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自小就隐隐知道外祖母对自己的爱是有限的,严格来说,也不是爱,只是宠。
这宠若触碰到贾家的利益,尤其是男子的利益,那便会被收回,在黛玉拒绝同宝玉亲近,宝玉因她病了后,贾母便冷淡了下来,纵是之后因为王府的关系,又热络起来,也终究隔着一层,那时黛玉就知道这份爱宠也是有条件的。
但自母亲去世后,身边亲近的年长的女性只有外祖母,所以黛玉一直不愿承认,直到今日,听到外祖母的话,知道她在了解那些人做了什么还要求自己保他们后,黛玉才第一次真正直面这个事实。
黛玉以为自己会非常难受,非常痛苦,甚至歇斯底里,但好像都没有,除了刚听到那些话时有些心如刀割,之后竟只有虚无和果然如此的感觉。
强撑着从贾母那出来后,黛玉忽觉全身力气被抽光,倒在夏槿怀里。
夏槿吓得不行,正要让人叫太医,就听黛玉无力道:“夏槿姐姐,不用叫太医,我就是太累了,想休息会。”
绿沉忙上前抱起黛玉,一行人回了潇湘馆。
黛玉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也没哭也没闹,就安静地闭着眼睛。
夏槿本想着她难受是正常的,但见她这般心如死灰的模样,又听闻她一天没吃饭了,心中着急起来,劝道:“姑娘素来通透,既知道……是这种人,难受便难受了,不开心哭了也无妨,但为了这个不吃饭,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我吃不下。”黛玉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很无力,不想去做任何事。
“随便用一些,吃饱了也有力气难受不是?”夏槿劝道,“且你院里的紫鹃、绿沉等人也因为担心你没吃东西,姑娘就当陪我们吃一点。”
黛玉知道紫鹃她们担心自己,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众人见状,知她同意了,忙出去传饭。
饭后,黛玉又躺了回去,本以为今夜注定无眠,没想看着夏槿等人一道坐在旁边守夜的小榻上低声说着话,细细碎碎的声音很是催眠,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时已快午时,看着透过纱帘的阳光洒在地上,黛玉有些恍惚,就好似这世界再无自己留下来的理由。
“姑娘醒了?”听到屋内有声音,夏槿笑吟吟进来。
黛玉回过神,笑道:“姐姐还未回去?”
“娘娘昨日就吩咐了,今日要将姑娘带回去。”夏槿笑道,“姑娘在王府住几天,等这事结束了,再同贾家女眷一道搬去娘娘在西城的那座宅子,这样也不怕日后成婚了旁人拿些不着调的事乱说。”
黛玉知道忠顺王妃待自己好,但没想到竟精细到这等程度,心中很是感动,只是自己在贾家待了这许多年,虽她们总有各式各样的考量和利益分析,但这些年对自己的好也是不能磨灭的,黛玉并不想在这时搬走,现在又不知怎么开口拒绝,低头想了想,没回答去或不去,只笑道:“娘娘今日应回了吧?”
夏槿点点头:“早上便回了,让人送了消息过来,只是姑娘还在休息,娘娘特地吩咐了不要打扰。”
“事情怎么样了?”
“圣上既命人抄家,那定是人证物证都齐全了,更别说昨日在府里抄出同平安州、同甄家来往的物件,这事娘娘也无力回天。”夏槿叹道,“不过娘娘昨日打听过了,圣上并无要贾家众人性命的意思,多半是流放,只是具体结果还要等都察院审理。”
“这样啊。”黛玉不知该因亲人保住了性命松口气还是为那些被欺压的百姓不值。
夏槿素来知道她的性子,见她说了这话便沉默了,忙转移话题:“他们倒罢了,就是可怜了这满府的女眷,还有宫里的贾妃。”
若是同男子比,府里女眷确实可怜,但若和那些无故被权贵欺压的百姓比,包括自己在内的女眷都切实享受了好处,但终究都身不由己,所以黛玉并未说什么,只是元春确实算是贾家最对不住的一人,十几岁便入宫,如履薄冰这些年,被家里一步步推着往前走,成了家中的靠山,家中又无一人肯听她的规劝,最后还要连累她受罚。
所以听了这话,黛玉忙问道:“大姐姐怎么了?”
“昨日抄家的事不仅满京城传遍了,宫里也都知晓了,贾妃硬闯养心殿求情,被圣上降为嫔位,禁足一年。”
没伤到性命就好,黛玉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想到宫内拜高踩低的现象,忙道:“我听闻贾妃娘娘宫中的大太监有些……爱财,今日贾家落寞了,娘娘她……”
“姑娘别担心,王妃娘娘时常进宫拜见太后娘娘,会让人留心的。”夏槿安慰道,“且如今贾妃宫中没了好处可捞,那夏太监多半要另谋出路,他走了,娘娘再求太后娘娘照看一二,也就无事了。”
“那就好。”黛玉稍稍放心。
“姑娘可起了?”外间忽传来王嬷嬷问询的话,“娘娘那边派人来问了。”
“起了。”夏槿掀帘回了话,又回身亲自给黛玉换衣梳妆。
一切都妥当了,正要让紫鹃等人收拾东西,便被黛玉拦下:“闲云楼内都有,这边先不用收拾,待我同娘娘见面后再说。”
夏槿听了,只得作罢,命人备了马车,扶着黛玉出门。
黛玉见贾环还守在园门口,知道他是怕自己临时有事,心中有些欣慰,笑道:“环哥儿去休息吧,若是有事,我让人唤你。”
贾环被包括父亲在内的贾府遗忘了这些年,也明白自己的前程只能靠着武天钺,而被武天钺留在身边的唯一理由就是自己是贾家人,方便接触黛玉为她做事,所以忙摇头:“我今早也是休息的,不累。”
“既然不累,便替我留在府里,好生照管着老太太、太太们。”
贾环听了这话,才道:“是。”
黛玉见他应了,点点头,上马车去了王府。
忠顺王妃今早得了消息才出宫,知道黛玉没被吓到,这才休息。
午后醒了,便让人去接黛玉来,见黛玉一身家常装扮,行李也没带,便知道了她的想法,抚着黛玉的头发叹气道:“我的玉儿就是太良善了。”
她的爱抚让黛玉心下稍安,笑道:“良善不好吗?”
“若这样开心,那这样就好。”大不了自己多操心一些,忠顺王妃没再提贾家的事,问了些平常的话,又道,“听说你昨日没好好吃饭?可是昨日小厨房做的不好吃?”
“小厨房的厨娘都是按我的口味做的,怎么会不好吃?”黛玉享受着同忠顺王妃在一起的温情,也不想提起贾家,“只是昨日没胃口,总想吃韩嬷嬷做的云岫蕈糕。”
韩嬷嬷是忠顺王妃的奶嬷嬷,把忠顺王妃当亲女儿看待,这些年看着忠顺王妃因黛玉的出现过得越发开心,还捡起了闺中时爱的诗书,十分欣慰,对黛玉也就爱屋及乌了,此时听了这话,忙笑道:“姑娘想吃便让人吩咐一声,我做了送过去就好,怎么还忍着不说?”
“这糕点费时费力,又不能久放,我不想嬷嬷劳累。”
“这有什么劳累的?”韩嬷嬷笑着要出门,“我现在去给姑娘做。”
黛玉忙拉住她:“听说嬷嬷家有位姐姐也会做,嬷嬷若疼我,便把这位姐姐舍给我吧。”
这话一出,不只是韩嬷
嬷,便是忠顺王妃也有些呆住,除了忠顺王妃怕她在贾府被怠慢强硬塞的那些人,其他人都因她怕贾府的人多想婉拒了,没想今日竟主动要人。
想来是昨日贾老太太说的那些话伤到她了,忠顺王妃更加心疼,但未表露出来,只给韩嬷嬷使了个眼色。
韩嬷嬷见了,忙笑道:“能得姑娘青眼,是她的福气。”
说罢,命人唤来自己那个孙女儿,吩咐道:“仔细做来,让姑娘尝尝你的手艺。”
来人谢过黛玉赏识,领命去了。
黛玉其实对先前拒绝,现在又主动要的事有些不好意思,见她们都不问,心中更加感动,稍稍恢复以前的活泼,同忠顺王妃好好吃了一顿饭。
饭后,见忠顺王妃还要陪自己,忙道:“娘娘午后还要做事,快去休息会,我还想自己去逛逛呢。”
忠顺王妃见她精神还好,笑着允了。
黛玉从忠顺王妃院里出来,沿着花园中的小径逛了逛,忠顺王府的花园便是初春也十分好看,只是黛玉没什么心情逛。
随意走了走,正要回去,忽瞥到一个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这人偷偷设计抄了自己外祖母家,还不告知自己一声,这也罢了,事以密成,这等大事若是泄露了,他许是也要受罚,但事情发生后他竟还躲着自己,连亲自说一声都不敢。
“我记得园子里有几株腊梅是这几日的花期?”黛玉随口问道。
“是。”黛玉不喜许多人跟着自己,所以除了紫鹃,只有一个王府的小丫头跟着撑伞,小丫头听了这话,笑着回道,“就在前边一处亭子旁边,姑娘可是要赏花?”
黛玉点点头:“你去让人将那处亭子收拾出来。”
小丫头领命去了后,黛玉从紫鹃手里接过伞,道:“我前些时候给娘娘做了个抹额,你去瞧瞧带来没。”
这园子不说黛玉,紫鹃也常来,所以并不怕有什么事,答应着下去了。
支开丫鬟,黛玉才朝方才看到人的花荫处冷声道:“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武天钺今日白天本是休息,但怎么也睡不着,去龙禁尉盯着众人训练,听闻黛玉来了王府,忙赶了回来,但又不敢上前,只远远跟着。
没想到黛玉这般敏锐,本想当听不到,但又怕她更加生气,只得从花荫下出来。
黛玉见他磨磨蹭蹭的,神色间还有几分局促,上前道:“你躲着我做什么?”
“并没躲你。”武天钺见她过来,朝前走了几步,伸手拿过她手里的伞,为她遮住炙热的阳光。
看着武天钺握着伞柄的手,黛玉心里的空虚和无助忽不见了,但又涌上委屈来:“你既这般体贴,为何不提前知会我?”
武天钺见她眼眶有些红了,忙解释:“这事事关重大,若是泄露……”
“你是觉得我会泄密?还是觉得我会罔顾王法为他们求情?”黛玉步步紧逼,“武天钺,你当我是什么人?是那等不明是非的糊涂虫?还是只会哭哭啼啼的弱质女流?”
“我……”武天钺更加着急,有些语无伦次,“我怕你为难,这些人终究是你的亲人,若是提前同你说了,就好似让你抉择选孝道还是选忠义,我知道你的决定,但还是不想你做这般锥心的选择。而且……”
黛玉听了他的话有些发怔,有些惊讶他这般相信自己,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品性,一边又觉得自己果没有看错他,他也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随后见他说着话忽听了下来,问道:“而且什么?”
武天钺有些不好意思,看着黛玉泛着泪光的眼睛,有些破罐破摔道:“而且贾家被抄的事终究是我设计的,你不会为了所谓孝道为有罪之人求情,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虽尽力不让无罪之人受到波及,却不可能还让她们过着从前一般的生活,这些被连累的人也是你的亲人,你若念着我们的情分原谅了我这个仇人,我怕……”
“你怕她们会因为我原谅你而厌嫌我?”
武天钺看着黛玉,有些委屈地点头。
“傻子。”黛玉撑不住笑了出来,“她们之前因为旁人的罪行过着好日子,如今因这些人获罪没了优渥的生活,这不合理吗?且……我虽不知他们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但看着这些年的光景,也早知大厦将倾,你不过是推了一把罢了。”
说着,黛玉伸手握住武天钺未撑伞的手:“我愿意原谅你是我的事,她们凭什么评判我?而且以你的身份,她们巴不得我今日就住进王府来。”
武天钺这才如释重负,将黛玉揽进怀中:“早知如此,我昨日就该去见你,也不用值守时还要担惊受怕。”
“活该。”黛玉闷闷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你以为自己是话本中为民请命被人误会的悲情英雄?”
“我下次一定改。”
黛玉抬头瞪他:“这可是你说的,若下次再瞒着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嗯。”武天钺重重点头,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僵住,“以前的可不可以不算?”
黛玉从他怀里推出来:“以前的什么?”
“那不是我要瞒着你的。”二人才和好,武天钺可不想又惹黛玉生气,赶紧卖队友,“是林大人不让我说的。”
“爹爹?”黛玉疑惑道,“他不是在姑苏吗?”
“都是以前的事了。”武天钺忙道,“不过圣上已下旨传林大人上京述职,到时玉儿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述职?”黛玉疑惑道,“父亲不是告老还乡了吗?”
武天钺见说漏了嘴,忙找补道:“是请林大人出山。”
黛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方道:“暂且信你这次。”
武天钺见她没再追问,狠狠松了口气,殊不知接下来的日子,除了要哄妻子,还得经受被女儿质问后从我女婿是人中龙凤转变到这小子就是个没底线的妻管严的岳父的拷问。
不过只要能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些对他来说,都是甘之如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故事到这里就暂时结束了,感谢大家一路来的陪伴~
原本大纲里还有一个征战的情节,但这本文不是为了写权谋和男主掌权史,只是一个从小就知道自己以后生活轨迹所以有点摆烂的小世子和一个远离家乡算得上举目无亲的小孤女遇到对方后和对方一起正视自己的内心逐渐变好的故事,两人的感情到现在为止大部分的隔阂和虐点都没了,再写那个剧情有些多余,所以思来想去决定放进番外做背景。
贾家的结果其实也都清楚了,再多费笔墨有些本末倒置,所以也放进番外,不过只是随便提几句,番外更多还是黛玉自己的事业以及婚后的甜蜜日常(番外明天就开始更!)
除了这些还想写一个黛玉回到仙界发现没还完泪,决定再入凡尘,但不被感情裹挟,冷静清醒地用其他方式报恩(可能是双视角,但黛玉的为主,男主的多半是吃醋委屈但不敢说,只敢偷偷给神瑛侍者送汤汤水水,企图帮黛玉报恩的“怨夫”剧情),这个番外可能有一点点长,大家不喜欢可以不买~
还有姐妹们的结局,可能会单开番外,也可能在婚后番外里写,目前确定写的是宝钗的番外,因为想写一个因利益结合的婚姻故事,不过宝钗和宝玉婚后的故事是be,有点像对对方有怨恨的贾政和王夫人,只是宝钗比王夫人聪明隐忍些,这个番外大家也谨慎购买
另外,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不过如果没有灵感的话可能会先写其他的
最后,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我们下一本再见[比心](下一本在宝姐姐和白月光中选一本有灵感的先写,有想看的小天使可以去收藏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