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太后崩 母后,你想过你会这么死掉吗?


    当时文康帝正在御书房看奏折。


    他不愿意看这些东西, 他只愿意出去玩乐吃喝,最近皇贵妃从宫外弄来了一群猛兽,做了个小斗兽场, 每日他去瞧瞧斗兽,觉得分外有意思。


    偶尔他还会派武功高强的侍卫下去跟野兽一起打, 看看谁能赢, 人与兽在生死之际勃发出来的怒吼十分迷人, 让他有一种战场厮杀、酣畅淋漓的感觉,看完斗兽, 他的后脊梁都飘着一股酥酥麻麻的爽劲儿。


    比起来斗兽, 这些公文就显得很烦了。


    每一个奏折翻开, 上面都是一个新的麻烦。


    将士们出征去了,兵部说粮草不够,户部说皇上没钱了怎么办啊, 工部说军弩做出来要特定材料, 户部说皇上没钱了怎么办啊,吏部说北疆死了很多不肯投降的大臣,要安抚这些大臣的家眷, 要请封,要赏赐,户部说皇上没钱了怎么办啊, 钱啊钱啊钱啊,朕哪里有那么多钱?


    刑部一直在抓北疆的奸细,抓齐王旧党,抓了不少人,朝堂中每天都在弹劾,所有被弹劾的大臣都喊冤, 这其中少不了结党营私伺机报复,而他,还要从这些被弹劾的大臣里面分辨出来那个是无辜的,那个是真的奸细,这谁能分的出来?


    比这些更烦的是战报,战报一叠叠的往他面前送,兵部的人一天闹腾个没完,什么都要他拿主意,他还要这群官员干什么!


    文康帝坐在案后,烦的恨不得把奏折摔了。


    谁料这时候,宁月还来了。


    他本来就够心烦了,宁月还非要把她的驸马拉进宫来,让他给个官职,他被磨的心烦,奏折一扔,道:“行,让他进宫来继续给朕研磨,继续当他的洗笔郎。”


    宁月嫌这官小,但文康帝已经翻脸走人了,他连奏折都不看了,转身便走。


    宁月自己在御书房里站了一会儿,后深吸一口气,道:“去请人,命驸马来宫中上任。”


    别管是什么官,只要能上就是好官,就算继续当个洗笔郎又如何?只要能重新站在宫里,就算是一种进步了。


    至于文康帝去做了什么,宁月懒得去问。


    她现在也跟烟令颐一样,不太在意这个哥哥的死活——敌人在前,文康帝自己都不太在意自己的死活,宁月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她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昔日里最善良天真的小公主也学会了权衡利弊,她渐渐明白了,皇兄的权力并不等于她的权力,她也成为了争夺权力的一员。


    这是不是对的,宁月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要。


    ——


    至于文康帝,离了宫里后,直接去了清雪宫。


    而说来也巧,文康帝到了清雪宫时,正看见南雪国使臣进宫。


    南雪国使臣之前救过他的性命,他还记得这个人,他瞧见那位使臣便命人将其叫过来,而那位使臣快步过来,对着他行礼道:“臣进宫来献野兽。”


    “哦?野兽?”文康帝的眼睛又亮起来了:“今天带来了什么野兽?”


    萧云翎含笑抬起头来,道:“臣今日命人捕来了两头活虎,百兽之王,号称山君。”


    文康帝兴奋起来了,双手背后便往前走,跟着萧云翎一同去了清雪宫。


    当日,文康帝在清雪宫玩了个痛快,第二日又一次不曾上朝。


    朝堂上的老御史气的要撞柱,消息传到了仁寿宫,太后于病重起身,命人抬着她去清雪宫,准备亲自去将文康帝叫醒,重重罚他一回。


    结果文康帝昨日醉酒,根本叫不醒。


    大军现下已经逼近,皇上却在这醉酒笙歌,这等做派,与亡国何异?


    太后气的要责罚,当然,不能责罚她的好儿子,她的好儿子是不会有错的,要错,也是宫里这群女人的错,所以她要罚这群女人。


    这群女人为首的,自然就是皇贵妃。


    皇贵妃瞧着倒是乖顺,只说是看皇帝太累,想让皇帝多饮几杯,不成想竟然耽误了公务,并自清认罪,请太后责罚。


    太后可是个凶悍人,她连烟令颐的权利都会夺,更何况是一个外族女?太后当即命人剥了皇贵妃的贵妃服饰,要将人丢到冷宫里去。


    但谁料,就在这个关头,文康帝醒来了。


    ——


    当时正是巳时,天色大亮,清雪宫后厢房里挤满了人。


    内间的文康帝躺在床榻上,皇贵妃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太后被嬷嬷搀扶着站在厢房里,语气厌恶道:“将皇贵妃打入冷宫。”


    就在这个时候,文康帝睁开了眼。


    “母后!您这是在做什么?”文康帝亵裤都没来得及提,拿着薄被一裹便下了榻,宿醉之后使他脚步虚浮,但是不耽误他大放厥词:“云繁是朕的贵妃,您怎么能将她关入冷宫?她也只是想让朕开心而已!再说了,朕只是一日不曾上朝而已,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那些御史要死就让他们去死啊!不过是一群装腔作势的东西,除了给朕添麻烦以外什么都做不好,死了就死了!”


    而一旁的萧云繁瞧见这一幕,立刻哭着说:“太后莫要责怪皇上,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愿入冷宫。”


    瞧见萧云繁一哭,文康帝更生气了,高声道:“母后为何要怪云繁?云繁何错之有?母后要怪,就该去怪齐王谋逆,该去怪那些臣子无能,关云繁什么事儿!”


    文康帝就是这么个人,他以前爱丽娘,为了丽娘干了惊天动地的蠢事儿,后来爱烟令颐,也短暂的被烟令颐迷晕了双眼,现在爱萧云繁,爱的正上头,这个时候,谁都不能伤到他心爱的皇贵妃!


    以前他喷给萧云翎的粪、现在都喷给了太后,若是萧云翎在这,恐怕还得暗暗点头:好小子,原来是谁都喷啊。


    太后被文康帝气的说不出话,她倒是想怪齐王,她还能把人家齐王发配冷宫吗?人家齐王吃这套吗!她倒是想去怪那群大臣,她能把人家大臣打一顿吗?


    她这股邪火儿,只能冲着规则之内的、比她更弱的人发下去,以前是烟令颐,现在自然是萧云繁了。


    太后喘了两口气,本想强行下令,但没想到,太后一口气没缓过来,竟是一头倒下去了。


    太后倒下去的时候,一旁的嬷嬷惊叫着去搀扶,而文康帝反倒只顾着将地上的萧云繁扶起来——他都有点不太在意太后晕倒的样子了。


    因为太后生病生太久了,她晕了太多回了,每一次都好像是要死的样子,让人提心吊胆心惊肝颤,可是偏偏又一直不死。


    次数多了,文康帝就有点不在意了,他习惯了母后总是在某一时刻倒下,然后找太医来看诊,太医说时日无多,但是母后就是一直撑着一口气不死,躺一段时间继续爬起来。


    母后倒下了,母后躺下了,母后又起来了。


    他以为这一次也跟寻常一样,但等他将萧云繁从地面上扶起来的时候,却听见嬷嬷高亢的喊了一声:“太后没气息了!”


    周遭的人“哄”的一下围上去,而刚将萧云繁扶起来的文康帝也随之抬头望过去。


    他在一群人影之中,瞧见了太后的裙摆,浓石榴色的裙子,红中透着几分乌色,飘乎乎的垂在地上,然后再也没抬起来过。


    文康帝似乎呆住了,瞪着眼看着。


    四周一下子变得十分吵闹,外头的御医来了,里面的嬷嬷在哭嚎,各种声音填满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厢房。


    文康帝的心如擂鼓一般嗡震跳动,耳廓中响起“嗡”的一声,将厢房里其余声音都压下去了,有那么两息,文康帝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像是被丢进了水里,他的周遭浮现出来一个水泡,把他严严密密的裹起来,外面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直到身旁一暖,有人用温热的手掌抚上了他的面颊,


    水泡破了,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皇上,您先移步去外面等,让御医为太后诊治,其余的事交给臣妾。”


    文康帝惶惶的点头应下,被萧云繁服侍着穿上衣服,又送出厢房。


    他在厢房外的回廊下站着。


    当时正是七月尾,头顶上的日头灼着地面,像是蒸笼一样,很烫很热,可文康帝在这样的天气里,却渗出来了一层冷汗。


    他甚至不敢看正视面前的厢房,只用余光瞟着。


    厢房的临榻窗户半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一线窄条的大小,这一条窄线里面不断有人走过,他想看又不敢看,方才母后倒在地上的样子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一条石榴红色的裙子在他脑海中飘来飘去,颜色越来越红,红到最后,像是一把干涸的血,印在他脑子里,他想到一次,浑身就跟着软一分。


    方才嬷嬷喊“没气儿了”,没气儿了还能救回来吗?应该能,他们的御医这么厉害,一定能!莫说御医了,这宫里面还有蛊医呢!母后可是太后,天底下的所有好药材都在母后这,母后怎么会死呢?


    他这般想着,心里才刚刚松下来几分,突然听见宫内传出来两声凄厉的尖叫。


    “太后崩了!”


    这一声喊如同一支利箭,射穿窗户、狠狠地刺进了文康帝的脑袋上,文康帝两眼一黑,竟然直接向后跌去,人软成了面条,怎么都站不起来。


    一旁的太监跪着、扶着,厢房里的哭声飘出来,他脑子混混沌沌时,萧云繁以最快速度出来主持大局。


    太后方才虽然说要将她打入冷宫,但是这不还没打嘛!既然没打,她就依旧能出来处置一切。


    皇贵妃做这些,肯定是越俎代庖了,但皇城中的人却没多少抗拒。


    因为以前也是这样,文康帝一直都是不顶事儿的,这皇城里做主的多是女人,最开始是太后,中间是烟令颐,后面是萧云繁。


    ——


    太后的死讯迅速传遍整个皇城。


    提起太后,所有人都会想到她进宫之后冠绝六宫,独得圣上恩宠、生下太子,母族强盛的过去,那时候的太后是何其的意气风发?


    那时候的所有人,包括太后自己都觉得,她的未来一定是花团锦簇的,她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金丝玉的床上,她的儿子带着儿媳、孙子跪在床下面送她,她将有一个盛大的葬礼,体体面面的离开这个世界,被后世供奉一辈子。


    但谁又能想到呢,这个一生风光的女人,在晚年却死的如此可笑,她死在儿子跟皇贵妃的厢房里,因为儿子不肯上朝,因为儿子被一个女人迷了心智顶撞她,活生生将她气死。


    这消息一传出去,建业城里的大臣们就开始哭啊,嚎啊,说什么“国将不国”“君将不君”,哭个没完没了,一时间朝野都跟着动荡。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朝堂不是靠文康帝撑起来的,是靠太后撑起来的,若是太后死了,文康帝能做什么?


    大晋江山是不是真要完了?


    ——


    而当这消息送到听雨阁里的时候,宁月只觉得一阵麻木。


    她觉得自己应该悲伤,可是却哭不出来,甚至,在她的心底里,还有一点隐秘的报复一般的痛快。


    母后,你总是说我不如哥哥,当你被哥哥活生生气死的时候,你有过一点后悔吗?


    如果你肯看看我,如果你肯让我继续坐在哥哥的位置上,今时今日,你一定不会是这个下场。


    宁月又想,哥哥死了,朝政飘摇,就凭哥哥那个任人唯亲、胡搅蛮缠的性子,他一定没有心思去处理那些问题,更不愿意去打理朝政,而这个时候,却是将驸马提起来的好时候。


    只要给驸马一个机会,驸马就能平步青云。


    宁月立刻研磨写信,准备给驸马送去。


    她从时局分析到处境,


    写完这封信、宁月回看这封信时,突然有些怔愣。


    这信上写出来的全都是朝政,是利弊,但看不到一丁点眼泪和悲意。


    母后惨死,国祚飘摇,这种时候她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脑子里只想着她自己,这对吗?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人吗?


    宁月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心惊。


    权势是一把利刃,它会将所有人的心上刻画,不管是大权在握的太后,还是端庄优雅的皇后,亦或者是可爱活泼的公主,都会被它削的面目全非,削到最后,每个人都活生生被刮掉一层骨血,变成另一幅模样。


    她身上那层被娇宠出来的天真皮囊终于被削掉了,独属于烟家人的狡诈,冷血,狠毒初见端倪。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对不对,但最终,她还是命人将信封送去了林府。


    这时的大晋里简直乱成一团,有虎视眈眈的皇贵妃和南雪国使臣,有一个蠢的要死的皇上,和一对暗怀鬼胎的姑嫂,以及远处即将逼近的齐王。


    这一场纷乱的争斗,终于在大晋七月夏尾里,拉开了序幕。


    第37章 相爱相杀/联姻公主 他要送烟令颐一个……


    宁月去给林净水送信、琢磨着如何依靠林净水翻身, 而烟令颐也没闲着。


    太后前脚刚死,后脚烟令颐终于开始冒头了。


    之前她一直被太后压着,现在这座大山被挪开了, 也该她登台唱戏了,她立刻准备出凤仪宫, 以皇后、太后亲侄女的身份, 来亲手主持太后的死。


    眼看着烟令颐收拾仪容、准备出殿, 后面的称心嬷嬷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在太后驾崩后, 太后留下的所有禁锢都会魂飞魄散, 死人的命令很难继续运行下去, 所以就连一直看着烟令颐的称心嬷嬷也跟着哑火了。


    树死猢狲散,太后死了,称心嬷嬷一个奴才再也无法监管烟令颐, 若是烟令颐心思毒些, 甚至可以直接坑杀了称心嬷嬷。


    毕竟烟令颐是皇后,就算是没了凤印那也是皇后,而没了太后的称心嬷嬷, 却是一条谁都能踢一脚的老狗。


    但烟令颐却并不曾对其施展报复,反而在妆点过后,很是悲切的挽起称心嬷嬷的手, 道:“姑母如我亲母,今日姑母去了,便只剩下您了。”


    “虽说我之前一时踏错,走了条岔路,引来姑母责怪,但我的心是好的, 我做这些也是为了大晋江山,眼下太后没了,还请称心嬷嬷不要弃我而去,留在我身边,像是姑母一样照看我。”


    称心嬷嬷当然可以拒绝。


    她可以以“太后已逝老奴请归家”的缘由离开建业,但是,如果离开建业,她就再也不是“称心嬷嬷”,而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婆,她不再有荣光,不再有体面,没了这一层光环,她会被千人骂万人踩,她如何能受得了?


    称心嬷嬷本来对烟令颐是十分防备的,毕竟烟令颐干的事儿差点就弄死文康帝,但是现在,烟令颐又给她搭了一个台子,让她继续留在皇城,让她继续风光,她张了张口,便挤出来一句:“老奴不敢与太后比拟,只愿为烟家效犬马之劳。”


    看看,多聪明个人,不提烟令颐与太后之间的冲突,只模糊的将自己的主子称为“烟家”,既能保留自己“易主”的体面,又能给自己找一个坚不可摧的位置。


    她也是烟府出来的忠仆呐!没了太后她还有皇后,皇后以后还会生小太子,她一奴传三代,越传辈越大,谁敢小瞧了她?


    烟令颐则全盘接收称心嬷嬷,不管称心嬷嬷是效忠谁,现在,称心嬷嬷效忠她了。


    她不在乎称心嬷嬷之前约束她、监禁她,这是太后给称心嬷嬷的任务,这甚至都算不得是私人恩怨。


    正相反,她很欣赏称心嬷嬷,这是一个聪明又有能力的女人,且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能将对方收入麾下,远比弄死她更有用。


    她跟太后反目这件事儿,太后身边的一些亲近人都知道,如果她在太后死后对太后留下的心腹下毒手,那其余的太后旧部都会自动远离她,但是,她如果能在称心嬷嬷最无助的时候,将称心嬷嬷拉到了她自己这边,从此,姑母剩下的残余部将就是她的部将。


    太后死后,她失去了最大的压制的同时,也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所以余下的每一分力量都要珍惜,斩草除根不是聪明,能屈能伸方是丈夫——烟令颐就是这么个知人善用,绝不记仇的性子。


    只要称心嬷嬷不阻拦她、只要称心嬷嬷能跟随她,那她不介意收下称心嬷嬷,壮大她自己。


    垂垂老矣的老树崩塌之后,会有更多的阳光照到新木枝丫上,老木的树叶会变成新木的养分,使新木更加茂盛。


    这是太后留给烟令颐的最后一份礼物。


    “好。”烟令颐面带悲切站起身来,道:“劳烦嬷嬷随本宫一同去清雪宫,送姑母最后一路。”


    太后死在清雪宫里,她要将尸体挪出来,送回到仁寿宫里去,顺势夺回凤印。


    至于那位皇贵妃——想起来那一位在文康帝处碰见的南雪国使臣,烟令颐的心中便浮起几分阴云。


    上辈子时候,她真以为一切问题都在文康帝身上,毕竟文康帝蠢的惊天动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晋之内难寻敌手,她以为解决掉了丽娘和文康帝这两个恶心巴拉的玩意儿、改变南雪国公主被推入池塘死掉的结局之后,南雪国就不会谋反,她就能稳固大晋盛世,但直到在那家小院子里见到了南雪国使臣,她才惊觉一切没那么简单。


    文康帝长了个蠢脑子,信什么“机缘巧合恰好碰见”,烟令颐可不信,那一天南雪国使臣能出现阻止她,一定是因为南雪国早就暗暗渗透进了大晋之中,他们早就对大晋下了手。


    只是烟令颐现在才知道。


    这样想来,上辈子南雪国的谋反也不应该是一时之举,恐怕是早就包藏祸心,只是可惜,她被困在后宫太久,一直没有涉足朝堂,现在局势如何也不清楚。


    但称心嬷嬷上道,烟令颐出了凤仪宫、坐上轿子的路上,称心嬷嬷已经将朝政跟烟令颐说了个七七八八。


    以前太后执政,称心嬷嬷也接触了不少政务,现在都便宜了烟令颐。


    所以说嘛,人要活着,人活着才有希望,别管前人如何强横,只要活不过你,就是不如你。


    ——


    等烟令颐到清雪宫的时候,文康帝正满脸苍白、一身虚汗的坐在清雪宫前厅之中,一旁的萧云繁在安抚文康帝。


    文康帝真的吓傻了。


    他知道母后迟早要离开,但没想到是今天。


    母后走了,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早都习惯了被母后兜底的日子,现在一想到母后没了,他就觉得恐慌不安。


    清雪宫前厅中繁华万千,缀玉镶金,窗外的微风一吹,屋内的翡翠帘子便轻轻地晃,翠珠相撞,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


    就在这样的声音里,萧云繁靠在文康帝身边,温柔的与文康帝道:“太后不会怪您的,她是您的母亲,她只会心疼您。”


    文康帝神色苍白,只在椅上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鬓角间的冷汗细细密密的浸透了发鬓,摸上去都潮冷潮冷的,瞧着怪让人心疼。


    萧云繁依偎着他,正想为他倒一杯茶水来,外面却突然谈通报,喊“皇后到”,使两人都抬眸望去。


    文康帝还浑浑噩噩没反应过来,萧云繁却赶忙贴近他给烟令颐上了一幅眼药,道:“皇后不还在禁足期吗?”


    她忘了,要不是太后死了,她都进冷宫了,她跟烟令颐谁都别说谁。


    而文康帝压根没将这句话听进去,他脑袋发懵,跟没听见一样。


    而与此同时,烟令颐正踏着一殿的行礼声从门外走进来,称心嬷嬷跟在烟令颐的身后,像是过去跟在太后身边一样。


    烟令颐踏入宫门,萧云繁起身行礼,但烟令颐却像是没见到萧云繁一样,目光直视文康帝。


    今日的烟令颐穿了一套正红色的宫装裙,颜色艳丽到近乎带有几分攻击性,一进门来便尖锐的刺到二人眼中。


    文康帝盯着烟令颐的裙摆看,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母后。


    一个年轻的,尖锐的,强大的母后,正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寒锐的望着他。


    萧云繁以为这位皇后来也是为了安抚文康帝的,毕竟这个时候的皇帝最脆弱,谁能在这个时候给皇帝一点安慰,以后就能在皇帝心中占据更大的位置。


    但是萧云繁没想到,那位皇后冷着面从门外踏进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皇上可知错?”


    烟令颐的话硬邦邦的落下,在整个前厅之中碰撞,使一旁的萧云繁微微惊讶的瞪大眼。


    她是真没想到烟令颐会问出来这么一句话,难道皇后没听说过太后是怎么死的吗?皇上混账起来连自己亲娘都不管,能向烟令颐认错吗?


    但萧云繁没想到,下一息,一旁的文康帝突然流着泪道:“是朕的错。”


    萧云繁震惊的看向文康帝。


    不是,这怎么就哭了?刚才不是特别硬气、谁都管不了你吗?怎么突然间就哭了?


    萧云繁不知道,文康帝这个时候是真后悔。


    他只有在做错事的时候才知道害怕,只有在处理不了问题的时候才会后悔,之前在三灵山上疯狂的思念烟令颐,就是因为如此,现在太后死了,他也如此。


    这时候烟令颐骂他,他不会觉得烟令颐骂的不对,反而觉得烟令颐骂的完全没错,他实在是不该这么干,若是母后能活过来,他一定好好勤政,再也不花天酒地了。


    文康帝其实有点良心,偶尔也会愧疚,但是实在不多,而且永远只在做错事、碰到处理不了的事儿的时候才会浮出来,就像是现在,烟令颐一骂他,他就真切的觉得自己错了。


    他当初就该好好勤政,母后就不会被他气死了!


    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太爱萧云繁了,一个女人哪里有什么好爱的?这天地下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比得过他的母后啊!


    他后悔了,他后悔了啊!


    就趁着这个机会,烟令颐道:“皇帝昏庸,即日起不得留宿后宫,需得日日勤政,皇贵妃谄媚皇上,祸乱朝纲,剥去皇贵妃服侍,贬为贵妃,禁足清雪宫内,无召不得出。”


    文康帝点头应下,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就要去前朝。


    他要上朝!他要勤政!他以后再也不会沉迷美色了!


    这个时候的文康帝竟然也有了几分“幡然悔悟”、“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模样。


    当然,烟令颐知道他根本坚持不了几天,就会又一次变回原先那副模样。但是对于烟令颐来说,几天也够了,只要她能借此重新把握朝政就够了。


    烟令颐一摆手,命人带皇帝去御书房,将昨日朝政处理完,她自己则要去处置太后崩这一事,至于萧云繁——


    萧云繁还呆愣愣的跪着,似乎没想到自己怎么突然间就急转直下了,更没想到文康帝突然间就翻脸了,明明之前还特别喜欢她,怎么现在就对她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了呢?


    她对文康帝知道的还是太少了,如果她早知道文康帝当初跟丽娘私奔,又把丽娘关杀的事儿,她就该知道文康帝薄情寡恩的本性。


    文康帝看起来是喜爱她,但其实并不是喜爱她,文康帝只是喜爱她喜爱文康帝的模样,本质上文康帝还是更爱自己,他不能承受别人喜欢他,却不能承受别人伤害他。


    一旦这种“爱”伤害到了他,他立刻会翻脸。


    就像是丽娘伤害他,他直接杀了丽娘,一点也不手软,烟令颐冷着他,他也绝不会委屈自己,直接会去找萧云繁,萧云繁间接气死了他母后,他一下对萧云繁也没兴趣了。


    他就是这么个虚浮、无用、无能、半点情谊不讲、说翻脸就翻脸的人。


    跟他相处,只能永远有用,永远有好处,永远让他高兴,否则他就会立刻换了你,毫不讲旧恩。


    烟令颐正是摸透了他的性子,才会如此吩咐。


    而萧云繁也是个聪明人,文康帝前脚刚走,后脚她立刻跪拜下来认错:“妾身知错认罚。”


    烟令颐暗暗遗憾。


    聪明人就是不好杀啊,一点把柄都不给人留。


    “静妃留在清雪宫里,抄抄经书祈祈福吧。”烟令颐收回目光,道:“劳烦嬷嬷命人照看着。”


    身后的称心嬷嬷点头应是。


    烟令颐转身离开后,称心嬷嬷没走,而是留在原地,神色平静的盯着萧云繁看。


    萧云繁僵在原地,挤出来了一个生涩的微笑。


    称心嬷嬷当没看见。


    烟令颐出了清雪宫,处置太后身后事时,又与刚赶来宁月公主见了一面,姑嫂二人终于又打了一个小小的翻身仗,再次见面时,彼此都有一肚子话要说。


    当时文康帝回了御书房办公,林净水已经进宫,去御书房伺候文康帝,太后虽然身死,但是皇后出来撑住了场子,静妃老老实实地留在了宫里,南雪国使臣从始至终都没露面,一直龟缩在其后,老实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后的死扯开了大晋最后一层遮羞布,露出了昏庸蠢笨的帝王、野心勃勃的皇后,与暗怀鬼胎的皇贵妃——不,静妃。


    而在他们每个人身后,又牵扯勾连着各方势力,只是目前,没有一个人冒头。


    不管暗地里有多少波澜,反正明面上,这大晋皇城这日子,又磕磕绊绊的过去了。


    ——


    太后身死的消息秘不发丧,因时局混乱,所以暂时没有给太后办葬礼,只是用冰镇在了冰库里。


    但是消息还是传到了北疆。


    齐王虽然已经谋反,但是因为在长安时间太久,所以留下了不少内奸,特殊时期,所有内奸都动起来,这些消息还真瞒不过他。


    这一日,正是八月初。


    八月凉秋热更乘,北疆热的蒸笼一般,齐王正在北疆都城兰陵县百里外安营扎寨。


    ——


    帐中一切从简,齐王神色冷淡的坐在帐中,眉眼里一片冷意。


    他已经褪掉了素白锦缎,换上了轻薄的铁甲,他人还坐在机关椅上,可眉宇间却浮现出了几分凌然肃杀之意,人瞧着比之前那个病恹恹样子强太多了,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身上,他看起来又一次充满力量。


    若要说起来,这事儿还真要谢谢烟令颐——要不是烟令颐玩了人家又不负责、把人家逼到怒气反抗的这个地步,这世上估摸着早就没有齐王了。


    当他决定放弃碌碌无为的人生,重新站在权力的高点时,独属于他的锋芒便重新涌现而回,昔日的齐王又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上。


    今夜,他将攻打兰陵县。


    兰陵县是北疆郡的都城,拿下此城,北疆便都收入囊中。


    一处军营在兰陵县外拔地而起,齐王在营帐中安坐,正垂眸看着帐中沙盘时,帐篷外的银甲撩帘而入,送来了一封信。


    “念。”齐王头都没抬的道。


    他收到的军政太多,多数都是由银甲亲自来念的。


    银甲神色诡异的站在帐中,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齐王觉得古怪、抬头看他时,银甲才道:“是皇后所送——这几日手底下的人在附近抓了一些奸细,扣押在牢狱里,这个宫女没扛住刑罚,交代了,说是皇后让她来送信。”


    “哦?”齐王抬眸,道:“拿来。”


    银甲将信封呈送给齐王,齐王拆开一看,发现是一封没有名号的书信,信上只写了烟家要对他不利,要他自己小心。


    推算时间,这应该是他刚出宫,这消息就送来了,只是当时他们为了躲避身后的烟三将军,所以一直行迹匆忙,这宫女没追上,耽误了时间,等宫女追上他们了,他已经反了。


    季横戈坐在案后,盯着这封信看了一会儿,随后拧着皮肉,冷冷的笑了一声。


    她又想起来烟令颐在他即将被送到北疆就藩的时候干的事儿了,明面上说多舍不得他,背地里疯狂推进他就藩,生怕他留下来。


    可烟令颐这个女人还真是公私分明的紧,不管她本人多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她也会尽本分的提醒他一下。


    季横戈看到这封信,就仿佛在字里行间之中看到了烟令颐那双野心勃勃、偏执狠辣的眼睛。


    她大概是没想到季横戈会反,说不定现在的烟令颐还在后悔,当初没有同太后一起杀了他,而是将他放出建业。


    思及至此,季横戈又是冷冷一笑。


    没想到吧,烟令颐,你也有失策的时候!


    银甲有点好奇这信上写了什么,但也不敢看,只低下了头去。


    下一刻,季横戈抬起眼眸,一双眼中透出几分冷冽的光芒,道:“整军,今夜本王亲自出征。”


    太后的账他还了,烟令颐的帐还没还呢。


    他要给烟令颐一个大礼。


    ——


    而此时的烟令颐在做什么呢?


    烟令颐将静妃囚禁后,第一时间与文康帝一起看奏折,文康帝不爱看这些,她就帮文康帝来批阅,哄着文康帝按着她的方式来。


    当时林净水也到了御书房,他跟烟令颐一起打配合,俩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将文康帝哄的脑袋昏昏,很多事情就这么走下去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烟令颐和季横戈相距万里,挥舞着他们手里的兵,打上了第一仗。


    这一仗,齐王占尽优势,把建业军摁在地上打。


    齐王大胜,兰陵县只能关闭城墙,闭门不出,不敢迎战。


    同时,兰陵县里还出了一场事,一些齐王的心腹潜入进兰陵县之中,意图来个例外合谋,差点就成功了——毕竟齐王在北疆太久,耳目根系众多,这种事儿一定会有。


    齐王简直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时地利,是因为北疆军习惯北疆作战,但是赶过去的建业兵却不习惯,被暑热和蚊虫折磨得要死,据说军中还发了一场小瘟疫,若不是处置及时,恐怕都要死伤无数,而人和,是他手底下的兵是真的服他,北疆的百姓也是真的爱戴他。


    但是建业那头就不一定了,建业那头人事纷杂,互相牵扯,朝廷的判断永远带有利益的拉扯——当兰陵县被包围,缺少粮草的时候,朝廷竟然拨不出来,不,其实应该是不肯拨出来。


    兰陵县的第一仗失利、以及兰陵县人反目的事使朝堂上的所有人都开始失望,这群人一旦失望,就会立刻撤离,谁都不肯继续坚/挺下去。


    朝廷里的大部分人都认为,齐王在北江影响力太大,拿下兰陵县势在必得,迟早的事儿,所以他们想要放弃兰陵县,不愿意给兰陵县无意义的救援。


    “兰陵地势平缓,易攻难守,不若最开始就不守。”


    “兰陵本就是北疆腹地,北疆军皆出自于此,此处之人多也是北疆之人,我们费劲去救,人家估计还不领情。”


    “在兰陵人的心中,怕是更爱戴齐王,这样的地方,我们也没必要去要。”


    “我们不如牢牢守住建业,直接放弃北疆郡。”


    烟令颐震怒不已。


    哪有打不过就不打了的仗啊!若是这般说来,人还是要死的呢,怎么不早早死去了?


    兰陵好歹也是大晋的地方,连自己的子民都能舍弃,他们还有什么用啊?


    说来说去,就是这群人软骨头了,被人打怕了,看打不过齐王就想撤了,可是这人又能撤到哪里去?今日撤一处,明日撤一处,回头直接把皇位撤给人家得了!


    烟令颐一想起来这事儿就恼火,她急的上蹿下跳,但是无论她如何做,都改变不了这群人的念头。


    他们齐心协力的开始装耳聋眼瞎了。


    就连文康帝都开始软下去了——这人就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下面的群臣一鼓动,文康帝就觉得这北疆也不是非要抢回来,他只要守住建业就行了。


    大不了将北疆那块地方让给齐王嘛!反正北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烟令颐快要被气昏过去了。


    在很多时候,臣子与皇帝与百姓的利益并不一致,烟令颐空有一副本事,但一群人不听她的,她也是束手无策。


    这时候,她就开始怀念太后了。


    太后虽然偏宠皇帝无度,但是太后好歹是个真正的硬骨头,死不投降的,绝不可能服软!现在倒好了,太后一死,烟家武将一落败,竟然是一个能看的都没有。


    而失去了建业的粮草支撑,兰陵县果然没有坚持两日,出征的主帅带着麾下的人往建业回撤,一路上简直丢盔弃甲。


    这一仗打了也就一个多月,加上逃亡时间,最多也就两个月,顺利的简直不可思议。


    这群人夏天走的,九月中时候就狼狈的逃回来了,齐王将整个北疆收入囊中。


    将整个北疆收入囊中后,齐王向大晋议和。


    大晋新欢鼓舞的答应了,但齐王有一个条件。


    他要向大晋皇帝讨一个人,做联姻的公主——


    作者有话说:推已完结文:《知鸢》《禅月》《灼华》《夫君的心上人回来后》《将军的朱砂痣回来后》都很好看,看完我这本可以看看这些,它们都很美


    第38章 和亲公主到底是谁? 齐王要的这个人,……


    “启禀皇上, 臣等无能,溃败而回,齐王不曾对我等斩尽杀绝, 反而托臣向大晋带个话。”


    九月金秋,卯时天暗。


    秋日多萧索, 天也亮不透, 整个建业都像是蒙在了一片阴翳之中。


    齐王谋反后, 自封为北齐皇帝,北疆改名为“北齐国”, 自从北齐国与大晋国开战之后, 大晋几乎可以说的上是一路溃败, 一封又一封的战败书送回建业,硬生生将建业高挺的脊梁骨给打下去了。


    齐王兴许是这天地间的天选之子,整个大晋的将军没有一个能拦得住他, 再这样打下去, 迟早能打到建业。


    烟令颐偶尔看看战报,看到齐王的排兵布阵之法时,都会觉得浑身的血都烧起来, 她的种,果然没借错人。


    掀桌后的齐王一扫之前的病态,像是一把露出锋芒的宝剑, 剑锋势不可挡。


    烟令颐好像透过了这些战报,看到了当初纵横北疆的齐王,她太慕强,天生喜爱强者,所以根本恨不起来齐王,反而觉得兴奋。


    她其实很想见齐王英勇厮杀的模样, 她本能倾慕这样强大、野心勃勃、有能力的人。


    但太可惜了,她遇到齐王的时候,齐王还没有因为太后的刺杀而反目,反而被太后压制在宫里,那时候的齐王看起来更像是一头病狼,咬人的力气都没有,烟令颐看见了,只觉得怜悯,但是却没有太大兴趣,借种也只是为了大晋江山。


    如果当初跟她在宫里滚到一张榻上的是现在的齐王,她肯定不会草草将人打发了,一定会好好将人留在建业仔细疼爱,她根本舍不得赶这样的齐王走。


    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齐王在与她分别、被赶出建业、看起来一辈子都再难出头、要客死他乡的时候,突然间翻身而上,一往无前了呢?


    一想到齐王从这样的险境中翻身、一路重新杀回建业的模样,烟令颐就跟着热血沸腾。


    这样的人,怎么会输给文康帝呢?他赢才对啊!他早该赢!他早就该反过来!要是这样的人坐上了建业的皇位,上辈子的结局怎么会出现呢?


    她自己折腾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给大晋找一个明主,延续大晋百年,她到现在都没做到,可是齐王却有望做到,她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敬佩。


    若是齐王成了皇帝,南雪国一定打不赢齐王。


    每当这个时候,烟令颐都要感叹一句,文康帝也是倒霉,连着碰上两个硬茬子,上辈子被南雪国打,这辈子被齐王打,走哪儿都挨揍。


    但转瞬间一想,挨揍也应该,文康帝不勤政,太后肆意妄为,这俩人靠不住,下面的人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出路,遇到事儿了,也不想着怎么去解决,只想着怎么让自己避祸,光烟令颐知道的就有好几件。


    自齐王谋反后,朝中便开始抓一些齐王党羽奸细,但是刑部的很多人抓人只顾着先抓自己的仇人,扣上违逆帽子先抓进牢里,公报私仇,户部有人贪图兵部造铁器的银两,刑部还专门命人去调查此案,但是查来查去,一直找不到到底是谁。


    齐王那头还没打过来呢,建业里面就已经四分五裂了,所有人都将自己的荣辱、短暂的利益建立在家国之上,这还怎么打?整个朝堂其实早就被祸害完了,也别怪文康帝输。


    朝廷里的官儿都这样,建业里的百姓更是忧心忡忡,梦中都要哭嚎一声,整个皇城都跟着阴云密布。


    ——


    就在这样一个清晨,兰陵战败的消息与齐王索要联姻公主的议和消息一起传回来。


    北疆郡全面失守,之前豪情万丈送出去的大将军现在夹着尾巴跑回来,文武百官今日都急匆匆的上朝。


    文康帝昨夜是在御书房里熬了一夜的,烟令颐因他气死太后而大动肝火,每天都在给太后祈福,还在为他分担政务,怀着孕还要操劳,瞧见烟令颐这般模样,他心里难得的升起了几分愧疚。


    这个时候,文康帝又开始爱烟令颐了,他突然间觉得烟令颐无比重要,这每天只知道玩乐的皇贵妃如何能比得过烟令颐?关键时刻,不还是只有烟令颐一个人陪着他吗?


    怕惹烟令颐生气,文康帝也不敢休息,昨夜看了一夜的公文,眼皮子都打架,今日又硬撑着,咬着牙来了前殿上朝。


    今日上朝,战败回来的将军正跪在殿中,支支吾吾道:“齐王说,只要送上和亲公主,便可议和。”


    兰陵吃了一场败仗,齐王的手隔着千山万水抽了建业一嘴巴子,来上朝的文武百官脸色都很难看,现在又听了这么些话,顿时议论纷纷。


    “公主?咱们也就一个公主!那可是齐王亲侄女!”


    大晋允许表兄妹相娶,毕竟不是一个姓氏,却不允同姓亲缘婚嫁,谋逆已是大罪,再叠一个罔顾人伦,齐王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噢,人家也不是齐王了,是北齐皇帝。


    跪在地上的大将军硬着头皮道:“并非是宁月公主,齐王要索要他人,封为和亲公主。”


    听闻此话,朝堂上的众位大人们语气一缓。


    “送出公主,也不是不行,齐王要谁封一个便是。”


    “此举也是为大晋久安。”


    “若是再打下去,大晋万民丧命啊!”


    绝大部分朝臣都是赞同议和的,扯着爱国爱民的大旗,说要止干戈。


    也有那么几个主战派,但是人数太少,而且目前的大晋是真打不过齐王,最终少数服从多数,弱势服从强势,朝堂中准备献祭出来一个女人,解决这场麻烦。


    “和亲公主?”金銮殿中的盘龙火柱呼呼的烧着,其中裹了油的木头偶有噼啪声传来,文康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头顶上的十二旒随着他的声音摇摇晃晃,他声线微沉,道:“齐王向朕要联姻公主?他亲口所说吗?给出了公主便可休战?”


    战败回来的将军一直跪着,听见这话的时候,将军的头颅越来越低,呢喃着说:“是。”


    “那齐王要何人?”文康帝又问。


    跪在其下的将军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个名字来。


    瞧见这人如此,文康帝便明白了,一定是很为难的人。


    是世家贵女,还是王侯之女?


    这时候,一旁的大臣们也开始问。


    “齐王是想要哪家的贵女?”


    “听闻太后在世时,左相府的嫡长女曾与齐王相看过。”


    下面这群大臣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短暂的掀起了一场言语浪潮,淹没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那跪在地上的将军面色涨红,眼见着要说到左相府去,那将军才道:“不是左相府,齐王要的贵女已嫁了人了。”


    文康帝恍然大悟。


    “原来真是已嫁女。”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怪不得将军这么难言,若要将一个已嫁女当做和亲公主送出去,那要将其夫家置于何地?对于其夫家来说,这实在是千古之辱。


    但是这也没办法,文康帝想,在国家大事面前是没有什么受辱不受辱的,为了国家受辱,是他们的荣幸。


    大晋养育了他们,当大晋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该挺身而出。


    文康帝便道:“既如此,朕便下旨,不管是那个夫家,只要能为了国家捐躯,朕都会赏赐他们。”


    下面的大臣们也深以为然。


    没错呀!不知道是那家倒霉的府门,竟然要献出嫁进来的女人,哎呀,真是牺牲颇大啊!是得好生补上一补。


    下面跪着的将军抖得更厉害了。


    “好了,将军且说,齐王到底要那家女子。”坐在龙椅上的文康帝似乎解决了一件难事儿,眉眼间都多了几分松快的意味。


    其余的臣子们也跟着一直催:“谁啊?快说啊!”


    兴许是怕其那一位被齐王选中的夫家不情愿,所以一些大臣们已经开始自发的先立军令状。


    “此事关乎我江山社稷,若是此人嫁与了我家,我定是会将此女贡出来,以平两国争端!”


    先说话的是兵部尚书,掷地有声的说了这么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大方呢,实际上他家俩儿子都没娶妻,家里光秃秃几个男的,根本不怕被人抢媳妇,所以才喊的这么大声。


    真正家里有娶儿媳的、觉得自己儿媳妇危险的官员早都缩起了脖子不吭声了,现在跳出来的,基本都是家里没娶儿媳妇,或者娶来的儿媳妇、娶来的妻子年岁很大,所以一点也不担忧。


    叫的声量最大的,都是家里没有儿媳的。


    这一声声的催促在金銮殿中飘荡,渐渐飘到了殿外头,被外面站着的宫女们听进了耳朵里。


    齐王要向大晋讨一个已嫁女的消息前脚才刚在金銮殿中传开,后脚这消息就由宫女送到了凤仪宫中。


    ——


    凤仪宫中,烟令颐坐在案后,手持金算盘,正在算国库里的银钱,宁月在一旁学着算账。


    自从烟令颐重新掌权之后,宁月的日子也好过起来了,又能跟烟令颐每日凑到一起来了。


    当时天还不曾透亮,厢房内便点了烛火,盈盈的火光照着账本上的字迹,烟令颐一个一个的算过去。


    户部那群人交上来的账本看起来好像万无一失,但是烟令颐总觉得其中有问题——之前兵部出了一个贪污案,她一直觉得跟户部有关。


    上辈子这案子根本没出现,兴许是没被发现,毕竟上辈子的她也确实没有挖到过这么深的东西,现在挖到了,她根本不敢怠慢,文康帝没心思查,她就自己来挨个儿排查。


    厚厚的账本堆积起来几乎有人高,一眼望去就让人头大。


    九月金秋,殿中的冰缸早都撤了,矮榻旁窗倒是还开着,窗外的一线绿景都成了金色,一眼望去有几分暖意,宁月把脸埋在账本上,正算的头昏脑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宁月以为是她身边的宫女从御膳房呆好吃的回来了,正一抬头,瞧见不是她的人,是皇后的人。


    皇后的人回来,带的可就不是吃的了——自从皇后接手太后留下的班底之后,烟令颐对皇城的掌控力又进了一步,现在别说清雪宫了,就连金銮殿的信儿她都能听。


    宁月正起腰杆来,正瞧见皇后的人跪在珠帘后面,将今日在朝堂间发生的事儿都匆忙说了一遍。


    “齐王要联姻公主,好似是个嫁了人的妇人,皇上说,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只要肯将这人交出来,其余的都好说。”


    顿了顿,宫女又补了一句:“皇上的意思,好似是要给被讨要的人的夫家补偿。”


    因那大将军跪在地上跟哑巴似得一直不开口,宫女又急于传信,只听到了一半儿就急于出来,所以宫女现在也不知道对方要的是谁。


    当时案后正在算账的烟令颐心头一跳,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小腹。


    眼下怀胎已有二月,这孩子还不会动,小腹平平,但当她摸上去,总会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动。


    这是她从季横戈手里连偷带骗弄来的孩子。


    想起季横戈,她缓缓抿唇,不发一言。


    一旁的宁月哼了一声,骂道:“牺牲的是谁?是那个女人,补偿夫家做什么?就只有那群男人会疼会羞耻会抬不起头吗?那个被送走的女人反倒没人提了!”


    她本就是公主,和亲公主这四个字背后代表的东西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旁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她更明白这种痛苦,她理所应当的,第一个共情了那个要被送走的人。


    当然了,文康帝共情的是那些被夺走了妻子的夫家——他一个男人,才不会把自己当成女人看,他只会心疼男人。


    宁月又看向案后的皇嫂,等着皇嫂来跟着骂两句,平时皇嫂骂这群人都可狠了,可今日,皇嫂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都没说。


    宁月狐疑的问道:“皇嫂?”


    烟令颐回过神来,看向宫女道:“先下去吧。”


    她沉思着,心里却浮现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她跟齐王相交这么久,一直都因齐王体弱、性温而欺负齐王,睡了齐王又骗齐王,最后还把齐王赶走了,现在齐王掀桌子了,他还会像是以前一样温温吞吞,任由她摆布吗?


    这人都谋反了,他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吗?


    齐王要的这个人,该不会


    ——


    书说一面,话表两枝,宁月在凤仪宫中与烟令颐一起看账本的时候,金銮殿中的文康帝也耐心耗尽了。


    这跪在地上的将军哆嗦来哆嗦去,就是不说人名,他烦了,一拍桌子,怒吼道:“到底是谁!”


    台下将军浑身一抖,高喊着哭嚎道:“皇上饶命啊!齐王他要烟家七房的嫡长女啊!”


    第39章 他要将齐王五马分尸! 是谁家房子着火……


    方才还你说一句“是我儿媳妇我肯定送出去”、我说一句“都是为了大晋万民”的文武百官们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白的吓人。


    而败将还在嚎,他的动静在整个宫殿中弥漫,尾音撞梁而回, 缠绕在文康帝的耳朵旁边来回的转。


    烟家七房的嫡长女——是谁啊?


    烟家一共就两房,一个三房, 一个七房, 三房女儿家都没长成, 只有七房长成了一个嫡长女。


    烟家人都从不纳妾,子嗣偏男, 一个家族里面一共也就两三个女儿, 烟令颐是其中最大的, 后来被太后挑选入宫,成了他的皇后。


    文康帝恍惚间动了一下头,他脑袋上的十二旒撞到一起, 清脆的碰撞声中, 他记起来了,他记起来了!


    烟家七房的嫡长女,是他的皇后烟令颐。


    “放肆!”文康帝想都没想, 抄起龙椅旁边摆放的神兽甪端便向地上的将军砸去,神兽通体金铸,沉重的要命, 文康帝那点小劲儿根本丢不了多远,只砸在了台阶上,然后顺着台阶一路滚砸下去。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一路滚到台阶下,下面的文武百官跪了一地,请圣上息怒。


    文康帝刚才说的什么“为国为民”、“理应牺牲”之类的话全都被他自己咽回去了,刚才他以为要送别人正妻, 所以表现得光辉伟岸,一副全是为了大局着想的样子,现在轮到他自己了,当场就翻脸了,连演都演不出来一点。


    当然了,他这么生气,并不是多喜爱烟令颐,而是因为烟令颐是他的皇后,是他的一部分,齐王讨要烟令颐就是在打他。


    在某种情况下,文康帝只觉得他跟皇后才是人,其余的都是有点用的小猫小狗或者大猫大狗,本质上都是为他服务奔走的附庸。


    齐王要别人家的女人,他顶多觉得给出去一个小猫小狗,但齐王要烟令颐,却让他愤怒。


    下面的文武百官也不敢劝了呀,这要是要别人家媳妇,那送就送出去了,但是现在要送皇后,简直是灭国之耻,忍不了的。


    “齐王小儿行径,戏弄我等作乐!”文康帝怒吼道:“大晋绝不会和这种人议和!”


    从文康帝听到“烟令颐”名字开始,这场仗就必打无疑了。


    是,他是个废物,但废物也有血性有脾气啊!匹夫一怒还血溅五步呢,他一个天子,难不成连自己的皇后都保不住了吗!


    但文康帝下令之后,朝堂上的人却不敢轻易应答,而是乌央乌央跪了一地,喊“皇上三思”。


    真要三思啊!不一定打得过啊!


    齐王虽身残,但用兵如神,且连连胜仗,齐王是越打越富裕,越打人越多,越打越地越多,但他们是越打越穷,越打越少。


    万一再打下去——


    “你们要朕三思什么?”文康帝人都要气晕过去了:“朕是天子!难不成真要朕将皇后献出去吗?”


    这一场早朝,文康帝大发雷霆,提前退朝离开,下龙椅的时候,顺道还踹了地上跪着的大将军一脚。


    大将军战败之后奔波而回,一口气都没喘过,从进来之后一直跪在地上,现在被文康帝蹬了一脚,便再也撑不住,踉跄着扑倒在地上。


    他站不起来了,躺下的时候,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不知道是在哭他自己,还是在哭整个大晋。


    旁边的大臣们慢慢站起来,神色复杂的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将军,最终,也没人去扶起来他。


    人群从躺着的大将军的身边离开,官袍与官靴渐渐走远,只剩下大将军一个人,淹没在一片寂静之中。


    一旁同他一起倒在地上的神兽甪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殿内的烛火落到它的身上,人群的叹息也落到它身上,它静静地看着大晋国一步一步走向衰亡。


    ——


    文康帝从金銮殿中离开后,一路直奔凤仪宫而去。


    他到凤仪宫时,烟令颐正在跟宁月一起查账。


    当时时间已经到了午时,外头天色却还是灰蒙蒙的,不曾大亮,厢房内的烛火已经燃到了末尾,一点黄豆盈亮,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笔墨气息,两个女人端坐在案后,瞧见他来了,两个女人一同起身行礼。


    “臣妾见过皇上。”


    “宁月见过皇兄。”


    文康帝一眼望去,烟令颐眉目端正神色平静,宁月乖巧温和,两个女人看起来都是一片柔顺的模样。


    看到这两双关切熟悉的眼眸,他涌到心头的火便缓了几分,面色也好了些,道:“宁月,你先下去。”


    宁月担忧的看了一眼烟令颐,但还是什么都没问,而是乖顺的离开了厢房中。


    宁月离开之后,殿中就只剩下了烟令颐和文康帝,文康帝死死盯着烟令颐的面,道:“今日,大将军战败而回,带回了齐王的话,齐王说,若能求娶到一人,便能议和。”


    “哦?”烟令颐略显疑惑:“不要割地,不要赔款,仅要一个人?这怎么可能呢?”


    这历来两国交战,都是一场厮杀,彼此两国要变成两只野兽,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对方的血肉吞进肚子里,怎么可能只要一个女人呢?


    文康帝死盯着她,又道:“齐王说要烟家七房嫡长女。”


    烟令颐闻言怔了一息,随后盛怒,大声咒骂齐王。


    见烟令颐态度震惊恼怒,一副也觉得受辱的模样,文康帝心中微微一松。


    是啊,烟令颐出嫁前在烟府被烟府人日夜看护,后来嫁进宫中更是端方贤良,怎么可能会跟别的男人产生联系呢?


    齐王向他讨要烟令颐,一看就是以此来挑拨离间、来羞辱他,怎么可能是真的想要烟令颐呢?


    文康帝缓了口气,眉眼间涌动几分冷冽,道:“朕一定会让齐王付出代价的。”


    烟令颐唇瓣微抿,最终还是没说出来那句劝阻的话。


    她太了解文康帝了,现在的文康帝劝不了——齐王的讨要已经把她放到了风口浪尖上,她这时候如果站出来主张休战,文康帝一定会怀疑她跟齐王有什么事儿。


    偏偏,她还真有事儿。


    烟令颐难得的心虚了一把,在这个时候少说了两句话。


    不过,烟令颐估摸着,就算是她不说话,这场仗也打不起来,因为户部没钱了。


    打仗打的其实就是钱,谁钱多,谁的装备就好,谁的粮草就多,谁的兵就多,多打少,多的多数都能赢,但大晋这几年算不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财政也略有赤字,本来就没多少钱,还要打仗,国库早都被掏光了!


    而齐王——哦,不,北齐皇帝,北齐皇帝自立以来,打下的地方越多赚的钱越多,以战养战,他才是越打越猛,大晋只会越打越亏本。


    估摸着那些朝臣会想另一个法子,大概就是否决掉送人,然后赔钱赔地来止干戈,烟令颐不说,其余人也会说的。


    所以烟令颐赞同他,顺势拉着他坐下,一起吃些东西,说两句话。


    说话也不白说,烟令颐与他道:“前段时间不是出了个贪污案吗?臣妾一直在查,顺带还在查账,但是这个案子涉及太多了,与朝中许多人都有牵连,臣妾自己忙不过来,也不敢将这要案交于旁人,臣妾便想,不如将此案交给驸马来做——驸马起码跟咱们是一家人,对不对?”


    烟令颐在跟文康帝打感情牌。


    以前烟令颐是不屑于这样的,她之前跟文康帝都是直接吵,试图掰开文康帝的眼睛,让文康帝好好看一看这朝堂人心、是非对错,但现在她懒得吵了,直接开始忽悠他。


    跟文康帝声嘶力竭的吵,费劲力气的教,文康帝不一定会学会,但是忽悠忽悠文康帝,文康帝反倒会答应她。


    果不其然,文康帝轻而易举的被烟令颐说服了。


    是啊,驸马是他的妹夫,虽然还不曾成婚,但是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比外头那些只知道让他送皇后出去议和的臣子们强太多了。


    且,林净水这段时间一直做他的御前洗笔,于朝政之中给他提了不少有用的建议,可见林净水并非无能之辈。


    “眼下风雨飘摇,皇上需要一个纯臣,一辈子只为皇上做事,林净水身家清白,又是驸马,驱使起来最是放心。”


    烟令颐又道。


    文康帝当场就答应了烟令颐,封了林净水进了锦衣卫中来做千户,命令林净水将此案彻查清楚。


    自此,林净水才算是真的踏入到权利范围之中。


    烟令颐达到了目的,便懒得再与文康帝言谈,借口说要“忙案子”就把文康帝往外赶——她实在是个势利眼,用得上的时候跟文康帝软言温语,用不上的时候巴不得文康帝赶紧走。


    文康帝也听她的话——最近文康帝都很听话,借着太后的死,文康帝的愧疚被拉到了最顶格,烟令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烟令颐让他走,他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就走了。


    走也不能走回太极殿休息,现在很多问题都没解决,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他的头顶上,他只能回到御书房中去,在御书房中继续跟那群讨厌的大臣们言谈。


    走回御书房的路上,头顶上不知道哪里刮来了一阵乌云,瞧着是要来一场秋雨,风也凄厉,吹树摇晃,吹人面寒。


    文康帝回到御书房后,正看见林净水出来领旨谢恩——他已经得了文康帝封他为千户的信儿了,现下就要出宫办案。


    文康帝摆了摆手,便命人离开,随后自己回了御书房中。


    果然如他所料,一大堆奏折已经送到了案前。


    武将们主战,但是只有一小部分,武将之首的烟三将军死了之后、烟七将军不在建业,现在武将有些群龙无首,聚不起来,而以左相为主的一群主和派就显得有条理多了。


    他们上了奏折,奏折上说,皇后是不可能送的,但是他们可以排使臣去议和,割地赔款。


    只要价格谈到位,齐王不会不答应——谁会放着一块实打实的地,一车车沉甸甸的钱,去非要一个女人呢?


    奏折上写的字情真意切,但文康帝就是不愿意看!


    他不愿意看!


    凭什么他要割地赔款?他又不是反贼!他凭什么让齐王?一个已经站不起来的瘸子,就该老老实实地去死啊!凭什么骑在他脑袋上来?


    他越想越生气。


    他被一个瘸子打成这样,日后该如何去地下面见先祖?更何况,这瘸子竟然还敢讨要他的皇后!


    文康帝拿起桌上议和的奏折,恶狠狠地砸在地砖上!


    议什么和?他迟早要将齐王抓到,五马分尸!


    奏折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御书房内一旁候着的小太监打了个抖,不敢抬头。


    正是这要命时候,门外突然传来通报声,说是南雪国使臣有要事在外求见。


    提起来南雪国使臣,文康帝便想起来了之前清雪宫里搜罗来的那些奇珍异兽,不由得一阵心疼。


    太后离去之后,烟令颐以“玩物丧志”为由,将那群奇珍异兽全都从宫里送出去了,他再也不能瞧见斗兽了。


    “进吧。”文康帝捏着眉心道。


    ——


    萧云翎从御书房外走进来时,正瞧见这么一幕。


    文康帝正坐在案后,窗外昏暗、多阴云,御书房内就依旧点着烛火,火焰的光芒在他脸上流淌,突兀的让萧云翎记起来那一日,他第一次见“文康帝”。


    略有些天真的脸,一双水汪汪的眼,现在想起来犹如昨日——说来也奇怪,文康帝与那一位长的虽然一模一样,但是萧云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不是她。


    “云爱卿有何要事?”文康帝的声音将萧云翎散碎的思绪拉回来。


    萧云翎盯着面前的文康帝看了两息后,突然尊敬一笑,后道:“臣听闻大晋在与叛贼开战——大晋多年来照看南雪国多次,故而,臣想尽绵薄之力。”


    “哦?”文康帝抬起眼眸来,惊讶的问道:“你想如何尽?”


    萧云翎微微一笑,道:“近日南雪国传来消息,在我南雪国中的雪山底下盛产冰铁矿,臣愿意捐出一部分冰铁矿来建业,再捐出十万银两,助建业与叛军开战,扬我大晋国威。”


    萧云翎还真没骗文康帝,南雪国真的有冰铁矿,以前一直瞒着,不想让文康帝知道,免得被大晋抢了去,现在却正是一个好时机,正好暴露开来。


    眼下大晋跟北齐打的正厉害,有道是蚌鹤相争渔翁得利,他当然要让大晋打得更厉害才行。


    “竟是如此!”文康帝真是打了瞌睡就送来枕头啊,他一拍大腿,道:“既如此,便按爱卿所言。”


    真是想不到啊!满朝文武都不帮衬他,一个外人居然来帮他了!


    文康帝是个大方人,萧云翎如此帮扶他,他立刻要给萧云翎封爵,萧云翎左推右辞,只说是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瞧着可真像是个好人。


    文康帝越看他越喜欢,恨不得当场跟人家拜了把子,什么奏折也不看了,公务也不管了,拉着萧云翎就开始喝酒。


    当时天边飘了一场雨,秋雨阴阴,正适合温一壶热酒,文康帝屏退其余人等后,萧云翎亲手为文康帝斟酒,二人不过两轮过酒,文康帝就醉的一塌糊涂,叫萧云翎借着酒劲儿把一些朝廷辛密都挖了个七七八八。


    直到文康帝彻底醉死、躺在矮榻上起不来了,萧云翎才起身告退。


    ——


    当时夜色已深,萧云翎跟文康帝喝了不少,裹着一身酒气正从宫里出去。


    好巧不巧,他这回离开宫,走到御花园荷花湖畔时,正瞧见有一队人走过长廊。


    身旁便有人道:“还请大人稍等,是公主前来,我等莫要冲了公主。”


    萧云翎抬眸看去。


    第40章 公主与逆贼 与驸马


    当时他们正处于御花园的正中心。


    御花园的最中心是一处大湖, 大湖被一条九曲长廊贯穿,想要经过此湖,就要从九曲长廊之上横穿、离开。


    但此时, 长廊上已经站了人,他们只能等人下来再走。


    当然, 也有小路绕过此湖, 但是其余的小路都是通往各处后宫的, 萧云翎这位南雪国使臣算是外臣,太监怕冲撞其余殿里的宫妃, 便没有走其他路, 而是打算等公主离去后, 他们二人再走。


    左右不过是等一会儿罢了,他们离公主百步远,隔着花枝檐影, 公主也瞧不见他们, 他们也不会冲撞公主。


    萧云翎听见“公主”二字时,下意识抬眸望去。


    他们正站在大湖旁边,湖中栽满了莲花, 岸边尤为茂盛,这些莲花比人都要高一头,萧云翎站在莲花后, 透过花枝望过去,正看见宁月。


    宁月走在长廊之中,瞧着步伐不快。


    今日午后落过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的淋湿了整座建业,到夜幕时,浓重的寒雾气笼罩宫墙, 清冷冷的月光从头顶上落下来,被红木的廊檐遮住了一半,月光斜斜的打入廊檐下,随着宁月从远处走来,月光渐渐从她的裙摆往上走。


    走过荡漾的裙摆,走过纤细的腰间,走过削瘦的肩膀,走过细美的脖颈,最后落到她的面上,斜斜的以月光为照,将她的脸分为明暗两半。


    上半张脸,那双与文康帝如出一辙的杏眼笼罩在廊檐的阴翳之中,而下半张脸,莹润透粉的唇瓣被月色一照,便泛出亮晶晶光泽。


    一明一暗之中,她原本温润柔软的眉眼中似乎被横添了几分魅色,萧云翎看着她,突兀的想起来他们上一次相见。


    她那时候披着皇帝的皮,对很多事情都不懂,一知半解的装模作样,坐在御书房的龙椅后面,眼眸闪亮亮的看着旁人。


    而现在,她换回了裙装,提着裙摆走在廊檐中。


    两种身份交叠的女人,身上缠绕着神秘的薄雾,让萧云翎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换回了女装的她好像并不太开怀,满天潮雾湿人眉眼,叫她眼中都含了几分悲切,萧云翎远远地看着她,很想像是忽悠另一位文康帝一样上前问问她,皇上今日为何伤怀?


    若是告知臣使,说不准能为圣上解惑。


    他很想跟她说说话,听听她的烦恼。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手一直在胸膛间抓挠,骨肉间都跟着发痒,似乎催促着,让他去做点什么。


    可他并不能上去问,他与大晋人之间隔着一层纱帐,对于大晋人来说,他不过是一个外臣。


    他只能揣着他知道的秘密,隔着莲花枝影,遥遥的望着坐在廊檐下的宁月,却又无法接近。


    萧云翎抿了抿唇。


    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笃定,他很快就有机会接近她。


    迟早有一天,他会站在她的面前的。


    ——


    萧云翎的所有想法,宁月都并不知道。


    她完全不知道有一个人,已经洞悉过她的所有秘密,甚至在她还是文康帝的时候就和她打过交道,并且一直在远远望着她,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她心情低沉,是因为刚去看过太后的尸体。


    太后死的原因不好,是被皇帝气死的,为了颜面,皇帝不想闹大,太后死的时机也不好,战争结束之前秘不发丧,免得引起民间恐慌,所以尸体被留在了皇宫内的冰库之中。


    宁月和文康帝身为子女,按着礼数,每日晚间都会去给母后烧香。


    但文康帝没耐性,坚持不久,所以每日晚间就只剩下了宁月一人去。


    被关在冰窖里的母后并不好看,人死了之后就不再是人了,而是一坨会腐烂的肉,为了让太后仪容不腐,御医给太后灌了很多水银,以冰棺相封。


    宁月今日站在冰棺前,自己给母后上了香后,低头看着母后的尸身,看着看着就觉得生气,很不孝顺的和母后发了脾气,大概是说母后偏心眼也没偏对人,文康帝根本都不在乎她的死活,她活着的时候,文康帝不孝顺她,把她给气死了,现在她死了,文康帝连看都不去看她。


    文康帝对母后不好,宁月生气,但母后明知道文康帝对她不好,却还是更偏爱文康帝,宁月更生气了。


    她替母后生文康帝的气,她想,母后对文康帝这么好,文康帝为什么不孝顺?但是又替自己生气,她明明都不受母后的宠爱,干嘛还要这么操劳母后?母后自己都情愿的事儿,她反倒看不惯了。


    宁月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如文康帝一样理所当然的接受母后所有的好,然后不把母后放在心上。


    她就是做不到,就算是母后死了,她也依旧被困在偏心的牢狱里,一生无法挣脱。


    这种拧巴的情绪反复的拉扯着她,让她一直都心情低落,穿过长廊的脚步也很慢,一路走回到听雨宫后,疲惫的洗漱、整个人埋在榻间,柔软温暖的绸缎被子裹着她,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卯时末,辰时初时,宁月准时起身洗漱穿衣。


    今日起晚了些,穿衣裳又耗费了些时辰,等宁月打扮完,早朝都结束了,她今天没来得及赶到皇嫂那里去听朝政,干脆就叫一旁的宫女复述给她听。


    自从母后去世后,皇后就收回了凤印,顺带接收了太后留下来的得力干将,烟令颐是个大方人,她自己得了好处,从不独吞,宁月跟着烟令颐混,也得来了烟令颐分的眼线,眼下,她足不出户,也能知晓天下事。


    “今日朝堂上,百官上奏,说是要出一队人,去北齐国议和。”


    这事儿宁月知道。


    她对着镜子给自己选簪子,纤纤玉指一点,便点出来一支玉簪。


    昔日的齐王,她的叔叔反出了大晋,自立为北齐国皇帝,还大言不惭的要皇嫂做联姻公主。


    齐王此举,给宁月的感觉是羞辱大晋,而并非是真的想要皇嫂——得益于烟令颐素日里的谨慎小心,至今都没人知道烟令颐跟齐王之间的事儿,旁人都觉得齐王只不过是想羞辱大晋。


    当然了,这种事儿大晋是不会统一的,议和的话,最多也就是割地赔款,送皇后是不可能的。


    “噢,皇兄点了谁出使北齐?”一旁的宫女将玉簪给宁月戴上,宁月正好问道。


    宁月一边看着镜子里白玉簪子的倒映,一边想,若是她,她该如何选呢?


    朝中的文臣中谁能深入敌营,扛住北齐国的压力,来堪一用?


    一旁的宫女便回话道:“公主,皇上不曾同意议和,皇上主战。”


    宁月听见这话,低低的“哼”了一声:“净说胡话,哪里有兵给他主战?哪里有钱给他打仗!”


    现在整个大晋兜里就三两银子,可文康帝偏偏要四两银子,这最后一两银子就是没有,没有啊!不是不愿意给,就是没有!没有能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主战是他想主就能主的吗?他是皇帝没错,他比大晋人都尊贵没错,他犯蠢所有人都得陪着没错,但现在站在他对立面的可不是大晋人,北齐人会陪着他玩儿吗?北齐人会纵容他犯蠢吗?


    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了!


    他难道还以为他现在在三灵山吗?之前那种蠢把戏不可能再来第二回了,他已经不是三岁幼童了,朝堂上的人不会像是母后奶孩子一样纵容文康帝,不管文康帝想不想,他们都是要议和的。


    与其折腾这么多,最后还要议和,不如最开始就议和了,所有人都省点劲儿。


    可文康帝偏偏看不清楚,这人就非要任性妄为的作一回死!


    宁月这头正恼着,一旁的宫女继续道:“回公主的话,据说是南雪国那头愿意出兵出钱,皇上有了兵,就要继续打。”


    这差的最后一两银子,被南雪国给补上了。


    宁月呆愣愣的盯着铜镜看了一会儿,随后“蹭”的一下站起来,喊道:“朝臣答应了?”


    “当时朝臣不曾答应,但是圣上一意孤行,还认命了南雪国使臣为将军。”一旁的宫女道:“南雪国使臣在朝堂上立下了军令状,若是南雪国的将军不赢,他愿以命抵之,朝堂上的人便不反对了。”


    宁月呆呆傻傻的立了一会儿,脑子里过了一遍朝堂上的事儿。


    她几乎都能猜中皇兄的心思。


    南雪国使臣虽然不是大晋的官,但是南雪国的兵却能为大晋所用,让南雪国的人去打,到时候输了算南雪国的,赢了算大晋的,这账谁看了都会算啊!文康帝一定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了!


    但是,但是!谁会做这样亏本的事儿?


    南雪国的兵将可是他国之人,怎么能为大晋所用?把大晋的安全交给旁人,文康帝也是真敢!


    宁月当即站起身来,道:“去凤仪宫。”


    她得问问皇嫂该如何办!


    宁月从听雨宫中出来,穿过湖内回廊时,好巧不巧,正跟那位南雪国使臣碰上。


    这位南雪国使臣瞧见她,便侧身站在廊檐旁边,鞠躬低头行礼。


    宁月早就忘了她当初在御书房里与萧云翎说过话的事儿了,她现在只记得萧云翎包藏祸心,经过萧云翎的时候,重重重重的瞪了萧云翎一眼。


    萧云翎站在原地,恭送公主。


    待到公主离开后,他才慢慢直起身来,含笑望向宁月的背影。


    他便说,他迟早会站在她面前的。


    ——


    宁月经过长廊去了凤仪宫,与皇嫂大吐苦水,但皇嫂却并不恼怒,只神色淡淡道:“且看他能不能赢。”


    文康帝虽然蠢,但南雪国使臣这一招也很险,搞不好南雪国使臣自己就玩儿脱了,用不着他们担心了。


    眼下局势已经完全与上辈子不同了,烟令颐也尽失先机,现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宁月听了一遍局势,也跟着点头。


    皇嫂说得对。


    “我们现下要做的,是壮大自己。”烟令颐摸着宁月的脸,轻声道:“你要托举驸马,我要回烟氏提拔晚辈,等到真的要动手的那一日,我们手上不能没有人。”


    要动手的那一日——是什么意思呢?


    宁月的心跳越发快,但她不敢想,只囫囵的点头。


    因南雪国使臣前朝得力的缘故,被关紧闭的静妃又被放出来了,皇上去清雪宫住了两回,又舍不得走了。


    静妃渐渐又开始支棱,烟令颐则靠着皇后的名头压着,前朝有前朝的拉锯,后宫也有后宫的打压,建业中的两股势力又开始错综复杂的拉锯起来了。


    ——


    大晋主战、南雪国支援的消息传到北齐国后,季横戈盯着战报笑了好一会儿。


    南雪国拉人,他也拉,季横戈反手就开了北齐国与北沼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两国缔结盟约,互不侵犯,贸易相通。


    之前烟令颐想干的事儿,季横戈谋反之后自己干了。


    这一举,使季横戈发了不少财,打起大晋来都更有劲儿了呢!


    这两国征战,又轰轰烈烈的拉开了序幕。


    边关那头每天就是打来打去打来打去,没什么意思,但是南雪国的将军去了之后,竟是真赢了两回。


    南雪国一赢,建业这头就有意思了。


    文康帝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慧眼识英啊!他力排众议啊!他一览众山小啊!他高兴的在群欢殿开了一场大宴,要庆祝这一场胜利,打算让天下人看看,他文康帝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这一场宴会群雄汇聚,林净水也来了。


    宁月特意守在湖畔莲池旁,等着林净水来。


    只是她不知道,在他们的不远处,萧云翎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推已完结文:《知鸢》


    大陈长公主永安,胸无点墨,骄奢淫逸,平生最爱巧取豪夺,玩弄男人,恶名远播。


    其胞弟登基后,长公主更是不知收敛,常强掳良男入府。


    终有一日,长公主掳走了北定王的养子,激怒了北定王,使北定王谋反,带兵打入长安,手刃长公主。


    而宋知鸢,就是倒霉的,长公主手帕交。


    与长公主同死后,宋知鸢重生回长公主掳人现场。


    当务之急,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长公主闺房大喊一声:“捡起来!把衣裳给我捡起来!”


    床帐里的永安长公主探出来一张妖媚的面来,惊喜的瞧着宋知鸢道:“知鸢也要一起来吗?”


    我来你个大头鬼啊!再来脑袋都不保啦!


    #求求你补药再打男人了啊#


    #北定王的大军都打到殿门口了#


    #姐妹你不要谁都绑啊#


    #他说不要不是欲擒故纵#


    ——


    北定王耶律青野,一生戎马,而立之年不曾成婚,只将他的养子当亲子培养。


    奈何这养子软弱无能,性格怯懦,难当大任,耶律青野只能将人送回长安,让他去做个富贵闲人。


    直到有一日,他听说,他的养子,在长安,给人,当,外室。


    据说还是三分之一外室,那女人一口气养了三个,他的养子是最不得宠的那个。


    北定王缓缓挑眉。


    反了天了?


    ——


    偏执蛮横霸道占有欲强猛男爹系老登神经病北定王26×活泼明媚小娇娇16