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屋里只有一张床,怎么睡是一个问题。
要么我睡上半夜的床,他睡下半夜的床?
只是我还没提出这个解决方案,小莲花就直接道:“你睡床,我打坐便可。”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小莲花已经敛袍席地而坐,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犹豫。他只是随意坐在那儿,却自成一派安然气象。仿佛他坐的不是粗粝的地面,而是莲台宝座。
月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恰好落在他半边身子上。这段时间来,他好似清瘦许多,肩线流畅而单薄,看似柔弱却暗藏着韧劲。
他脊背挺得笔直,如一支新生的青竹,自有一股清正之气。脖颈微微低垂,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瓷样的光泽。他的头发用发带松松束起,几缕墨色的发丝垂落颈侧,随着他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
我看不见他的全貌,只能借着月光打量他的侧影。他的鼻梁很高,却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勾勒出清隽的轮廓。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令妖魔胆颤的金瞳。他的唇色很淡,此刻正微微抿着,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
烛火摇曳了一下,发出噼啪的响声,唤回我有些看呆的神情。
“这怎么行…”我终究过意不去,小声嘀咕道。
他闻声微微睁开眼,侧过头来。月光正好照亮他整张脸,那双眼睛在夜色中清亮得惊人。
“无妨。”他只说了一句,声音平稳如水,忽而眼光流转,轻笑,“还是说,阿虞想和我一同入眠?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那句轻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我耳根莫名一热。
“谁、谁想和你一同入眠!”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慌乱而拔高了些,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莲花并未在意我的失态,那双清亮的金瞳里笑意更深了几分,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缓缓转回头,重新阖上眼。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的寻常问候。
我坐在床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睡意被他那句话搅得七零八落。
他这算是想要进一步的发展吗?
我虽然很满意现在的距离,但是如果他想要……我好像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糟糕!太糟糕了!这种感觉太难为情了!
纸上谈兵简单,甚至还想要再多点,但真正遇到了却有种令人打退堂鼓的预感。
床上铺着干净的粗布被褥,我躺上去,翻来覆去,却总觉得身下的柔软变得有些烫人。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地上那道身影。
他依旧坐得安稳,呼吸悠长几不可闻。月光移动,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清辉里,那身红袍仿佛也发出了微光。
夜渐深,虫鸣透过窗缝细微地传来。
我最终还是抵不过疲惫,意识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似乎感觉到身上多了一层极轻的覆盖,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莲香。
挣扎着掀起一丝眼帘,恍惚看见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我,轻声走向门口。月光描摹着他瘦削的肩线和束起的墨发,姿态依旧挺拔如竹。
“小莲花……”我含糊地呓语。
那身影在门边微微一顿,并未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里。
“守夜。”他低声道,声音比月光更柔和,“睡吧。”
于是我便彻底沉入了黑甜的梦乡,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人的声音,似乎也有点好听。
……
第二日醒来时,房中已不见小莲花身影。我揉了揉眼睛,下床走出门外,看到小莲花在外头和云乔说着什么。
我叫了他一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云乔说了一句,就转身向我走来。
“你们在说什么?”
他动作自然地扯下我已松散的发带,叼在嘴里,而后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
在发带束上头发后,他道:“问问云水村近来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我不解,“问这个做什么?”
他说:“虽说是瘟老爷,可瘟老爷究竟是什么病呢?先前伐纣中,那截教门下吕岳,曾摆下瘟癀阵,致我西岐大军感*染痘疹及瘟疫。”他看了我一眼,又说,“云水村地处偏僻,人口简单,近几年也无大旱洪涝这些个天灾,气候也算稳定,也无妖怪作乱……你说这瘟老爷是怎么来的?”
经小莲花一提,我脑海中竟闪过一个念头,却又模糊不清。小莲花的手指还停留在我发间,那触感轻柔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让我一时分神。
“你是说……这瘟病来得蹊跷?”我顺着他的思路问。
他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凡病皆有源。天灾、人祸……”他顿了顿,金瞳中闪过一丝冷光,“只是如今既无天灾,那唯有……”
人祸?
云水村的瘟疫来自人祸?
得知这个答案,可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深知人类的劣根性,却无法想象能劣至这等地步!
日记上倒也没记载瘟老爷是怎么来的。古代瘟疫一年四季都有发生,所以听多了也就觉得这只是个背景介绍。就像讲故事,“从前一个村子发生了瘟疫……”给你一个前置背景,需要探索的则是之后的故事。大多数人不会去关注瘟疫是怎么发生的。
我也不例外。因为从日记上所看到的,以及自己的亲身体验,瘟疫怎么发生的已经不重要了。后续的人祭就足以将这个故事托至高/潮。
如今我们来到了瘟疫还没发生的时候……
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去探索瘟老爷是怎么来的吗?
究竟是谁造成了这一切的苦难?
这时云乔走了过来,面色上带着几分忧虑,“仙君,这就是你要的舆图。那些事真的会发生吗?”
小莲花接过舆图,道:“只是算出有这么一劫,提早做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云乔叹了口气,“但也有道理……”
我面色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不过一夜,云乔的态度怎么就变了?总不能说小莲花摆出了仙君的身份后才变的吧?云乔看着也不像是趋炎附势的人啊。
我扯了扯小莲花,避开云乔,小声问道:“他怎么唤你仙君?你告诉他了?为什么要告诉他?”
小莲花笑了笑,收好舆图,“咱们初来乍到,对村子不熟。但云乔不一样。有他帮忙,说不定事半功倍。”
我瞄了云乔一眼,拉着他的衣领道:“他可信吗?”
小莲花唇角轻轻一勾,“你信我吗?”
我白了他一眼,好端端的,怎么这么问。
“我不信你信谁?”
他轻笑,“你既信我不就得了?”
云乔面色尴尬,见我俩打情骂俏,忍不住道:“仙君仙姑既然有事商讨,那云乔就先行离去了。”
说罢不等回应,就转身匆匆离去,似是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得往前扑去,幸好快速稳定了身形,才没摔得狼狈。
“虽然长着同一张脸,但没有阿兄那般的精明劲儿。”
我如此点评道。
“但很奇怪啊,昨天见他还一副戒备的模样,甚至还有种奇怪的感觉,怎么今天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小莲花道:“很简单,我告诉他云水村即将发生瘟疫,而那瘟疫会导致云水娘娘陨灭。”
“他信了?”
小莲花耸耸肩。
“昨晚你睡着之后,我悄悄去了一趟云乔的房间。发现他桌上有一幅画。”说到画时,小莲花瞥了我一眼。我挑挑眉,很快反应过来。“山河社稷图?”
现如今说到画,我只会想到这个。只是惭愧的是,我至今还未见过山河社稷图的真貌。
小莲花轻笑了下,“没错,当日我比你先出画,自然也瞧见了那画的全貌。与云乔房中的画一模一样。”
我轻抚着下巴,思索道:“所以云乔就是阿兄?死后残魂附于画中?”
果然长着同一张脸不是巧合……
只是这终究是我的猜测,事实如何目前还未断定。
“那你要舆图做什么?”我瞥了眼他手中的舆图。
他抬起握着舆图的手,道:“了解了解云水村的人口分布,以及……若真是人祸,就要看看这瘟老爷是从哪处开始的。”
我表情复杂道:“你懂的真多。”
“阿虞。”他那昳丽的面容漾出漂亮的笑意,仿若勾魂的艳鬼,“我很厉害的。”
我:……
河仙庙上香的人越来越多,袅袅的烟气缓缓上升,又被风吹散。
我和小莲花穿过人群,分成两路,他去村子,我去云水河。昨日答应的教云水娘娘认字我还没忘呢。
云水娘娘见我一个人来,便问起了小莲花。
我就说他去村子里看看,说不定能阻止瘟疫发生。
云水娘娘若有所思。而后兴致勃勃地和我说,昨晚有人来求药了。
“我听了你的话,没有答应,让他生病去找大夫。”
“做的好!”我竖起大拇指。
说起来,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
“云水村的人是如何知道你的鳞片能入药?”
先前我以为是瘟疫发生后,云水娘娘取下自己的鳞片拯救村民。但昨日我们还未见她,就听她问道“你们也是来求药的吗?”
显然在瘟疫发生前,村民就知道云水娘娘有灵药。
云水娘娘茫然地歪了歪头,“你误会了,他们不知道鳞片能入药。”
我:?
云水娘娘钻入水中,过了会儿,取出了一个罐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堆不知道是石块还是什么的东西。
“这是我脱落下的鳞片,只是不知为何,鳞片落下后,就成了这幅样子。”
我取出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居然没什么味道。
不是,姐妹,既然都有脱落的鳞片了,为什么最后你还那么惨啊?
而且这玩意比起鳞片,更像你的结石诶……
第62章
不管灵药是她的鳞片还是结石,反正这问题不大,重要的是,她想让我给她取名。
她托着腮,眼神里半是期待半是苦恼,说认得字越多,反倒越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凡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爹娘取名,可她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她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把快要脱口而出的“我又不是你娘”又咽了回去。我实在不忍心打破这份期待,可要选一个既好听、又有深意、还不落俗套的名字……压力山大啊。
最后我只能含糊地说:“我想想。”
她顿时笑起来,眼中有光跳跃:“我等你。”
我:“……”
这下连退路都没有了。
之后我照常教她写了“树”、“河”、“草”,她学得极快,却总在发呆时反复写那几个字,像是在掂量它们适不适合成为名字。教完字,我照旧给她讲故事。今天说的是山君,是我随口编的,但也未必没有在历史中发生过。
我说,从前有个村子闹瘟疫,死了好多人,田也荒了。有个游方道士经过,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说,是你们惹怒了后山的山君。
她插嘴问:“山君是什么?”
“是老虎,古人敬虎,也称山君。有些地方……也叫大虫。”我顿了顿,又说,“但也或许不是虎,是山鬼,是山神。反正差不多。”
道士说,要平息山君的怒气,就得给他送个新娘。
村民信了。他们选出一个叫阿莲的姑娘,她没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这时候被推出来仿佛天经地义。人们给她穿上破旧的红嫁衣,敲锣打鼓送上了后山,仪式简陋得像是生怕多费一点力气。
可瘟疫并没有停。
后来有人怯生生地问:“那道士说山君要娶亲……可他怎么知道山君是男的?”
全村人都愣住了。
于是又选出一个阿灿的男子,同样无亲无故,同样被一件红衣裹着,送进了深山。
山下的村民等了又等,瘟疫依旧像跗骨之蛆,缠绕着垂死的村落。恐慌像浓雾一样弥漫开来,再也无法用简单的祭祀来安抚。
这一次,他们终于想起了那个最初的道士。
几个精壮的青年带着锄头和柴刀,沿着道士当初离去的方向一路追寻,最终在百里外的一个小镇赌坊里,找到了那个正赌得面红耳赤的得道高人。真相在拳脚和恐吓下稀烂地流出。哪有什么山君震怒,不过是他路过那富庶村子时,起了贪念,想骗些钱财,随口编造的谎言。瘟疫只是天灾,他却趁机将它变成了人祸。
村民们愤怒了,绝望了,也终于清醒了。他们拖着面如死灰的道士返回村庄,准备用最严厉的方式惩处他,仿佛这样就能抹平所有的错误。
而后的故事,村里流传的版本就模糊了。有人说,愤怒的村民将道士也送上了山,作为对山君最后的“赔罪”;也有人说,他们在那棵老槐树下结果了他。
但所有人都确信,那对被献祭的男女,必定早已成了山君的腹中餐。
许多年过去后,山下的瘟疫早已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村子恢复了生机,那场荒唐的祭祀成了余下的老人口中不愿多提的禁忌。只有偶尔有胆大的猎人深入山林,会带回一些似真似幻的传说。说那深山里有山君夫妇,非虎非神,却护着一方水土,他们偶尔能看见一对男女的身影,与山雾一同出现,又一同隐去。
……故事讲完了,岸边一片寂静。
云水娘娘坐在岩石上,尾巴在河中摇摆,听得入了神,半晌才轻声问:“传说里的男女,是被献祭的两个吗?”
“大概吧。”我握着手中的树枝在湿润的泥土里写字,“若山君并不存在,他们活下来也是应当的。”
她若有所思,而后转过身,低头用树枝在地上划拉。我凑过去看,看见她反复写着的,不再是单独的“树”、“河”、“草”。
而是并排的两个名字。
“阿莲”和“阿灿”。
她抬起头,眼中那跳跃的光更亮了,仿佛映出了整个山林的夜色。
“我喜欢这个故事。”她说,“也喜欢他们的名字。”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期待,望向我说:
“你想到要给我取什么名字了吗?”
我看着她泥地上那并排的名字,心中忽如电光石火,豁然开朗。
“莲灿。”我轻声念出这两个字,它们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
她微微一怔,眼睛眨了眨,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这两个音的韵味。
“莲……灿?”
“嗯。”我指向她刚刚写下的那两个名字,“取自他们的名,但不止于此。”
我用树枝在湿润的泥土上工整地写下“莲灿”二字。
我记得在山河社稷图里,祭祀是在六月初六。
“莲,生于淤泥,绽于清波,不染尘埃。无论根扎在多么混沌的泥沼里,总能向着光亮处生长,开出最洁净的花。”我努力搜刮着脑子里的存货。
“而灿,为光,为明,为炽盛之貌。是日光穿透层林,是星子骤亮于夜幕,是自身便能发出的光芒,温暖、明亮。”我的目光落在她那双总是盛着期待与微光的眼睛上,“你合该如此。”
泥土上的两个字并肩而立,仿佛早已注定。
“莲灿。”我又念了一遍,“于最热烈的时节,将生命绽放至最饱满。心向苍穹,身披光芒,根植过往而无惧过往。自在,坦荡,且明亮。”
她沉默了,久久凝视着那两个字,尾巴在水中轻轻摆动,搅碎了一河摇曳的树影。忽然,一滴水珠落在了“莲”字上,润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莲灿。”
“这名字真好。”她重重点头,异常坚定,“从今日起,我就是莲灿了。”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最珍贵的宝物,一遍又一遍地临摹泥土上的名字。每写一遍,脸上的光彩便更盛一分。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一个连着根脉、闪着光的名字。
小莲花回来的时候,莲灿已经将自己的名字写地顺畅无比了。
得知我给云水娘娘取名“莲灿”后,小莲花那清俊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莲灿没注意,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名字上,但我注意到了,这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取的名字不好。
与云水娘娘告别后,前往河仙庙中时,我问小莲花这个名字是否取的不好?
小莲花的语气依旧平淡清冷,如同山涧清泉滴落在岩石上,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名字本身很好。”他顿了顿,脚步未停,面颊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转向另一边,避开我的目光,“只是……莲灿二字,本是我为……预留的。”
“谁?”我追问,他最后几个字含糊得几乎消散在风里。
他似乎哽了一下,月光下,那白皙的耳根竟隐隐透出一抹极淡的绯红。我好奇心起,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小莲花看着清瘦,实则肌理分明,紧致有力。嗯,虽然这紧致的手臂实质上是藕段所化。
“你说啊,到底是给谁留的?”我穷追不舍。
难道还有谁竟能劳烦小莲花亲自为其取名吗?等等,也未必是旁人,或许是……
“小莲花,”我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该不是想给自己改个名字吧?”
小莲花脚步猛地一顿,侧过头来,表情复杂地看向我,那眼神里写满了无可奈何。
“难道不是?”我被他的反应弄糊涂了。
他最终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伸出食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我的额头:“笨鱼!”
说罢,他像是有些赌气,也不再与我并肩而行,身形一展,竟是直接轻飘飘地跃上了前方两层高高的石阶,衣袂在暖风中微动。
“喂!小莲花!”我看着他突然疏远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紧,像是骤然失足踏空,“……到底怎么了?”
他站在高处,背对着日光,身影显得有些朦胧。静默片刻,他才转回身,语气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窘迫和无奈只是我的错觉。
“没什么。”
我完全不信,他摆明了有心事,但不想让我知道。
这难道是跟我赌气了?
不会吧,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他不会这么小气吧?
想到他此刻的年龄……好吧,他的年龄没有参考性。至于叛逆期,那玩意早就过了。
想不明白,我索性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于是就问起了村子是否有异常。
“没什么要紧。”他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来,“村子近日一切正常,疫病未起,田稼丰茂,河堤也无溃漏之险。村民作息如常,并无异事发生。”
他三言两语,将一方水土的安宁尽数道来,语调平稳无波,一如他往常汇报事务那般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那就奇怪了,疫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几步来到他身边。
“或许是我们想差了……”
经过大殿时,小莲花突然皱起了眉,“你有没有觉得这香味有点不对?”
我猛的嗅了两口,“有吗,闻不出来。”
就在这时,云乔的出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仙姑,仙君,可是要用饭?”
经他一提起,我才有饥饿的感觉。
“走走走,先吃饭再说。”
第63章
“为什么河仙庙每天上香的人都这么多?”吃饭时,我不禁问道。
云水村总共也就这些人,天天来上香,不事生产,靠什么过日子?
云乔笑了笑,说道:“村里的人受了云水娘娘的恩惠,自然要诚心供奉的。”
我放下筷子,望着他,“是什么样的恩惠?”
云乔略显诧异,“灵药还不够吗?”
我继续追问:“灵药自然是好的。可如今并没有瘟疫,所谓的灵,究竟灵在哪里?总不能头疼脑热也去求药吧?吃些寻常药材就能好的病,何必劳烦云水娘娘?”我注视着他,语气认真,“云乔,你自己去求过药吗?”
云乔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后连忙摇头:“我又没病,求什么药?”
“所以,你从没见过云水娘娘?”小莲花忽然插话问道。
云乔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是,我没见过。不过云水村大部分人,也都没见过。”
我惊讶地看向他,求药的人没见过云水娘娘?这好像不太符合常理啊。
云乔说:“其实灵药都是每日清晨出现在供桌之上的,用红纸包好,没有人亲眼见过娘娘现身,但这么多年来,药从未间断,也确实灵验。”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老一辈人说,云水娘娘是河中的仙灵,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只以慈悲心济世。所以我们更该心存敬畏,不可妄加揣测。”
小莲花忽然轻声开口:“那若是有一天,药不再出现了呢?”
云乔闻言一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然而我被云乔的话惊呆了。我以为人家求药是去云水河边的,如果云水娘娘答应给药,就直接现身将鳞片给他……原来不是这样吗?
不过细想之下好像也理所当然,都有河仙庙了,自然也该在上香的时候求药。云水娘娘虽然身在云水河,但既然建筑了神像,受了供奉,自然与神像通感。
我忍不住拍了拍脑袋,怎么就认定了人家去河岸边求药的呢。唉。刻板印象要不得!
“任何东西都是有限的,云水娘娘即便有灵药,那也是有限的,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药的?”
鳞片用完了可不就没了?
云乔沉默下来,而后他镇定地说:“我懂了,我会去劝解乡亲们莫要再去求药了!”
我:……
我觉得你会被打。
不知想到了什么,云乔像是做了一个决定,起身离开了饭堂。
“他怎么就那么实心眼?”我向小莲花吐槽。
小莲花吃了块豆腐,淡淡道:“未必。”
“嗯?怎么说?”我挑眉。
“他没去求过药,也没见过云水娘娘,却对其虔诚无比。”
我打断他,“那只是对神明敬畏,人类的都是这样的。”要是一个不敬,那就要跟凤仙郡一样,等鸡吃完米,等狗舔完面,等火烧断锁了。
小莲花好像不满我为云乔开脱,语气也稍微激烈了些。
“可他的敬畏,却对着云水娘娘的神像燃起了异香。”
嗯?
异香?
我正要细问,却见小莲花眸光微凝,似在回忆什么。他低声道:“此前未曾察觉,是因庙中终日香烟缭绕,凡香之气味浓郁,将其掩盖了下去。但今日进庙之时,我分明嗅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香味。”
“那香气……与寻常供奉所用之香截然不同。”他继续说道,眉头渐渐蹙起,“闻之虽淡,却似能透入神魂……绝非人间寻常香料所能及。而且常人难以分辨。”
我不解,“那你昨日没发现?”
小莲花摇了摇头,“晚间所用之香与白日所用截然不同。
“那是为什么?难不成白日里有人上香的缘故?”
我们还未搞清楚云水村的瘟疫从何而来,河仙庙的香却又出了问题。
河仙庙是云乔一人在打理,这香也只有他知晓。
“今早你还说你相信他呢。”
小莲花瞥了我一眼,“我可没说。”
“撒谎,你明明说了!”
他忽而似笑非笑,“那你说说,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一时哑然,他好像确实没说这话。是我问他的时候,他反而问我相不相信他……可恶!被摆了一道!
吃完饭,我们顾不上收拾碗筷,当即决定去找云乔问个明白。这异香来得蹊跷,又偏偏与他相关,加之村中瘟疫来源未明,种种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座终日烟雾缭绕的河仙庙。
庙堂前后不见云乔踪影,询问村民才知,他匆匆往村西头去了。我们循着方向找去,果然在一处简陋的院落外看到了他。他正站在院门口,与一位满面愁容的老妇人低声说着什么。
见到我们,云乔略显惊讶,旋即又染上几分沉重,“你们怎么来了?”
“正有事想问你。”我看向那院子,“这里是怎么了?”
云乔叹了口气:“是村西头的李货郎。不知怎的,突然病倒了,浑身发热,咳嗽不止,吃了几天从镇上抓的药也不见好,反而愈发沉重了。我方才想来劝乡亲们莫再轻易求药,就撞见这事……”
我与小莲花对视一眼,莫不是瘟老爷来了?
对了,李货郎……我记得那日记本上第一篇就是写的李货郎没了,难不成这个李货郎就是日记里头的李货郎?
话说回来,这写日记的又是谁?
小莲花快步跨进里屋,片刻后出来,面色凝重:“是瘟疫。”
老妇人一听,两眼翻白,当即软倒。云乔急忙将她扶住,瞥见屋内病重的李货郎,又恐老妇人染疾,便一把将她背起:“我先送李婶去庙里安置,得立刻告知乡亲们此事!”
说罢,他背着人疾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村道转角。
背着人竟还能跑如此之快……
“若这个李货郎就是日记中所记之人,他应当是五月初五没的。现在离那时还早。”只是前提是“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就不行了”。看现在的情况,不像是“还好好的。”
小莲花面色冷凝:“这瘟疫……看来并非投毒所致。”
我轻轻扯了他的袖子:“即便真是投毒,待我们到来时,毒也早已种下了。”
在回云水河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被我忽略已久的问题。
“你当时问云乔云水村的人是否都姓云,他当时回答说这云水村依河而建,自然是姓云的。”
小莲花沉寂的眸子忽而亮起。
“可无论是李货郎,还是日记里头出现的人,他们可都不姓云。”
“云乔的嘴究竟有几分真?”
而后在山道下我们又兵分二路,小莲花去暗中查探云乔,而我则是去问云水娘娘莲灿。他是否认识云乔?按理说云乔是河仙庙的庙祝,莲灿应当是认识他的。
只是到了云水河边,我问了莲灿,却得知云乔昨晚向他求药了。
“你是说云乔昨晚向你求药?”我盯着莲灿问道。
莲灿被我吓了一跳,点点头道:“是啊,他昨晚在庙里像我求药了。我听了你的话就没答应。”
“他生了什么病?”
莲灿思考了下,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看着他似乎并不像生病的样子,所以就拒绝了。他怎么了?”
我对她说:“那云乔嘴里的话没一句是真的。我且问你,这云水村可都是姓云?”
莲灿一听,笑了,“那怎么可能,云水村在以前是姓云的,后来外乡人迁了过来,就不止姓云了。”
以前……我有些怀疑云水村究竟存在了多少年?
于是我问云水娘娘,“那是先有你,还是先有云水村?”
“应该是先有村子的吧,我有记忆以来,村子就存在了,而那时村子里都是姓云的。”莲灿说。
老实说,经历了那么多事,加上我的脑子本就废品多,所以对于目前的情况有了些许的猜测。
我怀疑云乔本身就存在着问题。
首先是河仙庙白日的香和晚间的香不同。其次白日的云乔对我们明显敬重了许多,可昨晚的云乔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此事因为小莲花告知他我们的身份所以有了改变倒也说得通。然后是他昨晚所说云水村的人都姓云,与今日他说起李货郎时神色未变,现在莲灿又告诉我昨晚求药的人是云乔……
我告诉云水娘娘,“村西头的李货郎已经感染了瘟疫。估计要不了多久,整个村的人都会感染。你做好准备……”
云水娘娘愣神。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前往河仙庙。
其实我不太确定能不能改变云水村。先前得知是云水村的过去时,我们确实想着改变过去,从而平息阿妹的怨气。只是到现在,我真的很怀疑历史究竟能不能被改变。因为到截止现在,历史并没有改变,瘟疫还是来到了这个村子。
其实我以前从未想过蝴蝶效应。都神话世界了,讨论蝴蝶效应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此时此刻,我不得不开始思考,在我们开始讨论改变云水村命运的时候,是不是它的命运已经被改变了?
这个问题太难了。
我在大殿见到了小莲花,他正抬着头注视着云水娘娘的神像。
供台上的香炉里正燃着香。
“云乔呢?”
“他去通知乡亲们了。”
我告诉他,云乔有问题。
小莲花两指捏住香炉里的一支香,对我说:“这香有问题。”
“瘟疫,便是来自于这支香。”
第64章
小莲花说,云水村的瘟疫来自于香。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我相信小莲花的判断。
或许是得到了这个结果,以至于我想起昨晚的事时,总能感觉到云乔对我们的戒备,以及对香炉中香的莫名关注。倘若没有小莲花的结果,我也仅以为云乔只是对云水娘娘敬畏而已。
“你说昨晚和今日白天的香不同,那究竟是昨晚的香有问题还是今日的香有问题?”
小莲花从衣襟中取出一根香,低声道:“趁着云乔离开,我去他房里搜了一番,找出来这支香,藏得极为隐蔽。”他顿了顿,压低眉眼,“你可知,这是一支招瘟香,集齐凡间病症之人的怨气所制,点燃此香产生的香气,必会招瘟引灾。”
我下意识凑上前,想要看清楚这支能招瘟引灾的香和普通的香究竟有什么不同。
却冷不防被一只手拎着衣领向后一带,我的后背顿时撞上一片紧实的胸膛。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漫向前心,随即,头顶传来清冷的一声:“莫靠太近。”
我微微一怔,瘟疫也能传染非人类吗?
小莲花轻咳了一声,继续说:“早先我说过,白日的香闻之虽淡,却似能透入神魂,非凡间寻常线香所能及,因为那支香不同一般,似是能解招瘟香引起的瘟疫。”他眉心紧蹙,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一开始我还不明白既非河神诞辰也非祭祀,为何要点如此珍贵线香,如今一想我倒是明白了,晚间点燃招瘟香,到了白日却点这支驱瘟的香,看似两两抵消,实则是只要有一人染了瘟疫,云乔的计划就成功了。””云乔有什么计划?”
小莲花摇摇头,“不知道。”
我:……
小莲花说:“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云乔才能给我们答案。”
“不对啊,既然有驱瘟的香,那瘟疫不是可以解决吗?”
小莲花神色淡淡,“今日供台上的驱瘟香已经是最后一支了,而如今已经将近燃尽。何况驱瘟香燃烧的香气存留时间很短,无法影响很大范围。”
招瘟容易驱瘟难。越是能解决麻烦的东西就越是珍贵。也不知云乔是从何处得来的宝贝?
我望向供台香炉中那支已经熄灭的只剩下冷却的烟头的驱瘟香,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无名的悲哀。
所以历史终究不能改变是吗?
我要怎么做呢?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小莲花道:“这个问题也只有云水娘娘能解决。”
“村民为她建庙,每日供奉香火,按道理她拔鳞救人倒也算不得为难,于她修行大有益处。功德在身,他日位列仙班指日可待。只是可惜的是,人类的贪心,她的善心……害了她。”
事实如此,但……
“善心并不是坏事。”
我们都知道的道理,但在某种时候却总是认为它是错的。
“你说云乔会不会回来了?”
我看向小莲花。我不知道云乔知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的事。但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当正义的一方发现了隐藏在其中的坏人时,坏人是已经知晓对方发现他的身份并且逃之夭夭。
小莲花没说话,过了会儿,他问我:“你希望他来还是不来?”
我微微一怔,而后老实地点点头,“回来吧。至少我想问他这么做的理由。”
他身上隐藏的秘密太多了。
……
云乔是在很晚的时候才回来的,他的表情除了焦急,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见到我们在大殿等他,他微微一愣,拱手道:“仙姑与仙君可是在等我?”
我撑着一侧的面颊歪了歪头,“没错,是在等你。”
云乔的脸上充满了疑惑,问:“可是有什么事?”
小莲花托着下巴,“云乔,我和你说我来自未来的神仙时,你信了吗?”
我看向小莲花,又看向了云乔。只见他茫然的表情中露出了几分苦笑。
“仙君,我信的。”
小莲花又问:“是现在吗?”
云乔的表情骤然一变,又露出几分戒备,可除此之外,也并无什么。
“仙君,你为何要戳穿我呢*?”他苦笑着说道。
小莲花摇摇头,“云乔,我与你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云水娘娘会死的。”小莲花的语气并无悲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可这件事实让云乔悲恸不已。
“仙君,你为何要告诉我呢……”
“就让我这般执迷不悟不好嘛?”
听着云乔的这番话,我总觉得他说的和小莲花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我看向小莲花,他与我露出同样的表情。
就在这时,云乔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容有些癫狂:
“仙君,你已经看出来了吧,没错,我确实患有癔症。”
云乔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转而化作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他眼中的癫狂褪去,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显得脆弱而迷茫。
“你们既已看穿,我也不必再隐瞒。”他声音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碾过砂砾,“是的,这具身体不止一个我。还有另一个……我。这听死啦很不可思议不是吗?我年幼之时,被人欺负落了水,幸得云水娘娘相救,才有了今日。只是在落水之时,对死亡的恐惧衍生出了另一个我……”
我:……
小莲花:……
不是,这我们真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了,我确实有怀疑过云乔是否有双重人格。但毕竟我们昨晚才开始认识他,仅仅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是没法确认的。所以我也没敢想。但没想到,云乔自己说出来了。他好像认为我们已经知道了真相。
也不知我们给了他什么错觉,导致他的思维为发生了改变。
我叹了口气,问:“云乔,你还有撒谎的必要吗?”
对上云乔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说道:“你才是衍生出来的那个人吧。”
“其实你想取代原来的云乔吧,所以在晚上向云水娘娘求药。可你的癔症并不像瘟疫之类的病情,所以云水娘娘并没有答应你的的心愿。”
云乔的双重人格,其实不大看得出来,他是河仙庙的庙祝,久居庙中,云水村地处偏僻,几乎没有什么外乡人,所以晚上基本不会有人投宿,看厢房里的灰就知道了。所以晚上的云乔不用接触他人。白天是河仙庙香火鼎盛之时,可那时村民面对的是另一个云乔。即便村民接触了两个云乔,也不会第一时间感觉到两个云乔之间的区别。
“云乔,你为什么要点燃招瘟香呢?你很恨云水村的人吗?”
在他开口之前,我又问道:“云乔,你为什么要点燃驱瘟香呢?你不想让他们死?还是说只是想让自己内心好受些?”
我放了毒药,又放了解药,瞧瞧我多么好心。所以即便你们死了,也不是我的错。
云乔,你就是这个心理吗?
面对我与小莲花的质问,云乔似乎已经懒得再反驳什么了,因为不管怎么说,我和小莲花都能察觉出他的谎言。
云乔叹了一声,直接坐在地上,他望着夜幕中的月亮,缓缓道:
“我是被推入河中的。他们想要我死。”
即便这时,衍生出来的云乔,仍旧认为自己是主人格。
“谁想要你死?”
云乔看着我们,说:“云水村的外乡人。”
我:???
“那些嫁过来的,入赘的,又不姓云。以前的云水村多好啊,村民安居乐业,鸡犬相闻。可自从外姓人多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有一年云水河汛期暴涨,河水漫了出来,冲垮了村子。他们竟然认为河神震怒,所以降下神罚,于是就选童男童女去祭祀。可村子里谁舍得将自己的孩子献给河神啊,于是我这个孤儿就成了祭品。他们将承载着我的竹筏推入云水河中,汹涌的河水河水猛地灌入口鼻,他们祈祷的声音在远去。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胸腔。岸上的欢呼声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扭曲变形,却依旧清晰地传进耳膜:
河神息怒!
河神息怒!”
他略有些自嘲地笑笑,“幸而得云水娘娘相救,我才从献祭中活过来。他们以为是河神显灵了,为了让河神保佑村子,于是就为她建了庙。每日焚香供奉……”
哦,河仙庙是这么来的。
不过,就这么将原因归为外姓人,是不是有失偏跛?
算了,都双重人格了,也不在乎是不是偏激了。讨论这个也没什么意思。
“那这招瘟香也是你自己所制?”
“当然。”
“那这支驱瘟的香呢?”
云乔却露出了奇妙的笑容,“自然是云水娘娘的灵药所制啊,可惜云水娘娘不给药了。仙姑,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想取代另一个我,但并非以向娘娘求药为目的,若药于我的病症有用,那消失的也仅仅是我。”
我皱着眉,对自己猜错而感到郁闷。不过云乔的话又让我问了另一个问题。
“云乔,你要怎么取代他呢?”
云乔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道:“仙姑,如果我死了,那我和他会分开吗?”
我一愣,这我可不知道。
双重人格又不是一体双魂,不过这是神话世界,双重人格变一体双魂好像也不是很难?
我看向小莲花,想小莲花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你在阴间有认识的朋友吗?”
小莲花:?
“你问我?”
“不然我问谁?”
小莲花突然不爽,眯着眼看着我:“阿虞,你是想问另一个哪吒吧?”
我:……
糟了,忘记这个小莲花还是封神刚结束的哪吒了!
“嘿嘿!”
小莲花:……
就在这时,云乔问:“仙姑,仙君,二位打算如何处置我?”
我摇摇头,“我们又不是云水村的人,谈何处置你?”
小莲花:“你该去问她。”
云乔一愣,随后目光缓缓移向殿中的神像。那神像的眼睛,好似灵巧地眨了眨眼。
“云、云水娘娘……”
第65章
“云水……娘娘。”怔然的表情渐渐化为一声惆怅的叹息。
云水娘娘没有说话,只是悲悯地注视着他。而那目光,却让云乔愈发羞愧难当。
她轻声开口:“既点了招瘟香,你就没考虑过自己吗?”
云乔沉默不语。
我却想起他方才说过的话——
“如果我死了,能和他分开吗?”
如果这句话是真心诚意的,那么是不是说明云乔早已心存死志?
只是我仍是无法理解云乔的行为,又或许精神病患者的行为本身就不用去了解。
云水娘娘和云乔单独有话要说,我和小莲花离开了大殿,给了他们私人空间。
小莲花说:“或许云乔是想用这份瘟疫来给云水娘娘送功德。”
我惊讶地看着他,竟无言以对,甚至细思想来,觉得很有道理。
他本就恨云水村的村民,晚间点招瘟香,白日点驱瘟香。若是有人染了瘟疫,即便我们知道这是他的手笔,但他却可以认为自己好事坏事抵消了,就与他无关了。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在常人眼中会很可笑。但在精神病患者身上确实理所当然。
我再一次告诉自己不要试图去理解精神病的患者的脑回路。哪怕云乔现在看起来十分正常。
不知为何,心中却总萦绕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
我们沿着云水河漫步。星空如旧,与那晚小莲花教我辨认星座时并无二致,连北斗的方位也一如往昔。
我抚摸着腕间鳞片的纹样,不知道下一个残魂什么时候才能收回。其实我对此并没有特别大的欲/望,只是想着若是残魂收回,漩涡是不是就不会再出现了?
我不知漩涡出现的缘由,虽然知道塔不会伤害我,但我仍旧不想时不时地被漩涡带到其他的世界。如果能结束自然再好不过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我和小莲花回到了河仙庙,还未到大殿,我们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心中顿感不妙。
小莲花一步跨出,身形如电闪入大殿。我紧随其后,只见他半蹲在一个跪伏的人影旁,抬头时脸色凝重:“云乔死了,是自尽。”
我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抬头望向神像——她依然悲悯垂目,静看世人。
“莲灿。”
我唤着云水娘娘的名字。
烛光摇曳间,一道虚幻的身影逐渐凝实。她现身了,目光落在云乔已无生息的躯体上。小莲花的视线却略显锐利。
“他死了。”云水娘娘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是的,云乔死了。
可他为何自尽?
可真要去探讨他自尽的意图,我竟然能揣测几分。
云水娘娘步下神台,轻声道:“他说,一切灾祸因他而起,唯有一死方可赎罪。”
太假了。
听了这话,我立马在心底反驳了这话。云乔才不会为此赎罪呢,他更想在死亡后与主人格云乔分开,来世再投胎成人。
但我看云水娘娘的表情,又不似作假,是被骗,还是骗我们?
旋即我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若真有如此心机,在原有的历史中,又怎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我以为你会阻止他。”
云水娘娘眼中浮起一丝不解:“这是他的心愿,我为何要阻止?”
“村民求药,我便予药;云乔若决意赴死,我也不会阻他。”
我一时无言。
小莲花也沉默不语。
见我们神色复杂,她显得有些迟疑,轻声问:“难道……我做错了?”
我缓缓摇头,心情复杂难言:“也不能说是错……”
云乔求死,加之罪业在身,确实没有阻止的理由。
……
我们在深夜收殓了云乔的遗体,他的身体尚未冰冷,姿态却永远定格在了此刻。我心中五味陈杂,固然对云乔同情,但一想到因他的怨恨最后造成的一系列反应,就又完全同情不起来。我当然知道不能将所有的灾难统一落在云乔的身上,但也会想,没有他这一遭,结局会不会又什么不一样?
答案是未知的。而已经发生的事,再去讨论如果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他真的能与云乔分开吗?”我轻声问小莲花。
衍生出来的人格,仿佛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灵魂。但我们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灵魂。那他会有可能投胎转世吗?
小莲花没说话,目光沉静地看着小小的土包。半晌之后,他才道:“那就等事情结束,找他问问。”
他是谁,不言而喻。
我望了望天,不知道哪吒有没有关注着这里。待我收回眼神,却发现小莲花挑着眉看着我。
我:……
“刚才在想什么?”
我眨眨眼,“你觉得我在想什么就是什么。”
小莲花嗤笑了一声,倒也没有揪着不放。
我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但不明白生气的点在哪里。哪吒吗?不至于吧,我们还一起穿越其他世界了呢。他要是气这个,不得老早气死了?
不懂。
正当陷入一片沉重的静默时,小莲花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云水娘娘。他第二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云水村的瘟疫,你救,还是不救?”
云水娘娘静立片刻,眼中情绪难以辨明。她望向沉沉的夜色,又看向这块埋葬了云乔的小小坟包,随后,她缓缓转过头,竟轻轻笑了笑。
“他们若是求到我这儿来,我总是会救的。”
我并不意外会听到这个答案。倒是小莲花似有些意外,他说:“如今看起来并不会有多大的改变。即便最终的结果不变,你也要救?”
云水娘娘看向神像,指着神像道:“这是他们为我而建的神像。每日焚香供奉,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只是……”
她看向我,视线紧紧地锁定了我。
“若是有朝一日我最终只剩下了一块肉,请你将我的肉销毁。”
说着说着,她自己就笑了起来。我知道她为何而笑。她救的或许并非那些未来会弃她、伤害她的村民,而是她自己的“道”。
她是受一方香火、护佑一方的云水娘娘,即便并非天庭正神,即便已预知到自己的死亡,可她终究未能彻底割舍这与生俱来的神性。云乔以死赎罪,而她,则以“救”来践行她始终未曾泯灭的慈悲。
她生来便开了灵智,注定走非同一般的路。
而我,也终于明白要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收尾。
第66章
云水村的瘟疫开始蔓延了。
即便云乔通知得迅速,但招瘟香已招来了瘟老爷,即便只染了一个人,但爆发也只是迟早的事。恐慌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迅速吞噬了整个村庄。
面对大规模的瘟疫,我的内心竟有一阵恍惚。这不是读日记能感受到的绝望,更多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茫然。不该啊,我从未见过瘟疫……不,应该是见过的。
可是我却想不起来。
无人注意到庙祝云乔的消失。死去村民的尸体被抬到了河仙庙,一把火下去,烧了个干净。连续几天焦臭味久久不散。
后来,河仙庙外开始出现蹒跚的人影。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跪在泥地里,朝着庙宇的方向磕头,嘶哑的哀求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娘娘……救救我们吧……云水娘娘……”
庙内,云水娘娘静立着,目光穿透门扉,望着那些在病痛与恐惧中挣扎的村民。悲悯的眼神像是要落泪。
小莲花看向我,低声道:“她既已应允,为何还不出手?”
我还没有回答,云水娘娘却已转过身。她并未看我们,只是缓步走向那尊悲悯的神像,身影在烛火与晨曦的交错显得有些虚幻。
“我死后会如何?”她的声音像是飘着的,那么虚,一晃神就散了。
我抿了抿唇,道:“我不会让你死。”
云水村的瘟疫结束后,莲灿也只是虚弱而已。真正的杀机是来自京中的大官,以及贪得无厌的村民。所以我断定,这次的瘟疫,云水娘娘不会死。至于那京中的大官,我心中略微思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
云水娘娘伸出手指,在那终日接受香火、此刻却冰冷异常的香炉边缘轻轻一划。
“我受供奉多年……为何还不能成仙?”
我抬起眼,不清楚她为何会说出这一番话。
供奉和成仙还真的没有必然的关系。咱又不是隔壁的,没了香火,神就会消失。说到底还是编制的问题。不过莲灿心中有这样的疑问也在所难免,平息了云水河的“怒火”,云水村视她为守护神,没道理还没有发编制啊。
倒是身旁的小莲花,眉心微蹙,他道:“莫非你以为神仙都是乐善好施、普度众生的?”
莲灿看向他,仿佛在问:不然呢?
我也看向了小莲花。
小莲花轻哼了一声,清冷的嗓音在殿中清晰明了。
“真正的神仙,自然是惩恶扬善!若只是一味的良善和忍让,便是对恶人的纵容,对善人的残忍!”他一字一句,目光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否则为何会有天条?为何会有地府?”
“真正的神仙,闭眼当如佛,睁眼便成魔!”
他说得掷地有声,莲灿浑身都在颤抖,她望着神像,仿佛多年的迷茫有了清晰的方向。
可是……
“我的心,始终不够狠……”
……
久存的脱落的鳞片已经用完,唯有身上的新鲜的鳞片。一片一片的鳞片被剥下,她仿佛没了痛觉,脸上只剩下麻木。小莲花的话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在她一味付出的时候,早已忘了反抗是什么样的了。但说错吗?好像也不算。或许早在云乔被献祭的时候,神罚就该降下了。
鳞片磨成的粉末混入清水,化成浅浅一碗泛着奇异青金色的药汤。那些得到“药”的村民爆发出近乎癫狂的欢呼。他们呀咳得几乎要呕出脏腑,此刻却猛地停止了抽搐。脸上那不祥的黑灰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虚弱依旧,但那些原本涣散的眼睛里,竟重新聚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好了……我好了!”他们嘶哑地喊出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朝着庙门的方向磕头,“谢娘娘救命!谢娘娘救命啊!”
这奇迹般的一幕如同火星溅入油锅。
瞬间,庙外围着的人群炸开了锅。所有绝望的、恐惧的、卑微的哀求,顷刻间转化为一种更为疯狂的渴望。
“药!神药!”
“给我!给我一口!”
人们像是潮水般向前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潮红般的渴望。供台一片凌乱,面对生死,他们早已没了敬畏。
小莲花站在门外,看着殿内那张牙舞爪的狂热景象,清冷的眼眸里仿佛结了一层冰。他捂上我的眼睛,“莫看。”
我们不再看河仙庙里的景象,带着虚弱至极的莲灿回到了云水河。
然后刚进河中,莲灿忽然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接我?”
似曾相识的话令我一怔:“你——”
一切的疑惑终于解开了,我那投胎转世的残魂,并非阿妹,而是莲灿,是云水娘娘……
难怪漩涡会将我们送来这里……
但是得知了这个事实,我没有任何欣喜的想法。收回残魂,意味着莲灿的死亡。先前能毫无抵触地接受虞娘子的残魂,无非是虞娘子已死。可莲灿不一样,她还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只是身体虚弱了点。
她抓着我的手,恳切道:“接受我吧!”
这次选择的人成了我。
……
我没有接收莲灿。
小莲花问起的时候,我只说:“她还有些东西没见到。”
总得让她见到了再说。
满身鳞光作良药,云水村的瘟疫得到了控制,很快,村民便生龙活虎了起来。
又过了一个月,京中果然来了人。
并非大队人马,只一顶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云水河边。下来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裹着锦缎袍子,眼神里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审视与漠然。村长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谄媚。
“大人,这就是云水河了,娘娘真身……就在这河里。”村长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敬畏河中的神灵,还是畏惧身旁的权贵。
那官员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平静无波的河面,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似是怜悯,又似嘲讽,“哦?便是那能显灵治好瘟疫的云水娘娘?本官了从未听说什么正神唤云水娘娘的……”
河底水府中,莲灿的气息依旧微弱。我感应到岸上的动静,对莲灿轻声道:“你看,他们来了。”
她的眼眸动了动,只是很快便沉寂了下去。
“我替你去看。”我按住想要挣扎起身的她,“你看着就好。”
我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隐去身形,立于河面之上。那官员正对村长吩咐:“既如此,便请娘娘现身吧,也好让本官瞧瞧,是何等的仙姿玉质。”
村长面露难色,支支吾吾。
我凝聚水汽,化出鱼尾,云水村几乎没有人见过莲灿,所以我也不用特意去化作莲灿的样子。
官员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化为更深的贪婪。他上前一步,故作威严:“本官奉旨而来,听闻尔有治病延年之能?且随本官回京,为陛下效力,自有享不尽的荣华……”
他话未说完,我已打断,声音借着水波传开,空灵却冰冷:“你要带我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为陛下效力,是你的福分。”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仿佛只是来收取一件本该属于皇家的贡品。
“福分?”我轻轻重复,幻化的身影在水光中微微晃动,“你看中的,是我的鳞?我的血?还是我这能长寿的肉?”
官员脸色微变,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随即冷哼一声:“能为陛下延寿,乃天地至理!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身后的随从悄然上前,手中竟拿着刻有符咒的锁链和玉瓶,显然是有备而来。
难怪,莲灿面对他们竟毫无反手之力。
下一刻,我不再维持那柔和的幻象,目光如凛冽的寒风,河水无声涌动,在我脚下形成漩涡。
那官员终于察觉不对,厉声道:“你不是……你是什么东西?!”
“要你命的东西。”我说。
话音未落,一道水箭自河中激射而出,快得只留下一道寒光,精准地穿透了他手中的玉瓶。“咔嚓”一声,玉瓶碎裂。
紧接着,无数水珠腾空而起,化作冰冷坚硬的锁链,瞬间缠上那几个随从的手脚,将他们拖倒在地,符咒锁链哐当落地,沉入河中。
官员骇然失色,转身欲逃。
但已经晚了。
一条水流凝成的触手,温柔又残酷地缠上他的脖颈,将他猛地拽离河岸,拖向河心。他徒劳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脸上涨得紫红,那双总是盛满贪婪和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恐。
“妖……妖怪……”他挤出破碎的音节。
“说什么呢,我可是玉皇大帝亲封的云水河神!”我轻声道。
水流骤然收紧。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他的挣扎戛然而止,头颅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兀自瞪着,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缠缚他的水流松开,那具刚刚还代表着无上权势的躯体,像一块破布般沉入幽深的河底,连气泡都未曾冒出几个。
岸上的村长早已吓瘫在地,□□湿了一片,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河边。
河面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只有一丝极淡的血色,在水面下晕开,又很快被流水荡涤干净。
我回到河底。
莲灿静静躺在那里,她看到了全过程。
她没有说话,眼角却有一滴泪滑落,融入水中,消失不见。那泪水中包含的河中复杂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明悟。
过了许久,她才极轻地开口,声音沙哑:
“……原来,这才是睁眼便成魔。”
我站在她身边,沉默不语。
河水平静地流淌着,吞没了所有罪恶与贪婪,也映不出丝毫涟漪。
只杀了一个,算什么魔啊。
不过虽说只杀了一个,但其他人未必逃得了……
……
与莲灿的融合极为顺利,像是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入温热的掌心,起初是清晰无比的凉意,旋即无声地化开,沁入肌理,再难分彼此。
那一瞬间,无数细微的、泛着微光的碎片,如同河底被惊起的沉沙,缓缓漫涌上来,将我的意识温柔地包裹。
那是她还未化人形的时候,只是一条开了灵智的大鲤鱼。
泛黄的河水,奋力摆尾,逆流而上,河水冲击着身体,疲惫却执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要去往某个命定的场所……最终,在这段相对平缓的河湾停下,水草丰茂,暗流温柔。
然而闪着寒光的钩子却打破了这份平静。即便最后她逃脱了,但面对生命威胁的恐惧仍旧残留在她的灵魂中。
她的经历远没有虞娘子那般惊心动魄。却令我忍不住想哭。
明明同样都是云水村,待遇却完全不同。
手腕上,那枚新生的鳞片纹路微微发烫,旋即温凉下来。看两片鳞纹排列的样子,我猜测应该还有一抹残魂未收回。
我睁开眼,眼底流过一抹浅金的水色。
小莲花在一旁静静看着,轻声问:“感觉如何?”
我缓缓吁出一口气,那气息仿佛都带上了云水河的水腥味,低声道:
“很凉……也很疼。”
第67章
云水娘娘没有留下任何肉躯,这意味着此后不会再有人祭发生。然而那位京中大官终究死在了云水村,之后朝廷将会有何反应,已不是我们所能左右。想来这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的一环。云水娘娘驱散了瘟疫,算是偿还了村民日夜供奉的虔诚,而村民将大官引至河畔所招致的祸患,则是另一重因果了。
事情平静地落幕,可我心中总梗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
哪吒知我收回了残魂,便特意下凡陪我们一同等待漩涡的到来。起初我觉得他多此一举,但转念一想,至今为止,每一次漩涡出现,无不是围绕我、小莲花,或是我们两人共同在场之时。哪吒实则是一直被我们牵连进来的。他大约也不确定,若是独自一人,漩涡是否会带上他。
想起云乔的事,我拜托哪吒帮忙去地府探问一番,他欣然应下。不过半刻钟,他便返回人间,告诉我们:云乔的两个人格将分别投入轮回,转世为人。
小莲花抱着手臂,忽然出声:“是兄妹吗?”
哪吒冷峻的眉目间掠过一丝讶异。
小莲花轻轻一笑,说道:“我有一个猜测,你们要不要听?”
哪吒颔首:“洗耳恭听。”
我也望向他。
他嘴角弯起,声音却淡:“云水村的那对兄妹。”
我怔住了,原本想反驳的话在唇边转了个弯,最终问道:“哪一个为兄,哪一个为妹?”
若造成这一切的次人格最终转生为“阿妹”,成为最后一次人祭的祭品,终结云水娘娘的因果……倒也算有始有终。
可真相果真如此吗?
“这或许是原本的轨迹,”小莲花说,“但现在云水娘娘已经不在了,人祭自然也不会再发生。”
哪吒嗤笑一声,“若真想找人祭,借口从来都不缺。”
话虽粗糙,却在理。但至少……我们解决了一个因果,不是吗?
……
第二日,时空的漩涡终于再度出现,将我们带回了原本的世界。
归来那一刻,天光清亮,云水河面平静如常,仿佛一切纷扰皆被流水涤净。哪吒站在河畔,混天绫在风中拂动,他侧首看向我们,眉宇间仍是那般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神气,却似乎比从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既然事了,我便回去了。”他说道,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却也不显疏离。
我点头,小莲花亦微微一笑。
他没有多说,转身足踏风火轮而起,一道金光掠过天际,很快消失于云层之后。
我和小莲花留在河边,一时之间竟有些寂静。河水潺潺,鸟鸣山幽,远处村落的炊烟袅袅升起,宁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我们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云水娘娘消失,人祭终止,阿妹不死,云乔的残魂便不会留在画中,自然就没了“山河社稷图”,因此不会有那一难。
我们沿着河岸慢慢行走,谁也不急着开口。风吹过柳叶,传来沙沙清响,仿佛低语,又似叹息。
“幺妹!你们可算回来了嘛!等的老子好心焦!”
我:……
小莲花:……
白虎岭的方向飞来了一只鹤,操着一口川话。只见那鹤扑棱着翅膀,一个急转弯俯冲而下,偏偏落地时还要故作优雅,单脚着地转了个圈,雪白的羽毛抖落几点水珠。
“哎哟喂!”他扯起嗓子嚷道,细长颈一扭,“你们两个娃儿跑哪去喽?老子在山里面转悠八百遍咯,差点把山头都踩平啰!”
鹤一双长腿岔开,翅膀叉在腰间,虽然也不知他的腰究竟在何处,他歪着脑袋,用喙梳理了下羽毛,忽然瞪圆了眼睛:
“咋子嘛?见到老子不高兴嗦?一个个瓜眉瓜眼的!”它扑腾着跳近两步,扯着嗓子道。
小莲花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瞧着鹤头顶一簇呆毛随着它说话左摇右晃,许久未见,鹤兄头顶上都有呆毛了。终于没忍住伸手想摸,却见鹤兄灵活地一缩脖子,躲开我的手掌,翅膀扑扇着带起几缕清风,“莫搞莫搞!说正事!你们这趟跑哪儿去喽?老子等得毛都要掉光啰!”
我轻笑一声,将我们意外去了云水河的过去的事缓缓道来。鹤兄起初还歪着脑袋梳理羽毛,听到后来,连喙都忘了合上,呆毛直愣愣地竖着。
“竟还有这等造化……”
我望向河仙庙的方向,曾经承云县的居民为我所建的庙也在那个方向。小莲花仿佛知道了我的想法,说了一声:“去看看吧。”
我们沿着河岸向河仙庙走去。越靠近,心中那份滞涩感便越发明晰。周遭的景致既熟悉又陌生,柳树似乎更粗壮了些,小路也被踩得更平坦,甚至多了几条岔道通向不远处的村承云县,那承云县看起来比记忆中要扩大了不少,更热闹了。
鹤兄安静了些,迈着长腿跟在我们身边,偶尔嘟囔一句:“都二十多年啦!”
我呼吸一滞,二十多年!竟然过了那么长的时间!
终于,那座小庙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它与我想象得极为不同,无论是画中见过的,还是过去的河仙庙,它的规模显然扩大了数倍,青砖灰瓦,飞檐翘角,显得庄重而香火鼎盛。庙门前悬挂的匾额上,赫然写着“河仙庙”三个鎏金大字。一股生机勃勃的景象引入眼帘。
门口有村民进出,脸上带着虔诚平和的神情,见到我们驻足观望,也只是好奇地瞥来几眼,并未有过多惊异。
我们踏入庙门,院内打扫得十分洁净,鼎中香烟缭绕。正殿内供奉的神像,面貌依稀与我相似,却又更添几分庄重与威严,香案上摆满了供品。一位穿着干净道袍的年轻女子正拿着拂尘,轻轻拂去香案上的灰尘。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她面容清秀,眼神沉静,眉眼间,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看到我们这几个生面孔,尤其是我,眼中闪过惊愕。
“云水……娘娘?”
她……我脱口而出:“易生?”
等等,怎么会是易生?老道呢?
“易生……”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的师父呢?”
易生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伤感,随即化为一种沉稳的了然:“娘娘,师父已于五年前仙逝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易生,蒙乡亲们不弃,如今暂代庙祝之职,守着河仙庙。师父说,娘娘一定会回来的!”
老道……死了?我瞪大眼睛。这个消息是在太突然了!
“他是怎么去的?”
易生语气哀叹道:“早年师父护着我从长安来到承云县,身体便不大行了,六年前,一场风寒几乎要了他的命。之后身体每况愈下,直到五年前……”易生没说下去,泪水已像小河一般流下,“至少……我等到了娘娘。”
我阖了阖眼,道:“带我去见他吧。”
易生引着我们穿过侧廊,来到庙宇的后院。后院更加清幽,一棵大槐树枝叶繁茂,树下竟立着三尊略小的神像,并非泥塑木雕,而是带着一种灵动生气的神采。
那三尊神像,正是锦娘、五娘和妍娘。她们的神像栩栩如生,脸上带着温和慈悲的笑意,身上披着信众供奉的绢花彩帛,面前也有香炉,插着不少线香。
“这是……”我有些惊讶。
易生微笑道:“这是庙里的三位神侍娘娘。锦娘娘慈心,常显灵指点妇人织绣;五娘娘灵慧,护佑孩童安康;妍娘娘勇毅,有时会托梦给迷茫之人指点迷津。乡亲们感念她们恩德,便自发为她们塑了像,一同供奉。她们也确实时常显灵,帮助乡邻,香火很是灵验。”
正说着,忽见那三尊神像上微光一闪,三个熟悉的身影悄然浮现而出,比起过去,她们的身形更加凝实,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功德汇聚的景象。
锦娘笑着,却也泪光闪闪地向我行礼:“娘娘,你们回来了。”她的气息温婉而安稳。
五娘则活泼许多,笑嘻嘻地转了个圈:“看!我们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神侍了!帮了好多人呢!云水娘娘,终于等到您了!”
妍娘也笑着:“是啊,当年老道说娘娘一定会会回来的,太好了……”说着便抹了抹眼角。
看着她们三人安然无恙,甚至过得很好,看着易生年纪轻轻却沉稳可靠,看着这座焕然一新、香火鼎盛的河仙庙,我心中那最后一丝滞涩终于缓缓消散。
河仙庙后头有个略微高一点的坡,老道就葬在那儿。易生道:“他说那里清静,能望见云水河,也能守着河仙庙。师父临终前说,若娘娘回来,定要带您去看看。”
我们随着易生,沿着庙后一条清幽的小径向坡上走去。
小径两旁草木葱茏,山风轻柔,带来远处河水的湿润气息和近处野花的淡淡芬芳。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处向阳的山坡。坡上开阔,视野极佳,果然能俯瞰蜿蜒的云水河和山脚下香火袅袅的河仙庙。
坡地中央,一座简朴却洁净的坟墓静立在那里,墓碑上刻着——先师玄尘道长之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徒易生敬立。
玄尘啊……
第一次知道老道的道号。
坟茔周围没有杂草,显然时常有人打理。墓碑前摆放着新鲜的野果和一杯清茶,祭品简单,却足见心意。
看到那座孤坟的瞬间,心中那刚消散些许的滞涩感又悄然涌上,化作一种沉甸甸的怅惘。时光终究是最无情的力量,凡人之躯,如何能抵岁月消磨。一别经年,竟是天人永隔。
易生上前,将拂尘放在一旁,又轻轻整理了一下本就整洁的供品,低声道:“师父,您等的人回来了。娘娘回来看您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保持着平静。
我缓步上前,站在墓前,望着那冰冷的石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老道那带着几分夸张的表演却又深藏善意的面容,想起他护着幼小的易生艰难求存的模样,想起他为我造势的精明。
“老道……”我轻声开口,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我回来了。”
山风拂过,带来树叶的沙沙声,如同低语。
“他走得很安详。”小莲花忽然轻声说,“并无遗憾。”
易生用力点头:“嗯!师父说,他这辈子最后的日子,能守着娘娘的庙宇,看着承云县越来越好,看着三位神侍娘娘护佑乡邻,已是最大的福分。他常常坐在院子里那棵槐树下,望着河水,说能等到娘娘回来最好,等不到,也是圆满。”
是啊,圆满。
对于老道而言,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墓碑,将周遭的宁静山水刻入心中。
“易生,”我转向她,“你将这里打理得很好,你师父会为你骄傲的。”
易生眼中泪光再次涌现,却带着坚定:“我会一直守在这里,这是师父的心愿,也是……我的修行。”
我们离开了后山,重返河仙庙。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庙宇的影子交融在一起。
离了河仙庙,重返河畔。夕阳西下,河水被染成金红色,依旧平静地流淌着,吞没了过往的悲欢与血腥,也承载着现在的安宁与希望。
小莲花静静站在我身边,轻声道:“现在可安心了?”
“嗯。”我点头,长舒一口气。故人已逝,但传承未绝。时光流逝,物是人非,但总有些东西,向着更好的方向生长了。老道在他的因果里,得到了善终。
第68章
腕间的两片鳞纹是我收回残魂的证明,按照排列的位置,我相信还剩下最后一抹残魂未收回。可最后一抹残魂在哪里?理论上来说,旋涡将我带到哪里,哪里就有我的残魂。但是现在,旋涡将我带回了乾元山的莲池。
没错,就是乾元山的莲池,我回来了。几乎是毫无预兆的,我就被带了回来,当我们精心准备地等待着它的时候,它总是不来,然而只是稍稍一晃神,它就奇妙地出现了。
这次也是如此,我和小莲花在云水河畔看星星,看着看着,就觉得天上的星星突然旋转起来了,像是梵高的星月夜。虽然一瞬间就猜到了是它的来临,但是还是有“毫无准备之下被它带走”的感觉。等回过神来,我就在乾元山了。
其实一开始还以为是其他世界的乾元山,但仔细瞧着,就能感受到灵气的不同。这就是我当初所在的乾元山。只是我好像又和小莲花还有鹤分散了。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我还是没能从巨大的疑问中缓过神来。如果说这个世界有我的残魂,那么一开始为什么没发现呢?反而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况且对我来说是否能回到乾元山的莲池并不是重要的事。在唐宋生活过后,再次回到商末……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周朝了,反正回到周朝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看着平静的莲池,我丝毫没有想下去游一圈的冲动,好奇怪的想法啊……
我深呼吸,而后转身离开,总之先去找太乙真人。
其实我不知道金光洞所在地,只知道它在乾元山。但乾元山如此之大,要找一个仙人住的洞府还是有些难为也了。或许可以问问仙鹤……但我望了望天,一只仙鹤也没有。
太奇怪了,乾元山为何会没有仙鹤呢?我记得那时总是有一排排的仙鹤在天际飞过。而如今,连只鸟也没有,更别说仙鹤了。
记忆中没有金光洞地位置,我也只好凭着自己的直觉。好歹是鲤鱼精了,直觉应该好用的。所以我凭着直觉找到了一条小路,于是沿着路径向上攀登。乾元山云雾缭绕,古木参天,却静得出奇。没有仙鹤的清唳,没有灵兽的窸窣,甚至连风穿过叶隙的沙沙声都吝啬得要命。
忽的一阵风刮来,冷得我直打哆嗦。而后一阵惊奇,我竟然也会感觉到冷?
这里真的是我当初所在的乾元山吗?
这么想着,我的双脚却已经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一条岔路,仿佛内心深处的本能在苏醒,牵引着我走向山深处。
周围的景致让我内心生出不少的怯意,那种油然而生的恐惧。可明明只是山间随处可见的怪石和古松罢了。
终于,在一个幽深的洞府前,我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
洞府应该是被藤蔓所覆盖,那藤蔓有人为拨开的痕迹。
是小莲花吗?
不对,如果是他,应当会直接烧了藤蔓。
我看着洞府,门口那本该流淌着灵光霞彩的“金光洞”石刻,如今黯淡无光,被岁月腐蚀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凹痕。没有禁制,没有仙气,只有一股陈腐的、带着湿土味的空气从中缓缓流出。
我的心沉了下去。太乙真人的洞府,怎会破败至此?
犹豫片刻,我拨开残留的藤蔓,抬步迈入了洞中。
洞内更是昏暗,仅有几缕微光从顶壁的裂隙透下,照亮了飞舞的尘埃。且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幽深破败。巨大的蛛网从洞顶垂落,层层叠叠,连接着倾颓的石柱和布满裂纹的石块。有些蛛网是新结的,细丝在从岩缝透下的微光中闪烁。
这里一点也不像是仙人的洞府,倒像是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坟墓。
我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小莲花、鹤,你们又在哪里?
呼吸变得急促,大脑的晕眩告诉我要及时离开。
然而就在我被这巨大的失落和荒凉吞噬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时,一阵极不协调的声响猛地从洞府深处传来,硬生生撕裂了这份死寂。
“……这边!痕迹是往这边来的!”
“小心脚下!这山洞太老了,注意塌方!”
“手电打亮一点!沈磊,生命探测仪有反应吗?”
是人的声音!
可是他说的话让我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几道雪亮的光柱猛地从一条岔道里射出,粗暴地划破昏暗,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布满蛛网的洞壁,晃得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阴影仓皇四逃。
我僵在原地,大脑因这极度违和的场景而一片空白。
光柱很快锁定了我。一个穿着醒目橙色搜救服、头戴头盔的中年男人率先冲了出来,他看到我,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如释重负的惊喜。
“找到了!人在这里!”他回头大吼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山洞里激起回响,震落簌簌尘灰。他几步跨到我面前,强光手电下意识地在我身上扫视,检查情况。“小姑娘!你怎么样?还能不能动?有没有受伤?我们是乾元山风景区应急救援队的!”
紧接着,另外几名同样装束、满身尘土汗水的队员也迅速围拢过来,看到我,都长长舒了口气,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充满了这死寂的空间。
“谢天谢地!真找到了!”
“这地方也太偏了,GPS信号时有时无!”
“你一个人怎么摸到这废弃多年的老洞里来了?知不知道家里人多着急?你家人都要急疯了!”
他们的话语,他们身上现代化的冲锋衣、头盔、对讲机、强光手电,他们脸上混合着疲惫、担忧和完成任务后的放松神情……所有的一切,都与我身处的这个布满蛛网、属于神话时代的修仙洞府,产生了剧烈到令人眩晕的冲突。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与这现代装备格格不入的衣衫。腕间的鳞纹在衣袖下灼灼发烫,像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巨大的荒谬感海啸般袭来,瞬间淹没了方才的失落。
旋涡确实带我回到了乾元山。却并非我离开时的那个时代。
仙神已渺,洞府成空。沧海桑田,人间早已换了春秋。
他们寻找的人真的是我吗?
我看着他们焦急而关切的面孔,张了张嘴,喉头干涩,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
我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被搀扶着下山的。搜救队的队员们体贴地没有过多追问,只当我是在山洞里受了惊吓,又或是迷路太久体力不支。他们用保温毯裹住我,递来温热的功能饮料,他们的对话夹杂着对景区管理不善的抱怨和对“找到人”的庆幸,这些现代而日常的词汇像隔着一层玻璃,模糊地传入我耳中。
我沉默地跟着,目光掠过沿途的景象。熟悉的乾元山,却又处处透着陌生。石阶被修得整齐,甚至安装了简陋的扶手;远处山腰上,隐约可见缆车的轮廓;下山的路尽头,不再是荒芜的山野,而是一片平整的停车场,停着几辆印有“救援”字样的车辆,甚至还有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
救援队说我在景区迷路,可我为什么会在景区迷路?我明明是因为漩涡来到了乾元山……为什么会这样?
巨大的混乱和迷茫将我淹没,我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我隐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我正要看得仔细些,可就在这时,大脑忽然一阵晕厥,我整个人倒了下去。
“阿虞……”
是妈妈……——
作者有话说:最后的篇章。
第69章
醒来的时候闻到了臭臭的味道,反应过来后才想起这是医院的味道。
医院?
对,昨天……是昨天吧?反正晕倒后我就没了意识,醒来后就是现在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对现在的情况还是一知半解,这里明显就是现代。是某个幻境?但又是谁弄的幻境呢?对方又怎么会知道现代的事物呢?或者我只是在做梦,但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入梦的。做梦和现实不一样,你能明显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此刻完全没有那种感觉。这让我想到了还是鲤鱼的时候,梦到哪吒的时候,那时也一样没有做梦的感觉,更像是回到过去。
过去……
我蓦地一愣,忽然想起了晕倒前见到的那个女人。
那张脸……
我捂着脸,眼泪像两条小河从指缝间渗出,伴随着破碎的呜咽声。
为什么我会忘记她?
自我转生成鲤鱼后,我的记忆里便没了母亲的存在。可是不该啊,我不该会忘记她……
就在此时,病房的门开了,我的母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女。
母亲快步走到床边,眼眶瞬间红了,却强撑着露出欣慰的笑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医生说你只是体力不支,妈妈都快担心死了。”她温暖的手轻柔地抚上我的额头,熟悉的触感让我鼻尖一酸,“怎么哭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
她身后的少女探出头来,脸上写满了焦急与关切:“你真是吓死我们了!居然一个人跑那么远!”
是吴优,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然而转生后我仍旧忘了她。
为什么……
我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是我的妈妈和朋友,可是我仍旧有一种
母亲叹了口气,递过一杯温水:“以后不要做这种鲁莽的事了,妈妈只有你了,要是你……让妈妈该怎么办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
小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里闪烁着好奇与不解:“难道是之前说的梦?所以你去找梦里的莲花去了?”
梦?莲花?
我不解地看向吴优。
吴优见我反应平平,甚至还有些迷茫,便说道:
“你之前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连续好几天梦到乾元山顶上有个莲池,莲池里开着一朵金色的莲花,闪着光。还说有机会就去爬乾元山去看看有没有莲花……”
听着吴优的话,我心头猛地一跳。乾元山的莲池,不就是九品莲池吗?等等,难道说我转生鲤鱼才是做梦?不不,无论是莲池中的鲤鱼,还是之后被漩涡带入另外世界的经历,都是非常真实的,绝非做梦!
这时吴优又问我:“怎么样,有没有见到?”
我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能察觉的茫然:“没有……我什么都没找到。不,我甚至不记得莲花的事。”前者是真,后者是我根本就不知道现在的情况,索性就“忘记”莲花的事,以免吴优在问起来。
吴优是我最好的朋友是真,但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吴优吗?
母亲替我掖了掖被角,语气温柔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没事了,人平安就好。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一个人乱跑了。”
吴优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也连忙点头:“对啊对啊,人没事最重要!不过……”她又不死心地眨了眨眼,“真的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哪怕一点点奇怪的感觉?”
特别的东西?
我怔住了。
她指的是什么?或者说她想知道什么答案?
此时此刻,我对吴优也逐渐起了疑心。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吴优说:“我还以为你会有奇妙的偶遇呢!你知道的,我是个小说家嘛。你跟我说梦境的时候,我就猜想你会不会有什么奇遇?果然人生不是小说,哪有那么多奇遇的。”她耸了耸肩。
是这样啊……
对啊,吴优是写小说的,生活中很多的事都是她的素材。
我垂下眼睑,轻声重复道:“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以后我望向窗外,阳光正好,现代城市的喧嚣隐约传来,一切都真实得无可挑剔。
……
在医院观察了两天,确认身体并无大碍后,母亲才终于同意我出院。手续是母亲去办的,我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那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依旧挥之不去。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已经渗入了我的衣服和头发,时刻提醒着我身处何地。
吴优特意请了假来接我,她挽着我的胳膊,一路叽叽喳喳,试图用她旺盛的精力驱散我身上那股她自己可能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气息。
“你可算出院了!医院这地方真是待得人浑身不舒服。”
“阿姨,晚上我做东,我们去吃阿虞最喜欢的火锅吧?给她去去晦气!”母亲笑着点头,眼角细细的皱纹舒展开来,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惜。
我任由吴优挽着,坐进母亲叫来的出租车里。窗外的景象逐渐从城市的繁华变为郊区的开阔,最后是连绵的田野和远山。我靠着车窗,沉默地看着。
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了,只记得似乎是一个小镇。但我对这个小镇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腕间的鳞纹安安静静,空缺的那一枚究竟在哪里?
大约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下来。吴优抚着我下车,母亲从后备箱取下在医院买的日用品。
“我们到家了!”吴优笑着说。
推开门,温暖的,属于家的味道扑面而来。而那些属于家的记忆也逐渐涌了上来。客厅的窗帘是我和母亲一起挑的淡黄色,沙发上的抱枕是我喜欢的卡通形象,这是我的家,我和母亲的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喃喃着,把日用品放好,又忙着去给我倒水,“先休息一下,喝点水。饿不饿?妈妈现在去削个苹果?”
我连忙摇头:“妈,我不饿,您别忙了,坐下歇会儿吧。”
吴优翻出了手机,问我晚上吃火锅怎么样,我都可以,既然她请客,我就没有挑剔的道理。于是吴优就选了一家离家比较近的火锅店,在美O团上买了代金券。
“你知道吗,二班不是去郊游了,听说遇到了车祸,整个班的人都死了……真的好吓人啊,校长估计要上吊了!对了,明天我们班有个转学生……都要高考了,这个时候转来干什么……”
听着吴优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对目前的生活有了大概的了解。我是个高三生,即将要高考了,明天会有一个转学生,以及最近学校不会太平。
……
离晚饭的时间还有点长,母亲让我先去睡会儿,等时间到了再叫我起来。
我确实有点累,明明什么也没做,就感觉累到不行,或许是贫血吧。身体刚碰到床,整个人就舒缓了下来。
这一觉,虽然没有做梦,但总有个声音在叫我,“阿虞、阿虞”地叫着我。
是小莲花吗?
我感觉是小莲花。
但是我根本见不到他。
我连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究竟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只是,如果现在是梦的话,我希望这个梦能长一点……
第70章
或许是很久没吃火锅了,这次虽然吃得很爽,但回到家胃就开始闹腾,后来还是吃了药,才缓解过来。
第二天,吴优来我家吃早饭。她家就在我家隔壁,父母在外地打工,每天早上来我家等我一起上学,久而久之,我妈就会给她也准备一份早餐。
吃完早餐,我们就去了学校。在路上,吴优又跟我说起了二班的事。我听了之后回味过来,就问她:“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学校不停课吗?”
吴优露出“你在做什么梦”的表情,“高一高二是停课了。但高三……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怎么可能会停课。”
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
我忽然一愣,高考,我还能考上吗?等等,在转生成鲤鱼之前,我有考上大学吗?我完全不记得了,转生成鲤鱼之前的事,我能记得的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
“怎么了,又发呆?”吴优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身,摇了摇头。
我对学校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很多人都会有这种感觉,毕业多年再次回到母校,几乎都会有感慨。而我现在也是这种情感。但……似乎还多了些东西。
到了校门口,看到学校的名字,我一瞬间仿佛走错了片场。
陈塘关高中?
我念的高中叫这个名字吗?
我连忙扯了扯吴优的袖子,指着校门口墙上的大字,“这个?是真的?”
吴优不明其意,望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又回过头问我:“怎么了?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名字!学校名字?!怎么会是陈塘关?”
吴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没发热啊,怎么胡言乱语了?不会在山里冻傻了吧,怎么连学校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我看着吴优,瞳孔逐渐睁大。
我不明白,那么明显的问题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陈塘关?
别说这个地名是虚构的,哪怕有原型,那也不在这里啊。所以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奇怪了。
等等。
既然学校叫陈塘关,那是不是说明我其实是在幻境中?可如果是在幻境中,那这个漏洞也太明显了。哪有人会这么傻设置这样一个有着明显漏洞的幻境?
“好啦,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我们进去吧,不然老师得说我们了。”
吴优拉着我进了学校。
我心底虽然思绪万千,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也只好进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高中。
幸好我们去教室的途中,没有遇到名字奇怪的同学。
陈塘关高三年级一共有十个班级,我和吴优在三班,三班就在教学楼一楼。我们很快就到了教室,教室里坐着半数的人,大家的情绪都不高。也是,二班的悲剧怎么可能令人轻松得起来。
我已经记不清同学们的名字,隐约可能叫出来,但也不太敢叫,生怕叫错会尴尬,所以一直沉默着。
虽然吴优说了是车祸,但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二班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郊游的话,整个高三年级应该都参加才是,怎么会只有二班参加呢?
太奇怪了,这个幻境里尽是些奇怪的事。
铃声响起后,班主任进来了,她领了一个新同学进来。
“我想大家已经知道了,今天我们有一个新同学要加入我们三班这个大家庭。殷莲,进来吧。”班主任对着门口说道。
吴优小声地对我说:“听起来像是银联,好奇怪的名字啊。”
班主任本来就带有口音,所以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挺像银联的。
随着班主任的话音落下,一个脚步声从门口进来了。
身边忽然一阵抽气声。
我对他们的反应感到好奇。抬起头,想看看新同学长什么样,结果一抬头对上那张脸,整个人都失语了。
这是小莲花的脸。
我也和周围的同学一样了。但不可否认,我此刻的心脏跳得十分剧烈。
而巧合的是,这双眼眸毫不犹豫地落在了我身上。我想移开视线,但它就像海底的最深处一般,仿佛蕴藏着汹涌的海浪,牢牢地将我的视线锁定在那儿,心脏在这一秒被紧紧地拽着,拉向他的方向。
我感觉我的脸在越来越红。
最终是吴优看不下去了,伸出手将连接的视线断开,我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不好意思地向她说了声谢谢。
吴优表情奇怪地说:“不要告诉我你会蠢到一见钟情。虽然我承认他长得……嗯,很漂亮,但是一见钟情也太蠢了。”
好吧,吴优总是那么直言不讳。
“没有。”我说。
我和小莲花还没有到那份上。也许?
但吴优显然不信。
“可是你们的眼神都快拉丝了。”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事实。作为写网络言情的吴优,总是有那么多奇妙的比喻。
我惊恐地倒吸一口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与此同时,转学生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殷莲。
班主任的目光环视了所有人的座位,然后停驻在我身上,但话是对殷莲说的。
“殷莲,你就坐到阿虞边上的位置。”
殷莲静静地地站在那儿,目光望向了我。
我:……
吴优皱着眉,说:“太奇怪了。”
虽然我很想说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却完全说不出来。
“老师应该问问你的意见。”
我:……
这种事老师一般直接做决定了,哪会问什么意见?除非之后有什么不满再向老师提议换位置。
“只是一个位置而已。”我对吴优说。
全班就我旁边的位置是空的,除了这里,还有哪里?
就这样,转学生殷莲就成了我的同桌。
殷莲沉默地坐到了我旁边的位置上,然后又默默地拿出了书本。
沉默地小莲花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好,殷莲,我是阿虞。”
我小声地向他打招呼。
殷莲顿了顿,而后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开口:
“你好……”
果然还是不太对劲。
说起来,就目前而言,殷莲除了和小莲花长得一样外,没有其他地方是相似的。或许这只是幻境里一个和小莲花长得一样的一个角色而已。不一定是小莲花。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上课,前三分之一是课本上的内容,后三分之二则是喜欢讲前三分之一讲到的作者的历史生平。所以前三分之一我在认真上课,后三分之二则是观察*着殷莲。
我虽然猜测他和小莲花没关系,但是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微妙了。
我将视线悄悄移向殷莲,见他正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做笔记,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的手真好看,骨节分明且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视线又移到他的脸上,眉毛很锋利,很有那种眉飞入鬓的感觉。怎么看,气质都和小莲花不同。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吴优直接起身走到我旁边将我拉了起来,“走,陪我去洗手间。”
其实我也一点不想去洗手间,但吴优没给我拒绝的时间,拉着我就走。
在前往洗手间的路上,吴优低声道:
“我就知道那个人不安好心!”
我:……
“谁?”
“当然是那个殷莲。”
“……”
吴优似乎对殷莲抱有某种敌意。我以为就凭殷莲那张脸,就足够让人喜欢的了。
“怎么说?”
只是上了一节课,吴优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吴优停下脚步,信誓旦旦地说:“我观察了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他有四十分钟都在偷看你!”
我:……
一节课你就在干这个?
等等,我好像也没干什么正事。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而后忍不住为殷莲辩解,“别这样说,吴优,我也看过他了,我可以保证他没有偷看我。”
吴优:……
我:……
“等等,你什么时候偷看他了!”吴优瞪大了眼睛,而后反应过来说,“也就是说,他没有偷看你的五分钟,是因为这五分钟,是你在偷看他?”
我:……
“阿虞!听我说!”吴优抓住我两边的肩膀,“凭我多年写小说的经验,那个人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分!”
如果殷莲是小莲花,确实不会安分。
之后的课程,我都没有再去观察殷莲。我不知道这个幻境出现的原因,但我此刻本来就一抹黑,让我主动出击去调查什么是不可能的。还是随遇而安吧。
反正有妈妈和吴优在,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事情总是有意外的不是吗?
因为二班出的事,最近一段时间阿晚自习取消了,放学后我们就直接回家了。但我没想到殷莲回家的方向和我们相同。吴优对殷莲很不满,也不知道这种不满究竟从何而来。
晚上吴优在我家吃晚饭,一起写完作业后她就回了家。并让我不要和殷莲玩。
我只是觉得很无语,这种如同小学生一样的话,听着真的很出戏。
我嘴上说着“好好好”,其实心中并没有在意。送她出门后,我就回了房间,看着时间还早,十点都没到,于是准备看看书再洗澡睡觉。
结果我刚打开书本,窗户外边传来了一声敲击声。
我抬头一看,殷莲的脸在窗外正对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