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日子流水般滑过,对于西岐与殷商的战争我知之甚少,也不知现在进行到哪个地步了。虽然山的隔壁就是大营,但村子封闭,除非特意去打探,否则很少顺其自然地得知某些消息。
只是虽然不会特意去打探消息,但我地只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座横亘在视线尽头的山峦,仿佛能穿透层岩叠嶂,望见大营的方向。
我告诉自己只是想着莲子而已。
他已经很少没有路过老槐树了。我当然知道这根本就不是路过,不过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没必要特意拿出来纠正。
没了哪吒,我的生活在睡觉——老槐树下行医——采药——睡觉之间循环。
村子里更冷清了,大部分青壮都被征了徭役,或许也充作了军役。在这年月,人口便是最紧要的资源,留下的,多是些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人,以及少数实在走不开的妇人。这里孩童不多,毕竟村子就这么大小,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生小孩的。
不过有小孩终究是不一样的,小孩的吵闹声,也让这越来越冷清的村子有了热闹的气氛。
如今,这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下,便成了村子里最有人气的地方。我天天没事干地在这里摆开些寻常草药,为他们处理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他们一边让我看诊,一边就坐在树下的石墩上或直接就这么坐在地上,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土话闲聊,声音缓慢而绵长。
偶尔会有小孩子跑过来向我讨饴糖来吃,都被我拒绝了。先前慷慨地给了他们饴糖,导致我自己没得吃了,再加上他们的牙齿上长了龋齿,所以我两手一摊就说没了。
这个时候的村子里的小孩子还没那么机灵,基本我说啥就是啥,淳朴得过分。或许因为我是巫医,在村子里有些地位?其实我不太想用地位这个词,不过确实有那种意思在。
“唉,听说东头河里的水,这几天又浑了不少。”阿秋婆捶着腿,眯着眼望向外面的土路,“前儿个阿牛非要去下网,回来说瞧见好大一个黑影在水里晃,怕不是撞见河神了?”
旁边的阿力叔挠了挠敷着草药的腿,挠得满手都是,被我瞪了一眼,他露出心虚的神情,而后又朝着阿秋婆板起脸嗤笑道:“什么河神,我看就是条成了气候的大鱼!早年我就见过,脊背乌青乌青的,比小船还长!这年月,连畜生都活得比人滋润。”
“可不敢胡说,”阿秋婆连忙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娘家那边就有传说,河里的大家伙吃够了血食,是要化蛟的!得敬着……”
说得越来越离谱了,要是这儿这里真有一条要化蛟的大家伙,村子哪还能如此平静?何况村子离西岐大营距离并不远,在这儿等着化蛟,也不怕直接被端了老窝。
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就怕村里的人一个不小心冒犯到了对方。不是我扫射,一般这种到了关键时期的妖精,通常都很小心眼的。
“既然如此,安全起见,这几日大伙儿就暂时别去那条河里。”我说道。
他们口中说着好,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说到底只是疑似,并未亲眼所见。
看他们不以为意的神情,我也只是叹了口气。
东头河里的大家伙这个话题结束后,又不知怎的,就转到了我身上。阿秋婆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叹道:“多俊的姑娘,心肠也好。就是一个人,也没个依靠。丫头,跟阿婆说说,心里可有了中意的人?这兵荒马乱的,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比什么都强。”
我:……
我也不知道这个话题能绕这么一个圈子地绕到了我地感情问题上。
一旁听了许久的阿月婶也凑过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关切,“是啊,你看村里虽说没什么好后生了,但隔壁就是大营?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就得找个力气大的,好护着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给她包扎手上的伤口。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阿力叔哼了一声:“你们这些老婆子,就知道操心这个。我看这姑娘不是池中物,说不定心里自有主张。”他虽这么说,却也拿眼瞅着我,显然也有些好奇。
我低下头,假装整理手边的草药,避开他们探询的目光。心上人?那个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带着少年人的桀骜和偶尔流露的、不易察觉的温和。可我无法想象他会陷入恋爱中。这种设想实在太诡异了。
但是当朋友的话,就很合理。
“多谢阿婆、阿叔挂心,”我抬起眼,弯了弯唇角,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老人们见我如此,也不再追问,只是互相交换着“这孩子命苦”、“怕是心里有事”的眼神,叹息声混在槐树叶的沙沙响动里,随风轻轻飘散。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着一张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也照着我这颗漂浮不定、不知归处的心。战争的阴影并未直接笼罩这里,却通过这被掏空的村庄,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空气里。
我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每日在村落与溪流间往返,修行、吐纳,感受着体内微薄的妖力缓慢增长。这平静太彻底了,连林间的精怪都仿佛隐匿了行迹,风声鹤唳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沉默。
那份萦绕在心头的隐忧,让我在次日进山采药时都格外警惕。山间的气息似乎比往日更沉凝,连鸟鸣都稀疏了许多。正当我弯腰挖掘一株年份不错的黄精时,身旁的灌木丛无声分开,一道斑斓的身影悄然踱出。
是山君。
它琥珀色的眼瞳看了我一眼,并未显露凶性,反而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近几日水里的气息不对,”它低沉的嗓音直接响在我脑海,“似乎有东西顺着地下暗河过来了,腥气很重,带着股……躁动的恶意。你常在水边行走,小心些。”
山君的话,让我不由地拽紧了心脏。不知是否是阿秋婆与阿力叔的话的影响力还是什么,我瞬间就将山君的提醒与东头河里的大家伙联系了起来。
那东西不仅存在,可能比想象的更危险,否则又如何能惊动山里的山君呢。
“多谢山君告知。”我郑重道谢。
山君甩了甩尾巴,深深看了我一眼,身影重新没入林间阴影。
接下来的两日,我几乎是提心吊胆地度过。每次去老槐树下,都会格外留意村民们关于东头河的只言片语,目光也忍不住频频望向河流的方向。然而,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河水依旧流淌,村民们照常过着紧巴巴的日子,连孩童的嬉闹声也依旧在村子上空回荡。我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山君的警告或许只是针对其他精怪?
直到这日午后,阳光正烈,我刚刚给一个崴了脚的老汉敷好草药,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由远及近。
“我的儿啊!阿牛!阿牛不见了!”
一个妇人头发散乱,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冲到老槐树下,一把抓住离她最近的阿秋婆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饭后还在门口玩,一转眼就、就没了!村里都找遍了,没有啊!”
人群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
“阿牛娘,别急,慢慢说,孩子会不会跑去谁家玩了?”
“是不是进山了?后山可去不得啊!”
阿牛娘瘫坐在地,捶打着地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都没有!我就一会儿没看住啊!”
“阿牛娘,别急,我们再分头找找!”阿秋婆强作镇定地安抚着。
村民们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已经开始组队去山里找找。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孩子不见了,我也心急。村子封闭,按道理说也不可能有拐子进来。所以也只能是自己跑哪儿去玩了。只是整个村子都找过了……他能跑去哪里?
对了,村里的孩子就那么几个,平日里都是一起玩的。目光在人群中急急搜寻,果然,那几个孩子正挤在人群外围,小脸发白,眼神躲闪,互相拉扯着衣角,一副想溜又不敢溜的模样。
我眯起眼睛,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我拨开人群,快步走到那几个孩子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不吓到他们:“小石头,二丫,你们下午是不是跟阿牛一起玩了?”
孩子们身体一僵,脑袋垂得更低,嘴唇抿得紧紧的,不敢看我。
小石头的娘见状,抬手就要打:“是不是你们这群皮猴子又把阿牛带哪儿野去了?快说!”
我连忙拦住她,摇了摇头。我看着孩子们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的小小身躯,放柔了声音:“别怕,告诉姐姐,你们下午去哪儿玩了?阿牛是不是躲在哪里,跟你们开玩笑,所以你们没找到他?”
二丫怯生生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们……我们没去危险的地方……”
“对、对啊,”小石头也结结巴巴地附和,“我们就在村子附近玩捉迷藏……”
他们的反应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孩子们撒谎时,总是不敢看人的眼睛,声音也会不自觉地变小。我轻轻握住二丫冰凉的小手,声音更缓:“姐姐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会故意弄丢阿牛。但是你看,天快黑了,阿牛一个人在外面会害怕,也会遇到危险。如果我们早点找到他,他就安全了。你们最后是在哪里和他分开的?告诉姐姐,好不好?姐姐保证,不会让你们挨打的。”
或许是“危险”和“天黑”触动了他们,或许是我温和的态度让他们稍稍放下了心防,二丫的眼圈红了,带着哭腔小声说:“我们……我们去东头河那边玩了……阿牛说那边芦苇高,好躲……”
小石头也慌了,带着哭音补充:“可是……可是我们找了好几遍,喊他他也不应……我们以为、以为他嫌我们找不到,自己先偷偷回家了……”
我心头猛的一震。
东头河!
孩子们的话像最后一块拼图,坐实了最坏的猜想。他们并非恶意隐瞒,只是孩童的心性,以为同伴自行回家,又害怕去了被大人明令禁止的河边玩耍会受责罚,才一直不敢说出来。
“好,姐姐知道了,你们很勇敢。”我摸了摸二丫的头,立刻站起身,对着慌乱的人群高声说道:“孩子们说下午和阿牛在东头河边玩捉迷藏!阿牛可能还在那里,或者遇到了别的状况!熟悉水性的,带上绳索棍棒,跟我去河边找!其他人继续在村里和附近找找!”
“东头河!”阿牛娘一听,眼睛一翻,几乎晕厥过去,被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扶住。
人群再次炸开锅,担忧、恐惧、还有一丝被孩子们隐瞒的怒气交织在一起。几个汉子立刻应声,急匆匆地去拿工具。
我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就朝着东头河的方向,再一次狂奔起来。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心头的寒意却比夜色更浓。这一次,恐怕不再是虚惊一场了。或许是因为当初龙王要吃童男童女的印象,我现在想到孩子失踪,就是有妖怪要吃小孩。
……
我们一行人急匆匆赶到东头河边时,夕阳已将大半边河水染成了血色。宽阔的河面看似平静,唯有风吹过茂密芦苇丛发出的沙沙声响,更添了几分诡异。
“阿牛——!”
“阿牛!你在哪儿?快出来!”
村民们分散开来,扯着嗓子呼喊,用带来的棍棒拨开比人还高的芦苇,仔细搜寻每一个可能藏身的角落。棍棒敲打地面的声音、芦苇折断的脆响、以及焦灼的呼唤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河岸以往的宁静。
“这边没有!”
“这边也找过了,没看见啊!”
“会不会已经自己回家去了?”搜寻无果,有人开始产生怀疑,语气带着疲惫和一丝侥幸。
跟来的阿牛娘瘫坐在岸边,望着茫茫芦苇荡和幽深的河水,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真的不在这里?是我们想错了?或许阿牛贪玩,跑去了更远的林子?
就在众人心生退意,准备返回村子再作打算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厚重棉絮的呼救声,隐隐约约钻入我的耳中。
“救……命……有……有怪物……”
是阿牛的声音!虽然细微,但我绝不会听错!
我猛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嘘——!你们听!”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河风吹拂,芦苇摇曳,水波轻响,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哪有声音啊……”
“丫头,你是不是太紧张,听错了?”阿力叔皱着眉头问道。
“我真的听到了!是阿牛的声音!”我急切地辩解,目光死死盯住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河面。
那声音……好像是从水底下传来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岸上没有,那只能在……水里!联想到山君的警告,我整个人都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你们先回去,”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再沿着河岸往下游找找看,或许阿牛被水冲远了。”
“这……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太危险了!”阿秋婆担忧地拉住我。
“没事,我水性好。”我挣脱她的手,语气坚决,“你们先回,照顾好阿牛娘。如果我找到阿牛,立刻带他回去。”
村民们见我态度坚决,加上搜寻许久也确实疲惫且毫无头绪,只得互相搀扶着,带着几乎虚脱的阿牛娘,一步三回头地往村子方向走去。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我毫不犹豫,转身便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河水比想象中更凉,也更幽深。我屏住呼吸,双腿化为鱼尾,在水中灵活地向下潜去。越往深处,光线越暗,水压也越大,寻常人根本无法抵达。也幸亏我不是人,是妖精。
这条河比我想象得更深。
就在我快要触及布满淤泥和水草的河床时,一侧陡峭的岩壁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岩壁下方,赫然有一个被茂密水草半遮掩着的、黑黝黝的洞口。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腥气的暗流正从洞口缓缓涌出。
而阿牛那微弱的呼救声,此刻变得清晰了些,正是从这洞窟深处传来。
顾不得洞内是否隐藏着更大的危险,我拨开水草,毫不犹豫地游了进去。
洞内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内部竟是一个巨大的、干燥的洞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臊气和一种令人不安的威压。
我本就是鲤鱼精,即便河底再黑暗,我也看得清。所以只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阿牛,他被一些湿滑的水草紧紧捆缚着,小脸煞白,浑身湿透,正瑟瑟发抖。
“阿牛!”我急忙游过去,伸手想去解开水草。
“姐姐!”阿牛看到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有、有怪物!长角的……大蛇!它说要吃了我!”
就在这时,一股腥风自身后猛地扑来!伴随着低沉的、仿佛闷雷般的狞笑:
“嗬……本座还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水族敢闯我洞府,原来是你这条小鲤鱼精。”
我猛地回头,只见洞窟深处,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立起。那是一条通体覆盖着漆黑鳞片的蛟龙。它身躯比水缸还粗,头顶两个狰狞的肉包已初具龙角的雏形,一双竖瞳在昏暗中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金色光芒,正死死地盯着我和阿牛。
“正好,本座即将化龙,正需纯净*的童子血肉稳固修为,助我冲破最后关隘!”蛟龙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地,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你这小妖精虽道行浅薄,但一身功德倒也纯净,便一并献与本王,作为庆贺本王化龙的血食吧!”
它巨大的身躯缓缓游动,封锁了通往洞口的路径,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我护在阿牛身前,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这下,麻烦大了!
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将阿牛死死护在身后,直面那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蛟龙。洞窟内空气凝滞,唯有蛟龙粗重的呼吸和阿牛压抑的抽泣声回荡。
“哦?还想护着这血食?”蛟龙见我姿态,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金色竖瞳里满是戏谑,“区区一条小河鲤,修炼不过些许年月,也敢在本座面前逞强?正好,吞了你,也算给本座的化龙宴添道开胃小菜!”
话音未落,它巨大的蛟尾已带着千钧之力,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猛地朝我横扫而来。劲风扑面,刮得我脸颊生疼。
不敢硬接!我猛地一推阿牛,将他推向更深的角落,自己则凭借娇小的身形和鱼类的本能,险之又险地贴着粗糙的洞壁滑开。蛟尾擦着我的衣角掠过,重重砸在岩壁上,顿时碎石飞溅,整个洞窟都为之震颤。
“躲得倒快!”蛟龙一击不中,似乎有些恼怒,庞大的身躯灵活一转,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当头抓下!“看你能躲到几时!”
我矮身翻滚,指尖妖力凝聚,数道凝实的水箭激射而出,直取它相对脆弱的腹部和双眼。
“雕虫小技!”蛟龙不闪不避,周身黑光一闪,水箭撞在坚硬的鳞片上,纷纷溃散,只留下几点白痕。它狂笑道:“本座鳞甲已近乎真龙,岂是你这等微末法力能破?”
巨大的实力差距让我心头沉重。我咬紧牙关,不再试图攻击,而是将全部妖力用于闪避和周旋。我在它庞大的身躯间穿梭,借助洞窟内嶙峋的钟乳石和狭窄的缝隙与之周旋。
“像只滑溜的泥鳅!烦死了!”久攻不下,蛟龙显然失去了耐心,它猛地张开巨口,一股浓稠如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黑水如同瀑布般向我喷涌而来!范围极大,几乎覆盖了我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姐姐小心!”阿牛在角落发出惊恐的尖叫。
退无可退!我眼神一厉,将所有妖力瞬间压缩在身前,形成一道旋转的深蓝色水盾。
“嗤——!”
黑水撞上水盾,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水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强烈的冲击力震得我气血翻腾,喉头一甜,险些吐血。但我死死撑住,双脚在岩石地面上犁出两道浅沟。
“看你能撑多久!”蛟龙狞笑着,持续喷吐着黑水。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它因持续发力,脖颈下方一片巴掌大小、颜色略浅的逆鳞微微翕动,那里是它全身妖力运转的枢纽,也是它防御相对薄弱之处!
机会!
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什么蛟啊龙啊什么的,最重要的不就是那片逆鳞和筋么。
猛地撤去即将破碎的水盾,在黑水及身的瞬间,我不退反进,将残余的所有妖力集中在手中,而后整个人化作一道蓝色流光,不顾一切地撞向那片逆鳞!
“你找死!”蛟龙没料到我会如此拼命,想要收拢身躯防御已来不及!
“噗嗤!”
伴随着鳞片碎裂和血肉被撕裂的闷响,我感觉到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座铁山,全身骨头都在哀鸣,剧痛瞬间席卷了所有意识。但集满了妖力的手,带着凝聚了所有力量的一击,也成功地刺入了那片逆鳞之下!
“吃人的妖孽就该去死!”
“吼——!!!”
蛟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苦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翻滚,将洞窟搅得天翻地覆。它脖颈处鲜血喷涌,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萎靡下去,显然受了极重的创伤。
而我,死死地抱着它,在它气息衰弱的那一刻,手在它的身体里掏动,一条蛟龙筋被我硬生生地拽了出来,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灼痛的感觉印满我半边的脸颊,但我丝毫不在意。
坏消息:在抽蛟龙筋的时候,我也被它疯狂挣扎时甩出的巨力狠狠砸在岩壁上,然后滑落在地。全身如同散了架一般,经脉剧痛,妖力几乎耗尽,眼前阵阵发黑,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
好消息:蛟龙筋被抽出来了,正被我死死地拽着。
洞窟内一片狼藉,蛟龙在远处痛苦地喘息、低吼,很快失去了声息。
连真龙的敖丙被抽了筋都无无再生之力,何况一条还没化龙的蛟龙?
我瘫在地上,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阿牛带着哭腔的呼唤,但声音越来越远……
“……阿牛,过来……”
“……我带你上去……”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冰冷的河水早已浸透骨髓,但更冷的是生命正从这具躯体里飞速抽离的感觉。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每一根骨骼都仿佛碎裂,唯有紧握着那根沾满粘稠蛟血的龙筋的手,还残留着一丝近乎痉挛的力道。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拖着奄奄一息的躯体和昏迷过去的阿牛,艰难地浮出了水面。
夜凉如水,残月如钩。
河岸寂静,只有水流汩汩的声音。我将阿牛推上相对干燥的岸边,自己却连爬上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河水里,上半身无力地伏在岸边的淤泥和碎石上。
剧痛和极致的虚弱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残存的意识。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翳。夜空中的星辰仿佛在旋转,月影也变得支离破碎。
我能感觉到,体内那点微薄的妖力正在溃散,如同沙堡在潮水中消融。生命力正顺着被蛟龙重创的伤口,连同所剩无几的妖力,一丝丝、一缕缕地逸散出去,回归于这片天地。
好冷……
比河底的水还要冷。
耳边似乎传来了遥远的、焦急的呼喊声,像是阿秋婆,像是阿力叔……是村民们找来了吗?真好……阿牛……得救了……
视野的边缘开始被浓重的黑暗吞噬,那黑暗温暖而诱人,仿佛邀请着疲惫的旅人沉入永恒的安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一个模糊的身影突兀地撞进了脑海。
那个穿着红袍,眉宇间带着桀骜不驯的少年……哪吒。
……莲子,看来是等不到了。
……真是,遗憾啊……
最后一个念头轻飘飘地散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彻底沉寂。
紧握着蛟龙筋的手指,终于无力地松开。
我应该,还蛮厉害的吧……
——
伏在岸边的身躯,最后微微抽搐了一下,便再无生息。
眼睛,缓缓地阖上了。
不会再睁开了。
残月清冷的光辉,静静地洒在她苍白、沾着血污与泥泞的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哀婉的薄纱。
夜风吹过芦苇丛,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河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着,带走了鲜血与战斗的痕迹,也仿佛要将这个悄然逝去的灵魂,带往遥远的彼岸。
只有那根染血的象征着惨烈胜利的蛟龙筋,还静静地躺在她的手边,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直到红袍的少年从天而降。
抱起已经没了声息的柔软身体,垂下了眼。
“我带莲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