头。


    落到湖面上,压制骤减。


    和他们同时下落的,还有萧见星。


    其他人看到三人的动作,不再迟疑,接连祭出渡水法器落到湖面上。


    路无忧放眼四周,各宗御水用剑的,用兽的,还有用鼎……手段五花八门。


    再抬头看,悬崖上的甬道已经被蛊虫所挤满,吃饱人血的蛊虫变得油亮肥硕,一只就有半人大。幸好这些蛊虫只敢在高空盘旋,并不敢靠近湖面,见众人没有要再飞起来的念头,才恋恋不舍地飞回悬崖。


    众人也不敢就此懈怠,他们可没有忘记入寨子时的那片湖水,悄无声息便将人性命吞去。不仅如此,还要提防身边同行,方才乱战里,不少人被同门一把推向虫潮。


    一时间四下无人出声,只听得法器掠过湖面的水声。


    路无忧望着越来越近的石台,无意识扣紧指节。


    说他对半仙器不心动是假的,即使浮天盏与传承无关,盏中灵液对他这具灵藕身也大有裨益,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让古幽族的祭祀圣物落在外人手中。


    众人保持警惕地四周张望,直到同时抵达第一层石台边缘,禁制光幕顺着泛起的波澜,微微漾动。


    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出现,他们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有人道:“快看!这里有个石碑!”


    第一层石台有一块石碑,从外表看与第一层祭台浑然一体,但细看之下,那层石碑被结界隔绝在外,显然是后来额外加上去的。


    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离得最近的弟子不自主地念出了声:“古幽邪族……以生人魂炼诡祟……逆天而行……”


    路无忧目光死死钉在碑上,指节捏得发白。


    “驭邪物祸乱中洲,屠宗灭门……执迷不悟,自取灭亡。”一旁的阵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


    “中洲百宗盟于此诛尽首恶,镇其族脉,绝其传承,特立此碑以警后人。”


    这是一个昭罪碑。


    众人神色凝重,海宗的弟子笑道:“我就说此族当真罪大恶极,原来还真的是被灭的!活该!”


    不仅是他们,外界的众人也震惊了,“诡祟原来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这样的古族之地,等拿完半仙器就应该再好好的挫骨扬灰一把!!!”


    “亏寂空尊者还给那些骸骨超度,当真是白费了!”


    “肯定是那鬼修撺掇的!”


    ……


    此时路无忧的脸阴冷无比,钧离死后,那些自诩正道的宗门的人竟然找到了祭坛,将讨伐进行至此,却没有心思去调查阴灵和诡祟的区别。


    这碑文看似警世劝诫,实际上根本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侮辱!


    路无忧的骨刺闪过寒光,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块罪碑轰然碎裂。


    海宗弟子怒道:“你做什么!”


    路无忧接过飞回来的骨刺,笑道:“啊不好意思,我原本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突破这个禁制,没想到一个没瞄准把碑文不小心切下来了,啧,它也太脆了点。”


    海宗弟子:“?你还怪上石碑了?!”


    龙头设置的禁制太强,那碑文只能用灵力熔铸在石台表面,尽管如此,这刻字能残存万年之久,未被侵蚀,足以说明当时刻它的人灵力浑厚。


    如今却被一刺削落。


    路无忧似笑非笑:“你要是还想给这块碑哭哭坟,就让远一点,别挡了大家解禁制的位置。”


    那海宗弟子还想再说。


    祁澜缓步上前,指尖佛光凝聚,在那断裂的碑面上,刻下一个蕴含无上禅力的金印。


    佛光灼灼,瞬间将残碑上剩下的文字净化涤除。


    祁澜补充道:“这样便当做弥补了。”


    海宗弟子有点愣住,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路无忧看着祁澜义正言辞的样子,嘴角悄悄弯起。


    关韵也适时开口:“还请各位先一起协力解开禁制。”


    比起替那古早的石碑喊冤,还是眼下破解禁制要紧,众修只当没看见那破碎的石块。


    各式载人法器在禁制边上排列开来,关韵和其他阵宗弟子为阵点在前,众人在后,合力向其输送灵力,偌大的中空腹地传来嗡鸣,石台上的禁制结界波光流转,光芒开始一点点地暗淡。


    众人不断吞服着补充灵力的丹药,又立即被大阵抽空灵力,废弃灵晶残渣在脚下堆成了小山。


    路无忧站在关韵身后,与他并肩的除祁澜外,便是净贪、净嗔、净痴三小只,以及枫野那几个散修。


    枫野看见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站了站。


    路无忧:“。”


    就在第一环结界即将消散之际,光芒陡然暴涨!


    众人猝不及防被震得踉跄后退。


    关韵更是口溢出鲜血,“不对!这禁制还需要一样东西作为启钥……若是强行破解,禁制会把我们当外敌,反噬必至!”


    少司猎脸色煞白,灵力仍狂泄不止,“那是什么?!”


    关韵声音发颤:“应该是古族的……”


    然而她话音未落,暴涨的禁制结界骤然回缩,像是被众人的灵力逼退了回去,光芒也恢复暗淡。


    少司猎抓狂大喊,“现在呢?又不用启钥了?!”


    关韵沉默一息,随即道:“方才应该是我判断出错,是阵法灵力逆冲……此刻已无碍,诸位继续输送灵力便可。”


    按她之前的推断,开启禁制需要古族人的血脉或者灵纹,而方才似乎有一道古怪的力量打入了禁制中,才让那禁制平息下来。


    关韵抬袖擦去唇角血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后。


    路无忧眨着眼一脸无辜,眼里全是茫然:“?”


    ……是她察觉错了吗?——


    作者有话说:-


    饭饭来了!


    其实所有的剧情点已经都想好了,就是这个死爪码得慢——!(无能狂叫)


    先往下冲,到时候再回头修修补补-


    2025/8/27后面删掉了部分剧情,拉了一下进度。


    第93章


    关韵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路无忧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回原处,没错,他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已经汗流浃背了。


    刚才反噬太过凶险,他也是情急之下尝试运转了灵纹打了一道鬼力进禁制中,没想当竟然成了?!而且还有种被祭坛认证通过的感觉。


    很是微妙。


    难怪钧离说只有和龙宿灵纹相似的人才能拿到传承。


    很快,不容路无忧继续多想,禁制结界光芒在愈加微弱,最后在众人通力输出下,阵点迸发出一道巨大绚丽的灵光,重重打在结界上。


    微弱的光幕闪烁了两下,骤然熄灭。


    整个湖面顿时陷入昏暗中,唯有最高处的半仙器发散着柔和的金色辉光,让人目眩神迷。


    禁制消散的瞬间,有位置靠前的弟子化作一道流光,抢先冲上第一层石台。


    就在他们冲上石台的刹那。


    路无忧后颈寒毛直竖,立即拉住祁澜,他甚至都来不及开口说话。


    “咚——”远处第二层石台爆发一声巨响。


    一道散发着不祥的赤红能量波从石台中迸发,带着让人耳痛的啸叫,以环形姿态,疾速扩向四周,前几名弟子才飞出去不远,便被瞬间而至的光环拦腰切断!


    紧随其后的弟子,连忙退回台下。


    幸好他们退了回来,那光波越到石台边缘,扩散得越高,几近堵死了可逃生的边界上空,一直撞到周围的悬崖壁上才消散,唯有还留在湖面的众人,因为低于石台高度而逃过一劫。


    与此同时,众人头顶上光线一亮,一个巨大的封锁结界形成,像一个倒扣的碗将他们这些擅闯禁地的异族人罩了起来。


    整个湖心祭坛剧烈震动,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无数波纹,像是被烧开的滚水,不断汩汩上涨,一些接触到湖水的御水法器底部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这些法器最低也有地阶品级,却轻而易举地被这些沸腾的潮水所侵蚀。


    路无忧庆幸金绫小舟并不是贴着湖水,而是隔着一段距离浮空着。


    然而潮水上涨的速度有些太快了,原本石碑的位置离湖面还有一大段距离,但是现在那距离正在逐渐缩小。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失去石台高度差的遮蔽,被冲击波击中。


    有弟子绝望大喊:“我们中计了!打开的根本不是禁制,是陷阱!!!”


    不对,路无忧确信禁制是打开了,但那只是第一层的考验,这些冲击波是第二层的考验!


    他就说龙头怎会这么轻易让人进入祭坛拿取传承,合着还有大招等着他们。


    阵宗的弟子本来就所剩无几,方才一波冲击,又损失三个。众人才消耗一轮灵力解开禁制,若是再耗力气解开新的结界,能否赶在潮水涨满之前解开不提,就算解开了,悬崖上还有饥肠辘辘的蛊虫等着他们。


    他们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半仙器近在眼前,断没有无功折返的理由!


    “收服半仙器,让祭坛停下攻击!”


    众人一致得出结论。


    又一轮光波冲击过后,不少弟子再度出发——只要反应迅速,躲过第二层石台的环形光波,就能接近半仙器!


    果然第三轮环状光波扩来,被他们预判躲过,然而未等庆幸。


    “咚、咚——”石台上再度发出两道巨响。


    这次不再是第二层石台发出,而是第一层石台台面。


    与之前停歇的间隙不同,两道赤红光柱接连冲天而起,几名弟子顷刻湮灭在光柱中。但这并未结束,那两道光柱升起后,像最初的光波一样,向四周扩散。


    扩散的波纹交叠,瞬间将石台上的弟子绞杀殆尽。


    众人心生惊惧:这根本毫无规律可言!


    路无忧和祁澜,还有玄禅宗的人没有贸然出发,而是打算再观察,和他们有同样想法的弟子也同样不少。


    但沸腾的湖水并不会给他们时间,上涨速度甚至逐渐提高。


    场面上极度混乱,不断有弟子冲上去,石台上无序地到处爆炸,能量冲击此起彼伏,追杀着如同老鼠般乱窜的弟子。


    路无忧快速地思索着。


    如果说祭坛的攻击是针对异族人,第一层的禁制可以用灵纹打开,第二层也一定有古族人才知道的通过方法。


    他刚才试着用灵纹打入石台,光波并没有因此停下,这就说明灵纹对第二层的禁制无效。难道是要用血脉认证?


    要是真的如此,那他们就只能凭身法硬闯了……


    祁澜注视着场上,低声分析:“目前只出现两种杀招,一在中心,冲击波骤起,速快力沉,覆盖百丈,二在台面,波次稍缓,却连环成阵,范围层层叠加,暂无规律可循。”


    路无忧头疼,哪怕不算第三层,从第一层石台边缘到第二层石台的距离足有四十丈之远。


    完全跟送死没区别!


    上涨的黑潮已经没过了碑文位置一半,众人不由得单膝跪地,在没想到解决办法之前,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想出去。


    路无忧耳边尽是光波迸发的阵阵轰鸣。


    “咚——咚咚——!”


    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轰鸣声此起彼伏,连在一起简直像是催命的丧曲……等等!


    路无忧脑海中蓦然想起龙宿在寨庆时敲的那段鼓乐。


    他连忙凝神细听,那些轰鸣如同鼓点一样,拼凑出熟悉的旋律,再看场上——


    第二层石台的环形冲击波,代表鼓心的敲击,每次力度最重,而其他看似没有规律的的垂直冲击波,都是龙宿按照祝词敲的方位,所以力度较轻,速度也慢。


    整个石台相当于鼓面。


    路无忧给祁澜看过领域里的记忆,所以他一提,祁澜便知道解法。


    路无忧收起舔月,打算独自往前冲,而祁澜则带着禅宗的人躲避冲击,他毕竟不是散修,需要保全宗门力量,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任由自己的道侣冲入危险之地。


    祁澜摩挲路无忧耳垂,“我就在你身后。”


    路无忧眼尾挑起,不顾三小只和其他人的目光,勾住僧人的颈脖,主动亲了一口,“好。”


    接下来,等中心敲下一道环状光波后,会有一个短暂的休止。路无忧半跪着,上半身伏得极低,他盯着场上,竖耳仔细听着鼓点。


    潮水已经没过原先石碑的位置,留给众人的空间将近极限。


    “咚——”


    轰鸣像是敲在胸口,让众人心头一窒,光波如赤红巨浪般再度席卷全场——就是现在!


    路无忧足尖向后一顶,飞身跃上石台,翻过直扑而来的光波。


    光波在他身后啸叫着撞向结界,爆发出撼天震响。


    在众多目光中,赤色和雪色衣袂如鸥鸟展翅,带领着一众禅宗僧人,轻盈掠过翻腾的巨浪,落到平静的地面。


    路无忧落地后没有停留,很快地往下一个落脚点掠去。


    不过这个休止间隙不足以让他直接冲上第三层石台,而且下一段鼓点将会很密集,只要有一步走错,算错时间,就会被瞬间而至的光波当场撕碎。


    众人发现这道环状光波结束后,祭坛的攻击竟停了一瞬。


    场上能留到现在的弟子绝不会错过这次间隙,纷纷提速冲刺。


    比起早已知晓路线的路无忧,他们除了靠灵敏的反应速度躲过攻击,更多是靠身上的天阶法宝替他们挡住失误造成的伤害。


    少司猎再一次用法宝抗过擦身而过的光波,看着灵光所剩无几的天阶法宝,咬牙朝同门喊道:“跟着路无忧!他知道怎么走!”


    台下的弟子也不再等待,一涌而上。


    湖水几乎就漫到台沿,随着石台的震动,迸溅出能腐蚀人白骨的水珠。


    路无忧心无旁骛,如鸥燕一般穿梭在众多爆发的光波中。


    他身后跟了一长串弟子,其中不乏想把他拉下来的人,但他们的法器往往刚出手便被一道金绫所打飞。


    祁澜在场上与路无忧隔了一段距离,但他眸中时刻盯紧着那道赤色身影。


    当一个药宗的弟子即将要被光波击中时,一道金绫翩然而至,将他卷着带离光波。被救的弟子连道感谢,随后发现不对——脚下的地方安全了,但是也离中心石台更远了啊!


    跟在祁澜身后的净嗔听见其哀嚎,翻了个白眼,心道:“不然呢?尊者留在场上,可不是光为了救你们啊!”


    路无忧鬼力运转到极致,他离最高处的半仙器还有数丈。


    但就是这短短的距离,走出了数万丈的艰巨,越到后面,场上光波越发密集,第二层石台开始顺时针接连爆发光柱,一道光波未散,另一道又立即爆发。


    身后其他弟子的气息越发靠近。


    就在他即将踏上第三层石台时,不远处传来净嗔的一声惊呼:“尊者——!”


    路无忧回头望去,祁澜为了替他挡住身后的一个暗器,眼看着就要被爆发的光柱击中。


    路无忧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他知道拿到半仙器也许可以停下光柱,但这仅仅只是猜测……万一他们都猜错了呢?!


    他伸向半仙器的手已经改为拉住身后金绫,用力一扯,将祁澜从场中带至第二层石台上。


    路无忧随即跳入僧人的怀中,紧紧揽住自己的道侣。


    再看最高处的半仙器,被剑宗的领队弟子滴血认主。


    石台上的攻击果然停了下来。


    僧人的嘴角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紧绷,“抱歉,无忧。”


    路无忧埋首在他怀里,用力摇了摇头,“要不是你帮我,我都还不一定能抢得过他们呢,比起半仙器当然还是你重要,大不了找那人借用一下好了,反正我们要的又不是……”


    还没说完,耳边传来一声惨叫。


    那剑宗弟子不知怎地竟半个身子卡在了第三层石台里!


    场上众人惊疑不定时,脚下地面猛然剧烈抬升,寸寸崩裂!


    路无忧被祁澜抱着稳住身形,在断裂的石块中寻找落脚之处。


    只见第三层石台衔着那剑宗弟子越升越高,石台岩石哗啦啦地剥落,露出下面折射出幽暗光泽的巨大鳞片。


    两道巨大的眼睑猛然睁开,露出其中冰冷细长的金色兽瞳。


    路无忧被它俯瞰着,浑身不寒而栗。


    他忘记敲祖鼓的时候会唤来阴灵,但是洞穴里的阴灵已经被他放归山野了。


    现在唤醒的,自然只有蚩蛇——


    作者有话说:


    小狼:(大尾巴耷拉着)(耳朵低垂)


    小鹿:你对于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抱紧)-


    饭来了饭来了!


    第94章


    蚩蛇前额一片透明顶鳞泛起冷光,将剑宗弟子手上的半仙器吸入其中。而他滴入的血液,被原封不动地排斥了出来,在空中“滋”地蒸腾殆尽。


    路无忧不是不想拿趁机拿走半仙器,但在蚩蛇的注视下,远超十阶妖兽的威压直面而来,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路无忧僵立不动。


    只见那巨大的蛇瞳蓦然颤动了一下。


    凶恶的光泽闪过的瞬间,蚩蛇猛然张开血盆大口,朝两人扑来。祁澜在他腰间的手臂一紧,当即飞身遁离。


    “吼——”


    一声震碎山石的的咆哮声从两人身后炸开。


    那嘶吼直接冲击神魂,路无忧被震得气血翻涌,所幸祁澜及时用金刚灵纹张开的防护结界护住他心脉。


    他越过祁澜的肩膀往后看。


    蚩蛇昂首追着他们,三角形的头颅底下是一圈因怒极而炸开的蛇鳞,石台随着它弓身窜起,层层崩裂,只剩下中心那截圆台被蛇尾盘踞着。


    难怪路无忧总感觉祭坛有些不对劲,他在领域里看见的祭坛原本只有一层,如今三层石台都是蚩蛇身体的伪装!


    路无忧知道蚩蛇疯了,但他没想到连体型都暴涨了!


    没有咬到祁澜和路无忧,蚩蛇转头朝另一边猛噬而下!


    巨大蛇口轰然闭合,将那个卡在它口中的剑宗弟子、大片碎石及几个躲闪不及的修士一同吞入腹中。


    头顶上的结界并未消除。


    众人甚至没有办法在巨蛇的追击下撕裂空间离开。


    现在他们就像和毒蛇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老鼠,无比绝望!


    众人一边躲避着扑来的蛇口,一边在不断崩塌的石台上疯狂跳跃,在黑暗的潮水中寻找着可以站稳脚跟的石块,或是再度祭出御水的法器,在蚀骨的潮水中撑上个一会片刻。


    巨蛇的身体在湖水中翻搅,激起滔天巨浪,试图将所有人全部卷入水中。


    祁澜抱着路无忧在空中接连数跃,闪避蚩蛇的攻击。


    悬崖碎石不断滚落,穿过结界砸入湖中,激起成片浪花。


    四处皆是惨叫和落水声。


    少司猎肩上的蛇虽有上古血脉,但因幼年体的缘故,反而被同为蛇类的吞天巨蛇压制得更狠,少司猎只能从本命联系中感知出小蛇的恐惧。


    “这巨蛇要将我们葬身在此地!”


    少司猎神色一凛,怒吼:“杀了它,取半仙器!”


    众人也从最初的慌张中反应过来,开始三两成群聚在一起,寻找空隙攻击巨蛇。


    颜色各异的法光、剑光落在巨蛇上,有人甚至掏出了宗门传承下来的天阶符咒,成功在蚩蛇身上炸开数道血口。


    蚩蛇吃痛,舞动的更厉害,巨尾一甩,直接将几个弟子从半空中打落到结界壁上。


    路无忧趴在祁澜肩膀上看得一清二楚。


    那攻击蚩蛇明明可以躲过,但它却硬抗了下来……它底下正是祭坛残台。


    仔细看下来,除了开场的爆发,它基本上只是在阻止其他人靠近自己和祭坛而已。


    路无忧忽然就理解了。


    谁被强行封印之后,一觉醒来发现家没了,自己还在一个黑漆漆的洞窟里,身边来了一群拿着武器的陌生人,抢走了自己族中圣物。


    换作是谁,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蚩蛇不是疯了,它只是沉睡了太久,还停留在最初惶恐生气的应激中,不知道自己的族寨早已灭亡。


    身为古幽族的传承,它必须保护好自己的族地。


    可蚩蛇沉睡数万年,力量同岁月一起渐渐流逝,加上它不肯离开祭坛,就如同一个固定的靶子。众人吃准了它这点,用各种刁钻的角度进行攻击。


    眼看蚩蛇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无论是蚩蛇杀死在场所有人,还是让众人杀死蚩蛇。


    路无忧想试着安抚蚩蛇。


    他用指尖戳了戳祁澜,“我想下去。”


    祁澜瞬间就明白路无忧的意思,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抱着路无忧,在半空中找一个相对稳定的地方,用极大的力气克制着将怀中人放开。


    看着路无忧落下后,祁澜手中金绫一扫,将数道落在蚩蛇身上的法光尽数挡去。


    僧人望着其他宗门弟子,眼中一片冷峻。


    他道侣想要做到的事情,他会和他一起完成。


    舔月在半空中变成了小山一样的巨狼,它来吸引蚩蛇的注意力,好让路无忧更安全地落下。


    蚩蛇身上血腥浓重,蛇颈狂躁地挥舞着。


    路无忧在空中惊险地躲过一道攻击,好不容易落在蛇身上,没想到刚落地,脚下蛇鳞一片湿滑,险些叫他滑落下去。


    耳边尽是巨兽的嘶吼与呼啸的风声。


    路无忧双手牢牢扣住身下蛇鳞,隐匿着气息,让自己全身贴紧在上面,竭力不被甩出去。


    他将掌心贴在蛇鳞上,运转起灵纹。


    然而鬼力渡到蚩蛇表面的瞬间,一股来自远古凶兽的狂暴力量轰然将他的鬼力碾压粉碎,像毒蛇一样,狠狠地咬了回来。


    路无忧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血里夹杂着细碎的脏肉,手掌顿时一松,整个人从蛇颈直接滑落。


    他双手拼命划拉着,试图抓住什么,然而滑落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没有空隙和多余的东西让他停下来。


    就在路无忧感觉无望之际,脚下蓦然蹬住了一个坚实的东西,止住了他下落的趋势。


    路无忧低头一看,是萧见星的佩剑!


    原本锋利修长的灵剑如今延展成半人宽,是以稳稳接住他的同时,不至于将他误伤。


    而萧见星就在不远处空中看着他。


    见他站稳后,萧见星掐诀驱剑,避开蚩蛇的数次攻击,将他送回了原先的位置,便撤走了灵剑。


    路无忧扣紧底下蛇鳞,他手掌在滑落时被鳞片割破,正火辣辣地痛着,鲜血顺着手掌流下来,打湿了衣袍,衣服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路无忧没有丧气,他早就预料到没有这么简单。


    蛇颈还不够贴近,他要再往上,尽可能地贴近蚩蛇的识海,这样才能让灵纹沟通达到最佳效果。


    路无忧感觉刚才萧见星想直接送他到蛇首上,但灵剑作为武器接近蚩蛇,已经让它十分警戒。若不是舔月还在吸引它的注意力,蚩蛇怕是已经发现身上的他。


    灵剑无法逗留太久,因此在助他攀稳后便撤离了。


    路无忧咬紧下唇,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眼前一阵阵发黑,头脑也开始有些昏沉。


    他吞下一枚丹药,一点点的往上挪着。


    不过很快,一小抹金绫缠上了他的手臂,试图替他止血,同时一缕缕温暖的灵力汇入他的经脉,修复其中损伤。


    路无忧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蚩蛇的动作幅度小了许多。他在蛇颈往下望去,巨蛇几处身躯无法动弹——被金绫牢牢缚住。


    舔月吸引蚩蛇注意力的同时,祁澜也在限制巨蛇的动作。


    金绫像缎带一样缠在漆黑巨蛇身上,绫带的两端越过半空,牢牢地攥在祁澜手里。


    祁澜面对着蚩蛇,凌空而立,手中金绫看似捆住蚩蛇的同时,也阻挡了不少宗门弟子对蚩蛇的攻击。


    路无忧简直要被祁澜这种细节迷死了。


    不过他没有再多看,而是加快了动作,往蚩蛇头顶靠近。


    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顶住远古巨兽威压,固定住这样的庞然大物要耗费多少灵力。方才他这么惊险,祁澜都没有办法腾出手,想必已经在极限关头。


    众人也知道祁澜控制蚩蛇的重要性。


    药宗领队架起了药鼎炼制草药,向他隔空输送灵力,关韵则携弟子铺设阵法,帮忙一起拖延蚩蛇的动作。


    但也有不少人想趁这个时候夺取蚩蛇眉心上的半仙器,然而因蚩蛇还在抵抗,加上萧见星带着道宗的人也加了进来。


    别说半仙器了,连靠近蚩蛇都成困难。


    路无忧趁着各方混战,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点点顺着蛇背往上爬,最终抵达蚩蛇额头。


    蚩蛇眉心上的浮天盏仍散发着让人目眩的光辉,盏中的灵液被蚩蛇逆鳞结界罩着,丝毫未洒。


    以路无忧所在的位置,蚩蛇看不到他,但他没有趁机拿走半仙器,而是屏住气息,伸手将掌心轻轻贴在蚩蛇眉心凸起的逆鳞上。


    灵纹顺着鬼力渡入的瞬间,蚩蛇眼中出现一丝迟疑与茫然,原本挣扎的身躯也僵在了半空。


    路无忧感觉到一股冰冷从连接处传来,那是蚩蛇的本源气息。


    终于找对地方了。


    路无忧微微松了一口气,准备逐步深入。


    “砰!!!”一声巨响将蚩蛇从茫然中唤醒。


    一个海宗弟子趁着方才蚩蛇停滞的一瞬,竟然偷偷用符咒攻击蚩蛇的七寸。


    “嘶——”蚩蛇受惊长啸,爆发出巨大的威压,将那弟子连同他边上的人一同扫落湖中,众人纷纷闪避。


    路无忧也险些再度掉下来,幸好他及时用捆仙索将自己和蚩蛇的头捆在一起。


    但这样也让蚩蛇发现了他。


    蚩蛇瞳孔直竖,身体用力盘绕起来,头不断挣扎翻卷,想要将路无忧从它头上甩下来,然而却始终无法挣脱金绫束缚。


    祁澜反手将绫带缠紧在手臂上,全力牵掣着蚩蛇,金绫在他肌肉分明的手臂上勒出了道道血痕,似要绞断僧人手臂。


    路无忧余光瞥见祁澜手上的伤,心中焦急。


    顾不得周围众人是否看见,路无忧直接掏出了祖鼓,用力拍下。


    “咚——”


    听到鼓声的刹那,蚩蛇的瞳孔蓦然扩张,身形停滞。


    路无忧趁机直接将沾满鲜血的手掌压在蚩蛇顶鳞上,灵纹与鬼力毫不收敛地渡入蚩蛇识海深处。


    蚩蛇识海如同狂暴冰冷的汪洋,路无忧的神识置身其中,仿佛一尾渺小的游鱼。然而就是这么渺小的游鱼低声吟唱出平息风浪的祝歌。


    “我的龙让,请你来,与我欢庆。”


    随着低声吟唱,蚩蛇原本弓起的身子慢慢平坦下来,头颈炸开的蛇鳞,一片片接连收敛。


    灵纹成功连接的一刻。


    无数破碎的记忆与感受,如潮水般向路无忧识海涌来。


    路无忧从中窥见到蚩蛇在古寨里的那些时光,不仅仅是和龙头龙宿,还有他们的祖祖辈辈。


    它还是精魄的时候,为了好玩化作蛇形盘在树上,被第一代头人小心翼翼地捧下,取名为“龙让”,成为古幽族头人的契约阴灵。


    它目睹一代代头人的诞生和死去。


    但从不感到悲伤,因为最后它会吞噬掉他们魂灵,让他们和自己化作一体。


    它喜欢龙头带着烟草味的手掌抚过自己的头顶,喜欢窝在钧离暖热的怀里,但最喜欢的还是龙宿时常的轻声哼唱。


    可偏偏是它最喜欢的孩子,杀了它的契约者。


    它想不明白为什么龙宿要将骨刀捅入龙头的胸膛,待龙头气绝之后,又利用契约的力量,将它封印进祭坛。


    它永远记得龙宿嘴唇颤抖着说:“这样才可以阻止他……”


    所以封印蚩蛇的不是龙头,而是龙宿!


    没等路无忧细看。


    蚩蛇被封印入石台的恐惧,还有感知到宿主死去的痛苦与绝望,像是无形的手勒住了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路无忧坚守灵台,盘腿坐下,一手敲打着黑鼓,一手摸着蚩蛇前鳞,继续吟唱。


    灵纹温柔地抚过蚩蛇的识海。


    “我的龙让,不用慌张,黑暗终会消散。”


    蚩蛇缓缓闭上了眼睑,身子温顺地盘在湖心,巨大的下颌搁在祭坛残台上,就像他盘在最喜欢的水牯牛头上。


    它身上的金绫刚才已经撤去。


    众人也不再攻击,他们落在湖面上,望向祭坛中的红衣少年与漆黑巨蛇。


    轻柔的祝歌在崖洞中回荡。


    净贪听着听着,身边飘过几粒熠熠闪烁的灵光。


    抬头望去,无数星星点点的洁白灵光越过结界和众人,高高低低地飘浮,最终落在蚩蛇的身上,和少年的肩上。


    飘散的野灵凝聚在祭坛,如同万年前的寨庆一般。


    “我的龙让,不用悲伤,让我来为你欢庆。”


    ……


    蚩蛇睁开眼睑,金色的瞳孔已然恢复清明。


    路无忧被它看着,感觉蚩蛇透过他在看熟悉的人。


    蚩蛇缓缓扬起头颅,想要蹭蹭路无忧,就像曾经在龙头和龙宿身边一样。但因为路无忧在它头上,蚩蛇扬起头后并未如愿蹭到温暖的肌肤。


    它迷惑地“嘶”了一声。


    路无忧眉眼弯起,半跪下来,摸了摸蚩蛇的额头。


    蚩蛇缓缓低下头颅,将他轻轻放在祭坛残台的圆心上。待路无忧站稳后,它也未离开,而是张开头顶的鳞片,露出其中的半仙器。


    方才路无忧的手按在上面,鲜血流入其中,加上它的认可,已经让浮天盏认他为主。


    如今半仙器认主,众人已经失去了争抢的资格,他们神色各异地看着路无忧和蚩蛇。


    路无忧取下浮天盏,摸着蚩蛇,想让它缩回原来大小。


    然而蚩蛇却用前额抵住了他的掌心。


    路无忧有些疑惑,但即刻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把手掌从蚩蛇额上挪开,然而无数道流光从蚩蛇身上迸发,如同踊跃的游鱼,没入他的体内。


    那股力量过于纯净与庞大,将他定在祭坛的圆心上。


    祭坛如同起搏的心脏,在悬崖间响起沉重的回响。


    咚咚——咚咚——


    空中的野灵们接连消散,祭坛圆心亮起灼目的红芒,将整个崖洞映得一片猩红,路无忧成为了赤红中的一粒小小的黑点。


    咚咚——


    路无忧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祭坛的声音,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他原本以为继承传承就跟吃十全大补丹一样。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得太保守了。


    这是古幽族沟通远古阴灵的智慧与力量,全部精华的凝结,怎会如此简单。


    磅礴汹涌的力量倾灌而入,仿佛要将他淹没。


    耳边传来伴着鼓声的祝歌与呢喃。


    路无忧悬浮在半空中,眼中看到的不再是幽暗猩红的崖洞,而是古幽族人与阴灵繁衍生息的灵光。


    稻米、草药与鲜花被阳光烘烤过的混合香气充斥在肺腑呼吸间,厚实柔软的兽毛穿过指间的下一瞬,掌中抵入冰凉坚硬的骨刀。


    舌尖舔过馥郁的辛辣,汗泪的咸涩,还有血的腥锈……


    短短的几息之间,他体会到古幽族每一代头人的所有。


    古老悠长的祝歌仍在回响。


    源源不断的力量像奔腾的洪水汇入丹田,冲刷着路无忧的经脉。


    这已经超出了他所承受的界限,路无忧觉得自己像是被拼命吹胀的皮球,将近爆炸的边缘,如果不是晋升了金丹,他恐怕早就在传承的瞬间爆体而亡。


    路无忧灵纹自发地运转起来,将在经脉中四处冲撞的力量引到丹田压缩起来。


    然而压缩的速度远赶不上力量涌入的速度。


    路无忧感觉耳鼻流出了温热的液体,视线也开始涣散。


    他看到祁澜想要冲过来,却被传承的结界挡开。


    路无忧想安慰祁澜,但他意识开始滑向消亡的一端,所有的声音和光影都似乎离他远去。


    他要被传承冲刷殆尽了。


    “咚!”


    手边的祖鼓忽然发出一声雄浑有力的闷响。路无忧身躯陡然一震,丹田里像是裂开了一道无底深渊,将体内奔涌传承的力量如数吞没。


    他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仿佛与祭坛回响共鸣。


    咚——咚——


    漩涡中的路无忧双眼空茫,眸中流转着潋滟的红光。


    祭坛圆心上席卷起巨大的气流漩涡,仿佛要将一切摧毁之力搅动湖水,众人纷纷抓住身周的人,抱团稳住身形。


    悬崖巨石崩落,湖水漩涡越发湍急,就在众人以为自己就要葬身湖底时,鼓声缓和了下来。


    许久,漩涡渐渐消散。


    路无忧跌落回祭坛,浑身如同被拆散般疼痛,旁边是恢复原身大小的蚩蛇。


    他强撑着站了起来,眼下丹田剧痛难忍,似乎有两股力量正在纠缠,可是传承不是已经被吸收完了吗?哪来的第二股力量?


    路无忧一时有些恍惚。


    而且他发现四周鸦雀无声,众人惊惧地看着他。


    关韵和萧见星神情皆是诧异,少司猎喃喃道:“诡祟……”


    诡祟……?


    路无忧懵懂地抬起手,看到的不再是人的手,而是怪异的兽爪,手臂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黑色血纹,摸摸额头,冒出来的骨角庞大而狰狞。


    蚩蛇担忧地凑上前来。


    路无忧从它蛇瞳中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狰狞身影。


    他想起来了,刚才的濒死激发了丹田上的反噬印记,是印记帮他吸收了那些传承,同样也助长了祟化的气焰。


    此刻他身上祟气森然。


    路无忧无措地望向祁澜,祁澜径直向他飞身而来,道:“不怕。”


    就在那一瞬间。


    “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一个碧霄剑宗的小弟子不知怎地红了眼,像疯了一样,不顾旁边的同门阻拦,朝他提剑刺来。


    然而此刻路无忧体内两股力量纠缠着得越发厉害,就像两只巨兽在他体内厮杀,他的神识被卷入其中,被死死压制着。


    那一声嚎叫更是让他耳膜生疼,连逃都逃不开,只能抬手无力地阻拦。


    祁澜的金绫同时伸出,横在那小弟子身前,将他挡住,然而在比金绫更快的是一道黑影,快到众人只能看到一抹残影。


    滴答、滴答答……


    几滴鲜血落在祭坛的地面。


    众人顺着那鲜血流下的方向往上看,那小弟子的胸口被一根漆黑的触手穿膛而过,他血眼暴凸,死死看着对面的路无忧。


    那触手自路无忧手边冒出,直接捅入了那弟子的胸膛——


    作者有话说:-


    饭饭晚了呜呜呜,临近收尾了,一些大场景是真的难搞。


    小狗边写边呜呜。


    另外发现个BUG,已经改完。


    赤北见到白袍人的时候,喊的是离先生,实际上应该是喊龙先生。


    第95章


    “他是诡祟!”


    水镜外的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自参赛者进入洞穴,来到祭坛以来,他们一直看在眼里,虽然中途因为阴气还有巨蛇的问题,导致水镜偶尔画面传输丢失,但是路无忧得到力量后暴露的面目,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


    少司猎那一声已经证明,路无忧并非鬼修这么简单。


    镜中的红衣鬼修瞳孔血光妖冶,头上骨角和手爪狰狞如兽,血纹遍布,更不提身上那泛起的祟气黑雾。


    再厉害的妖物也长不成这样!


    冲上去的那名小弟子他们也认得。


    这小弟子在大会名额挑战期间,挑落了不少对他已故兄长口出狂言的人。


    他相依为命的兄长,正是曾经率众抵御魔军的碧霄宗剑修,被诡祟残害后,一度被传为是佛子的道侣,直到路无忧现身,才将这传闻彻底澄清。


    他兄长即便没有白月光的事迹加身,也应当是万人敬仰的英雄,却经此一事,被认为沽名钓誉之辈,死后不得安宁。


    想想便知,这小弟子心中该有多恨。


    如今路无忧暴露了诡祟身份,自然叫他怒极发狂。


    可谁能想到那所谓的“白月光”道侣不只是鬼修,竟然还是诡祟呢!


    曾经看好路无忧的人大呼晦气,“可怜这小弟子和他兄长受这阴险至极的诡祟所累!”


    有人小心翼翼道:“可是,那穿膛的触手…似乎是从湖里出来的,并非路无忧所为。”


    仔细看水镜,那触手并非长在红衣鬼修手上,而是自他身后的湖底刺出,只是距离他太近了,让人乍一看起来像是他发出攻击。


    然而这道声音像是溅入油锅的水珠,滋啦一声,引得众人沸腾。


    “不是他本身长出来的又如何?那也定然是他操纵的祟物,你没看见他是怎么驯服那些藤蔓还有巨蛇的?”


    “道友莫不是与这鬼修有旧,在此刻还要为他开脱?”


    被质疑的人连忙矢口否认,与他有同样疑惑的人也不敢再发声。


    众人拍桌怒骂,不会有错的,他们亲眼所见那杀害剑宗弟子的触手,就是路无忧召唤出来的!


    看看那路无忧一副杀人之后,眼睛眨都不眨的样子,简直冷血!毫无人性!


    “路无忧之前古怪多端,都是利用鬼修身份开脱,我就说哪来那么多秘法!”


    “能收复那条巨蛇和那半仙器,他不会是古幽族的遗民吧?!!”


    有人叹道:“完了!在场的弟子可怎么办啊,跟这样一个诡祟共处一地……”


    ……


    小弟子眼睛和嘴角不断地冒出血,他死死地盯着路无忧,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身子蓦地一抖,数道尖锐的触手从他嘴里双眼刺出,将整个脑袋瞬间炸成一颗血淋淋的海胆。


    “咕叽……”


    沾满血沫的触手在失去眼球的眼窝里缓缓转动着,像是伸了一个小小的懒腰。


    众人被这变故吓呆了,愣在原地。


    祁澜率先掐诀,小弟子身前的金绫迅速向触手缠去,萧见星剑光紧接其后,然而那触手倏地从那弟子胸口抽出,在金绫与金芒绞过来的瞬间,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从其中空隙钻出,极快缩回了湖中。


    “扑通!”


    金绫尾随触手一同没入湖面的声音,将在场众人从惊愣中叫醒。


    原本停留在湖面的众人,纷纷御空而起,惊恐又警惕地盯着祭坛中央的路无忧,“大家当心!他还会借机杀人!”


    路无忧手还僵在半空,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触手会突然出现。


    他得到传承后,能感受到蚩蛇和舔月,甚至洞穴里残存阴灵极细微的动静,唯独没有那个触手。他感知到那片湖水变得古怪,本想让神识往湖底探去,可丹田如同撕裂般生疼,让他无法分神触探。


    路无忧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干,但现在这个状况,他恐怕也说不清了。


    路无忧冷汗已经打湿了额发,连说话都困难,他丹田的两股力量的斗争并未停歇,即便如此他仍咬牙道:“不是我……湖里有东西……”


    “还敢嘴硬?!现在在场所有人,还有五洲水镜当前,都看到你这个诡祟杀人行凶,容不得你半句狡辩!”


    路无忧像是被这句话打中,几乎要弓起身子,他想大声说他没有,可是声音被堵在喉咙里无法发出,呼吸也愈加困难。


    殊不知,这般模样在别人看来,更是凶神恶煞。


    不等众人再说,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了他颤抖的身子。


    路无忧攥紧来人的僧袍。


    有人怒道:“祁澜!你身为佛子,又是仙盟首席,难道是想要包庇这个诡祟?!”


    祁澜将路无忧扶稳后,挡在他身前。


    祁澜并未看众人,而是冷冷巡视着祭坛周围的湖面:“路无忧一事我会向仙盟禀明,眼下你们要防的不是他,而是湖下的东西!那触手出自湖底,方才金绫带着我神识落入湖中,至今未出,绝对另有诡祟藏匿!”


    听闻此言的弟子望着黝黑的湖面,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挺直腰杆,“呵,你又如何得知那祟物与他无关,怕是不是替他掩饰!”


    “就凭我与他有本源感应。”


    本源感应,是道侣之间心意相通,灵纹交融到一定程度,可通过丹田灵纹感知对方的意念和一举一动。


    那弟子听完霎时耳红:“你、你身为禅宗之人,竟然不顾戒律……我看你这是在狡辩!”


    众人原先还忌惮着暴露诡祟身份的路无忧,但现在看他一副虚弱的样子,而那触手钻入湖底后便再也没有动静。


    如今已经不再是试炼大比的事情了,现在这里混入了诡祟。


    这个诡祟还获得了古幽族的力量,还有半仙器!


    “什么另有诡祟,分明是路无忧和这毒蛇召唤出来的祟物!在这里贼喊捉贼!”


    众人根本不信,举剑直指路无忧,“杀了他,这些祟物自然就解决了!”


    “诸位!不立刻合力诛杀此祟,更待何时,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大家都杀光吗!”剑宗海宗等人的声讨声音越来越大,而关韵为首的阵宗弟子和禅宗弟子沉默。


    “我们上!为小师弟报仇!”


    路无忧看见数道身影猛地向他飞来,更准确地说,是冲向他手中的半仙器。


    然而他丹田陡然一热,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感应。


    “祁澜……快、让他们逃开……”


    路无忧话音未落。


    只听见捅入血肉的接连数声,冲在最前的三人刚靠近祭坛,如同串糖球一样,在半空被湖中伸出的触手一举贯穿胸腹。


    与此同时,更多的触手从湖面刺出来,捕猎空中的弟子。


    “他果然想杀我们灭口!!!”


    众人纷纷拿起武器反击。


    但这些触手用普通火烧不燃,冰霜难冻,有修士用剑砍下触手,那触手如胶水一样柔韧难断,即便断开,等落入湖中后又会再融合。


    唯有异火与纯阳法力,才能消除这祟物些许。


    众人连忙一边抵御触手一边往上方甬道遁去,所幸方才路无忧收复巨蛇的时候,祭坛结界已破。


    然而还没庆幸多久,四周崖壁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雷声,巨大的裂痕在石壁上快速蔓延,这已经不是之前的简单震荡,而是洞穴即将崩裂的前兆!


    湖心泛起巨大的涟漪,祭坛上同样被波及。


    蚩蛇完成了传承,正是虚弱时候,路无忧将它和舔月一同收回袖中,待路无忧收拾好后,祁澜一把将他抱起。


    两人离开祭坛的瞬间,一头巨大的地龙破水而出,掀起百丈浪花,直接将祭坛捣毁。


    地龙被金绫网住,勒起的表面覆着一层厚重黏腻的乌黑泥垢,那泥垢是陈年累月的血肉积攒而成,而让众人叫苦不迭的触手正是从中生出。


    有弟子怒骂:“刚打完长虫,又来地龙!还说不是那鬼修召来的祟物?!”


    这地龙的个头是之前巨蛇两倍不止,如今只探出部分,就已经快挤满整个崖洞,眼下这地龙仍在继续蠕动而出,不出片刻就要挣脱金绫罗网。


    不赶紧逃离此处,就会被它生生碾死!


    求生的欲望迫使众人暂时忘记讨伐路无忧,拼命往洞穴上方飞去。


    地龙哪里肯让猎物逃跑,它张着布满密齿的口器,追在众人身后,肥硕的躯体被金绫罗网勒得腥血横流。


    金绫几近崩断地缠住地龙往下拽,为众人争取逃生的时间。


    除了萧见星等领队弟子在前方开路,无暇伸以援手之外,就只有净嗔等禅宗弟子和几个散修留在后面,给金绫输送灵力。


    祁澜神色苍白冷然,额角渗出汗珠,将路无忧紧扣怀中,一丝都不曾松开。


    路无忧同样脸色煞白,他双目闭合,正集中鬼力运转灵纹,压制在丹田中厮杀的力量。


    古寨的天空依旧灰蒙一片,后山腹地雾气沉寂,忽然地中深处传来隆隆震动,地上轰然爆开一个大洞,法光剑光交杂中,飞出数百道流光。


    然而有些流光飞到半空,赫然熄灭。


    血淋淋的触手从身后贯穿了他们腰腹。


    地龙嘶哑着,像一团烂肉般蠕动着从洞中挤出,它探出的小半截身子脓血流到地上,底下的土壤瞬间被同化成乌黑黏腻的祟物,散发着阵阵腥臭。


    与它庞大迟缓身形不同,身上的触手速度如闪电般,捕捉着周围的修士。


    众弟子身为一品仙宗精英弟子,断然不会像丧家之犬这样逃离,他们现在离开了地洞,可操作的空间大大增加。


    他们原本想直接杀了路无忧,但路无忧被祁澜抱在怀里,难以接近。


    现在地龙没有完全从地下钻出,全靠金绫在底下拉着,若扰了祁澜心神,恐怕这地龙就更难制住了。而且祁澜要想替路无忧遮掩罪行,势必要助他们解决地龙。


    众人当下立断:“先杀地龙!”


    但这畜牲已近极级巅峰,皮糙肉厚且愈合能力极强,着实难杀。剑宗弟子打造的天阶剑阵,别说将它绞杀,那鲜血淋漓的创口只消片刻,就已经恢复了六七成。


    不出半个时辰,地龙捕猎了近百名弟子。


    但它并不吞吃他们,触手串着修士,将他们提到口器边上碰了碰之后,又嫌弃地将尸首往旁边一甩,随即再度往空中其他人刺去。


    ——它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渐渐地,众修士发现地龙蠕动的方向越发接近祁澜。


    可祁澜身为禅宗佛子,妖鬼邪祟避之不及,那地龙又怎会主动靠近?定然是为了他怀里的路无忧!


    众人一边对付地龙,一边担心它像之前巨蛇一样给路无忧送经验,但看着那触手攻势毒辣,又隐隐觉得不像。


    祁澜牵掣着地龙,再次躲过数道触手。


    僧人耳鬓的汗珠沿着流畅的脸庞,滑落至下颔,欲坠不坠时,被收拢利刃的手爪擦去。


    低头望去,路无忧已经睁开了双眼,正望向地龙,浅白的菱唇微张。


    “它想要我身上的传承。”


    通过蚩蛇的记忆,路无忧已经确定幕后真凶就是李妄。


    他和祁澜之前设想,李妄会和他们争夺传承,但传承的时候他并未现身,现在看来,他是想等巨蛇消耗他们一波战力后,再让这条地龙来抢夺传承。


    也就是说,哪怕路无忧没有来到秘境,这群弟子也还是会遭遇这条地龙。


    但现在他却被诬陷为召唤地龙的人,头上被扣了这么一大顶黑锅,势必要想办法澄清。


    “让我来解决它……说不定还能从中找到李妄的线索。”


    祁澜望着路无忧没有说话,他感知到路无忧身上的力量仍未被他彻底驯服,而是变成了一个不稳定的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炸自毁。


    路无忧知道祁澜能感知到自己状态。


    古幽族传承除了先辈的记忆外,还包括了驾驭阴灵的庞大灵力。反噬印记助他接受完传承后,本能地对这股灵力进行疯狂吞噬,试图将其污染成自己的祟力,但传承灵力又岂会如它所愿,自然开始净化并驾驭祟力。


    如今两股力量就这样相互克制,纠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丹田撕碎。


    祁澜似要说些什么,却被路无忧打断。


    “我不出手,所有人都得死……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他声音沙哑,“放心,我有传承灵力相助,保证能很快处理掉这条虫子……要是再拉扯下去,这群修士怕是要死光了。”


    “……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不是么?”


    祁澜最后还是松开了臂膀,“小心为上。不然,你知道的。”


    一些画面不合时宜地从路无忧脑子里冒出来,路无忧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可太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还有一部分内容(还没写完),思索着要不要放到这章里。(小狗思索.jpg)


    第96章


    地龙迟迟吃不到自己心怡的口粮,已经失去了全部耐心,体表的血肉泥垢像沸腾般剧烈翻涌,瞬间暴射出上百条腥黑的触手。


    前方修士避之不及,被触手卷中,当即就被拖入地龙口中,密齿如螺旋般一收,顿时血肉横飞。


    一息之内,十数名修士尽丧!


    这些触手即使被斩断后,还会像弹跳的泥虫一样继续攻击。


    众人纷纷后撤,就在又一条触手即将贯穿前排弟子的刹那,一道无形的烈风掠过!


    所有人心脏猛地一悸,地龙霎时爆发出痛不欲生的嚎叫。


    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触手现在已被齐根切断,一股红黑交杂的诡谲灵力顺着断口处往上蔓延,直接将那断触吞没殆尽,连渣都不剩!


    那灵力,说是灵力却又透着浓重的阴祟之气。


    死里逃生的修士愕然回头。


    路无忧御空站在祁澜身前。


    他脸上黑纹狰然,身周祟气凛冽,手中一柄细长莹白的骨刺,从他收起骨刺的动作来看,那道救命的风刃显然是出自他手。


    路无忧睥睨着地龙。


    “一条烂虫,担了地龙的名,还真以为自己是龙了啊。”


    地龙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暴怒尖啸!它身上的伤口同样沾染了路无忧的灵力,被吞没了一大片血肉,巨痛无比,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快速恢复,更无法生出触手。


    它伸着口器就向路无忧咬来。


    路无忧甩出风刃后,没有原地停留,旋即往另一边人少的方向掠去。有修士看见他飞过来,连忙退开了数丈。


    路无忧光是镇压体内的两股仍在肆虐的力量就已经耗费了极大意志与心神,勉强挤出的那点力气,也都用来应付祁澜了,哪里还管这些人想什么,只要别来添乱就行。


    地龙被金绫死死缚住,昂着半截身子疯狂追咬着空中的路无忧,发现无法将他咬入口中,它再度发出震天嘶吼。


    庞大的身躯瞬间溃散成灰褐泥流,从金绫的缝隙中倾泻而出。


    滔天泥浪追在路无忧身后,眨眼间形成直径百丈的漩涡。


    污泥漩涡从密林中倒卷而上,如同从地面长出的龙卷风,张着大口一路吞噬,所过之处,古木巨石被连根拔起吸入其中,生灵难逃其口。


    众人看着这番景象,暗自心惊,原本想趁机攻击路无忧的念头,也霎时被止住。


    就算路无忧真的像降伏巨蛇一样,将地龙收为己用,如今情形,没有几个敢上去阻挠的,连萧见星他们都留在原地。


    路无忧等的就是此刻,与其费劲巴拉去找那地龙的祟核,还不如让它自动暴露出来。


    诡祟会将祟核隐藏在领域中或者是自己身上,而这地龙很显然不是织造复杂领域之流的诡祟。


    路无忧引着地龙漩涡远离了古寨后,停了下来,他原本打算再带远一点,但他丹田的力量肆虐,开始冲击到经脉,温热的腥甜从胸肺间漫上来,已经不能再拖。


    漩涡见路无忧骤然停下,涡口当即扩张数倍,无数触手爆射伸出,缠向他的丹田。


    路无忧斩断触手,凝眸在污泥和血肉组成的巨口中,仔细寻找着祟核的痕迹。


    涡流散发出浓烈的腥臭,无数骸骨血肉夹杂其中,他们应该早已死去,然而祟化却使他们生前的怨念留了下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们哭诉着,“好饿啊……求求施舍我一点吃的吧……”


    “太苦了……为什么只有我不能成为人上人……”


    “路无忧你怎么还不去死……”


    忽然有一道扭曲变形的声音混了进来,像是藏在棉花枕头里的针,微小却恶毒,它是从漩涡最底下传来。


    路无忧不由得冒险接近涡口中间,等他靠近后定睛一看。


    漩涡的中心赫然长着一张拼接的脸,半边是面露嫉恨的赤北,半边是灰败肃穆的煅血魔尊。


    他们是祟核,也是父子。


    他们陷在彼此的血肉泥泞中,望着路无忧,齐声发出诅咒。


    赤北嫉恨又尖锐,他说:“路无忧,你的好日子到头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诡祟,你会众叛亲离,在众人围剿下死去……”


    煅血魔尊颓唐木然,他说:“饕餮,那些人都是因你而死,都是你杀的,你逃不掉的……”


    路无忧仿佛又听到那冰崖底下老猾褢临死前的笑声:“你是鬼修,你是诡祟,注定要被天道所灭……”


    路无忧险些被这熟悉的面孔和诅咒所激。


    他望了一眼祁澜所在的地方,尽管他已经飞到了很高的地方,底下全是混浊的气流与腥气,但仍能一眼看到那沉静如苍松的僧人。


    祁澜也在看他。


    路无忧咽下喉间住上涌的气血,朝对方扯了一个安抚的笑,随即看向了煅血和赤北父子,嗤笑一声。


    “被天道所灭……但是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路无忧不再扼制丹田的那两股力量,一直被强行压抑的祟力与灵力,如同找到出口的赤黑色洪流,轰然爆发。


    留在古寨地面上的众人望着上空,地龙灰褐色漩涡已然膨胀到一个可怕的境地,仿佛要吸纳天地,大地震颤轰鸣,风毫无规律地肆虐,将林海惊起成片波浪。


    然而在其之上,陡然掀起一道更强悍的气息。


    赤色鬼力与黑色祟气在路无忧身后交织盘旋,像一个无限循环的太极,又像永不停歇的衔尾蛇,互噬互生。


    半空的众人惊呼:“这是道境?!!”


    可是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道境,而且路无忧是诡祟,诡祟也有道境吗?还是说,他们看到的更像是一种诡祟展开的领域,只是这领域中混合了一丝道则?


    可惜无人解答他们的困惑。


    路无忧面覆黑纹,如同远古而来的古幽祭祀,凌驾于天地之间。


    赤黑灵力威压像是一只巨手扣住漩涡。


    漩涡的流动越来越慢,逐渐停滞。


    路无忧抬手虚空一抓,两股力量即刻幻化为一张巨弓,原本苍白的骨刺随他心意延长,搭在弦上,两股力量通过他的指尖注入到骨刺上,如同天地间的一线墨血,瞄准漩涡中心。


    此时整个空中已然静谧不动,连一丝风都被定住,一切都在,但一切都消失了。


    骨刺射出时,是没有声音的。


    一道极白的光芒从空中爆裂开来,如虹贯日,通天彻地。


    骨刺擦出长长的尾痕,直穿漩涡最深处,众人的眼睛仿佛要被其灼瞎,但又仿佛比之前看得更加清楚——一头赤黑交织的饕餮虚影自光芒中,昂然立起,巨口怒张,一口将漩涡悍然吞噬。


    霎时漩涡中透出无数光柱,所有的骸骨怨念,血泪呐喊瞬间被吞入赤黑灵流,荡然无存。


    数息死寂后,巨大的声浪在万丈高空上轰然炸开,向四周倾泻。


    这一过程同样被水镜外的众人看在眼里。


    就在漩涡湮灭的瞬间,迸射的力量,连半仙器苍冥录都为之震颤,五洲的传输水镜画面开始剧烈的波动和扭曲,随即接连破碎,直接中断了众人对秘境的窥看。


    但那灭顶万物的声浪,仍然通过水镜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众人一片死寂,他们口中已经丧失了语言,脑海里深深地刻下了红衣鬼修冷漠睥睨,绞杀地龙的身影。


    他们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这样恐怖的力量……竟然落入诡祟的手中……五洲天灾将至矣!”


    与此同时,茶楼外的天空陡然一暗,狂风大作,卷起无数飞沙走石。


    有人指着秘境所在的那片虚空,“那是什么!!”


    原本寻常的天空此时变成混浊的青绿,一道极细的裂缝正在缓缓张开,临近其周围的云层变得扭曲而模糊。


    “天啊!秘境要塌了!我师兄还在里面!”


    “不好!定是方才诛杀地龙的力量震荡了秘境灵脉!无上秘境开始吞噬疆域!”


    居于峰头的宗门长老脸色剧变,纷纷御空而起,召唤出各式法宝,赶在裂缝完全扩张之前,试图将其遏制住。


    然而他们才飞到半空,裂缝的扩张竟然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通往秘境的通道被提前打开!


    近百道各色流光从云天落下,掠入通道,领衔的七道流光,令人看一眼便刺得目痛,磅礴的威压下,长老们心生敬畏,纷纷垂首低目。


    ……


    路无忧倒在古寨坪坝的碎石地上,整个人被祁澜紧紧托在臂弯间。


    眼下他连指尖都抬不起来,只能靠着祁澜胸膛喘息。


    方才那道攻击耗尽他全部气力,虽然成功诛杀地龙,也引得他体内力量剧烈反噬,在骨刺收回体内的刹那,彻底失控,将丹田冲击出一道极深的裂缝。


    路无忧早已预料,所以当从高空脱力坠落,他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在祁澜抱住他的时候,安心在对方僧袍上蹭了蹭。


    无论如何,总会有人稳稳托住他。


    不过路无忧还是没有想到,这无上秘境也太脆了。


    如今天空像是被活生生咬去了一块,一道黑洞赫然笼罩在古林上空。地面剧烈震动,巨石迸裂,整片古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


    有弟子试图飞离古林,却被黑洞生生地吞了进去。


    寨子因古幽族遗留下来的结界,暂时还能撑住片刻,然而塌陷的裂缝,越发接近寨子边缘。


    众人聚在了坪坝上,萧见星和关云等人望着那即将坍塌的天空,似乎在思索对策。人群中蔓延着恐惧和绝望,甚至有弟子忍不住哭出声。


    “如今此地坍塌,秘境通道还不知是否尚存,我们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哭什么哭!要不是他这个诡祟引来地龙,秘境怎么会崩!”一个壮实的兽宗弟子恶狠狠地瞪着路无忧,“杀了他,把那半仙器抢过来,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生路!”


    此话一出,众人通通望向了一旁的路无忧。


    僵持片刻,海宗领队站了出来:“还请交出半仙器,束手就擒。”


    路无忧简直无语笑了,“你们刚才要是在地龙前面也这么硬气就好了,让它束手就擒试试?”


    旁边的海宗弟子:“要不是你整出那头祟物,我们哪里会这么狼狈,你别以为救了我们,就可以洗清自己的嫌疑!”


    路无忧努力翻了个白眼,“菜就多练,老实承认,不丢人……咳咳,不过我救你们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看在我高兴,想救就救。”


    众人虽被路无忧气得半死,但仍未动手。


    并非他们良心未泯,是因为他们眼前,金绫犹如毒蛇一样弓着,护在路无忧跟前,而金绫的主人沉默不语,只是擦着路无忧唇边溢出的血迹,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


    正因为众人对半仙器虎视眈眈,路无忧虽然有浮天盏的灵液,也不敢当众取用,而且他体内力量紊乱,连祁澜的灵纹净度都不好介入,更别说喝灵液了。


    路无忧望着周围讨伐他的人。


    说来也巧,这情景就跟当年古幽族被围剿一样,但他不是钧离,他身边还有祁澜。


    眼见坍塌越发逼近,僵持不下的众人又再度骚乱了起来。


    就在众人企图冲上来时,地面停下了晃动。


    一股庞大的威压自天空降下。


    路无忧抬头的一刹那,耳边嗡鸣骤响,身上像是背了万钧重石,就连丹田的两股狂暴的力量运转都滞涩了起来。


    近百位老祖金身围在坪坝上空,用神识锁定了他。


    七位太上分神位列云端,宝相庄严,声若洪钟。


    “诡祟路无忧,解封古族余孽,操纵祟物屠戮无辜!罪证确凿,按律当诛!”


    路无忧忽然觉得他想错了,这个地龙诡祟不单是来吞噬掉他,也的确是用来诬陷他的——李妄如果抢不到传承,那么他将毁掉这个传承。


    借刀杀人,是他惯用伎俩。


    而世间最锋利的刀,莫过于七位太上的诛杀令。


    路无忧脸沉了下来,哪怕他诡祟身份暴露,也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他刚要反驳,却听一道苍冷的声音道:“祁澜身为佛子,包庇诡祟,执迷不悟,现褫夺封号,废除佛骨,逐出宗门。”——


    作者有话说:


    小狼沉默,但出手。


    小鹿虚弱,但毒舌-


    眼睛有些花,这话先端上来给宝宝们尝个鲜,等明天小狗师傅再修修改改。【2025/9/10增删了一点细节,不影响之前的食用】


    临近尾声,需要捋的场景有点多,谢谢宝宝们耐心等待和支持!啾破宝宝们脸蛋!


    第97章


    判决宣布结束的瞬间,恐怖威压轰然降下。


    路无忧猝不及防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祁澜怀里跌出去,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他余光瞥见祁澜想伸手拉住他,然而眼前金光一闪,两道梵文凝成的金色杻械骤然扣住祁澜的手腕脚踝,拽着僧人跪在众人前方。


    原本护着两人的金绫倏地垂软下来,眨眼间被收回云端上的宽大僧袖中。


    “祁澜!”


    路无忧看见祁澜被缚的背影,大脑霎时空白,什么狼狈也顾不上了,想要用骨刺替他削断那屈辱的束缚,可骨刺刚弹出掌心,强悍的威压顷刻间砸在他单薄的脊骨上,将他彻底压趴在地。


    路无忧用尽全身力气,冷汗打湿了后背,也只是让脖颈抬起些许。


    道宗太上广袖一挥,竟生生凌空取走了他手中的骨刺和身上的半仙器,道符层层缠在上面,将两者封印起来。


    舔月和蚩蛇同样被揪了出来,数道枷锁分别箍住了它们的咽喉和七寸,呜咽和嘶叫不断从空中传来。


    路无忧牙缝里挤出声音,“不……”


    然而无人理会他的抗议。


    这仅是太上的一缕分神,临近飞升的大能,一念之压,足以让苍生俯首。


    场上弟子全部屏息噤声。


    禅宗太上玄敬灰袍猎猎,霜眉映目,神情无悲无喜。


    他站在云端,垂目看下来,“寂空,你可认罪。”


    “弟子不知何罪之有。”


    祁澜面色苍白,手上枷锁深嵌入骨,僧袍已然血污斑斑,之前牵掣巨蛇和地龙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真元。可他虽然跪在场中受众人审视,但眉眼却依旧冷淡傲然。


    “无忧既是我道侣,我护他爱他,是我应尽责任。他蒙受无妄灾祸,我不渡他,又如何渡世人?”


    听到这句话,路无忧眼睫轻颤了一下。


    “不知悔改。”玄敬叹息。


    下一刻,祁澜身躯几不可察地往前一颤,僧袍下摆的血迹迅速洇开,一股浓重的腥甜混在几近焚毁的檀香气息,瞬息内便扩散至场上。


    尽管祁澜试图用僧袍遮住手腕脚踝,但路无忧仍看见梵文枷锁像是烙铁一样勒入他的皮肉,似要一寸寸灼化其中骨头。


    路无忧瞳孔猛缩。


    “且慢!”


    路无忧猛地抬头,顶着重压死死盯着禅宗太上,声音急切嘶哑,却字字清晰:“在下有一问!若我不是诡祟,只是一介寻常鬼修,佛子与我有道侣因缘,且已向宗门禀明——此举,可违律规?!”


    禅宗太上目光微凝,“既已报备,自无不可。”


    “好!”路无忧立刻紧接着道:“那祁澜便无‘包庇’之过!他唯一错处,是没有及时察觉我身负诅咒,化为诡祟!此乃‘失察’!何至于废其佛骨,毁他大道?!”


    “是我利用他的恻隐之心,蛊惑他为我解决诅咒。”


    此话一出,祁澜猛然回头。


    路无忧昂着头,控制着自己不看祁澜。


    “若他这样也有错,那么将我放进秘境的诸位太上们,同样犯了失察之罪,也应该自我惩罚一下吧?!”


    “更何况在下根本无罪!”


    剑宗太上听不下去:“荒谬!你隐瞒诡祟身份在前,与古幽族有牵连,残害弟子在后,皆是重罪,岂能容你狡辩?!”


    “难道就因我是诡祟,你们就可以善恶不分、是非不辨地处决?!更何况在下并非完全诡祟,只是得了祟化诅咒的鬼修,尊上们稍加探查便知。”


    路无忧说完,数股强大凛冽的神识扫过他的经脉丹田,确认他的确还残存着一部分人身,所言不虚。


    路无忧忍耐着庞大的威压,众多神识撤去后,冷汗已经滴湿了身前的地面。


    禅宗太上捻转了一下手中佛珠,似叹了口气。


    祁澜身上的刑罚霎时停了下来,但灼烫的枷锁仍深陷在他粗壮的腕骨间,曾让众老祖跪求的佛血顺着焦黑的伤口滴落,已经流淌满地。


    祁澜脸上一片苍白,不顾眉间冷汗蜿蜒,目光沉沉地望过来。


    路无忧只和他对望了一眼,鼻子顿时发酸,嘴巴也险些控制不住要瘪起来。


    他立即收回目光,竭力克制住眼底的潮气。


    “……我不过在古寨偶然间得知祭坛传承一事,与古幽族没有一丝关系,我也从来没有做过像诡祟一样残害众人的行为,那地龙也与我无关,它同样是受到祭坛传承吸引而来。”


    “若我真的要残害弟子,早在获得传承前,就将他们屠戮殆尽。”


    海宗太上冷笑了一声:“就怕你没这么大的本事。”


    路无忧同样笑了,“寻常金丹修士自然做不到。可我这半人半祟之躯,借用洞穴蛊物,屠尽在场半数弟子绝非难事。这样的机会我不只有一次,但我没有动手。诸位太上不信,可以让在场弟子站出来与我对峙。”


    太上们沉默片刻,还是道宗太上说了一句,“也罢,吾等非强行裁决,若另有隐情,再重新定夺你的功过对错。”


    在场众人顿时感觉身上重压稍减。


    药宗太上开口:“秋露,你先来说。”


    药宗领队紫衣女修出列,先向太上低头拱手,“我等与路无忧接触甚少,秋露实在无法判断。”


    “但有一疑问,你是从哪里得知祭坛有传承一事?”她看向路无忧。


    路无忧:“我是鬼修,本身可沟通阴阳,在坪坝这里撞上此处遗留的阴灵,从它口中得知。”


    “那阴灵如今何在?”


    “沟通完后,已经消亡。”


    “又是这一借口,”剑宗弟子直接出列,“你如果只是想拿到传承,为何要破坏那祭坛石碑,难道不是因为与古幽族有关系,看见昭罪碑而心虚破坏吗?!”


    “而且你如何知道通过石台方法,还有安抚巨蛇的歌谣?可别说是那无中生有的阴灵告诉你的。”


    路无忧望向那群剑宗弟子,他们领队和他抢夺半仙器的时候被蚩蛇吞噬,导致剑宗弟子对他的敌对和怀疑也是众人中最明显的。


    “昭罪碑我稍后自会一并交代。”


    路无忧冷静道来:“传承的线索的确是从那阴灵得来,但并不是它直接告诉我,而是我通过它的记忆,自己推断出来的。如果我一早就知道方法,祭坛结界初开时就该抢先登顶,而不是等到最后一刻才悟出解法。此事全程,水镜应该有记录。”


    剑宗弟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处心积虑,为了隐瞒自己而演戏。”


    关韵此时出列,“若他真的要对付我们,大可以在洞穴中利用藤蔓将大家杀了灭口,更不会帮我寻回同门。”


    海宗领队弟子紧随其后,“他或许是想留着大家替他解开结界和吸引蚩蛇注意力。”


    提到结界,路无忧看见关韵神情顿了一下,不自觉喉咙有些发紧。


    他知道她想起了当时身后的异样,单纯的灵力或鬼力不可能破解古幽族的结界,而是需要更重要的灵纹,甚至是血脉方可。


    关韵望了过来,“所以你是打算利用我,才帮我的吗?”


    路无忧直视她,“我救人和帮人纯粹是因为我乐意,整件事里,我只利用了祁澜。”


    “好。”


    关韵不再多说,转头望向太上,“弟子愿意相信路无忧。”


    剑宗弟子:“那怎么知道那条地龙,究竟是不是他召来?”


    路无忧还没辩驳,之前对他咄咄逼人的少司猎,此时反而替他说话:“麻绳感应到地龙对这鬼修充满报复的恶意,和之前巨蛇的狂暴不同,单论地龙一点,我相信与他无关。”


    道宗太上看向萧见星。


    萧见星颔首出列,“弟子判断一样,路无忧诚然有可疑之处,但行为上并无不妥。”


    禅宗的人和剩下的几个散修没有出列,路无忧看见净嗔三小只站在人群中,尽管他们面容带着一丝急切,但是因为需要避嫌,没办法开口。


    这样就够了。


    路无忧深呼吸一口气后,再度望向云端,“接下来我要说的,不仅和昭罪碑、地龙有关,甚至解释了我沦为这般模样的原因。”


    全场的太上和老祖们看向他。


    路无忧顶着压力望回去,“有人为了抢夺古幽族传承,故意将地龙设在此处。也正是此人害古幽族受万年唾骂,并在我丹田种下反噬诅咒!”


    剑宗太上横眉道:“那你口中的那人是谁?若敢胡诌,定不饶你。”


    “那人便是数万年前中洲问天器宗,少宗主,李妄。”


    此言一出,几位太上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妄?!”“这不可能!”


    道宗太上神色微动,“吾等知道他,但问天器宗已灭多年……”


    路无忧坚决道:“不,他没死,他只是隐姓埋名藏了起来,在五洲制造诡祟,危害修真界!那地龙,还有婴儿礁、岁安这些诡祟都是他所为!”


    路无忧曾经听祁澜说过,仙盟不是没有发现五洲内诡祟的异常,仙盟内部高层早已怀疑有人制造诡祟,一直在暗中探查,身为鬼饕餮的他也曾是怀疑的对象之一。


    只不过在祁澜的解释下,嫌疑名单才剔除他。


    所以这些太上老祖们对身为诡祟的他,如此警惕。


    药宗太上沉吟道:“你所说的这些,单凭你一面之词,不足以判断其中真实。”


    路无忧继续道:“我听闻禅宗有半仙器——问心镜,可断人言,辨人心迹,窥见过去与未来。如果诸位尊上不相信我所说,我愿意受押前往西洲接受问心审判!届时审判结果如何,都将全盘接受,绝不反抗。”


    禅宗太上苍白的瞳孔望过来,与他对视良久。


    ……


    凌霄城街道上站满了人,他们紧张又担心地望着天空上裂开的黑洞。


    “听说太上和老祖们都进去了,应该不会有事吧,那诡祟真是可怕……哎出来了出来了!”


    数百道流光从裂缝通道中飞出,大部分飞回各自宗门峰头,只有一小部分也是最夺目的流光,飞往了凌霄城最高主峰。


    随后众人听见天衡道宗掌门当空宣布,沧元大会就此结束,诡祟路无忧不日押往西洲进行最终审判。


    城中一片哗然。


    无上秘境通道暂时保持着开启,仙盟留了不少老祖在其中进行修复秘境稳定,并且通知其中的弟子出境。


    原本可以持续一年的寻宝机缘,不得不终止,一时间众门派怨声载道。


    路无忧被关押在了凌霄城的重刑牢房,他体内的两股力量被暂时封住,身上的东西都被收走了,恢复人身的手脚扣着沉重的铁链,如今比凡人还要虚弱数分。


    他望着四四方方的牢房,密不透风的结界,没有一丝瞥见天日的缝隙,回想起坪坝上的情景。


    最后太上们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改判。


    “佛子祁澜,即日起关入水牢禁闭思过,待审判结果出来,再重新发落。”


    之后,路无忧没能再多看祁澜几眼,就被道宗太上收押带走。


    路无忧知道祁澜是懂他的,他身份暴露之后,如果祁澜也陷进来,那就真的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


    从凌霄城去西洲,路无忧估计了一下,哪怕太上撕裂空间也需要五天。而他不能全指望禅宗的那个半仙器,他只听说有这么个东西,但至于怎么审判,一概不知。


    万一那半仙器判他有罪,到时候他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李妄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可是五天之内能抓到李妄吗?


    *


    押送的船队,第二天已经准备好,从凌霄城主峰传送阵出发。


    传送阵上停靠着一艘巨大的灵船,周边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护卫灵舟。因为押送重大诡祟,需要多人看守和结界禁锢,主灵船通体由天铁铸就,船身布满禁锢符纹,沉重无比。


    路无忧被身后的长老押送着一步步走上传送阵。


    他身上带着和祁澜同样的镣铐。


    得知路无忧没有在秘境被诛杀,城中群众十分激动,如今看见他出现在峰头传送阵上,叫骂声蓦然变大。


    城中街道距离峰头有数千丈,都能听见他们的叫骂声。


    路无忧耳膜像是被堵住一样,众人的话语如同嗡嗡的蜂鸣,朦胧模糊,但是传入耳朵后,每一句每一字又无比清晰。


    “邪族遗种!从救下岁安,再到利用佛子进入秘境,这些都是他蓄谋已久!”


    “就该直接就地诛杀,宁错杀也不要放过!若被他逃脱,置天下安危于何地?!”


    “呸,什么白月光,简直是污点!”


    路无忧嘴唇轻颤了一下,视线本能地扫向身侧。


    可回应他的,只有随他侧首而起的冰冷剑鸣——


    作者有话说:


    [1]杻=手铐,械=脚镣。


    [2]霜眉映目,出自《禅人并化主写真求赞》-


    小鹿:(冷静辩驳)


    小狼:(知道小鹿计划)(难过的同时又好爱)-


    明天还会再补一点细节,今天先端上来给宝宝们尝鲜!


    也算是小小肥美的一章啦!


    然后小狗想要那个……就是那个用小瓶子装的,里面有绿绿液体的东西[求你了]


    第98章


    路无忧半垂着眼睫,事情还是发展到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一步。


    白月光没有变成饭黏子,也没有变成朱砂痣或者蚊子血,而是变成僧袍上的一个浓墨重彩的污点。


    去也去不掉,洗也洗不净。


    路无忧身体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去。


    大会召开时是初冬,他们在秘境过了数月,虽然如今已经临近开春,但玉虚峰上还是很冷。


    通往登船口的小半截路,他走得有些久。


    也许是为了让民众多看看他这样落魄的样子,故意将这段路设得长了些,以平息民愤。也可能单纯是他走得太慢,身上的枷锁太沉重,抵御寒冷的衣衫又过于单薄。


    那些难听的辱骂声源源不绝,听到后面路无忧都已经麻木了。


    就在他走到登船口时,有人用力朝他大喊。


    “小仙长——!!!”


    路无忧诧异地抬起头。


    阿春的身影赫然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她双手放在嘴边成喇叭状,脸蛋涨得通红,仰头大喊:“你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你和祁仙长——都是月牙岛的救命恩人——”


    路无忧呼吸轻轻提起,随后又心头一紧,担心她再喊下去,会被其他人当成他的同党。


    果然,旁边的修士对她怒目而视,但发现她是凡人之后,只敢狠狠推搡了她一把,仍不解气骂道:“好坏不分的蠢人!滚一边去!!!”


    阿春被推倒在地,险些被周围人群踩到,路无忧想去扶她起来,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伸不出救人的手。


    可很快,一群修士挺身而出将阿春护在身后,杞游站在他们前面。


    “我们恩人就算是诡祟,那也是好诡祟!比你们这些满嘴仁义的伪君子好多了!”


    “没错!岁安城破和闹祟疫的时候,你们去哪了?!”


    甚至还有鲜少在人前露面的鬼修站了出来,“又不是每个鬼修都要杀人炼魂,饕餮大人只吞吃诡祟,你什么时候见他杀过人!”


    两方人马险些要打起来,被赶来的城吏怒喝着分开。


    恨他怕他的人,一向不少。


    可如今爱他敬他的人,也比想象中的多。


    路无忧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难过了。


    心中的郁气刚消散些许,背后的长老就用拂尘隔空重重抽了他一把,“勿要再此逗留!速速上船!”


    太上的分神至始至终都在云天上盯着他。


    进了灵船的瞬间,路无忧连神识也施展不开了,修士没了神识,如同半盲。长老领着他走了很久,最后将他推进跟之前牢房一样密不透风的舱牢。


    狭小的舱牢里漆黑一片,听不见任何声音。进来不过片刻,仿佛五感都被消融掉。


    但方才阿春的喊话,像是一把小火苗,再度点起他心气。


    路无忧冷静下来,顺着墙壁慢慢踱步,继续思考对策。


    他并不是全然没有信心抓到李妄,相反,他已经怀疑李妄就在他们身边。


    修为到达李妄这个修为,每次晋阶的天地异变,足够引人注目,所以他极有可能找一个身份来掩饰自己。如果他在万年前开始潜伏,如今起码已经是宗门的老祖——或者更进一步,就在七位太上之中。


    古寨被无上秘境吞噬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人发现,定是有人在从中遮掩。


    而这,没有比手握秘境密钥的太上,更方便操作了。


    在秘境,他冒险当众辩驳,受太上审视的同时,也在观察他们。


    可惜的是,每个人的反应都十分自然,毫无纰漏。


    不过当时他就算知道李妄是谁,也无济于事。没有证据,还要指认老祖以上级别的大能,绝无可能,只会被当成乱咬人的疯狗。


    需要强而有力的证据,或是人证。


    路无忧再次想到了龙宿,但一个与李妄有灭族之仇的人,为什么会屡次出现在祟核中,推动诡祟的制造?


    这根本说不通。


    除非……龙宿是被胁迫,或者其中还有更深的隐情?


    路无忧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梳理了几遍,不得不叹了口气,眼下解决一切问题的前提,是他必须先在问心镜的审判下活下来。


    李妄要是再次趁机下手,那这,也将是他翻盘的机会。


    压下心头的纷乱之后,路无忧才发现自己脑袋有些发晕,他被禁锢了鬼力,长时间的战斗和精神紧绷已经让他身体已经累到极限。


    不是他不想休息。


    这些宗门为了消耗他的体力和意志力,更好地审判他,特意在枷锁上设了禁制,一旦他有休息的念头,身上的枷锁就会迸发出雷电,将他电醒。


    这样的手段,一时间还真分不清,到底谁更像是邪修。


    身上的枷锁迸射出惩戒的电光,滋啦作响,不一会儿伤口就会散发出略带苦涩的焦糊味。


    可路无忧实在太累了,蜷缩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甚至把这电光当作是照亮黑暗的灯火。


    这些宗门的人,终究还是失算了。


    没有光,他就自己制造光。


    路无忧不禁乐了一会,又抑制不住想到祁澜被镣铐化去了的部分佛骨,还有最后见到染满血的僧袍衣角。


    浓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眸底的光。


    他想他了。


    ……


    路无忧在晦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地望着电光时而闪烁,时而寂灭。


    直到舱牢的门打开。


    下船的时候,路无忧眼睛险些被久违的阳光刺瞎,疼得直流泪,紧接着一股清冽干净的味道,带着高原独有的广阔气息扑面而来。


    灵船停泊在一处山峰上,原本应该是积雪山坡上因灵气的滋养而早早长出薄软的草甸,零星的绵羊像散落在地的绵白糕点,清澈的溪流边上长着紫白相间的小花,溪水流经的地方,是扎成一顶顶帐篷的游牧营地,更远处是低矮的城池。


    牧民们遥遥见船队降下,纷纷双手合十作揖。


    禅宗和众多仙宗一样,建在了西洲的金轮山脉主峰上,不过寺庙并不宏伟肃穆,相反,黄瓦褐墙,简单朴素,连护山大阵都没有打开,依靠地脉而成的阵法透着亘古无边的禅力,庇护着此地。


    众人甚至不能御空,只能步行。


    路无忧在禅宗长老的押送下往主殿走去,一群白衣僧人中,只有他一身衣袍血红。


    路无忧被押着穿过庙宇回廊,看见庭院里诵经的僧人,设想着年少的祁澜拜入禅宗,是不是也曾在那棵菩提树下念着经文。


    而今只希望那半仙器能听懂祁澜和他的祈愿。


    主殿上众太上分神已经到齐,路无忧跪在殿上听着,祁澜被关在水牢。在审判结果出来前,两人都无缘得见。


    玄敬禅尊坐在莲台上,“为示公正,诸位可随同前往问心所在的圣山。”


    道宗太上沉吟片刻,道:“问心镜窥探天机,辨别人心,忌外力干扰。吾等修为皆已臻渡劫,周身灵力自成领域。若集中起来,恐扰问心紊乱。不如,吾等就此处静候结果。”


    其他太上同样表示,“诚依天衡尊上所言。”


    玄敬微微顿首,随即抬手。


    路无忧只觉身体一轻,他被玄敬捉了起来,在其撕裂空间带领下,来到了圣山峰顶上。


    路无忧落在地上时,身上枷锁尽碎。他原本便猜到问心镜一定并非寻常镜子模样,但仍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他和玄敬站在湖泊边上。


    澄澈的湖面与天空贴得极近,春日低垂的云絮落进湖中,融成一片银光。湖岸积雪未化,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苍茫的金黄,清晰而冷冽的风声掠过,整片湖面如同一面流动的水镜。


    路无忧望着这一片圣洁湖镜,不由得心生敬畏。


    他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大恶,至于偶尔小恶小恨,人之常情。


    他不想身死,也不想连累祁澜。


    玄敬似看出了他的紧张:“问心镜只映照本心,并不伤人。只需心怀虔诚,自得镜台明。”


    “若你所言为真,五洲四海,吾等也会把李妄彻查出来。”


    路无忧下颔紧绷:“在下所言绝对为真。”


    “那便足以。”


    玄敬用灵力轻轻托着他,将他送至湖中心。


    路无忧脚尖甫一碰到湖面,整个人失去了灵力的托举,立刻沉了下去。


    入水的刹那间是慌张的,可很快,一股舒缓包裹着他。


    他悬浮在湖中,仰头望着天光穿透清澈水波,光晕如潮汐涤荡,湖水如同母胎中的羊水,温和地拂过他的神识。


    路无忧忽然卸下身上的疲惫,缓缓阖上了眼。


    他的过往如同倒退的画面,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识海,供问心镜翻阅。


    有祁澜重逢后的每一段经历,也有很多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法忆起了,但深藏在他的识海里的记忆。


    与祁澜在青田村相处过的点点滴滴,还有身为游魂时被修士追打的狼狈,历历在目。


    更有他生前的记忆,只不过那段记忆被阴气侵蚀过多,只有零星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少年时在家族中备受宠爱,肆无忌惮的撒娇,再到幼年时被兄长牵着手走过的每一个台阶。


    最后他像是回到了母亲的腹中,隔着肚皮被两双手摸着,像是在为他的即将降生而喜悦。


    耳边似有人在问他,“若要报仇,需要为之戕害生灵,你可愿意?”


    路无忧直觉自己无法说谎,只能循着本心回答:“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若我因此戕害他人,来日受千刀反噬,任谁来取我性命,我都认了。”


    那人叹息了一声。


    路无忧眼皮愈发地沉重。


    他感觉到湖水托着他的身体往湖底送去,奇怪的是,越下潜,他的身体变得更轻盈,丹田被压制的疼痛也不复存在,识海意识朦胧得近几消散。


    仿佛要溺毙在这片无形的慈祥中。


    有隐隐约约的歌声传入他的耳中,有人伴着鼓声在唱。


    愿天星为你掌灯,山风伴你同路……


    路无忧指尖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睛骤然睁开。睁眼的瞬间,身体的所有感官回笼。


    此刻他丹田剧痛,湖底无数灵带缠住了他的四肢。


    眼前的禅宗太上似被他苏醒所惊,白瞳仍有未散去的冰冷,苍老的手正虚按在他的丹田上,指间缠绕着灵丝,正强行扯出他丹田的传承灵力——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效率有点低,宝宝们久等啦!挨个啵啵!


    第99章


    睁眼的瞬间,路无忧脑海里浮现许多从未设想的细节。


    玄敬禅尊游历五洲,有太多机会种下诡祟源头,他在北洲布下的封魔大阵,足以见其阵法能力强悍,而且即使是因果关系,禅宗太上对祁澜和他的关系也未免太纵容了些。


    他和祁澜重逢是在云来器宗的灵船上,但小小的水祟有必要让身为佛子的祁澜来处理吗?


    仙盟委托禅宗,禅宗安排祁澜,每次完成委托后的宗卷送回仙盟,又交到禅宗太上的手中。


    他们一路以来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难怪禅宗太上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让他用半心镜——原来一直想的就是让他取得传承后,再从他身上夺走!


    自己之前的那个提议,简直是把整个人送到了虎口边上!


    电光石火之间,路无忧不再顾忌,疯狂运转灵纹,甚至不惜催动反噬印记,吞噬掉太上们加在他丹田上封印。


    诡异的血纹瞬间再度蔓上路无忧面孔,他右臂皮肤乍然撕裂,一截森白锋利的骨刺弹出,以极快的速度刺中玄敬的手掌,割断了夺取传承的灵丝。


    他的骨刺确实被收走了,但是骨刺本身就是他本体化作,没了一条,还可以再生。


    这是路无忧为了对付潜藏在太上当中的李妄,留下的一张底牌。


    玄敬没有向后退,顷刻间反扼住他企图抓住骨刺的手。


    路无忧脊背一凉,一股强大的神识威压森然落下,将他彻底禁锢,动弹不得。


    “不想死就停手!”玄敬的声音像炸雷般在他的识海响起。


    “你丹田的反噬印记与李妄同源,再挣扎下去,反噬印记暴动,他瞬间就知!他此刻就在主殿留心此处动静!”


    路无忧挣扎骤然停止,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炸得头皮发麻。


    玄敬瞳孔苍白,传音又快又急:“方才我不是为了夺取传承,而是为救你!”


    “待你完全融合传承,李妄会通过印记将你金丹内的元神直接炼化,得你肉身,为了不让他得逞,我此刻抽除传承,是为绝了他的念想!虽会伤你根源,但好过身死道消!”


    路无忧仍不相信,疑心这是李妄为了打消他猜忌而编造的借口。


    玄敬看出了他的怀疑,“你在坪坝上晕倒,别人以为你是中了蛊毒,只有我知道你是进了钧离的回忆领域,因为他临死的时候筑造领域时,我就在旁边。”


    “我正是钧离的族弟——钧清,也是我在祭坛上亲眼看见龙宿杀死了龙头。”


    路无忧望着玄敬苍老的面容,想起了钧离临死前趴在他身上哭喊的少年,还有巡逻队里的日常,的确是有这么一人。


    但李妄理论上也可能通过其他途径知道钧离临死前的场景,路无忧想要继续追问。


    “来不及细说了!”玄敬抬头望向湖面,须眉紧锁,打断他的话。


    “你刚才强行运转丹田破除封印,灵力的波动,已经引起了李妄和其他人的怀疑。待会我有一法,可将他引来此处审判,证明我所言非虚。”


    ……


    六位太上此时正撕裂空间赶至圣山。


    他们方才察觉夹杂着祟气的古怪力量自圣上峰顶激荡而出,碍于禅宗设下的地脉大阵,他们的神识无法立即得知峰顶状况。


    未赶到圣山前,药宗太上还略有犹疑:“也许是只是问心镜审判时引发的气息,我等贸然前往,不会影响到审判吧?不如还是留守主殿,等候通知。”


    道宗太上沉吟,似乎正在思索。


    紧接着下一刻,他们感知到加在路无忧丹田上的封印被瞬间破开,交战的气息自前方传来。


    众人当下不再迟疑,加速赶往。


    当看到峰顶的问心镜湖时,六人同样被镜湖的壮阔所震撼,但蹊跷的是,湖面空无一人,只有紊乱的祟气残留。


    当踏入湖泊上空的瞬间,空气中灵气陡然一涨。


    一道浑厚的结界顷刻罩在了整个湖泊上,这道结界是通过湖面折射天光的瞬间出现的,与光同速,快到即便是渡劫期的太上发现了,身体也无法在那一刹做出反应。


    在结界出现的下一瞬,数道剑光与法光轰然撞上结界。


    然而结界纹丝不动,牢不可破。


    太上们并不慌张,他们见惯了大风大浪,既然结界打不开,就从湖镜下手。可法光剑光落下,如同光一样,被这面湖镜瞬间反射出去,不亚于数百枚闪光炮弹当面爆炸。


    众人因躲闪攻击,分散开来。


    反射的法光在空中消弭之后,路无忧和玄敬已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路无忧此时完全恢复原先半人半祟的状态,先前破开了丹田封印,也同样失去压制,两股力量再度纠缠了起来。


    路无忧望着眼前的六位太上,他之前就在湖底下一直留心他们的行为,每个人被困时,都在试图寻找突破之处,剑、兽、海宗太上是最先发布攻击的,而阵、道、药宗太上则是审势而行,看起来都无不妥。


    兽宗太上望着湖心的两人,按捺不住:“玄敬你这是什么意思?问心结果究竟如何了!”


    其他太上也一时警惕地盯着路无忧和玄敬,不分敌我。


    玄敬:“问心镜结果已出,如今镜湖澄澈依然,证明路无忧所言确实。”


    剑宗太上:“既然是这样,不应该赶紧派人搜捕那幕后真凶?为何要将我们引来此处?”


    剑宗太上目光犀利,身上的灵剑随着她的话语,对准了禅宗太上和路无忧。其余太上灵力流转,同样防备着两人。


    “因为那人就在吾等当中,他就是天衡道尊。”


    此言一出,即便是太上也不禁哗然,当即望向道宗太上。


    道宗太上此时被众人注视,似早有预感,露出果然如此的复杂神情。


    他苍发蔚眉,凛然道:“我并非李妄,相反,我早已怀疑你才是那制造诡祟之人,我曾查过五洲卷宗,诡祟源头均与你当年游历地点重合,原本我只以为是自己多想,直到我发现你暗中关注鬼饕餮,利用佛子让他吞噬诡祟,像是将他炼成诡祟那般!”


    玄敬态度冷硬:“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你巧言善辩的本性!你若敢入问心镜,我一审便知!”


    “若入了问心镜,怕是中了你的计!方才你明知问心不可外力干扰,为何仍然叫我等旁观?现在想来,就是为了将我们困在此处,一网打尽,怎料被我识破,现在又假借这位小友之口,诬陷于我。”


    众太上分别位于玄敬和天衡两边,谨慎打量。


    道宗太上望向路无忧,“我不知他是借什么身份博得你的信任,但起初也是他要诛杀你,眼见诛杀不成,又看我疑心愈重,担心身份暴露,才想出此计拉拢你。”


    路无忧心头一沉。


    道宗太上说得没错,他并不全相信玄敬,就算和玄敬站在同一侧,也时刻保持着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只因在湖底时,玄敬说得太急,就像刻意没有留给他细究和思考的空间,而且太上赶来得太快,他只能先顺着玄敬的计划,将计就计。


    玄敬要是真的想夺自己的传承,大可以直接在湖底动手,何必再多此一举。


    天衡道尊也实在可疑,他出身中洲,精通奇门遁甲,路无忧还发现萧见星曾在书阁跟踪过他们,又助他夺得传承。


    但万一,道宗太上说的是真的,玄敬想设计其他太上,将他们拉入问心湖绞杀,重创他们与分神联结的本体,届时能与之抗衡的力量必然大大衰减,后果将不堪设想。


    道宗太上飞身而来,“诸位同我速速捉拿玄敬!”


    玄敬冷声哼道:“休想!”


    僧袍一挥,镜湖平地暴起百丈巨浪,扑向道宗太上,只见拂尘银丝一扫,法光拦腰斩破浪涛,身上滴水不沾。


    就在巨浪被破开时,路无忧趁众人不备,手中赫然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黑鼓。


    这是他藏的第二张底牌。


    黑鼓在驯服蚩蛇后,就化作灵纹藏于他手臂上,竟然机缘巧合下逃过了收缴。路无忧在舱牢里就猜测,祖鼓带有古幽族先祖的灵念,鼓声可以安抚蚩蛇,或许也可以用来惩治族中的罪人。


    果然,玄敬和天衡两人看到他手上的黑鼓,脸色同时一变,纷纷向他飞来。


    只是不知谁要夺鼓,谁要护鼓。


    路无忧不做他想,立即用力拍下鼓面。


    “咚——”


    鼓声发出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鼓心震荡开来。


    飞来的两道身影中,道宗太上身形率先一滞。这声音对其他人毫无作用,然而对古幽族罪人来说,却犹如重击神魂。尽管他未发出痛叫,但那瞬间的停滞已然出卖了他。


    众太上不是蠢人,瞬间便想明白其中关节,神识顷刻间锁定了道宗太上。


    玄敬古板冰冷的脸愣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妙哉!我倒没想到祖鼓还有这一用!”


    “李妄,你也想不到吧!”


    此刻众人将道宗太上包围在中间,道宗太上微微侧首,用手轻轻按着太阳穴,似在缓解头痛,他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一时大意,忘了你还有祖鼓。”


    随着他说话,苍老的声线逐渐恢复成路无忧曾经听过的低沉文雅,脸上的皮肤不规则地鼓动着,像蜡一样渐渐流淌下来,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


    等他再度睁眼时,目光冰冷至极,全然失去往日的和善,语气同样极为冷淡。


    “早知道就把你那条手臂切下来了。”


    他身后骤然浮现出一个像墨团洇开的巨大法相,没有具体形状,扭曲混沌,让人看一眼便感觉到深深的邪恶。


    阵宗太上:“……居然真的是你!”


    李妄没有理他们,而是轻笑了一声,“罢了,也不差这点时间了。”


    笑声刚落,路无忧猛然吐出一口黑血,他丹田的反噬印记陡然爆发,疯狂地吞噬着传承灵力。


    下一刹那,七位太上分神威压轰然在圣山峰顶炸开——


    作者有话说:


    [1]法相:是高阶修士自身“道”与“力量”的具象化体现,一般以巨大的虚影表现,虚影的形态千变万化,和修士的功法、血脉、心境或崇拜的神明有关。资料来源于网络-


    想让这个李妄身份反转更震撼点,就想得久一点了,不知道有没有让宝宝们觉得眼前一亮(没有的话当小狗没说呜呜呜)


    原本打算再加一段情节,但是发现不太好断,所以还是放到下一话叭,顺便修补了一下本章细节。


    第100章


    渡劫期威压相撞的冲击下,笼罩峰顶的结界暴亮到惨白。


    不出一息,结界轰然碎裂,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万年积雪,化作滔天白浪,怒啸着冲下山谷。


    玄敬仿佛早有预料,弹指一挥,地脉大阵升起金色禅光,将滑至半路的雪浪硬生生截停。


    然而就在截停的刹那,路无忧看到李妄那混沌法相凭空闪现,朝他直取而来。


    他拿起祖鼓,想要再次拍下,可当指尖刚碰到鼓面,反噬印记猛地一噬,周身血液像是被瞬间抽干,整个人痛得直接蜷缩起来。


    玄敬顿时回首,朝他大喝:“勿要再用祖鼓!”


    路无忧疼得连呼吸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玄敬说的没错,他体内的印记与李妄同源,被刺激后,他用祖鼓攻击李妄的同时,也是在攻击自己。


    祖鼓对他身上的气息产生混乱,没有挣脱他的手被李妄销毁,已是万幸。


    眼见法相近在咫尺,路无忧丹田剧痛,耳朵里嗡鸣一片。


    一道巨大的剑光骤然划过,将法相打退。


    剑宗太上手握灵剑,英姿飒爽。路无忧看她瞅了一眼自己,然后转头朝一旁怒喝:“还不速速张开你那破阵界,我看这小友都快不行了!”


    渡劫期太上交战,单是一抹杀机足以撕开百丈疆域,若不是圣山位于金轮山脉最坚实之处,又有半仙器加持的地脉大阵防护,恐怕整个西洲早已沦为平地。


    更不提留在场上的路无忧。


    浩瀚的威压已经超过他所承受的极限,而他体内鬼力和传承又被那印记不断地抽取,无法调用,再过不久,连御空都无法支持,简直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外忧内患。


    也因为如此,六位太上们无法尽力施展,所以才有了剑宗太上那一声喝道。


    “这不来了吗,祖宗!”阵宗太上阵盘一扔,就地划开一片虚空,将除了路无忧的所有人直接包了进去。


    这样路无忧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他落到湖边,找了一块大石依靠着坐下。


    此时他头顶的天空已然乌云密布,蕴含道则的力量因交战不断从虚空中溢出,又受地界限制,化作游走在云间的雷光,发出震撼大地的轰鸣。


    交战不过半盏茶,虚空轰然被撕开,飞出数道流光。


    其中有一道身影掉了下来。


    路无忧还没看清,后颈突然一凉。


    他身旁的空气像一道墨线般倏地裂开,李妄苍白削瘦的面庞从中闪现,冰冷的视线已将他锁定。


    拂尘已然变成了散发祟气的墨丝,如触手般迅疾朝他射来。


    几乎是同时,一个巨大的法阵在他和李妄之间凭空铺开,凛冽的剑意从阵内迸发出,将墨丝绞得粉碎,直杀李妄。


    趁着李妄停滞的一刻,路无忧看见阵宗太上立在半空,再度抛出数个阵圈。


    这些阵法瞬间在李妄周围连环相套,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叫他无法轻易逃脱。


    路无忧刚松下一口气,却不料身体一轻,他被兽宗太上兽爪一捞,带着撕裂了几道空间,随即直接抛到了药宗太上怀里。


    眼前的眩晕还未散。


    药宗太上就已经在他经脉上极快地拍下几道灵诀,路无忧感觉自己的鬼力不再像泄洪一样被那反噬印记所吞噬。


    然而就在药宗太上指尖刚要按向他丹田时,须眉一皱。


    李妄手中拂尘一扬,混沌法相蓦然大涨,将数位太上掀飞,他另一手掐诀,不过数息,困住他的阵法瞬息间转化作凶险的反杀阵。


    药宗太上见状,指尖猛然一弹,一道灵妙的绿意没入路无忧丹田,剧痛被遏制的瞬间,路无忧整个人也被余劲推开,坠入湖泊。


    落入湖水的下一刹,湖面阵法相继炸开,漫天银光映得湖中同样雪白。


    路无忧在水中闭着眼,都被刺得瞳孔生疼。


    无数灵带游上来,编织成巢穴,将他庇护在了其中,抵消了部分威压。


    然而这缓解不过片刻,湖中水流像是被搅动了起来,形成一圈圈漩涡。


    刹那间,整片湖水竟被升腾了起来,连带着其中的路无忧,漩涡滚动着,变成了一个庞大圆满的水球。


    路无忧本想从水球出去,但一股阴冷邪恶的气息锁定了他,他倒悬在空中,望下去,正对着李妄的视线。


    两人隔水相望,又像跨越了阴阳与天地。


    李妄举着整座湖水,手臂虬筋爆发,玉冠已经有些凌乱,而他那混沌法相与六位太上们纠缠在一起。


    一人制衡半仙器,法相道域独战六位太上,此等修为,简直超脱了路无忧常理认知。


    庆幸的是分神只能发挥出本体的十分之一力量,但又不幸的是,这也仅仅是李妄的分神。


    只消一眼时间,路无忧便感觉到湖水骤然沸腾了起来,若不是有灵带保护,他只怕已经熟透了。


    路无忧将自己团起来,尽可能地让灵带多包几层,减少和沸水的接触。然而无法形容的灼烧感仍从缝隙中钻了进来,像是要烫化他的神魂。


    玄敬苍目一凛,佛珠从他腕间脱出,分散成百粒光点,身后的灵线拉成雪亮弧光,瞬间绞住混沌法相。


    李妄举起水球的手颤了一下,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紧接着一声清鸣——万丈禅光所化的佛剑,破开水球。


    水球顿时迸溅,然而溅起的水花没有落回湖底,而是碎成了漫天水滴。


    其中一滴水砰声绽开,化作一朵巨大的水莲,挡在李妄眼前。


    李妄拂尘一扫,莲花瞬间炸裂成无数片杀机,顷刻间刺穿了他的道袍。


    紧接着,千万朵莲花在他身周接二连三的绽开。


    此时空中遍布莲花,它们是一朵朵的莲花,也是一面面的镜子,水光云天人,在其中折射出层层变化。


    佛相禅域——镜花水月,雾里看花。


    所有人都只能看见无数莲瓣中的自己与内心。


    路无忧藏在一朵莲花的里面。


    在水花绽开的瞬间,他听到玄敬让他藏好的传音,便立刻找了一朵莲花躲了进去。但他身上有反噬印记,不知道李妄会不会因此找到他,他只能极力降低自己的气息。


    然而他倚在的那莲瓣上,除了他现在狼狈的样子,竟然还渐渐浮现出祁澜的模样。那是佛骨被灼尽,身上满是鲜血的祁澜。


    路无忧心头一窒。


    砰——!!!


    离他背后不足十丈远的莲花骤然被轰碎。


    路无忧当即屏息凝神,不敢再动。


    李妄面色森冷,脸上被刚才飞溅的莲瓣割出了数道血线,他的法相在受玄敬的本命法器佛珠所伤,已经收回,不过那佛珠也就此报废。


    但很近了,路无忧就在这里。


    李妄漆黑的眼珠子望向了其中一朵莲瓣。


    路无忧感受到他无形的目光,克制住死死想要逃跑的脚步,然而就是在那一刹那,李妄似感应到了他内心的恐惧。


    瞬间,拂尘化作千万缕祟丝射出。


    于此同时,六道带着道则的法光向李妄逼去。


    李妄他冷笑了一声,并不在意,只要他夺得传承,一切损伤都不足为惧。


    砰!巨大的水莲破碎,里面空无一人。


    李妄眉心皱起,一击落空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回防。可惜六道法光已经近在咫尺,毫无抵挡的空间。


    噗噗噗——他被穿刺定在原地。


    路无忧此刻被祁澜抱在怀里,望着对面破碎的莲花,心有余悸,他刚才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捅穿丹田了。


    祁澜温热干燥的手掌盖住了他的双眸。


    这是让他别怕的意思。


    路无忧眼底一热,转身埋首在祁澜胸膛上,紧紧抱住了他。


    李妄企图挣脱身上的法光索线,然而莲花带上无上禅力,接二连三地覆在他身上,将他分神寸寸湮灭。


    但李妄似乎毫无痛觉,哪怕身上正在灭化,他神情也一如既往的冷静森然,分神是没有血的,只会散逸出流光,而他身上流出的却是乌黑的液体。


    他一直望着路无忧,那目光似诅咒一般,最终湮灭在水天中。


    水花纷纷汇聚成一条条溪流,自空中流回湖底,原本一大片湖水,缩水了一大圈,哪怕是半仙器也是经不起这么折腾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路无忧从祁澜怀里抬头,“你身体怎么样了……”


    可没说完,胸口涌起一阵阵血腥气。


    边上的药宗太上:“先别说了,快过来把刚才的灵诀加固一下。”


    祁澜绷紧下颔,抱着路无忧过去。


    路无忧被众老人围着,加固了灵诀。


    药宗太上擦了把汗,“你这反噬印记只能暂时压制住,但会随着时间,灵诀会逐渐失效,实在不行让鬼市那位帮你看看。”


    兽宗太上:“药老头你行不行啊,咱们哪能找鬼界的人帮忙,我看还不如让小两口双修几次来得快些。”


    话糙理不糙,没想到剑宗和海宗太上还颔首,一副深以为然的神态。


    祁澜跟着点头,应下。


    路无忧:“……”


    玄敬:“……咳,那也只是权宜之计,只有杀掉李妄的本体,才可以完全解决。”


    提起这个,兽宗太上又道:“谁想到内鬼居然就在我们其中,这下好了,得赶紧告知五洲。”


    剑宗太上:“不可,这容易引起反人恐慌,届时更麻烦。”


    阵宗太上:“那什么,在李妄暴露的时候,我看顺手,就用湖镜连接水镜直播了。”


    众太上:“……”


    路无忧才发现,身为半仙器的问心镜本质上就是一个巨大的水镜,当然也拥有链接其他水镜的功能。


    而五洲水镜早在路无忧被押送时修复好了,虽然原本是为了让众人看见路无忧半人半祟的样子,但歪打正着,被阵宗太上利用一把。


    如今五洲已经知道,天衡道尊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有点硬核了,有空小狗再修一修细节和节奏,宝宝们先尝尝味道。


    写的时候隐约看到了六位太上年轻时的相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