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方引靠在楼梯间转角的角落里,心跳还没平复下来。


    眼前的人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兰花香信息素的气息随着急促呼吸溢出。


    路灯的灯光透过楼梯间的小窗照进来,昏暗蒙昧地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一时间竟然很像某个早已过去的时刻。


    方引抬手拨开了谢积玉的手,头转到黑暗的一侧,小半张侧脸呈现冷感的白。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子里?”他问。


    谢积玉踌躇地后退了一步,摩挲了一下指尖,上面残留着的温度很快便散去了,声音很小:“之前你给过钥匙的。”


    方引听着下颌线微微绷紧,擦着他的手臂上了楼梯,空气中多了一丝淡淡的冷意。


    再次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有了细细打量的时间便能看到更多。


    地板几乎是一尘不染,冷硬的木头椅子上面放着柔软的坐垫,桌面上曾经有一块明晃晃的、被锅底烫黑的痕迹被一小块蕾丝餐垫挡住了,厨房和卫生间两道门之间经常掉下来的踢脚线也被修好了。


    向来冷清的厨房里各种各样的调料整齐地摆放在灶台边,厨具有很明显的使用痕迹,但干净得看不出油污。


    卧室里,被子和床单还是方引之前用的,此刻看起来只是被洗得略微掉色了一些。


    近在咫尺的小阳台上多了一个花架,上面摆着各种各样方引不认识的盆栽,不过叶片油亮,花苞紧紧地挨着,长得很不错。


    方引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中转回来,看向站在灯下的谢积玉。


    alpha穿着一身家居服,额发垂下来几乎要挡住了眼睛,眼下的青灰色很明显,脸颊都薄了下去。


    还没过去半个月,似乎又瘦了一些。


    谢积玉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垂着头,嗓音又低又哑:“对不起,没有经过你同意。”


    “你在想在这里做什么?”方引顿了顿,又瞥见了那些极具生活气息的角落,“你在这里有多久了?”


    谢积玉终于抬头望向了方引,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认真算的话,前年我就住在你这里了。”


    方引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口中的“住”字,一时间有些惊愕:“为什么?”


    是谢家那几千平的宅子不够住吗?为什么要挤在这个仅仅几十平的二手小两居室里?


    谢积玉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却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仿佛过去了好久。


    他当时冒冒失失地闯进这个小地方,纯粹是alpha易感期不受控制,想找到一个能慰藉自己的地方而已。


    本能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决定。


    “你当时走得很干净,没在那个宅子里留下任何东西。我一开始没想太多,只是想离你留下的痕迹近一点。”


    谢积玉撑在桌面上的那只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指甲都失去了血色。


    “后来,等发现我很想你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住在这里的话,偶尔也能幻想你还在我身边……”


    方引撇过头去不想再听,打断了谢积玉的话:“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是,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本来应该立刻搬走的。”


    谢积玉说着,声音便泛起了无尽的苦味。


    他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暗色,不由地垂首,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岌岌可危的感觉。


    “我只是想迟早我要走的,现在能多一天是一天……我知道我没资格,未经允许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总之,对不起。”


    方引面色冷淡地靠在墙上,头转到另一侧,并没有看他。


    谢积玉将口袋里的钥匙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嗓音哑得人不忍去听:“那这样的话,我立刻就离开。”


    方引望着他微微佝偻下来的背影,忍不住道:“等等。”


    谢积玉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还有希望似的。


    “把你的东西都拿走。”


    谢积玉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心里传来的涩涩的疼痛:“哦……好,应该的。”


    他缓步回到卧室里,先穿上了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又打开了衣柜。


    方引本来的衣服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挂在里面,另一侧则紧紧地挂着谢积玉的衣服。


    他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地叠放整齐。


    方引看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地蹙眉:“这些事你还是找人来做,我没时间陪你耗。”


    “好,我等会就打电话。”


    “现在就打。”


    谢积玉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走到门外拨通了电话。


    窗外寒风呼啸,方引隐隐地听到了他的的声音。


    结束之后他又走了回来,指着小阳台上的那些花:“这些就留下吧,不是很难照顾的,平常心情也好些。另外,冰箱里那些蔬菜都是新鲜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你也需要用的,我就不拿走了。”


    方引的神情凝固了一两秒。


    “另外,我再留一辆车、一点现金和一张银行卡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一个人在外面还是需要用的。”


    方引忽然轻笑了一下:“你说的这些是离婚补偿?之后可以再也不来往吗?”


    谢积玉的脸色瞬间白了,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对你好点。”


    “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懂我的意思。”


    方引之前一直倚在墙上,此刻终于站直了身体,目光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你的这套‘对我好’的流程,我之前已经体验过了。我也告诉过你我们之间两清了,你不欠我的,不要再做这样所谓为我好的事情。现在对我来说,你离我越远,我就越舒心,你如果真想让我好,就记住这点。”


    谢积玉苍白的唇嗫喏了两下,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方引走到了谢积玉的面前,直直地盯着他,乌黑的眼珠里只有一种冷冷的漠然。


    “我需要的时候,你已经缺席太久了。久到我现在看到这些,只觉得……”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


    “……多余。”


    方引说完之后便越过谢积玉朝着门口走去。


    “我一个小时后回来,希望到时候,你和你的所有东西都能从这里消失,我不想闻到一丝你的信息素味。”


    他没有再看那些物件,也没有去看谢积玉瞬间惨白的脸色。


    外面的风声大了起来,紧紧地贴着窗户碾过,带来了恐怖的尖啸声。


    谢积玉明明站在室内,却还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时候平静比怒火更让人难以承受。


    夜晚下起了雨。


    但冬天的雨不像夏天那样凶猛暴烈,像细细绵绵的针落下来,让人处在似乎可以忍受,又好像难以忍受的区间内。


    方引的外套足够厚实,就算不打伞也没什么事情。


    而且他此时心里憋着暗火,身上也热了起来,甚至觉得这场绵绵冬雨下得很是时候。


    话够重了,这下总该走了。


    老小区的夜晚,居民们早早地就闭门不出了,方引在小区里绕了几个大圈才稍微冷静了一点下来。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慢慢地朝回走。


    直到在暗处看到一辆商务车开走了,方引才重新回了自己的房子。


    里面没有人了,那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了。


    方引细细地再次看厨房的台面、冰箱里的东西、衣柜里的衣服以及阳台上的东西,所有不属于他的都没了。


    ……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利落。


    这很好,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再藕断丝连怎么都不合适了。


    方引慢慢在餐桌边坐下,瞥见了桌面上那一小块乌黑的烫痕。


    两年多之前,就在这里,他猛地觉得这段婚姻已经毫无意义,第一次提出了离婚。


    兜兜转转走到了今天,虽然中间发生了无数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总终于都结束了,也算是有始有终。


    方引将自己微微潮湿的衣服脱下来,这才发现刚才落在头发上的雨此刻已经将他的发梢冻成了冰凌。


    他久违地在这个房子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暖绒绒的旧睡衣躺在床上。


    床品应该被换过了,上面是全新的晒洗后的味道是方引所熟悉的,几乎嗅不到信息素的气息了。


    或许真的睡眠出了问题,尽管身体和大脑都极度疲累,但熟悉的床铺依旧没让方引很快陷入睡眠。


    于是方引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在昏暗的环境中开始想要如何跟那位神经系统专家搭话比较好。


    那是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专家了,之前方引就看到过他在小区里带孙辈玩耍,或许小区附近的小公园很合适呢。


    方引这样想着,翻了个身。


    但带着孩子的话多少不方便,小区里面有个老年人活动室,在那里守株待兔也挺不错的吧。


    他一会想着那位老专家,一会想着自己要问的那些问题,大脑愈发混乱。


    之前睡眠不怎么好的时候也买过安眠药和褪黑素……


    方引坐起来环视了一下这个熟悉的房间,将目光放到了床尾的柜子上,立刻要下床去找。


    他打开柜子的最底层,果然,药箱还放在那里。


    只是大部分药物的保质期都是三年,方引便把药箱拿在灯下仔细看生产日期。


    毕竟过去了两年,大部分药应该都过期了。


    最后方引才翻出来安眠药,算了算日期,离过期还有两个多月,倒也能吃。


    他吃完了药,准备将药箱放回原位,却发现像是被什么东西阻碍了,放不进去。


    方引伸手进去摸了摸,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他将那东西扯出来,却带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制品掉在了木地板上。


    方引的目光先放在了手里的东西上,那模糊的轮廓让他心里一紧,立刻打开了灯。


    果然,是那个毛绒小狗玩具。


    方引来不及多看,低头,目光在地板上逡巡,发现床脚附近躺着一枚戒指,便捡起来仔细看。


    素圈金属,内侧镶嵌着一圈贝母,正是曾经送给谢积玉、后来又被谢积玉扔掉的那一枚。


    方引猛地攥紧拳头,戒圈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小时候的记忆在当年事发之前就决定封存了,戒指被捡回来之后就被他放在了此生都不会再去的临海庄园里。


    而此刻这东西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因为谢积玉。


    他是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所以愧疚?留着它当赎罪道具吗?


    这个认知让方引的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瞬间将他拉回当年自己在寒冬中偷偷捡回它的、最狼狈不堪的时刻。


    当时有多不舍,现在就有多愤怒。


    于是,压抑了一晚上的暗火被瞬间点燃。


    方引抓着戒指,两步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猛地掷进了寒冷刺骨的冬雨中——


    作者有话说:高空抛物是不对的,但小方家楼层很低,其次阳台下对着的是草坪,再次冬天下雨的晚上外面没人,最后,高空抛物是不对的[求求你了]


    第182章


    小区隔壁的公园里有给小朋友玩的游乐设施,现在正值寒假,天气晴好的时候就能看到许多人带着孩子出来放风。


    那位神经系统的老专家早就有了孙辈,方引就打算先在这里碰碰运气。


    小孩子们都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玩得脸蛋红扑扑的,中间一度把外套脱了,好几个家长都追着孩子喋喋不休,让他们重新穿好。


    或许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养回来,方引坐在一边的木质长椅上,尽管对着太阳,但是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还是刮得脸颊都痛,口罩都没能保存住太多温度,浑身都寒了起来。


    他听着鲜活的嬉笑声,望着放在膝盖上的苍白手指,陡然觉得自己跟公园里一棵落了叶子的枯木没什么区别。


    坐的时间久了,不得不站起来在附近走走才继续坐着,好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人。


    方引就这样清晨很早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去,一连三天,都没看到那位老专家的身影。


    而且,或许是因为他孤身一人坐在游乐设施边上,又戴着口罩,时常看着那些玩耍的小孩子,连公园里的保安都起疑了,抱着怀疑人贩子的心态上来跟他搭话。


    方引虽然是应付过去了,但心里也盘算着得换一种思路才行。


    晚上回去的时候刚进电梯,在门完全合上之前,有一阵重重地脚步声传过来,很快就有一个敦实的身影挤进了电梯。


    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大姐,胖胖的身材,但却有种利落感。


    手里拿着两大袋东西,新鲜的瓜果蔬菜都冒到了牛皮纸袋上面。


    “您几楼?”方引问。


    大姐看了看电梯按钮,立刻和善地大笑道:“我也是五楼!”


    方引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他虽然曾经在这里住了两年多的时间,但也不是每天都会过来,而且医生的工作时常加班,几乎都碰不到邻居。


    再加上又时隔两年再回来,不认识邻居实属正常。


    大姐忽然开口:“这个天可真冷啊,听说这两天有寒潮,气温还得降呢。”


    方引一怔。


    他一向对不太擅长应付这种自来熟的人,不过还好电梯十几秒就到了五楼,方引硬着头皮回了一个“是啊”,然后电梯门打开,他便让那个大姐先走。


    方引跟在她身后,陡然发现转向的时候也是同一个方向,两人竟然是门靠门的邻居。


    大姐走到门口,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概是准备掏出钥匙。


    可一不小心倾斜得太过,从牛皮纸袋里掉出来好几个西红柿,骨碌碌地四散滚开了,其中两个滚到了方引的脚边。


    大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东西就开始捡。


    方引也弯腰捡起了离自己比较近的西红柿,走过去准备放在袋子里,大姐却先行伸出手接住了。


    “多谢你啊年轻人!”她把西红柿放回纸袋,却有些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不过你的手有点凉啊,降温可得注意加衣服。”


    方引微笑地接受了好意:“知道了,谢谢。”


    冷确实是冷,衣服的表面摸上去都寒浸浸的。


    方引脱掉外套,打开了空调暖风,又坐在了书房的电脑面前开始看医学资料。


    他做事比较专注,一投入进去就容易忘了时间,等感觉到脖颈僵硬的时候才想起来要稍微活动一下。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方引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客厅里的时候一时间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于是,他换个地方,坐在了沙发上,开始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刚才的事情上,想要不要换种方式去接近那个老教授。


    按照以前的人脉来说,找对方聊一下病情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只是身份虽然已经恢复,那也仅仅意味着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他还活着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还是会引起一波震动的。


    现在就像是马拉松比赛到了最后关头,方引不想提前泄气。


    于是他又打电话给卢明翊,询问了一通发现监狱里也只是说方敬岁目前情况还算稳定,正常治疗,没有送出去到大医院检查的道理。


    难道只是非常普通的疾病?难道方敬岁还能活很多年?


    可,之前得到的症状描述和他最近查询资料的结果来看,并没有什么常见病能对得上啊。


    方引抬手按着眉心,却不经意地瞥到了餐桌的角落。


    一片枯黄的百合花花瓣掉在了桌角附近,因为一直有椅子挡着,所以几天过去了都没有发现。


    他又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扔出窗外的戒指。


    本来早就断绝,甚至都不应该开始关系终于结束了,为什么还这样拖泥带水地出现在生活中?


    除了让人心情更不好什么用都没有。


    方引果断站起来,准备拿工具将它给清理掉,可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


    他心里一惊,僵在了原地。


    现在这个城市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还活着的……


    刚跟卢明翊打过电话所以不会是他,而谢积玉也不会再出现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敲错门了。


    方引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希望那个敲门声能自行消失。


    但那敲门声异常执着,保持着敲三下停几秒的节奏,三分钟过去了都没停。


    方引怕这样下去把邻居给吵到,先小心地透过猫眼往外看去。


    外面站着一个很年轻的男生,穿着很正式,像是刚入职场不久的。


    手里似乎抱着什么文件,满脸焦急的模样。


    至少看上去没有危险。


    方引将门打开了一掌宽的缝,只把小半张脸露出来朝外看去,声音放低了:“有事吗?”


    那个男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满脸惊愕。


    他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接着,又把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方引。


    里面的人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头发垂在额前,虽然面色有种几近透明的冷白,不太健康的样子,但露出来的一只眼睛倒是乌黑莹透,看上去冷清又俊秀。


    男生抱着资料的手紧了紧,小声地开口:“我是来给谢总送文件的。”


    方引双眉微蹙。


    男生立马反应了过来,硬着头皮把文件朝前递,声音更小了:“不好意思啊,我以为谢总还……还是一个人住呢。多……多有打扰了,麻烦您把这文件交给谢总。”


    方引看到了文件封面的角落明晃晃地印着领杉集团的LOGO,又冷淡地移开了目光:“你找错地方了。”


    “不会啊,我已经送过好几次文件了,不会错的。”


    见里面的人很明显脸色不太好看,男生此刻终于有了点后知后觉的意识。


    他入职领杉集团不久,刚转正几个月而已,不过也听说过他们的谢总的妻子去世两年,谢总旧情难舍想找与亡妻相像的人的事情。


    眼前这个人虽然只露出来了小半张脸,但确实是像得不能再像了。


    他跑腿送文件几个月了,第一次发现谢总的身边有别人在,或许谢总真的找到符合自己要求的人了,便迫不及待地同居了,实属正常。


    而且这人说话听起来也挺有脾气的,态度也冷淡,看来谢总对他很是满意。


    不然对着谢积玉相关的事情能这么……恃宠生娇。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这人哄高兴了自己好交差,便道:“不枉谢总找了那么多年,您看上去真的像极了,以后肯定能长长久久的……那什么,文件是谢总点名要看的,还请帮忙……”


    “你说什么?”方引眉心的纹路越来越深,“什么像极了?”


    “就是您长得很像谢总以前的妻子,我们谢总对人可是很挑剔的,现在跟您住在一起,那必定对您很是满意的……时间也不早了,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休息了,这文件……”


    方引满面阴云地打断了他的话:“谢积玉不可能在这里出现了,不要再来骚扰我!”


    说罢,便猛地一把拍上了门,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但想起了替代品这一茬,方引心里那股气却没有散去。


    当初卢明翊把这个动机分析为寻找方引的借口,后来又遇到那么多事情,于是这个借口就被忘得很彻底了。


    现在手底下的一个员工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方引又想到谢积玉之前被媒体拍到的所谓跟新欢出游的照片,不禁冷笑了一声。


    说不定找到自己才是偶然的事情,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一枚戒指,一个居所,就足够让谢积玉觉得好受多了。


    方引想着,慢慢地走到餐桌前,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却抬腿把餐椅猛地踢到了一边。


    与地板摩擦的刺耳声音刚刚平息下来,敲门声就又响了。


    方引以为那人还没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说了他不在这里!听不懂吗?!”


    敲门声静下去了,然后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声响起:“我是隔壁的,年轻人,你没事吧?”


    方引安静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声音好像是隔壁的那个大姐。


    他深呼吸了几下,过去打开门:“抱歉,我搞错了。”


    “没事没事。”


    隔壁大姐完全没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将手里端着的一个盖着盖子的碗递给方引。


    “刚出锅的番茄牛腩,给你送点尝尝。你晚上帮我捡东西,多谢了。”


    方引连忙摇头:“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这个我不能收。”


    “远亲不如近邻,我做得有点多,就当帮我分担了。”大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坚决地把碗塞到了方引手里,“趁热吃,我家里碗多得很,什么时候方便再送给我!”


    她说完之后就立刻转身,两步回到了自己的家,方引连再次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能收了下来,打开盖子之后,温暖的香气便扑到了脸上。


    肚子适时地叫了一下,方引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这个碗不算大,但里面的牛腩肉堆得很厚实,炖得也软烂入味,很好吃。


    方引这几天的三餐都靠外卖解决,眼下吃这种家里做出来的菜,胃口开了不少,半个小时就吃完了。


    他将碗洗干净之后,敲响了邻居家的门:“是我,我来送碗的。”


    但是方引等了半分钟,敲了两次也没有人开门。


    难道是已经休息了?


    吃了人家的东西,再多打扰也不合适了,他便把碗又拿回了家中,想着改天出去买点水果吧,送碗的时候一并送给那个大姐。


    要不是老专家的门诊还开着,方引简直就要怀疑他是不是退休了。


    于是他转换了思路,决定下午出门,在小区门口附近的地方守株待兔,等那老专家下班。


    他还是想确认方敬岁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还没等一个小时,就看到很多车开到了医院门口,乌泱泱地下来了一大帮人往里冲,手里拿着话筒,肩上扛着摄像机。


    方引定睛看了看媒体车上的logo,竟然既有国家级电视台的媒体,也有娱乐版块的媒体。


    毕竟是自己工作了几年的医院,方引心里顿感不安,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以前也出国几次医闹的事件,他不想看到同事们受伤。


    方引走到小区门口附近正对着医院大门的地方,有些紧张地朝里看。


    但那些媒体很快就出来了,算起来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


    方引上网搜索半天无果,不过大数据倒是跟他推了一条信息到了眼前,标题非常简单。


    “领杉集团首席执行官谢积玉因病住院,集团运营目前不受影响。”


    因病?什么病?


    方引皱眉往下滑了一下,发现连配图都没有,都是些公关性的场面话。


    一辆迈凯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面前,车窗放了下去。


    里面的沈涉摘下墨镜,笑着抬手对方引打了个招呼。


    “我们果然还有见面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亲亲][亲亲][亲亲]/小方小谢的甜甜只能等下个情人节了[彩虹屁]


    第183章


    “从你父亲被判刑的那一天起,我就想着你总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


    安静的餐厅包厢里,沈涉倒了一杯热水推到方引的面前。


    方引靠在椅背上,双手依旧放在膝盖上,热水的雾气在他眼前氤氲开。


    沈涉望着他:“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会回来。”


    其实方引也没有想过要再回来,只是打算着跟周知绪团聚,在异国他乡隐姓埋名过好下半辈子而已。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被方家的人抓到走私船上想绑回来翻供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件事其实还没有完,他也不得不重新面对眼前的新局面。


    不过他隐去了中间复杂的内情,只是道:“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


    沈涉坐在对面,眼睛里陡然多了一些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什么样的事情?”


    方引没有看他,目光垂到了另一侧:“很复杂,说不清。”


    服务生正好在这个时候敲门进来上菜,两人顺势安静了下来。


    热气腾腾的菜肴摆了一桌子,都是非常适合冬天吃的,鲜美却并不油腻重口。


    “这家菜挺不错的,你尝尝。”


    方引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夹了一片笋放进了口中,细嚼慢咽。


    其实两人上次这样和颜悦色地处在同一空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么长时间过去,这顿饭的气氛显现出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方引吃得很慢也很少,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一种礼节。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沈涉放下了筷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方引拿起一旁的热毛巾擦了擦手:“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回国的?”


    沈涉声音低了一个度:“其实我没有一个明确知道的时间点,今天见到你只是巧合……你当时跟我说你活着的事情要保密,我都记得的。”


    方引轻轻地“嗯”了一声:“谢谢。”


    他低垂着眼睛,左手半搭在桌面上,右手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勺子,却没有再吃的意思。


    沈涉忽然开口:“是为了谢积玉吗?”


    方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说。”沈涉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你回国跟谢积玉有关吗?”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于是方引点头:“是。”


    沈涉藏在桌面下的手慢慢握紧,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忽然听到他们二人的婚讯的那天。


    “看来那么多事情……最后你还是决定原谅他。”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放在心上自寻烦恼。”


    沈涉苦笑了一声:“他确实为你做了很多事情,你这样选也无可厚非……说到底,还是我太晚了。”


    方引很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回避。


    “抱歉。”沈涉开口,“先吃饭吧。”


    “我看网上说谢积玉病了。”


    方引没有拿餐具,只是将热毛巾从左手倒到右手,又从右手倒到左手,语气像是在随意聊起当前的天气。


    “什么病啊?”


    沈涉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吗?”


    “最近在忙别的事情。”


    沈涉了然:“又感染了肺炎,这次状况好像更严重一些。我今天本来是想去医院……探望一下的。”


    肺炎这种病可大可小,如果状况严重的话甚至无法自主呼吸,那可是会危及生命的。


    而且,还用上“又”和“更”这样的字眼……


    “他身体一向很好吧,之前还得过肺炎?”


    沈涉点头:“大概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


    方引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是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治疗吗?”


    “是,我以为你们……”沈涉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不由地皱起了眉,“你们最近都没联系吗?”


    方引将一口清汤送入口中,声音静了下来:“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离婚?”沈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可你不是说你已经原谅他了?”


    方引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淡淡地笑了一下:“既然是离婚,自然要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包括情绪。”


    沈涉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萌发。


    “今天谢谢你的晚餐。”方引放下了餐具,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等等。”沈涉忽然一步半拦到了方引的身前,看到他的目光之后又缩回了手,“外面下雨了,我送你吧。”


    夜雨绵绵,两人在车上的时候一直沉默着,好在这段路也就一刻钟,很快就到了。


    就在车子在小区门口停稳,方引解开安全带的时候,沈涉忽然道:“你今天同意和我吃饭,是为了问谢积玉的状况吗?”


    “不是。”


    方引避开了沈涉的目光,静了两秒,又缓缓地垂下眼睛。


    “无论他生什么病,都有最好的医疗团队照顾。我又有什么必要关心,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夜雨模糊了车窗,玻璃内侧起了淡淡的白雾。


    外面影影绰绰的灯光照进来,方引的一边脸隐在黑暗中,从额头到鼻尖,从嘴唇到脖颈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沈涉心中一动。


    但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副驾驶上的人便下了车。


    沈涉连忙抓起手边的伞也下车,帮方引撑了起来:“小心着凉,不用还我。”


    “不用了,雨很小,我进去也没几步。”


    “晚上我看你吃得很少,脸色不太好看,也瘦了一些。如果这么冷的天气被淋湿的话,大概是要感冒发烧的。”


    方引往侧边走了一步避开了:“真的不用。”


    “可这天气……”


    “小方?”忽然有个大大咧咧的女声打断了沈涉的话,“我正想找你呢!”


    正兴冲冲走上来的胖女人正是方引的隔壁邻居,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包,似乎是从马路对面的医院走过来的。


    她很亲热地走到方引身边,把那把宽大的黑伞也遮到了方引的头顶上。


    沈涉皱眉:“这位是?”


    “我的隔壁的邻居。”方引有了一个拒绝的理由,“我这样跟她回去就行,再见。”


    他们好几步走到了小区门口,沈涉还伫立在夜雨中,静静地看着。


    “小方,你吃过晚饭了吗?我家里锅上炖着汤呢,等会一起喝点。”


    “吃过了,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嘛!”大姐顺手将包递给方引,然后收了伞,“跟刚才那个年轻人吃的吗?他是谁啊?”


    方引笑笑:“一个以前的同学。小心地滑。”


    两人走过潮湿的地砖,进了电梯,大姐还是很好奇的模样:“长得真周正啊,你们关系是不是很好?”


    方引笑笑,不置可否:“对了,您在这个小区住多久了?”


    大姐想了想:“一年多,其实也没多久呢。”


    方引点头:“那之前住在我房子里的那个人,您见过他吗?”


    大姐眼睛转了转:“好像就碰见过两三回,很高很帅的alpha,但是没有说过话,好像不爱理人。他是谁啊?”


    “我的……”


    电梯正好在这个时候“叮”得一声打开了门。


    方引顺势接上了话:“我的租客。”


    大姐点头:“这样啊,你有什么事情要找他吗?”


    一个一年都没见过几次的邻居能知道什么呢?方引有点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些。


    况且现在谢积玉都在医院里了,就算是病重也不可能会有什么事情。


    如果首都的医院都治不好他,那自己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以前在医院见过多少生死,其实早就看开了。


    方引在心里这样冷硬地告诉自己。


    可是……生命跟别的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再次想起那年夏天在海岛上被绑架,在那个灌满水的洞穴里,要不是谢积玉在骨折的情况下还抱着他,那他早就溺死在里面了吧。


    方引站在门前,手里紧紧地捏着钥匙,却没有开门。


    其实根本就没必要放在心上,他们现在已经离婚了,没关系了。


    “小方啊。”胖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门回家,又从里面端出一个碗,里面放着一颗蒸好的梨子,“润燥的,给你尝尝。”


    方引脑中猛然闪过那个跨年夜,谢积玉当时煮的雪梨茶。


    他意识到之后摇了一下头,强行将脑中的画面甩开:“上次吃了您的牛肉我还没还呢,真的不用了,您自己吃吧。”


    虽说是邻居,但方引还不太习惯这样接受别人的好意。


    胖大姐却在这个时候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有事请你帮忙。要不,我们进去说?”


    原来是她想给自己增加点收入,给小区里不会做饭或者没时间做饭的人以及对面医院的病人送餐,主打干净营养的家庭饭桌。


    “我也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你一看就读书多,你觉得这样好吗?”


    方引读书是多,只是对做生意也不灵光,只能道:“可以先小范围试一下,成本不要太高的那种,以十天半个月为期。看成本多少,利润多少,到时候再调整。”


    胖大姐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看了看方引干净冷清的厨房,便问:“小方,我看你平常也不做饭,都吃外卖——要不考虑当我的第一批客户,我三餐都给你送。”


    这大姐做饭的水平确实可以,很符合方引的口味。


    现阶段他也知道该好好养身体,只是他对进入厨房也没什么兴趣。


    而且花钱吃饭的话心里也不会过不去,方引觉得不用欠别人的人情是最好的,便同意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吃上了新鲜熬出来的粥。


    吃完之后本来是要给钱的,但是胖大姐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定价,先记账再说。


    或许真的是时来运转,方引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了那个自己一直在找的老专家的身影,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孩。


    他按捺住自己的心绪,戴好口罩,像普通路人一样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跟到了小区隔壁的公园里。


    方引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等他们玩得差不多回去的时候,在小区门口拦住搭话。


    他将自己编造成一个小地方的罕见病患者的家属,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想来首都这样的地方找专家问问,如果还有希望就送过来治疗。


    方敬岁那些症状他已经在心里有了一些结论,便针对性地去问了几个问题。


    老专家抱着孙子思考了一会不由地皱起了眉,低声道:“我从医这么多年,这样的病也没见过几次。”


    方引心里一紧:“您的意思是?”


    “我怀疑是急性间歇性卟啉症。”老专家的态度很严肃,“你父亲现在人在哪?带到首都来我可以给他看看。”


    方引脑中曾经也闪过卟啉症这几个字,但这病太罕见,属于肝脏酶缺陷引起的遗传性代谢性疾病,发病率不过是千万分之一,这也能遇上吗?


    他一下子心跳极快,又跟老教授反复确认了几个问题,收到对方可能性很大的回答。


    方引回到家之后第一反应是跟卢明翊打电话,想让他让人去照着这个方向去查。


    但刚刚翻出卢明翊的号码,方引却又犹豫了。


    这种病虽然罕见,但致死率并不算高,只要及时治疗不会有什么大事。


    因为早期症状跟常见病很相似,便很容易去用常见病的治疗方式去应对,只要错过了黄金窗口期,那死亡率就会大大提升。


    方引将手机紧紧握住了。


    他没必要把这件事再告诉第三个人。


    越拖延越好,最好拖到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损伤,让那个吃人的恶魔死在里面,那时候他和周知绪便都自由了。


    方引抱着这样的想法,浑浑噩噩地在睡梦中醒不过来,看到了无数过去的事情。


    在阴冷幽暗的夜晚跪几个小时,闻着陈腐的檀香,耳边时不时传来水滴声,像是暗处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了他;


    也会再次回到那个腥臭的走私船里,无论离上岸有多近,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抓回去;


    还有小腿被打折之后,只能认命地被拖到地下室里,剧痛无比。


    ……


    方引是被自己无意识的尖叫给吓醒的。


    他猛地从书桌上抬起头,眼睫潮湿,昏暗的房间里似乎还回荡着刚才梦中尖叫的回音,窗外是嘈杂的雨声,连带着室内的空气都冰冷潮湿。


    面前的电脑屏幕依旧发着悠悠蓝光,上面都是卟啉症相关的医学资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传来了隔壁大姐的声音:“小方,你没事吧?”


    方引站起来还没走两步,便感到小腿像是被冰冷的钢针刺入,瞬间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带倒了椅子,把旁边书架上的花瓶震到了地上,碎裂声在夜晚特别清晰。


    门外的声音安静了几秒又急促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开门啊小方!”


    “我没事……”


    方引疼得站不起来,虚弱的声音也无法穿透一道门传出去。


    他颤抖地去够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想打个电话让门外的人别担心。


    但外面的人已经着急了起来,竟然开始撞门了。


    老小区的二手房,门都用了很多年了,根本就不经撞,两下之后就有人冲了进来。


    只有窗外昏暗的路灯灯光照进来,方引狼狈地用手撑起身体抬头看,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模糊的身影有些奇怪。


    “啪”的一声灯亮了,方引看到了一个瘦长条的人冲到了自己身边,慌乱地跪坐在地板上。


    谢积玉光着脚,家居服的衣带都没有系好,面色红得不正常,嘴唇却是干裂而苍白,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带着沉重而嘶哑的哮鸣音,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此刻正惊慌失措地扫视着方引的身体。


    “你怎么样?哪里……咳咳……咳咳咳……”


    谢积玉的声音嘶哑得不仔细听都听不见,还没说完便被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打断了。


    他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咳得浑身颤抖,肩膀耸动。


    “别怕……咳咳……”


    尽管每次呼吸都艰难无比,但谢积玉依旧仔细查看着方引的状况,从头到身体,从手臂到腿。


    方引定定地望着他,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内剧烈咳嗽带来的震动。


    顶级alpha的身体素质是非常强悍的,他从来没见过谢积玉有如此病弱的一面,好像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人给吹倒。


    谢积玉艰难地忍住了咳嗽声,将方引从地板上抱了起来。


    “别害怕,我在这里……”


    方引视线摇晃地望着眼前人,一时间恍惚得厉害,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灌满海水的洞穴里。


    明明已经这么虚弱了,明明当时根本不爱,明明现在都已经离婚了……


    方引沉默地在心中发出一句叹息。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啊——


    作者有话说:我的评论好像又抽了,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见[化了]~总之感谢所有给我评论、营养液和霸王票的宝贝们[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


    第184章


    “止疼药在隔壁房间抽屉里,吃了就没事。”


    方引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从身体里挤出来的。


    谢积玉连忙将他放在沙发上,跌跌撞撞地跑进卧室里,翻出五斗柜底部的医药箱,将止疼药拿了出来。


    隔壁大姐在这个时候端了一杯热水过来,谢积玉接过,和药一起喂给方引。


    方引吃完药之后蜷缩在沙发上闭着眼等待止疼药起效,苍白的脸冷汗涔涔,双唇都在微微发抖。


    谢积玉闷闷地咳嗽着,但依旧拿着一条干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方引的额头。


    方引睁开湿透的眼睫,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颤抖的人影。


    “感觉……咳咳……感觉好点了吗?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方引勉强撑起身体,靠在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不用。”


    谢积玉呼吸的声音很重,喘气都很艰难的样子,但还是在耐心地劝:“光吃止疼药不行的。你之前就说过腿疼的,还是……咳咳,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需要去医院的是你。”


    方引缓了过来,嗓音冷静了一个度,仔细地打量着谢积玉。


    “你很明显呼吸困难,口唇因为血氧饱和度低呈现青紫色,还有高热。你不在医院好好治疗,出来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没事,我……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再次响起,谢积玉弓着背,面色都红得不像话,仿佛肺都要咳了出来。


    方引不再跟他在口舌上多说,望着担心地站在一边的胖大姐:“立刻叫人过来送医院。”


    谢积玉对手下的人有些抗拒,尽管断断续续的咳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一双通红眼睛紧紧地盯着方引。


    局面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一回事,最终还是方引换了衣服,戴着帽子和口罩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手下的人行动迅速,几分钟后就将人送到对面附属医院的病房里。


    熟悉的环境让方引有些紧绷,无数认识的医生护士从他身边匆匆经过,他只能裹紧衣服,低着头坐在走廊角落的椅子上。


    两个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其中一个道:“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


    “还连累我被护士长骂,说我没看好病人。”另外一个护士看上去年轻些,很明显是不高兴的样子,“自己身体什么样没数吗?还偷跑出医院,到底有什么大事啊?”


    “谁知道啊,比命还重要一样。”


    “真搞不明白……”


    隔壁的大姐站在一边不停地朝病房里看,一副很焦虑的模样。


    夜晚的走廊已经安静了下来,方引便招呼她坐在身边。


    “你跟他是早就认识?”


    大姐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谢先生托我照顾你的三餐,平常也多注意你的情况。他说你身体不好,没人做饭的话更养不好了。”


    方引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所以,其实你也住在隔壁没多久吧。”


    “隔壁不是我的房子,是谢先生买下的。我只是做饭的时候在里面,平常有自己的住处的。”


    方引微微皱眉,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吃她送的牛肉之后,半个小时后去敲门里面便没声音了。


    现在想想她应该是离开了,而不是睡熟了。


    谢宅的那些厨师很多都是在国际上拿过证书的,随便一道菜就是高级餐厅里的招牌。


    而这位大姐看上去憨厚敦实,做饭的风格也是非常实在营养的家常菜,所以方引一开始根本没想到她会跟谢积玉扯上关系。


    甚至还非常克制地不免费送上门,而是让自己花钱从她这里订餐,估计也是谢积玉的主意。


    “今晚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方引问。


    “我晚上给谢先生送了点吃的,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从别人车上下来。”大姐说到此处,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先生让我随时关注你的情况,我就把看到的告诉他了。然后谢先生说什么都要从医院里出来,我也没办法……”


    方引跟她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人处世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他也不想为难对方便开口宽慰:“他花钱,你办事,正常的,不用放在心上。”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事情。”大姐小心翼翼地开口,便说边看方引的脸色,“但谢先生就算是病着,我做的那些菜的菜谱都要拿给他提前过目的。”


    方引沉默地听着:“他的肺炎是怎么回事,你清楚吗?”


    大姐摇了摇头:“谢先生找我的时候很紧急,那时候他已经病了。”


    “是什么时候找的你还记得吗?”


    “当时是一大早,我记得雨刚停……”大姐眼睛转了转,又翻手机看,最终给了一个明确的时间,“就一周之前。”


    方引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在原地又坐了一会,等到医生都忙完离开才起身走到病房门口。


    谢积玉躺在床上,脸上罩着氧气面罩,手背上还扎着点滴,一边的心电监护仪上心率和呼吸频率很明显高处常规数值。


    有了高热和缺氧的消耗,又用了药,人在这个时候都应该处在昏睡中才对。


    但谢积玉似乎察觉到了方引的动静,还是费力地转过头来望着他,目光中莫名有些急切。


    方引关上了病房门,很慢地走到病床边坐下。


    他裹得太严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帽檐又遮住了顶灯的光,那双乌黑的眼珠很像是结了冰的深潭,一点都望不见底。


    谢积玉心里陡然涌现出一股浓烈的不安,边撑起了身体边嘶哑道:“方引,我……”


    “最好别说话。”


    方引看了看一边的血氧检测仪,又将他脸上的氧气面罩摆正,又翻起了一边的病历。


    “在血氧饱和度恢复到95%之前,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见他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打算走,谢积玉便没有再强行开口,目光有些焦虑踌躇地追随着方引。


    方引仔细地翻着他的病历,眉头越皱越紧,不过也没说什么,很快就放了下来。


    他看了一会心电监护仪的数据,又观察起了谢积玉的呼吸状况,最后屈起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


    谢积玉很明显因为他这个动作紧绷了起来,监护仪上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跳又开始上升。


    方引的手一顿,缩了回来,声音冷静得像是谢积玉的主治医师:“皮肤开始回温了,不错。”


    “对不起。”谢积玉将在喉咙里卡了很长时间的话说了出来,低哑,倒是清晰,“我没有要故意打扰你的意思,只是敲门的时候你没回话,我就以为你……以为你……”


    他说不下去了。


    “以为我怎样?”方引重新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


    “我这段时间老是做梦,梦见在走私船上的事情。你流了那么多血,但救援的医疗船一直没赶到,所以我担心你……”谢积玉顿了顿,目光移到方引的腿上,“我记得你当时就说过腿疼,怎么回事?”


    方引的声音平静无波:“十几岁的时候小腿骨折,现在天气冷,湿度高,腿疼很正常。”


    谢积玉小心翼翼地追问:“可以前你好像并没有这样。”


    “虽然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但毕竟受过伤,天气的变化会刺激神经末梢,引起疼痛也是正常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方引望着自己的小腿,此时那里只剩下了暗暗的钝痛,处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只要有止疼药也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你的肺炎是怎么弄的?”他把目光转向谢积玉,“病历单上说你在严重疲劳的状态下还淋雨受寒,才由高烧转成了肺炎。”


    谢积玉回避了方引询问的眼神:“没什么的,就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免疫力降低,稍微淋了点雨就这样了。”


    “稍微?我是医生,你当我傻吗?”


    方引用一种冷静的目光静静地审视着床上虚弱的alpha,像是在看一个极其不遵医嘱的患者。


    “肺炎这种病可大可小,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你还没康复就跑出医院,管床的医护人员是要负责的。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你……”


    “沈涉来找你了。”谢积玉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的一瞬间眼睛都红了,“你还跟他吃饭了。”


    方引的下颌线紧绷,几秒钟后复又松开。


    他几乎是被气笑了,都懒得再问这个人到底埋了多少眼线来盯着自己。


    “我现在想跟什么人吃饭都行,似乎跟你没关系吧。”


    “可……可沈涉他对你……对你……”


    仿佛下面几个字是什么召唤恶魔的咒语,但凡说出来就要大祸临头一样。


    方引冷冷道:“我记得以前你也怀疑过我是不是跟别的alpha不清不楚的,不过那时我们毕竟是夫妻,你再出言不逊也有立场。”


    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谢积玉听着方引的话,半晌过去才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嗓音陡然沉了下来。


    “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确实也……没有资格干涉你。”


    方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硬地丢下一句:“你清楚就好。”


    谢积玉急忙撑起身体阻止:“你先别走!”


    方引厌烦地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情?”


    “你……”谢积玉这次顿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开口,“至少……让那个大姐继续照顾你吧,你就当花钱给自己雇了一个厨师。”


    “我可不记得厨师还有额外盯着我的任务。”


    谢积玉的声音很小心,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我只是想确保你的安全……”


    安全?到底还有哪里不安全的?


    方引冷静了一晚上,情绪却在这个时候变成了一把枯草,被一个火星轻易点燃。


    自己摆脱了这样一段婚姻恢复自由,方敬岁离死不远了,周知绪的身体和精神都在慢慢好转……一切都好起来了,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怎么?你觉得我会再想不开吗?还是说我会被他绑架?”


    方引的声音忽然尖利而讥诮,肩膀紧绷,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起了应激反应,毛都炸起。


    “方敬岁得了罕见的重病,他这次死定了!所以我现在很好,非常好!如果你不再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会更好,不要再自以为是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情!”


    谢积玉望着他的反应心里有些不安,呼吸急促起来,连带着血氧监护仪也发出了警报声。


    走廊里很快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引转身低头朝外走,开门的一瞬间差点撞到了一个人。


    不过对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一下子冲到病房里。


    还没等方引走远几步,里面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真是不要命了啊?上次肺炎那么凶险,你在医院住了多久都忘记了?现在又来?”


    方引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站定了,他听出来是关岭的声音。


    谢积玉低低咳嗽了两声:“你怎么会来?刚才出去的人……”


    “什么人?你担心担心自己好不好?当年方引出事之后你要死要活的把自己搞成肺炎我没说过你,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听你底下人说你又在下雨的晚上淋了一夜,你到底要干什么??非要把自己作死才算完是不是???”


    “你先听我说……”


    关岭鲜少有这么暴躁的时候:“说什么?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把自己搞成这样!”


    方引退了两步,离病房门更近了一些。


    里面的说话声继续下去了。


    “看会不会比方引忌日那天你开车冲进海里自杀的理由更合理!”


    第185章


    夜晚,病房外面的走廊空空如也,但里面却传来了一阵重重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路过的护士连忙走了过去,敲了敲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几秒之后有人打开了门,只是戴着帽子又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点白皙的下巴,声音低低的:“没事,谢谢。”


    护士狐疑地朝里看了一眼,不过确实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又不好一直站在这,只能先走了。


    门又关好了。


    关岭苍白着一张脸,慢慢从地板上站起来,看到方引转过来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碰到了刚在倒在地上的医疗架子,差点又一个趔趄。


    就在刚才他对着谢积玉大发雷霆的时候,门外的方引推门而入——尽管方引已经说了好一会话,但他还没有从一个本来早就死去的人其实还活着的事实中走出来。


    方引没有靠他太近,也怕吓到对方:“大概情况就是这样的。”


    关岭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扶住额头,但手指却插到了头发里。


    他一时间不知能还能说什么,盯着方引的脸看了一会,转而去问躺在床上的谢积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积玉的声音很低:“半年前。”


    “半年前……”


    关岭这样喃喃着,慢慢走到方引面前,盯着他细细地看。


    然后忽然大步上前,把人紧紧地抱住了,似乎是要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方引的生命中能称得上朋友的的确不多,关岭算得上其中一个,便就这样任由他抱着。


    谢积玉在病床上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关岭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松开了方引,转头看着谢积玉,眼睛微红:“半年了,你都没想过告诉我?”


    方引解释:“是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要求的。”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你完全可以跟我们商量啊,何必一个人……”关岭说着,望着方引那双垂下来的眼睛,想说的无数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声音也弱了下来,“一个人也太辛苦了。”


    “能到今天这一步,什么都值得。”


    方引顿了顿,语气郑重了几个度。


    “我倒是想知道,你说的那句,‘开车冲进海里自杀’,是什么意思?”


    “这个……”


    关岭还沉浸在刚才心疼的心绪里,被这么一问卡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当事人。


    谢积玉目光下移,又轻咳了一声。


    方引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先看向病人:“如果不舒服的话我找医生来。”


    谢积玉顿住。


    然后又看向关岭:“我们出去说。”


    关岭也顿住。


    “等等……”谢积玉终于开口了,缓了几秒钟后语气松快了一点,“其实就是一个意外。”


    方引侧着头,下巴微收,一双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波澜。


    谢积玉曾经遇见过无数人,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人的眼神而产生犹豫甚至于退缩的情绪,只有他压制别人的份儿。


    但方引的目光里几乎没有带什么情绪,却莫名让病房的氛围冷了好几个度。


    关岭的眼力见终于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先迈步再开口:“那我先出去……”


    方引眼睛一动不动,不过伸手拉住了关岭的手臂。


    谢积玉强撑着声音,但还是禁不住地弱了下来:“真的只是……意外。”


    病房的灯是毫无温度的白,将方引一身黑衣照得寒浸浸的,白皙的下半张脸显现出一种清冷的俊秀感,仿佛刚刚从一场暴雨中跋涉而来。


    谢积玉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言的惊慌感。


    他想起异国夜晚戈壁滩的尽头,那个躺在礁石滩里等待涨潮的人。


    “我今天不该跟到医院来,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现在没关系了,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方引冷静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一下……咳咳……”谢积玉连忙撑起了身体,猛地咳嗽了几声,“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今晚到医院来,我……我挺开心的。”


    方引顿时皱眉,冷冷道:“我再怎么说也是医生,你当时那个状态离重症也没多远了,没有别的意思。”


    “是,我明白的,我明白。”谢积玉苦涩地笑了一下,“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关岭退了出去,这方空间便只剩下了他们俩人。


    “算起来是前年的12月31日,当时我去扫墓,正好碰见了许青蝶和方澄母子,我才知道你有一些东西留在了那个靠海的庄园里,就想着去拿回来,然后我看见了你小时候的照片,那个纽扣当眼睛的毛绒小狗,以及那枚戒指。”


    谢积玉说着说着,声音就微微抖了起来。


    他眼圈很快就红了,胸膛起伏得厉害。


    “明明当时是被我扔掉了,我后来也找了很久,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把那个戒指捡回去……”


    谢积玉咳得撕心裂肺,血氧监护仪上的数值又在缓慢增高。


    “我才发现你那个时候有多痛,第二天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谢积玉眼神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漫长且没有边界海岸线上,“那时候你已经‘死’了,我拿着它们,望着天上新年的烟花,才发现你再也不会出现了,而我要永远过没有你的生活,就觉得……难以忍受。”


    谢积玉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完整地呼吸出来。


    “我当时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就觉得如果我也死了的话是不是就能见到你……”


    “你是不是疯了?”


    方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可置信地打断了他的话,却犹嫌不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什么另一个世界!你就为了这么一点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去死,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谢积玉咳嗽了两声,很平静地望着方引:“那你呢?”


    方引还没有从怒火中反应过来:“我什么?”


    “你的命,又值多少钱?”谢积玉顿了顿,“你当初躺在礁石滩里不是为了看星星,后来更是在我面前割腕——方引,你的命你又要怎么衡量呢?”


    方引摩挲着手腕上的伤,声音弱了一个度,回避了谢积玉质问的目光:“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命也有轻重吗?”


    “你不是不知道方家的情况,我好不容易走到那一步,被方敬岁发现的话就会功亏一篑,我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突破口。”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睛,声音中竟有一种无奈的笑意。


    “其实我母亲当年生下我的时候就想弄死我,后来却心软了。不过这样的心软并没有换来什么好事,只得到了后来失去自由的日子。所以严格来说,我已经用偷来的生命活了三十多年,也算是够了。”


    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颀长的身体微微弯曲,像是旷野里一株高挑纤细的植物,随时会被风折断。


    “而你的到来是被父母所欢迎的,尽管中间发生过那样的不幸,但是你的父母都很爱你,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你的人生还很长。”


    谢积玉静静地听完了方引的话,伸手拿开了罩在脸上的氧气罩,又坐起身来摘掉了监测血氧的工具,拔掉了手背上的针,缓慢地走到方引的面前。


    “一般人如果遇到你的情况,早就自暴自弃,但你不一样。你从深渊边缘走了出来,还长成了这么好、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


    谢积玉抬手扶住他瘦削的肩膀,接住了他的目光。


    方引从来没有想过,谢积玉的口中会说出这样一段话。


    过去的人生太长,每一段都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也习惯了对外所有人隐瞒。


    但时间久了,经历多了,他甚至偶尔会陷入一种麻木的状态里,也没有痛苦到绝望的感觉,似乎这样的人生也没惨烈到过不下去的什么地步。


    也只有这样无数次暗暗告诉自己,才能获得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尽管已经在无边无际的荒漠里走了很久,变成了一个浑身脏污且疲惫的旅人,但还是怀着或许会有绿洲会从某个地方冒出来拯救自己的想法。


    方引的眸子动了动,开始认真地看眼前这个人。


    他感激于他小时候的帮助,也把真心倾注到他身上,也曾经以为走出荒漠的罗盘会在他的身上。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显示方引想错了,但是现在……


    “你说得对,我跟你是不一样。我当时是因为失去的东西再也不会回来而绝望,而你最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谢积玉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而坚定,仿佛在陈述什么宇宙真理。


    “这不是什么偷来的生命,这是你亲手抢回来的人生,你是胜利者。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对所有曾经想毁掉你的东西最有力的反击。”


    谢积玉上前轻轻地拥住了他。


    “你该享受接下来的人生,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这个拥抱跟以前无数次的拥抱都不一样。


    没有害怕失去的不安,没有满含爱意的不舍,像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温暖共鸣。


    平等的,干净的,不含任何杂质。


    方引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脚下有些发软,只能任由谢积玉抱着。


    他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谢积玉的话在脑中里轰鸣回荡,一遍又一遍。


    一直以来他都坚信自己的生命是一场无法赎清的亏欠,是周知绪痛苦的根源,也是被方敬岁操纵的棋子。


    他活着是负罪,所以才做出用来救赎的极端行为;


    他死去是赎罪完成,所以总是在寻找那个可以结束的时间点。


    这套逻辑像呼吸一样自然,虽然支撑他活着,也将他的生命死死地压住了。


    可就在刚才,谢积玉强硬却又无比温柔地彻底推翻了这个等式,说自己已经胜利了。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几乎膨胀到要将方引心脏撕裂的情绪翻涌上来,疯狂地挤入酸软的眼眶里。


    他只能紧紧地闭着眼睛。


    谢积玉能察觉到怀中的身体正在细细地颤抖,不过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心疼地轻拍方引的后背。


    这间病房的时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你好,查房……先生,你怎么能起床呢?”


    第三者的话让两人的情绪很快抽离了出来。


    方引连忙从谢积玉的怀里退出,转过头擦了擦眼睛,低着头回避。


    谢积玉转头看着对方,礼貌地开口:“请问能不能晚十分钟再过来?我还有点事。”


    护士口罩下的嘴不爽地撇了撇,对着这个不听话的病人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语气:“只要今晚血氧稳定,以后的时间想怎么谈恋爱都行,不急在一时嘛。”


    谢积玉:“……”


    方引本来是低着头站在窗帘边上的,听到护士的话便走到一边的洗手间里。


    不过他没有控制好关门的力道,安静的病房里瞬间传来巨响,连瓶子里的药液都震了震。


    第186章


    “我一个远房亲戚在特勤局内部职位挺高的,但那时候居然通过我爸来问我,让我探探特勤局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让你那么看不顺眼而整他们。”


    关岭在病房里来来回回踱步,一边回忆一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所以你那个时候就怀疑方引还活着,逼着他们露出马脚是吧?”


    谢积玉翻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转而去跟站在病床边的大姐说话:“他最近胃口怎么样?”


    “一般般,我昨天做的那一罐汤,他就喝了一小半,把里面的笋子挑了吃了。”


    谢积玉在屏幕上指了指:“试试这些,有营养但不能太腻的,分量小些,花样多些,小点心换成能健脾开胃的。”


    “好的先生,我知道了。”


    “还有他吃不了鱼,千万不要做跟鱼有关的菜。”


    大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记得呢,您一开始就跟我说过的,放心吧!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发消息给我!”


    谢积玉笑笑,点了一下头。


    关岭地耐心地等人走了才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你有听到我刚才的话吗?我这两天每天都在想这件事,这样一来你以前很多行为都解释得通了——还是难以置信我居然才知道!”


    谢积玉放下平板,非常放松地靠在枕头上:“其实当初心里只是有个疑影而已,我也不能确信他是不是真的活着。正好当时在审方敬岁的案子,无论方引是死是活,我都要给他一个交代。他们其实隐藏得很好,我心里没有多大把握,最后找到方引……纯属运气。”


    他又想起那个异国小镇昏暗的居民楼里,抓到方引手臂的那一刻,一颗心似乎被丢进了油锅里。


    轻飘飘欲死,沉甸甸复生。


    关岭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我当时真以为你就要从此疯下去了。”


    谢积玉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或许你说得也没错,如果方引没有回来的话。”


    关岭硬生生地顿了好几秒,他看着这个认识了二十多年的好友。


    现在的神态是理智而平静的,但过去这两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也是清楚的。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虽然回来了,但你们也离婚了啊。”


    谢积玉垂着眼睛:“他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我相信方引能好好活着。”关岭顿了顿,“这就意味着他会有新的人生,或许会遇到别人,会爱上别人,跟对方一起组成家庭,生儿育女……这些你想过吗?”


    谢积玉落在被子上的双手缓慢绞紧,关节都紧绷发白。


    “这些我都明白。”


    “你明白,但你接受吗?”


    “他很好,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只是我以前对他不好,他要离婚很正常……”


    谢积玉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苦涩得让人不忍去听。


    “如果真的有一个很好的人出现,他也喜欢的话,我……会祝福他的。”


    关岭静静地凝视着他:“真的吗?你忘记你这次和上次肺炎是怎么来的了?就为了他的一枚戒指你就这样了,等他跟别人牵手、接吻,甚至上床……你能接受?”


    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忽然从身体里涌出。


    谢积玉猛地侧过身,用手背挡在面前,咳得肩背都在颤抖,脸色也迅速由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


    关岭连忙上去帮他拍了拍。


    “他喜欢就好,就算跟别人……”


    说到这里,谢积玉顿住,仿佛说这几个字要耗尽了所有氧气。


    他闭上眼,极度痛苦地、最终极其艰难地吐出后半句。


    “只要他活着,怎么样都行……”


    关岭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叫什么事啊。


    其实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谁知道这两个人现在会错位成这样。


    他看着谢积玉连呼吸都有些虚弱的模样,就像看着一个即将启程的苦行僧,以后不知道要怎么熬呢。


    出院这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关岭来接的他。


    两人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犹豫不知道该去哪里,正好看到大步走进医院的姜舟雨。


    她剪短了头发,很利落地扎了一个短短的马尾,穿着一身灰色的羊绒大衣。


    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只是冷冰冰地瞥了一眼,没有停留,也没有说一个字。


    “姜医生对你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啊。”


    关岭低声说着,很快又转了个语气,很愉悦的模样。


    “不过等她知道方引还活着肯定开心,也会对你有个好态度。她毕竟是治疗信息素疾病这方面比较权威的医生,你腺体坏成那样,信息素失衡的问题还是得解决的。”


    谢积玉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


    “你这个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就近吧,对面小区你不是刚买了房子吗?”


    关岭拉着他朝着对面走去,谢积玉没有拒绝。


    两人走到那栋楼下面,谢积玉顿住了步子,抬头看向眼前好多户人家的阳台。


    冬日一个难得的晴天,家家户户都晒了被子和衣服,鲜艳得像是春天的花。


    方引家阳台的外面倒是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挂。


    “风大,别看了。”


    谢积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垂下眼睛。


    “那大姐不是说方引挺好的嘛,没什么好担心的……”


    “站在这里做什么?”


    关岭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同时回头望去。


    方引穿着厚厚的棉服,虽然脖子上戴着围巾,但露出来的耳尖和鼻头还是被冻得通红。


    他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购物袋,满满当当地装了不少东西。


    就在谢积玉愣神的时候,关岭倒是笑容满面地走过去朝袋子里望去:“买这么多菜?”


    方引“嗯”了一声,认真地望着他:“你说今天中午过来吃午餐,我肯定要下厨做的。”


    谢积玉意外地看着他,又看着关岭。


    关岭像是没察觉到好友询问的眼神,饶有兴趣地问:“你还会做饭?”


    方引很浅地笑了一下:“生活技能学起来也不是很难,跟做手术一样,按照流程操作就不会出很大的问题。走,上去吧。”


    三人进了电梯,关岭很有兴趣地问东问西,方引也会回答,只剩谢积玉站在他们身后一直沉默。


    谢积玉比方引高一些,这个角度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围巾内侧那一截白皙的脖颈。


    beta后颈没有腺体,薄薄的白皙皮肤下能看到微微起伏的骨头弧度,清瘦又秀丽。


    他曾经很喜欢舔吻这一块皮肤,每次牙齿用力的时候,这人全身都会颤抖起来。


    看起来很脆弱的模样,仿佛不堪一折。


    但实际上谢积玉很清楚,方引跟脆弱扯不上一点关系,逼到绝境的时候什么样决绝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的人生中不会有绝境了,会有新生活的。


    谢积玉闭了闭眼。


    一想到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别人亲吻这一块的皮肤,他就觉得自己一下子身在缺氧的高空之中,又冷又喘不上气来。


    方引已经打开门走了进去,关岭这才发现身后人的脸色有点不太对劲:“你没事吧?又不舒服了?”


    谢积玉摇了摇头,声音微哑:“没有。”


    方引放下手里的东西:“要进来就进来,这么开着门,空调的暖风都漏光了。”


    谢积玉的神情明显有些踌躇,倒是关岭大大咧咧地拉着他走了进去。


    方引将菜拿进了厨房,关岭热心地跟着他走到厨房里,聊起了中午要做的菜,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洗菜备菜的声音。


    谢积玉独自坐在外面的沙发上。


    卧室和书房的门都开着,阳光明朗地从外面照进了这方小小的客厅里。


    陈设看上去跟自己在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变化,空气里飘着极少的、熟悉的淡香,是方引的气味。


    谢积玉身体内的信息素现在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虽然痛苦的易感期已经不会再有了,但总是有些隐隐的痛感。


    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处在这方空间内,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会陡然褪去。


    关岭边择芹菜叶边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他,微笑道:“你就不能进来帮帮忙吗?”


    方引两步上前将芹菜拿到手里:“没有让客人和病人干活的道理,你也去坐着吧,这里我来就好。”


    关岭见谢积玉还是坐在那里不动,不由得生出一股淡淡的不爽来。


    明明就还在意,真是有机会都不中用。


    两人在外面坐了好一会,最终谢积玉站起来了。


    关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我添个菜,做个笋汤吧。”


    方引头也不抬地切菜:“没有笋,没办法做。”


    “隔壁有常备的笋,我去做,做好了端过来。”


    方引打开水龙头,将菜放进沥水篮中,流水的声音将他的语气覆盖了大半:“你肺炎才康复,厨房油烟大,不是病人该……啊!”


    他猛地缩起了手,菜刀一下从流理台滑到了地面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谢积玉目光一凛,连忙走过去就要抓他的手,双眉紧皱,语气慌张:“划到哪里了我看看!”


    方引抱着手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还是别做了,你手伤还没到完全复原的时候,最好别用力气。”谢积玉说着握住了他的手臂向外走,“我帮你消毒上药。”


    方引低声道:“我没事的。”


    “你以前总是这么说。”


    “只是拿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刀背砸在了指甲上。”


    方引停住脚步伸出五指,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白点,不过确实没有出血的迹象。


    “我真的没事。”


    谢积玉也顿住了,方引顺势跟他拉开了距离。


    “好了好了,看来你俩都不适合下厨,不如让隔壁那大姐做吧。”


    关岭笑嘻嘻地走进厨房里,把菜一股脑地装起来就往隔壁送去。


    但送了之后也没见他再回来,这方小小的空间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话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像是把接下来的话也撞成了稀碎。


    沉默了好几秒之后,方引从一边的保温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往谢积玉那边推了推:“才出院,注意粉尘油烟,不要剧烈运动,也不要太劳累。”


    谢积玉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隐隐发颤:“好,谢谢你的关心,我知道了。”


    方引在一边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淡定地喝了一口:“你知道你当时那个状态从医院跑出来多可怕吗?我工作的时候最怕遇到这样不听话病人,连累相关的医护人员都要受罚的,你就少给我们这行添堵了。”


    谢积玉肩膀耷拉了下去:“我明白。”


    温热的杯子手里转了两圈,方引拿着它往书房里走去:“你自便。”


    随后门关上了,客厅里的阳光瞬间少了一半。


    谢积玉一直坐在原位,直到那杯温水慢慢变凉。


    大姐很麻利,仅仅两个小时左右,就做了丰盛的一大桌菜送到了方引这边。


    三人吃饭的时候倒是不尴尬,主要是关岭在中间说话,两边都能说到一些。


    而谢积玉和方引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什么无形的屏障,极少有交流的时候。


    一开始关岭还想用一些话题让两人多聊些,但一直没什么用,最后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就聊到了他自己身上。


    “每年冬天她都要跟家人出门度假的。”关岭把手机递给方引,笑得很是开心,“刚发的朋友圈照片,好看吧?”


    屏幕里的年轻女孩一身帅气的骑装,在马上的模样英姿飒爽,气质好得让人挪不开眼。


    方引笑着点头:“真漂亮,听说你们要订婚了吧?”


    “是啊,就四月底,到时候一定要来哦!”


    “场地选在哪里定了吗?”


    “就是她太纠结了,一会想去海岛,一会想去雪山,所以还没确定下来。要我说啊,完全可以一个地方举行一次仪式算了……”


    关岭嘴上在吐槽,不过全程眼睛一直弯着,看得出来很喜欢对方。


    关家虽然也是大家族,但从来没有违背双方意愿的联姻婚姻在,一家人的伴侣都是自由恋爱。


    “想想真是奇妙,我家和她家算是竞争对手。她早早就继承家业了,听说手腕很硬。”


    关岭顿了顿,忽然又笑了起来。‘


    “后来我哥想让我帮他谈业务,我一开始也不会,不仅单子被我女朋友撬了几个,她居然还敢嘲讽我……但没几次就觉得她挺特别的,被骂两句也没关系。就两三个月的时间我就发现我喜欢她,于是紧赶慢赶地追了一年,可算是答应我了。”


    方引微笑道:“说明你们有缘啊,怎么都得在一起。”


    “缘分这种东西我觉得就是……”


    关岭顿了顿,看了一眼谢积玉,又看向方引。


    “无论一开始有多糟糕,甚至两个当事人都觉得不可能,但最后还是会走到一起的。”


    方引舀了一勺汤,不置可否地笑笑。


    饭后,谢积玉接到了集团的电话,关岭接到了家人的电话,便先后离开去忙了。


    方引收拾完碗筷,还没休息一会也接到了电话,是卢明翊打来了。


    对面人说话有些气喘吁吁,听起来在奔跑的模样:“你父亲……他……他……”


    方引的心猛地一跳:“怎么了?”


    “进医院了,我现在在去的路上……”


    方引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是不是已经重症了?”


    “重症?可能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了一会,安静之后卢明翊才开口。


    “他自述得了叫什么……哦,卟啉病,监狱的医生也觉得症状符合,而且有些危险了,就送医检查治疗。”——


    作者有话说:今天早哇[亲亲]~感谢所有给我评论、投雷、灌营养液的宝们![爱心眼]


    第187章


    不对劲。


    方引在床上再次翻身,很清醒地睁开眼,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心里浮上了这三个字。


    明明事情是朝着他推测的方向去发展的,但总觉得有种莫名的不安。


    凌晨三点多,方引已经在床上躺了五个多小时,却还是半梦半醒,这下再清醒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他心里烦得很,起床穿好衣服便出了门。


    下着小雪的夜晚特别安静,地上铺着薄薄一层白,无风,不是很冷。


    方引将羽绒服的帽子戴起,双手揣在口袋中,出了小区门,沿着外面的马路慢慢走。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身后缩短,周而复始,在雪白的路上留下一串细长的脚印。


    他也没有要去哪里,只是需要冰冷的空气和绝对的安静让乱成一团的大脑安静下来。


    “卟啉病……”


    自从从那个老专家口中听到这个推断之后,方引的心中是抱着这个期待的,最希望这种罕见病被当成常见病去做治疗,只要错过了黄金窗口期,那一切都会结束。


    但他没想到方敬岁居然能从病症里推断出来自己得的是这个病。


    据方引的了解,他的父亲并不处在研发一线,对药物以及相关疾病的了解是有限的,能自述得了这个病着实令人意外。


    方引停住了脚步。


    元晖集团确实有研究罕见病特效药的部门,但是正是因为疾病罕见,得病的人少,药物的研发成本根本无法通过盈利覆盖,所以这个部门的位置一直比较边缘化。


    但方敬岁如果对此有些了解,似乎也不是很奇怪。


    路灯将纷纷落下的雪花照亮,方引站在灯下,仿佛把周围的黑暗世界都屏蔽了。


    会是自己推断的这样吗?


    方敬岁那个人他太了解了,一生都在操控别人,想要所有的人和事都按照他的意志来发展。


    现在陡然失去了一切,他会就这样认栽,还是在继续酝酿着什么?


    过去三十年的生活在他的大脑中形成了强有力的应激反应回路,一种熟悉的、几乎成为本能的恐惧开始苏醒。


    方引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想让自己强行心静下来。


    或许中间没有自己想象得这么复杂,就是老天开眼了,无期徒刑都不够方敬岁报应的。


    他是医生,应该要结合事实来分析情况,而不是被恐惧支配。


    方引不知道走了多远,街道上的路灯陡然熄灭了。


    等眼睛适应目前的光线之后,才发现下着雪的天空已经不是纯粹的墨色,而是变成了微明的灰蓝。


    竟然已经是五点多了。


    方引转身开始慢慢地往回走,天光渐亮,路上的车辆和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他有了一些自己处在人间的实感。


    不会有事的,接下来只需要一步步收集信息确认情况就可以,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方引走到离家一公里多一点的地方,看到一家早餐店门口雾气缭绕。


    这家早餐店开了很多年,一直很热门,无论是附近的居民,还是不少来首都旅游的人都会找机会尝试。


    尽管冬天的早上小雪刚停,透过满是雾气的玻璃门朝里看去,已经有不少人在店里坐下了。


    方引以前有空的时候也会光顾这里,只是眼下堂食还是不太方便,于是他打包了一些打算带回家吃。


    居民楼一层的地板光亮,物业还没来得及铺好防滑地垫。


    方引看了看自己鞋底踩到的雪,走到电梯面前还有一段距离,于是他决定还是扶着扶手走楼梯上去。


    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灵敏地亮起,亮度似乎比以前高了很多。


    方引盯着那雪亮的灯罩,心想大概是物业新换的。


    他低头认真走路,这才注意到楼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新装了防滑条。


    老小区的楼梯经过了几十年的磨损,水泥边缘早就变得光滑,上次他还差点不小心摔了下去。


    有了这东西倒是挺不错。


    他一步步地上到了五楼,还没来得及打开应急通道的门,就听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那声音低哑,听上去很是焦急:“找!继续找!他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你们是怎么看的人……”


    “夜里下雪,我们以为方先生他不会出来的,就疏忽了……”


    方引垂着眼,伸手缓缓打开了门。


    谢积玉的声音清晰因肺炎初愈而嘶哑,但其中的焦灼显而易见,他甚至没听到开门声。


    方引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对面的下属立刻睁大了眼睛:“方先生?”


    谢积玉猛地回头。


    他脸上暴怒的痕迹还未褪去,但瞬间被茫然所覆盖,随后紧紧盯着方引,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那个下属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道:“方先生,您去哪里了?”


    方引双唇紧抿,几秒钟后才抬起手里的袋子:“买早餐。”


    他在两人的目光中走到已经被打开的门前,注意到那装好还没几天又坏了的门锁,一双乌黑的眼睛静静地对着谢积玉。


    手下的人极有眼色地离开了。


    方引没说话,只是走进屋里把保温袋里的早餐拿出来,然后一样一样地放在桌上。


    “给你送早餐没人,敲门没人应。正好外面下雪,我怕你摔倒撞到了哪里,就……”


    谢积玉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低了。


    “然后开门发现你不在,我就怕你是不是又跟以前一样消失了……”


    方引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头也不抬:“我消失是要跑到哪里去?再说了,大病初愈的是你不是我,你照过镜子吗?”


    依旧牢牢站在门外的alpha穿着一身单薄的居家服,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泛着青白,面颊都瘦了一些,还残留了病气。


    方引把其中一杯豆浆插上了吸管,推到自己对面:“难看死了。”


    谢积玉长这么大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评价,脸上立刻露出了受到冲击的表情。


    再加上说话的人还是方引。


    他不由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产生了容貌焦虑,确实非常想拿镜子照一照,恨不得找个化妆师来好好捯饬一番。


    “你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方引终于肯抬头看他了,“过来吃完早餐给我换个新的门锁。”


    谢积玉意外了惊愕了几秒,立刻走进来把门关上了,坐在了方引的对面。


    豆浆滚烫的温度透过谢积玉的手心传到了身体中,竟有一种让人脊背发麻的感觉。


    “你是……特意给我买的吗?”他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大早上会撞我的门。”方引顿了顿,垂着眼睛没有看他,“老板看我买得多,送了一杯。”


    桌上确实摆着不少东西,小笼包,肉饼,煎饼,还有一笼蒸饺。


    方引的胃口并不大,谢积玉一时间也搞不明白了,吃东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以前在医院实习的时候经常吃这家的早餐,几年不吃还有点想,就多买了一些尝尝。”


    方引看着对面人慢吞吞的动作,伸手把装着蒸饺的塑料饭盒往自己这边拉。


    “小店的东西没有多干净,塑料饭盒遇热也会分泌有害物质,你不想吃也正常,别勉强。”


    谢积玉连忙将那个塑料饭盒拿到自己面前,夹了一个蒸饺就往嘴里塞,含糊道:“我爱吃的……”


    方引看着他的模样,陡然想起了两年前为他做蛋糕的事情。


    当时还是在找了谢家的甜品师全程指导做的,出来的成品都没能让眼前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眼高于顶的alpha多吃一口。


    眼前对着这一顿仅仅十几块钱早餐却是狼吞虎咽。


    方引想起自己以前总是很小心的模样,陡然觉得没意思极了,不由地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被谢积玉看在了眼里,他拿着筷子的手顿时踌躇了起来。


    方引吃完了,偶然瞥到他摩挲手指的模样,便问:“是不是被筷子的毛刺戳到了?”


    一次性筷子的质量着实勉强,方引也仅仅是就事论事而已,不含任何别的意思。


    谢积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摇头,紧紧地把那双筷子抓在手里:“我很喜欢这些吃的,真的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


    方引:“……”


    方引:“行吧那你多吃点。”


    饭后谢积玉自然要把被自己弄坏的门锁给换了,可门锁内部断裂错位,卡住打不开了。


    在找人过来维修的途中,两人便坐在沙发上,方引先开口:“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谢积玉心里也明白这一点。


    方引现在对自己没有什么敌意,但也没有别的情绪了,就像对着一个稍微有点交情的熟人,能和颜悦色地一起吃一次早餐已经非常难得了,又有什么立场能通过更进一步?


    但认识到这点是真的,抗拒这个认知也是真的。


    方引也没有等他的下文,只是继续道:“这房子我打算卖了,这几天就会有中介上门来评估房产,然后挂出去看看行情。”


    谢积玉惊愕地看着他:“卖房?为什么?”


    “方敬岁进医院了,乐观的话也没几天好活了。等他死了我就把我母亲接回国,选一个风景好的郊外买套新房,挤在这里不方便。”


    谢积玉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双眉微蹙,愣了半晌还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好事啊。”


    方引“嗯”了一声:“就当是给以前的生活画个圆满的句号。”


    “挺好的。”谢积玉声音低了不止一个度,赞许的话到了末尾也泛上了苦味,“是时候该为未来打算了。”


    “每个人都该这样做。”


    谢积玉很慢地点了一下头:“最近天气不好,你早上出去受寒要腿疼,我帮你做个热敷好不好?”


    “不用,我不疼。”方引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就算疼我也会吃止疼药。”


    谢积玉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来。


    方引也没再说话。


    很快有人过来修好了门,谢积玉也离开了。


    下午天阴沉沉的,又下起了雪,只不过这次是鹅毛大雪,第二天的时候全世界都白森森的。


    一早上方引就感觉腿隐隐发痛,但是又没有疼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便吃了药,一上午都窝在暖烘烘的上,抱着电脑看医学资料。


    中午准时响起了送餐的敲门声。


    方引没纠结在这一两顿饭上,毕竟这样的日子眼见着也不会太久了。


    他打开门,却看见餐食之外还放着一个一米高的方盒子——是一台修复仪。


    方引对这一类的东西很熟悉,骨科很多伤者都会用来缓解痊愈后阴雨天伤处疼痛的情况。只是目前的理疗仪大多只能暂时促进循环、缓解疼痛,无法从根本上修复神经性的问题。


    但这一款是加兰斯近年才研发出来的修复仪,方引记得那文章里好像是说可以通过什么特定制造的能量场修复受伤的神经末梢之类的。


    只是加兰斯这种医疗特别发达的国家对专利看得特别重,这样的东西近几年内是不会对外出售的,只供给国内精英的航天员、运动员还有特种兵等等。


    也不知道谢积玉是怎么弄到手的。


    方引吃完饭之后就围着这东西研究起来,边对着说明书使用,边看相关的期刊资料,然后在自己的身上试了试。


    暖暖的酸胀从伤处升起,但并不难受。


    半个小时的治疗结束之后他在地板上来回走了走,真的没什么痛感了。


    虽然说明书上讲完全康复还需要一段时间,但至少现在看是有用的。


    方引曾经见过很多病人饱受天气变化的困扰,手里这款东西造价很高,普通人负担不起。


    但医院要是能采购过来给病人们使用就好了,这样不用花太多钱也能慢慢康复。


    他脑海里滑过自己以前那些病人的脸,神情都微微兴奋了起来,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着这款修复仪的相关信息。


    睡衣的袖子缓缓地滑了下去,手腕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方引的目光不经意地凝在了上面。


    他的伤现在也只是不影响正常生活而已,还远没到能重回医院的时候,又谈什么能治疗病人伤痛的修复仪。


    他的手缓缓地垂在了床面上,没几分钟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接起来后,卢明翊的声音有些犹豫:“医院出尿检结果了,高度怀疑就是卟啉病。”


    方引想起自己看的那些医学资料:“但是这并不代表确认吧,还需要排除其他的病症。”


    “当然,总不能他说什么医生就按照这个方向来治疗,完成全套检查最快最快也要一个星期时间的。”


    方引微微蹙起了眉:“那这段时间,方敬岁会被关进监狱吗?”


    “以他的状态来说很严重,还是需要在医院的。”


    方引缓缓坐起来,一只手不由地握紧:“也就是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了。”


    卢明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在医院的人总不会就这样简单死了。”


    方引沉默地挂了电话,转而蜷缩在床上,只觉得腿上刚刚消失不久的痛感又卷土重来。


    一颗心就这样又浑浑噩噩地在半空中吊了一天,却在临睡前看到了一条刚刚发出没多久的新闻。


    头发花白、满脸病容、时隔两年没有见过的方敬岁,出现在了屏幕中,标题是“原元晖集团董事长因重病保外医疗”。


    他半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就要死了,但还是说着监狱的管理者有多贴心,所以才让重病的他及时得到了救治。


    方引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只有电视屏幕明明暗暗的光在他眼底闪烁。


    大约是电视新闻节目都想着采访这些重犯的时候,总要表现出一丝悔悟的意思来警告不要有别人重蹈覆辙。


    于是,那个冷血又控制欲强的恶魔艰难地喘息着,气若游丝,却也字字清晰。


    “我做了太多错事,现在就算死也甘愿,只希望能尽快和我早已离开的妻儿团聚。”


    然后他看向镜头之外的方引,竟然还露出了一个看似苦涩却满含后悔的笑。


    “你们肯定很想我对不对?别担心,离我们团聚也不远了。”


    人人都知道当年发生过的惨烈的事情,都觉得饶是方敬岁这样执掌龙头集团多年的人,也经不起妻儿前后死亡这样的打击,甚至节目最后的总结都是这个论调。


    但方引的呼吸在听到“团聚”那一刻完全停止了,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心脏,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他像是被一个无形的东西牢牢罩住了,电视里后续的所有声音,都变成了一种来自遥远地方的嗡鸣。


    “团聚……”


    方引想着这两个字,捂着剧烈痉挛的胃,机械地关掉了电视,客厅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雪停了,月亮出来了。


    清冷皎洁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将他小半张侧脸映得惨白,像一座被冰雪封存的雕像。


    他身体冰冷麻木,定定地坐在那里,直到晨光熹微。


    敲门声准时响起,方引机械地转着僵硬的脖颈,缓缓地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他知道外面的人是谢积玉,或许很早就起床了,在灶台前忙忙碌碌,又做了温热营养的一餐。


    不知怎么的,方引忽然想起来谢积玉前段时间还因为山药过敏而把皮肤抓挠得通红出血的事情。


    这个alpha人生的重心应该放在全球瞩目的大事情上,应该去获得无数成功的战果,而不是在这里绕着自己做这些没用的小事。


    真的是……太笨了。


    方引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在第二次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打开了门。


    谢积玉的手还没收回来,望着方引的脸色不禁皱眉:“昨晚没睡好?”


    “研究你送的那修复仪,挺有意思的,就没怎么睡。”


    方引伸手接过早餐,声音又低又哑,却露出一个浅笑来。


    “一起吃吧,等会跟我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把这东西弄到手的。”——


    作者有话说:两天没见我来啦,感谢宝贝们的评论和营养液[爱心眼]


    第188章


    “其实本该早就送到的,只不过走的是官方医学交流的名义,一些流程总是要过的。”


    方引靠坐在椅子上,裤腿卷起,原来的伤处正对着机器透出来的淡紫色的光。


    谢积玉坐在他身边,仔细地看着那块皮肤:“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很舒服。”


    谢积玉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笑意:“那就好,说是只要坚持用几个月就能完全好的,以后刮风下雨也不会痛了。”


    方引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挡住了情绪,唇角原本的弧度缓缓地平缓下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要是能引进国内,很多患者就有救了。”


    “是啊,不过加兰斯的专利保护太严格了,就算能引进,价格也会很高。”谢积玉顿了顿,忽然侧头望着方引,“其实他们能做,我们也能做啊。现在老龄化趋势越来越严重,这种医疗健康产品是很有市场的。”


    提到自己擅长的投资领域,这个alpha以前那种自信明确的状态又回来了。


    方引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你有目标了吗?打算投哪家?”


    “其实看了很多企业的提案,但我都觉得不怎么好。现在是打算自己组个子公司,然后找专家去配一个团队出来。”


    谢积玉太久没在方引脸上看到过这样外放的状态,更别提这个状态还是对着自己的。


    他看着看着便心里一动,问:“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我只是个医生,这方面是不太懂的。”方引顿了顿,“不过我觉得只要你想做,肯定没有什么问题的。”


    谢积玉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在商业这方面他一向行事果决,只要认定的事情便不会有任何犹豫和动摇,除非出现了什么全新的问题。


    而且就算有新问题,想新解法就可以,从来不需要别人给予什么虚无的情绪价值。


    但面对方引,他还是说出了这样一个下意识的、用来自我确认的问句。


    方引点点头,下目线圆圆的:“当然,在投资这方面,你很少会看走眼吧?”


    谢积玉看着他的脸,只觉得又回到了很多个过去的时刻。


    那时候的方引总是这样笑眼弯弯地肯定他做的一切,但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总是很需要方引的——只是这种下意识的需求很容易被满足,像是无处不在的空气,受之而不觉。


    等方引真的离开之后,谢积玉才体会到连呼吸都艰难时什么样的感受。


    而今天,他觉得那个方引好像又回来了。


    两人就这样聊着聊着,时间很快到了中午。


    吃完午餐之后没多久,方引打了一个呵欠,揉了揉眼睛问正在收拾碗筷的谢积玉:“你这两天会一直在这吗?还是会出差什么的?”


    “公司年底年初最忙的一阵已经过去了,我暂时没什么事情,怎么了?”


    “没什么。”方引很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睡一会。”


    “好,去吧,我清洗完就走,不打扰你。”


    方引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晚上想吃一点重口味的东西,比如火锅什么的。”


    这段时间以来他吃的东西大多营养但是清淡的,偶尔想吃这些也很正常。


    谢积玉思索了一会道:“只要不是太辛辣,你现在倒也能吃一些,而且现在天又冷……行,你好好睡,我会准备好的。”


    “你不用准备。”方引顿了顿,“等我睡醒,我们一起去附近超市,看到什么买什么。”


    他沉沉地睡了两个小时才醒来,谢积玉已经站在门口等了。


    头发梳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让那张原本俊美的面孔轮廓更加立体。


    衬衫的领子一丝不苟,修身的大衣熨烫得很有型,短靴擦得锃亮。


    就算是站在采光不怎么好的狭窄走廊里,看上去也像极了哪个大明星在为顶奢品牌拍摄开年广告。


    方引看了他几秒没说话,一只手还没从门把手上放下来。


    “我……”


    “你……做造型了?”方引问。


    谢积玉把自己原本撑在门框上的手收了回来:“也没有,就是……洗了个头发。”


    “洗了个头发。”


    方引慢慢地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踏出了家门。


    谢积玉连忙跟在他的身后,追上去不确定地问:“看上去不好吗?”


    “我没说不好啊。”


    “那你刚才的眼神……”


    方引陡然顿住了脚步,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来:“好看,所以多看几遍。”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好走到了室外。


    阳光温暖和煦地照在方引的身上,连眼珠和发丝都看上去熠熠生辉。


    谢积玉不由地愣住了,好几秒后才大步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马路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到了临近的商场超市中。


    下午三点多的超市人不多,谢积玉一踏进去,就敏锐地察觉到好几个方向的路人都投来了目光。


    谢积玉微微蹙眉,看着一旁正在认真看商品信息的方引,低声道:“你没带口罩,我怕……”


    “有几个人能把我当成一个早该死了的人呢。”方引很淡定地把一包零食放回了货架上,走向另一侧,“况且,我不觉得他们看的是我。”


    谢积玉身高腿长地站在门口,像是刚从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但他不觉得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有多出挑,多与手里推着的购物车格格不入,只觉得方引低眉垂目选购商品的侧脸好看极了。


    于是他大步跟在了方引的身后,暗暗用高大的身躯挡住对方。


    超市柔和的暖光漫过陈列整齐的原木货架,冷柜区有淡淡的雾气氤氲,里面的肉类看上去非常新鲜。


    烘焙台飘出黄油香,一个工作人员看到他们两人走过来便递上试吃托盘:“新出炉的红豆肉松面包,是我们柜台主打的商品,二位尝尝吧。”


    方引用小叉子送了一小块到口中,松软香甜,确实不错。


    他吃完之后便继续往前走了,谢积玉注视着他的神情,随后拿了两袋包装好的面包放进了购物车。


    两人在生鲜区挑挑拣拣,很快,各种食材就堆满了购物车。


    方引喜欢吃笋,只是架子上的笋只剩了两个,而且看上去不太新鲜。


    售货员说去仓库拿一批新货过来换上,于是方引便让谢积玉在原地等一会,他要去拿点别的东西。


    他们慢悠悠地逛了很久,现在已经是五点了,超市里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谢积玉在原地站了十分钟也没有看见方引回来,心里不自觉地焦躁了起来。


    恰好这个时候售货员带着一批新的笋子出现,这种食材在冬天是很受欢迎的,不少人也在等着选购。


    这方空间一时间有些拥挤,人头攒动。


    谢积玉手长脚长,很轻松地挑出几个看上去鲜嫩水灵的笋,退出了人群,在角落里等候。


    下班的高峰期来临,超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一眼过去人头攒动,谢积玉仔细地盯着各个方向看,却依旧没能看到对方。


    一颗心还是紧绷了起来,手机在他的手心里颠来倒去。


    方引站在不远处的货架边,琳琅满目的商品很好地挡住了他的身影。


    他静静地盯着谢积玉的身影,乌黑的眼珠里看不出什么温度,直到对方一脸焦急地将手机放在耳边,才慢慢走了过去。


    “买到笋了吗?”


    谢积玉听到声音,差点将手机摔在地上,看到方引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买到了。”他顿了顿,看着方引手里的东西惊讶地抬了抬眉毛,“胶带?”


    “嗯,需要用。”方引把一卷透明胶带放进购物车里,然后拿起那些笋看了看,“确实新鲜。”


    他放回去的时候,温热的指腹不经意地划过了谢积玉的手背。


    只是方引无知无觉,走到一边开始挑选蘑菇。


    他的白皙侧脸在超市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乌黑的额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衬得整个人文雅又俊秀。


    玻璃一样澄澈的眼珠认真地望着摆放整齐蘑菇,看上去像极了某个寻常又平淡的幸福时刻。


    谢积玉看着他的侧脸,又看了看购物车里两人一起挑选的东西,一种饱胀的、几乎让眼眶发热的情绪涌上来。


    他声音低哑道:“真好。”


    方引将一颗蘑菇放进袋子里,头也不抬地问:“什么?”


    谢积玉迅速低下头,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购物车里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东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方引的动作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又将一个蘑菇放进袋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是啊,挺好的。”


    两人越过人群结完账,拎着两大袋食材离开超市的时候,外面的夕阳正好。


    云层浸在熔金似的霞光里,边缘却镶着一道隐约的浅紫色,迎面而来的风也寒了不少。


    方引眯着眼看着西边的天空,一时间停住了脚步,喃喃道:“好冷啊。”


    谢积玉接过他手里的袋子:“那我们快点回去,很快就能吃了。”


    方引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你的那些人不会还守在小区进出口吧?”


    谢积玉无奈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开口:“没有,知道你不喜欢,前两天就撤了。”


    方引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吃火锅之前的准备工作很简单,母鸡和猪骨一起熬的汤底已经好了,方引在其中一侧放了一块麻辣的底料进去,很快就沸腾出了满屋的香气。


    谢积玉望着那鲜红滚烫的一侧,不禁皱眉:“似乎有些太辛辣了。”


    方引夹起一片牛肉在里面涮了涮:“所以你吃白汤,不要吃我这边。”


    谢积玉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将肉片塞进口中,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挺能吃辣的。”


    “人压力大的时候总是想吃重口味的。”方引说完这句话后顿了顿,筷子在滚烫的红汤里捞了一下,“以前在医学院念书的时候,以及后来在对面医院上班的时候,总会跟同僚去火锅店聚餐。”


    外面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但是这一方小屋却被火锅的热气弄得暖烘烘的。


    两人边吃边聊,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快了。


    方引在最后喝了一罐冰啤酒,脸颊微红,眼睛被雾气氤氲得像是含了水,朦朦胧胧地看不清。


    他靠在椅子上,长久地望着谢积玉,忽然来了一句:“今天谢谢你。”


    谢积玉一愣,以为他是指的今天这顿饭,心里顿时有一阵比滚烫的汤底更热的暖流经过:“你要是喜欢,我们下次一起去店里,尝尝不一样的风味。”


    “不,我的意思是……”


    方引顿了顿,忽然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像是被热气熏到了,然后露出一个笑,话锋一转。


    “好啊。”


    两人收拾完餐桌之后,方引又递了个游戏手柄给谢积玉,说是关岭前两天送给他解闷的,他也顺便锻炼一下手指的灵活度。


    两人操纵的小人在鬼气森森的房子里探索,游戏本身是很有意思的,只是谢积玉还是有些晕3D。


    不过这次他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竟然干嚼了几片柠檬,硬是撑到了晚上十点多。


    方引看了看时间:“不早了。”


    谢积玉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苍白着脸:“那你早点睡,明天要不要出门?你之前说丝带湖的日落很好看,我们去看看吧。”


    方引坐在沙发上没动,转头看着他,忽然道:“我父亲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嗯,知道了。昨晚居然上了新闻,这些媒体为博眼球也是没底线了。你放心,接下来他不会有对外发声的机会。”


    方引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只是短期内他死不掉了。”


    谢积玉望着他落寞的眼睛,原本脸上微笑的神情忽然敛去了。


    他一只手落在了方引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了一下,声音低沉:“你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担心。方敬岁的事情,我会处理得很干净。”


    alpha的重音落在了“处理”二字上。


    方引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从容地站了起来:“送你出门。”


    谢积玉背对着他走到门口,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表情忽然沉了下来。


    “对不起啊。”方引轻声道。


    还没等谢积玉转头追问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方引就一手搭在谢积玉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抓住他的肘部,然后极快地将手臂外旋,同时用固定肩部的手猛地向内推。


    “咔哒”一声闷响,整个过程都不超过两秒,谢积玉的右手臂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他只茫然了不到半秒,紧接着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肩关节深处爆炸开来,瞬间席卷全身。


    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谢积玉看到自己的右臂以一个不自然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角度耷拉着,竟然是脱臼了。


    “你这是要做什……唔唔……”


    方引利落地用下午才从超市里买的胶带封住了他的嘴,谢积玉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这么多年来,我永远想着的都是如何逃离方家,如你所见,我也确实行动了。但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在原地打转,总是指望别人或者外力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方引慢慢地蹲在谢积玉的面前,用一个极有技巧的动作捏住他左手手腕,然后跟脱臼的右手臂一起用毛巾绑紧,接着在外侧利落地绑上两根细细的扎带,双手就这样被制住了。


    谢积玉疼的脸色惨白,额发都被冷汗打得湿透,只能瞪大眼睛望着方引,不住地摇头。


    方引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几乎是半强迫的方式把人带进了房间里,推倒在床上,用一根新的扎带圈住了他的脚腕。


    “我十六岁那年就曾经拿一把刀扎进他的身体,可是当时对人体心脏的位置并不熟悉,我失败了,被打折了腿。”


    谢积玉憋得满脸通红,死死地盯着方引,额上和脖颈都青筋暴起,残缺的腺体飘出了浓郁的信息素。


    方引仿佛无知无觉,从床头柜上抽出两张纸巾,细细地擦去了他额头上的汗。


    “我想我被他吓怕了,潜意识便开始逃避与方敬岁的正面冲突,直到演变成渴望外界拯救的心理。你还记得杜樟吗?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我想用我所有的钱,从他那里搞到专业杀手的联系方式,让对方帮我处理掉方敬岁——但这件事没有做成。”


    方引说到此处,竟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含着一丝讽刺。


    “在逃亡的这两年里,我总怕自己留下蛛丝马迹被他察觉,每天都精神紧绷。有时候挤在肮脏的火车里,有时候睡在公园长椅上,但脑中无时无刻不幻想假如方敬岁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该怎么逃走。”


    谢积玉猛地挣扎起来,但手脚的束缚非常紧,脱臼的肩膀因这剧烈的动作产生二次挫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现在,我不想再逃了。”


    方引很轻柔地抚过他的左肩以示安慰,似乎想让他平静下来。


    “你不用觉得担心或者害怕,我想得很清楚,我不愿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上逃跑下去,更不想指望被哪个外力来拯救。所以你不要哭,我很庆幸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血丝迅速爬满谢积玉的眼白,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都显得骇人起来,沉闷的呜咽像是困兽的挣扎。


    但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泪珠争先恐后地落到枕头上,慢慢扩散成了一块明显的湿痕。


    “这份因果从我被生下来那一刻就在了,整整三十多年的生活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因果最终还是需要我自己来承担的。这个道理我十六岁那年就懂,只是今天才被我找回来而已。”


    方引起身拉好窗帘,将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又把松软的被子盖在谢积玉的身上。


    “我知道脱臼很痛,我绑得不是非常紧,不会阻碍血液流通,但也动不了。不要尝试伤害自己,最迟到明天黎明就会有人来找你,到时候就没事了。”


    谢积玉的汗水和泪水涔涔而下,却还在疯狂地摇头,喉咙深处发出模糊嘶哑的低嚎,目光从最初的惊惧变成了痛苦的哀求。


    方引穿好衣服走到了门口,转头,瞳孔里映着谢积玉那双痛苦万分的眼睛。


    他勾起一个淡淡的浅笑,抬手放在卧室顶灯的开关上,嗓音温柔得像是在说一个睡前故事。


    “请不要再为我流泪。”


    轻响之后,整个世界归于黑暗——


    作者有话说:写本章的心情就像本章的字数一样5555[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感谢所有宝贝的评论、投雷和营养液~[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第189章


    医院高级病区的走廊在深夜显得格外寂静,顶灯的白光冷冷地打在水磨石地板上,只有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有一个人坐在门口守着。


    走廊里的暖气充足,现在又是最为困倦的凌晨两点多钟,饶是穿着制服的监狱看守也有些精神不济了。


    他闭着眼睛靠在门上,微微张着嘴,头上的帽子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但他的潜意识还紧绷着,感觉到眼前一暗的时候猛地惊醒,睁开眼睛抬头望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戴着口罩,手里抱着平板电脑,胸前的口袋里装着两支笔,正定定地看向他。


    医生此时正好背光对着他,乌黑的眼珠里一点光都没有,眼周的皮肤更显惨白,看上去竟然有些骇人。


    狱警连忙扶正了自己的帽子,站起来道:“你好,无事不要在此逗留!”


    年轻人看向自己手里的平板电脑,又看向他:“这里是那个疑似卟啉病患者的病房吧?就是从监狱送出来治疗的那个?”


    “是,怎么了?”


    “我接到了紧急医学会诊的需求,从加兰斯过来,刚下飞机一会。”


    这种罕见病的确诊流程很长,所有人都怕夜长梦多,狱警也听说过似乎要从别国找专家过来会诊的事情。


    只是现在凌晨三点,未免有些太仓促了吧。


    狱警迟疑道:“现在这个点……而且我也没接到通知。”


    医生的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开,眼神中有一丝被打断思路时的那种轻微不耐:“时差关系,等天亮了我还有别的事情。病人在里面吧?之前收到的样本来看怀疑是某种罕见分型,不尽早处理会有生命危险的。”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仿佛进入是理所当然的事。


    医生的话很明显让狱警有些犹豫,但他还是道:“请您稍等,我跟上级确认一下流程……”


    “我理解程序,如果我很闲的话会乐意配合你。”医生很困地打了个呵欠,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跟跟一个姓卢的……叫什么来着的对接过,特勤局的,一直催着我赶紧飞过来确认。”


    狱警皱了皱眉,小心地问道:“卢明翊?”


    “对,就是他,急得要死。估计还有半个小时他就会到这里了。”


    监狱系统前两年经过一次大清洗,事情的导火索就算是他这个基层狱警都知道,那就是方敬岁的儿子,也是特勤局追查的大案的证人暴毙在了监狱里。


    当时卢明翊为首的一帮人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压力,揭露了一桩牵连甚广的监狱系统腐败大案,连轴转好几个月才完成了清洗,天天配合检查的日子简直要把人活活累死。


    这次又是卢明翊,狱警确实也见过他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跟医生一聊就是好长时间。


    虽说很多事情斗争都是来自于顶层,但作为基层狱警只是想混口饭吃,可不想得罪那些人,更不想成为又一次什么事情的导火索。


    医生望着他犹豫不决的脸色:“楼下乱作一团,来了好几个病人,我的行李箱都提不进电梯,只能放在急诊室。我进去看病人的状况,你现在就可以去检查我的证件。”


    这个提议既满足了核查要求,又优先考虑了病人,确实挑不出错来。


    况且里面那个病人状况都很严重了,脚上还套着预警器,想来也不会逃走。


    狱警最终还是答应了,侧身让开:“好的,医生,请您尽快。”


    病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与声音。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陈旧病体特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算有多难闻,当医生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但这次却让方引的胃部本能地一阵痉挛,几乎要吐了出来。


    病房昏暗,厚重的窗帘严密地遮挡了外面所有光线,只有床边的各种医疗监测仪器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头发花白,形容枯槁。


    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臂露在外面,正在接受静脉输液,手背上的针孔清晰可见,仿佛真的被重病掏空了身体。


    尽管已经两年没见,模样变了很多,但方引还是认出来,那就是方敬岁。


    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还是像察觉到了什么一般,颤巍巍地睁开眼。


    浑浊的眼珠如死物一样盯着半空中,几秒之后猛地看了过来。


    方引与他对视上了,浑身猛地紧绷起来。


    “呵呵,你果然还活着……”


    方敬岁的声音嘶哑又浑浊,却还是笑了一声,艰难地从床上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像是恐怖电影中某种类人怪物有了复活的迹象。


    极其细微的战栗从方引脊椎深处蔓延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蜷缩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总要来见你最后一面。”


    方敬岁听到这话,喉咙里又发出那种浑浊的笑意:“来见我最后一面,怎么没把你母亲带过来?”


    方引听着他的话,一颗心忽然平静了下来,那种紧绷的感觉陡然褪去。


    他缓缓走到方敬岁的病床前,手术刀从袖子里轻巧地滑落到了手中,一双眼睛冷冷的:“你不配再提他。”


    “可要不是他,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有本事的儿子?”


    饶是方引早在两年多前就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但第一次直面这个始作俑者还是忍不住地愤怒。


    “是你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才把人抢到手。你逼着他留在你身边三十年,又生了我,可他心里最爱的永远不是你。”


    方敬岁长久地注视着方引的眼睛。


    他讨厌这双眼睛,明明是自己的儿子,看上去却和方敬年那么相似。


    无论是愤怒还是微笑,都像极了自己那个拥有一切的哥哥。


    “我和你血脉相连,我就知道你会来。”


    方引举起手中的手术刀,一撇寒光闪过:“你现在说什么都行。”


    方敬岁望着那把利器,眼中却没有什么惧意,反而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低沉而瘆人,像是一条冰冷蛇缠住了方引的脖颈。然后故意地动了动那只输液的手,在半空中轻轻扬了扬。


    “你身体里一半流着我的血,所以我们是很像的,你没发现吗?”


    方引只觉得这话是无稽之谈,便抬手将手术刀抵住了方敬岁的脖颈:“所以看在这个份上,我等会会利落一些的,还有什么遗言说吧。”


    方敬岁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我之所以接受那个采访,说那些话,就猜到你会出现。因为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做事极端,不择手段。”


    方引脑中忽然“嗡”地一声,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和你这种人一样?”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会因为方澄的恶作剧让周知绪摔下楼梯,拿着那个蜂蜜罐子把他砸得头破血流;十六岁那年逃跑失败,你第一时间就要拿刀杀了我。而现在……”


    方敬岁垂下浑浊眼睛,望着那柄手术刀。


    “从医那么多年,你都没有被教化成一个正常人,现在拿着手术刀要杀你的亲生父亲。”


    方引咬了咬牙,嗓音低沉:“你害了那么多人,早就该死了!你现在得到的只是报应而已,我跟你根本不一样!”


    方敬岁看着他,目光竟然有种近乎慈爱的嘲讽:“你来当正义的使者还是为了你那点私心,你自己清楚。你现在满脸恨意地要杀人,因为你身体里永远流着我的血。方引,你是我的种,跟我没有区别,你的极端迟早会害死身边的所有人。”


    方引的眼前忽然浮起了几个小时前谢积玉那张痛苦万分的脸,心脏猛地浮上一股刺痛。


    方敬岁很轻易就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手,竟然将自己的脖颈朝着那刀锋迎了迎,血痕更深:“就算我死了,我的血脉也由你永远继承下去。只要你还好好活着,我就活着。”


    方引的眼白都红了,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个疯子……”


    但方敬岁的枯树皮一样的脸上没有恐惧,浑浊的眼睛里夹杂着扭曲的期待:“对,我们都是疯子。你不如割开我的动脉,看看我们的血是不是一样的——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么,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了。”


    方敬岁的话让方引大脑嗡鸣,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住那股眩晕的恶心感:“你说什么都没用,今天都是要死的!”


    “所以你来杀我啊!”


    方敬岁声音嘶哑地抬起下巴,将脖颈的位置暴露得更加明显。


    “我死了没关系,只要你活着,我们一家人就永远在一起。你是我的孩子,你继承了我,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不……不是的……”


    方引的手臂剧烈颤抖,抬起刀尖死死地对准了方敬岁那张扭曲疯狂的笑脸。


    然后,寒光一闪。


    “我和你不一样!”


    就在刀尖要落下的时候,病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一个穿着护士服、拿着托盘的人走了进来,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


    护士手一松,手中的托盘朝着地上急急地坠去。


    刺耳的声音顿时划破了黑夜。


    谢积玉侧躺在地板上,脱臼的肩膀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仅仅缓了几秒便坐了起来,望着脚边刚刚被打碎的玻璃花瓶,将身体挪了过去。


    手臂疼得没有办法使劲,毛巾又把手指裹得动不了,谢积玉只能把脚上的扎带挪到一块较大的碎片上,想把这东西磨断。


    他力气用的大,好几次那碎片都扎进了脚腕处的皮肤,鲜红的血很快流到了地板上,不过谢积玉对此毫无知觉。


    很快那扎带上就有了一个明显的痕迹,谢积玉双腿猛地一用力便开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忍住酸麻和疼痛,一脚踢掉了卧室的门锁,再一脚就踹开了摇摇欲坠门


    只是这房子的大门门锁是刚换的,光靠人力是很难突破的,而且方引还将门从外面锁上了。


    晚上吃火锅,谢积玉提前嘱咐大姐在隔壁熬制清火解腻的汤,此时应该还在。


    于是他就开始不管不顾地用头撞门。


    果然还没有一分钟,就听到了那大姐慌张的声音:“方先生,怎么了?”


    谢积玉说不了话,只能更着急地撞。


    大姐倒也灵光,大概是猜到不对劲的地方了,不到一分钟就拿钥匙打开了门。


    谢积玉此时额头破了个口子,一道血痕流到了腮边,又被绑着,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遭受了极大的迫害。


    “谢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大姐话音刚落才反应过来,连忙揭开他封住嘴的胶带,不等谢积玉说话,又很利落地拿起厨房的水果刀割开了扎带,这才发现眼前人的右臂脱臼了。


    “出什么事了?我来报警,然后送您去医院!”


    “不要报警!”


    谢积玉嗓音嘶哑,额头上的血有一点流进了眼珠里,看上去可怖如地狱修罗。


    他忍着剧痛,踉跄地背靠墙壁坐下,屈起双膝,将脱臼的右臂穿过膝窝下方,用左手死死抓住右手腕。


    似乎察觉他要做什么了,那大姐慌忙开口:“这样太危险了,还是去医院……”


    谢积玉咬着牙,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光,身体猛地向后方的墙壁靠去,同时左手用尽全身力气,极有技巧地牵引、旋转。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响从肩关节深处传来,撕裂一切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谢积玉蜷缩着身体忍了好几秒钟,等剧痛稍减,便试探性地动了动右肩。


    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关节已经回归了原位,能动了。


    谢积玉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向那大姐,声音又低又哑:“你今天熬好茶汤就离开了,刚才的一切你都没看到。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


    凌晨的寒冷街道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一辆车在飞驰。


    谢积玉将油门踩到了底,双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眼睛血红地望着前方。


    像是某种情绪把压抑到极致忽然弹了开来,一个急促的转弯之后,他忽然抬手猛地砸向方向盘,一声低哑的嘶吼被困在了这方小小的车厢内。


    车子很快开到了那个医院的后门,只是里面看上去非常安静,近乎诡异。


    谢积玉轻巧地避开人满为患的急诊大厅,大步从楼梯奔跑了上去,气喘吁吁地站在那个病房门前。


    门没有关,留了一道缝,里面黑漆漆的,一阵带着血腥气的寒风吹了出来。


    谢积玉心里一紧,抬手推开了门,然后打开了玄关灯。


    尽管只是亮起了一小块空间,但他依旧看到不远的昏暗处的地板上,有一道暗色的痕迹缓缓地流过来。


    他环顾了病房一周,却看到方引紧紧地蜷缩在窗帘边上。


    苍白的脸上布着细密的冷汗,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不远处,瞳孔涣散,像是灵魂都被抽掉了。


    他脚边有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此时正被暗红色的血浸着。


    谢积玉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个仿佛一碰即碎的人。


    “方引?你怎么样?”


    但方引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直到谢积玉轻轻抚上了他正在细细颤抖的肩膀。


    “他……他死了……”


    方引声音颤巍巍的,仿佛被窗外吹进来的风给吹散了,然后伸手指向病床,又重复了一遍。


    “他死了。”


    “好了,没事了。”谢积玉将瘫软人扶起来,声音很冷静,“记着,你今天一直在家,没有来过这里,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方引被他半推着走出了房门,一张苍白的脸惊魂未定:“方敬岁真的死了,他流了好多血……”


    谢积玉的声音非常冷静:“是的,我早就憎恨他折磨你那么多年,所以终于在今天忍不了了,就杀了他。”


    外面出现了两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对着谢积玉点了一下头就抓住了方引的手臂,要把人往外拖。


    方引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过来,似乎意识到谢积玉刚才说了什么,于是连忙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但他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别人拖着走,喉咙里像卡住了一团棉花,眼睁睁地看着病房门被关上。


    谢积玉打开了病房的大灯,朝着病床上看去。


    洁白的枕头和附近的被单都被暗红色的血打湿了,但仿佛还有无穷无尽的血依旧顺着床单往下滴。


    方敬岁眼珠惨白地望着他,脸上一丝血色都看不到。


    绕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谢积玉,看清全貌之后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尸体从颈部被分开,头在床的左侧,身体却在床的右侧,两个断口之间流出来的血几乎汪在了病床中间。


    仿佛是个暗色的腥臭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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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0章


    方引从车中下来的时候,一只脚正好踩在了破损地砖的缝隙里,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不过几秒之后,他只是下意识地拍了拍手上的潮湿的脏污,整个人看上去像灵魂出窍般麻木。


    随后下车的人急忙将他扶起来,然后朝着眼前破旧的小巷子里走:“我们快些,另一辆车已经准备好了。”


    方引随他们扯着在黑暗的小巷子里七拐八绕,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另一个巷子口,那里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车。


    三人才刚刚走到车边,还没来得及开车门,这片黑暗就被一道强光给照亮了,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方引缓了好几秒,抬手挡在眼前,这才注意到强光灯下有个身影走过来。


    身边的两个人反应很明显比他更快,已经迟疑地僵在了原地。


    来人身形高挑,面容冷肃,这方空间一时安静得只有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谢惊鸿穿着一身长及小腿的大衣,头发挽成了一个利落的发髻,在离方引一米多远的地方才站定。


    那双与谢积玉相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看了方引好几秒才开口:“我本来并没有见你的必要,只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我不得不跟你聊两句。我得到消息,说我的儿子因为杀人被抓了,死者是你的父亲。”


    刚才那麻木又空洞的感觉消退了一点点,方引张了张口,发紧的喉咙里只是艰难地传出来一个微微的气声。


    “我知道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在我看来,替人顶罪这样的行为并不比杀人好多少。谢积玉这两年来做的事情,不过线的我就当不知道。但是现在,他的行为要亲手葬送自己,跟脑子坏了没什么区别。”


    谢惊鸿冷静地审视着他,又朝前迈了一步。


    “在他以为你真的死了的那年,大大小小生了无数的病,最后从海里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要不是方家的案子要开庭审理,他觉得他需要替你做一个见证,我都不知道我能留住他多久。”


    话音刚落,杂乱的脚步声从小巷深处传来,又出来了好几个人,站在了方引的身后。


    他们是谢积玉用了很多年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能把他的命令执行好。


    ——就算面对着的人是谢积玉的母亲,是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


    谢惊鸿的目光没有一丝犹疑,还是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只是语气里却显然多了一丝属于母亲的那份痛心疾首。


    “他这辈子所有的失控和不计后果都用在了你身上,现在还要为你赌上他的未来和人生,如果你对他还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就该去阻止他。”


    方引垂在身边的手握紧,指甲无知无觉地嵌入了刚刚因为摔倒被磨破的掌心皮肤,顿时传来了濡湿的感觉。


    他身后的人像是没听到刚才那些话,只是低声催促方引:“我们该走了,真的不能再拖了,谢总嘱咐我们一定要把您送到安全的地方。”


    两方人都紧紧地盯着他,等他做最后的决断。


    方引很艰难呼出了一口气,讷讷道:“对不起。”


    谢惊鸿目光一凛,缓缓地咬紧了牙。


    方引身后的人以为以为这段僵持要结束了,上手就要扯住他的手臂往车里拉,却被方引挣扎开了。


    他看向谢惊鸿,嗓音低哑:“事情确实跟谢积玉无关。只是,我……”


    方引顿了顿,却又垂下了眼,犹豫地停住了话头。


    空气安静了一分钟后,谢惊鸿勾起了一个冰冷又怜悯的笑意:“看来我的儿子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方引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这一步?”


    谢惊鸿打断了他的话,眼眶里竟然有了一层薄薄的泪。


    不过她即刻就抬手拭去了。


    “如果你要当成生意来谈也可以,要提什么条件都行。只要我能满足,我都会答应你。”


    方引顿了几秒:“我确实有个条件。”


    谢惊鸿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说。”


    “我可以把真相告知您。”方引顿了顿,“只是在此之前,我也想知道一些事情。”


    月亮已经沉到了远山的边缘,只露出小半轮轮廓,光变得极淡,几乎要和西天的暮色融在一起。


    与此同时,东方的天空露出了一点鱼肚白,像是灰蓝的天空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谢惊鸿先下车,方引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警局。


    进去之后,谢惊鸿与早就等在原地的警察局长说起了话,而方引则站在她的侧后方。


    虽然脸色依旧是不太好,但眼神却清明了一些。


    局长跟谢惊鸿聊完之后便对他道:“那就请这位先生跟我进去,我们详细说明一下情况。”


    方引点了一下头,便跟在对方后面朝另一个方向走。


    就在这时,侧面一间临时羁押室的门开了,一名警员将一个人带了出来,恰好跟方引迎面碰到。


    正是谢积玉。


    认出方引的瞬间,谢积玉的身体微不可闻地猛地绷紧了,瞳孔急剧收缩。


    虽然身边还有许多外人,他脸上的神情依旧维持得冷静,但线条很明显地变得异常僵硬。


    他的视线在方引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缓缓移向谢惊鸿。


    “母亲。”


    谢积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裹着冰碴。


    “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


    谢惊鸿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为什么带无关紧要的人过来?”他问。


    谢惊鸿被他这样掩耳盗铃的话气笑了:“有没有关你心里有数。真正的凶手已经被抓了,不然,你觉得我会在这里这么冷静地跟你说话吗?”


    “方引。”谢积玉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却更加清晰有力,“记住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说。”


    谢惊鸿看他的反应更加生气,满面阴云地要上前,却被警察局长拦住了。


    “几位,嫌疑人就快到了,我们不如找一个地方好好聊聊。”


    一行人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内,里面有一块巨大的单向玻璃,没几分钟,另一侧的空间就亮了起来。


    两个警官的对面坐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只是软软地瘫在椅子上,眼睛很木很僵硬,问什么都不回答。


    竟然是许青蝶。


    谢积玉惊愕地看向她,又缓缓转过来看着站在身边的方引。


    方引的侧脸依旧没什么血色,搭在桌面上的手紧紧地蜷缩着,一双眼睛无神地半垂在空气中。


    “她的状态大家都看到了,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尽管结合医院的监控、那个被她打晕了的狱警的证词以及刚刚找到的凶器,事实已经比较确凿。但真的要确定下来,还是需要方先生这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


    方引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好。”


    或许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让方引心里发寒,他的指关节也用力得发白。


    “当时我正在跟死者说话,扮成护士的许青蝶忽然闯了进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便割断了死者的颈动脉……”方引闭了闭眼,很难受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就用医用骨锯,一点点地将死者的头砍了下来。”


    谢积玉走到他身边,抬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后背。


    局长紧紧地盯着方引的眼睛,生怕错过什么蛛丝马迹,追问道:“骨锯我们已经在楼下的草坪上找到了,确实是凶器。只是将人的颈骨锯断少说也要十分钟,在此期间,你在做什么?”


    “她精神不正常,你们也看到了,她那个样子我根本就不敢靠近。尽管作为医生我见过无数血腥,但以前都是救人,第一次看到杀人,我也被吓到了。”


    方引这样说着,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她做完一切后拿刀就要杀了我,我骗她说我不会出去才逃过。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老练的警察立刻追问:“那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我……”


    “他当时被吓傻了,见了我之后才反应过来。”谢惊鸿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眉间有些淡淡的不耐烦,“也就是晚了一点,不过结果还算好,还是把真相说明了,这也要追问吗?”


    “例行询问,您见谅。”局长语气和缓,但是依旧紧追不舍地盯着方引,“可是你大半夜潜入病房,怎么看都不正常啊。”


    这次是谢积玉抢先开口:“想必你也知道当年元晖集团的案子,方引作为一个大众认知里已经死亡的人,想看一眼重病的父亲自然要掩人耳目。”


    这对母子刚才在外面还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眼下虽然肢体语言依旧显示互相抗拒,但说话的方向倒是趋同。


    不过这个案子本身没什么疑点,凶手、动机、作案方式和凶器都完整,其余的信息也不用抓得那么紧。


    方引作为目击证人单独去了另外的地方做了笔录,考虑到谢积玉的顶罪行为并未破坏案发现场,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两人在一个小时后便顺利地出了警局。


    谢惊鸿步子很快地走在前面,高跟鞋的声音敲得比心跳还快。


    眼看着就要离开了,谢积玉终于喊了她一声,然后低声道:“对不起。”


    谢惊鸿将自己一缕散出来的发丝别到耳后,冷冷地看着身后并排站在一起二人,什么都没说,将车门关得震天响。


    “其实我没说实话。”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车的后排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方引先开口。


    “许青蝶并没有威胁要杀我,倒是请求我给她几个小时的时间——她是从精神病院里偷跑出来的,想回去跟方澄做个道别再投案。”


    谢积玉听完倒也不是很惊讶:“她其实没疯,对吧。”


    “我也不知道,只是能确定的是她和我一样,都被当时方敬岁的采访刺激到了,所以才做出那样的行为。”方引顿了顿,“她也没想到我还活着,说什么都不让我沾手杀人这件事。”


    虽说一切都是方敬岁主导的,但是当年用在周知绪身上的药剂是许青蝶一手研发的,也是亲自用在周知绪身上的。


    谢积玉轻声道:“她曾经去过你的墓前,也自觉愧疚。”


    方引望着外面川流不息的马路,默然良久道:“精神病杀人是可以脱罪的,对吗?”


    “核验那一关没有那么容易过。”


    “方敬岁当年为了把她关在国外的精神病院,做了一份专家来都看不出破绽的精神病诊断书。而许青蝶为了活下去,也扮演了很多年的精神病,应该对此很熟悉了。”


    方敬岁这个人靠强迫,靠哄骗,让两个人生下了他的孩子,又在之后的养育中刻意让这两方互相残害,自己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控制他们。


    他不是个多高明的恶人,做的事情也只是拿捏了这个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母子感情而已。


    “他的结局真是……滑稽。”


    方引忽然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捂着眼睛,声音却颤抖了起来。


    “折磨了我们大半生,最后居然死在自己手里。”——


    作者有话说:非常抱歉来晚啦[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